02
那開始于一個初夏的黃昏,大把大把的淺緋色陽光照在走廊外,那里種著成片的梔子花,雪白色的花藏在碧綠的葉間,被陽光染上一層曖昧的暖色。
那時候我并不知道他叫趙寧,甚至那天之前,我都不知道我們學(xué)校會有那樣的一個少年存在。
那天我因為英文作業(yè)沒有交,放學(xué)之后被老師喊去辦公室,聽老師說了一通道理,在他一句下不為例之后,終于放我回教室。
我收好課本,背著書包關(guān)上教室的門,走出教室,拐過一個彎,就看到了蹲在梔子花叢、拿著一把小鏟子、給花除草的少年。
他穿了一件奶白色襯衫,領(lǐng)口松開了一??圩?,清秀的臉孔被花與葉擋去一些。我站在走廊里,他蹲在走廊下,我們之間不過隔了不到兩米的距離。
我卻覺得,我們之間隔了二十多道輪回,仿佛在更早的時候我就見過他,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等著我偶然遇見,等著我終于遇見。
說不清是為什么,那一瞬間的驚艷,變成了壓在我心底最深刻的回憶。
只有風(fēng)聲,只有懶洋洋的夕陽,將呼吸溫潤。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不敢發(fā)出一丁點的聲音,害怕打擾到他。
然而他還是抬起了頭。
他自花與葉之間抬起那張秀白清潤的臉,濕潤的眼眸望向我,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他沖我露出了一個微笑。
心臟的溫度在那個微笑之間,慢慢地上升,我感覺到我的瞳孔在放大,視線怎樣都挪不開。
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回過頭去,繼續(xù)手邊的事情了。
我不記得那天我是怎么走出那段走廊的,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站在校門口了。
那本是最為尋常的一個初夏黃昏,應(yīng)該混在無數(shù)個日夜里,毫無回憶的價值,卻因為回廊下,溫柔地給花除草的純白少年,變得最為特別。
他不過是看了我一眼,我卻在心里記掛了那么多年。
知道他叫趙寧,是在來年的清明,距離我第一次遇見他,足足過了一年之久。那天他被選為學(xué)生代表,接替已經(jīng)畢業(yè)了的學(xué)長位置,向烈士獻花,以及致辭。
那也是第一次我聽到他的聲音,就像第一次見到他的那種感覺一樣,他的嗓音很清冽干凈,像是二月初開在枝頭的第一枝桃花,稍稍有些疏冷,卻清潤中帶著一絲溫柔。
二年三班,趙寧。
他在致辭結(jié)尾處,是這么說的。
原來他在三班,我們二班的隔壁。
從這天開始,只敢藏在心底的那個少年,他純白色的影,終于有了姓名。
那時候站在蒙蒙細雨下的我,并沒有料到,這個猝不及防闖入視線的少年,會在心里一住,就是這么多年。
而趙寧這兩個字,也成了極為特別的存在,每每回想起,心臟就會像灌進了水的海綿一樣,沉甸甸的,有些發(fā)澀。
他是我的秘密,是我說不出口的心事。
“喂,凌南,你睡了嗎?”黑暗中,睡在我邊上床鋪上的蘇瑾汐輕聲喊我。
我收回游走太空的思緒,輕聲回答她:“正要睡著,你吵醒我了?!?/p>
“我睡不著?!彼盍艘宦?,“這種時候真羨慕佳樂,你聽,她都在打呼了。沒心沒肺的人就是好啊,永遠不會知道失眠是什么感覺?!?/p>
“你怎么知道我沒睡著的?”我有些困惑地問。
蘇瑾汐低低笑了一聲:“你都翻了好幾次身了。”
我愣了一下,蘇瑾汐又說:“凌南,你是不是有心事???開始從外面回來,一路上你都有些心不在焉的?!?/p>
“沒事,我就是睡不著,有些煩躁。”我淡淡地說道,“倒是你,是遇到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了嗎?要是憋著難受,可以說給我聽聽。”
“沒有,我就是在想,凌南,你說人與人之間的承諾,可以相信嗎?”她輕聲問我,我正尋思怎么回答她這個問題,她又自顧自地往下說,仿佛她并非想從我這里獲得問題的答案。
她有些失神地說:“一開始我是相信的?!?/p>
“一開始信,現(xiàn)在不信了嗎?”我想起早些時候在KTV里,蘇瑾汐和顧彬說的那些話,有些不明白,“你和顧彬……”
“不是我和顧彬?!彼驍嗔宋业脑?,像是要打斷我腦海中的猜想一般,忙不迭說,“是其他人。”
“其實這年頭,分分合合本不算什么,可是凌南,你知道嗎?那兩個人,曾經(jīng)是我們學(xué)校最被看好的一對情侶。我們都相信,他們會順順利利地一起上大學(xué),一起畢業(yè),一起參加工作,然后結(jié)婚,生孩子,一輩子在一起?!?/p>
“你知道嗎?那時候大家都開玩笑,說要是他們不在一起,那么大家都不會再相信愛情了。”蘇瑾汐輕輕笑了一下,“今天回來之后,在高中同學(xué)群里,那個女生告訴大家他們分手了。大家自然是不相信,覺得她在開玩笑,可她并沒有急著證明自己的話,只是留下一句祝大家快樂的話,就下線了?!?/p>
“你在害怕?”我問蘇瑾汐,“你害怕你和顧彬,也會像他們那樣分開嗎?”
“我相信他?!边^了好一會兒,蘇瑾汐才說,“我只是……只是在想,人和人之間的承諾,能信嗎?或者愛一個人,可以堅持多久?”
七年。
我很想回答她這個數(shù)字,從遇見趙寧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年過去了,但是我沒有說出口,不想讓人知道我心里藏著一個人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我不知道在這七年之后,我還能堅持多久,因為現(xiàn)在看來,我仍舊沒有淡忘他。
反而是因為時間的緣故,將這份喜歡越釀越醇。
“我不知道?!蔽易罱K回答了這樣的四個字。
蘇瑾汐沒有說話,我也沒有再出聲。
就這么沉默著,不知道什么時候,終于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我做了個夢。
一直怎么都無法夢見的那個少年,終于舍得入夢來。
像是時光一下子退回七年前,我背著書包站在走廊里,他蹲在走廊外。
他只是不經(jīng)意地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我卻傻傻地記掛了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