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一把火
2009年元宵節(jié)的晚上,央視新臺址配樓突遇大火,火光映天時,我被堵在與它相距三十米的馬路對面,幾十分鐘的時間,我雖然寸步難行,卻被迫看著那火勢從小到大,當(dāng)然,也看到路邊人群中復(fù)雜的表情。
由于那天是元宵節(jié),《東方時空》老《東方之子》節(jié)目組聚會,那是我作為電視人成長的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空間,還是天南海北電視人當(dāng)初因理想而聚集的地方,所以,大家彼此情感很深,再加上每個人也都有著現(xiàn)實中激情不再的諸種不如意,聚會便更有感召力。
不到八點,由于我晚上有《新聞1+1》直播,不得不戀戀不舍地先行離開,沒想到這一個提前離席,讓我成為大火的一個見證人。
不一會兒,我車行至央視新臺址東三環(huán)靠西一側(cè)的輔路上,突然就走不動了,路邊很多行人表情怪異,我當(dāng)時以為,大家早早來到街邊,等著看多年來最圓的月亮,但這念頭只是一閃,便覺得不對,似乎有火光照在他們興奮的臉上。
我向左一回頭,驚呆了,大火正從央視新臺址配樓的南半側(cè),快速地從下向上燃燒,并夾雜著“啪啪”的聲響。
新臺址我還算熟,北京奧運會期間,我就在這大院里的另一處辦公地點直播了二十天。我們那批人,也成為到目前為止為數(shù)不多的在新臺址里工作過的央視員工。
燃燒中的配樓,是即將開業(yè)的酒店,類似現(xiàn)在老電視臺旁邊的梅地亞酒店。另外,這棟樓里還有一個劇場,或許將來可供央視錄制一些節(jié)目。
然而大火改變了一切。
幾十分鐘后我終于沖出重圍,馬上給新聞中心梁曉濤主任打電話,告知火災(zāi)情形,并希望報道,梁主任告訴我:已派記者趕赴現(xiàn)場,會翔實記錄。
我心急如焚,不僅因為火災(zāi),更因為十點就要直播的《新聞1+1》,如此擁堵,直播是天,趕不上節(jié)目開“天窗”怎么辦?
越急越出狀況,到達天安門廣場,恰逢中央領(lǐng)導(dǎo)參加的元宵晚會散場,我又被堵在路邊。沒辦法,向交警求救,聽說要直播,警察幫我挪開鐵圍欄,打開另一通道,我得以沖出重圍,到達演播室的時候,離節(jié)目開始只剩四分鐘,有史以來最危險的一次。
我依然在忙亂中心存僥幸:我是大火目擊者,可不可以在接下來的《新聞1+1》中直播報道評論這場火?
大家苦澀地一樂,其實說完我也一樂。我自嘲地和搭檔開了一個玩笑:如果直播,導(dǎo)語我都想好了——“本臺最新消息,本臺記者報道:本臺著火了……”
苦笑……
非??酀男?。
直播結(jié)束,短信陸續(xù)進來。安慰中有些離譜的,“老白,沒事吧?”還以為我在樓里辦公,其實離搬家還早著呢,而且并不是我們未來的辦公樓,只是配套酒店樓。更多的短信是詢問,然后是諷刺。經(jīng)典的是:“除夕夜火了小沈陽,元宵節(jié)點了大褲衩,橫批:央視不差錢?!蔽医拥竭@條快速到達的短信,苦笑加劇,人民怎么這么有創(chuàng)意啊!
苦笑還好辦,真正的苦難也隨之開始。從第二天起,先是辦公條件上,抽煙都被禁止了,冰箱不許使了,更要命的是:微波爐都不讓用了。這可真苦了電視人,工作沒時沒點的,采訪回來想吃口熱飯,過去是微波爐一熱,元宵節(jié)大火之后只能吃涼的,這種局面,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
更深的苦在心里,面對這場大火,央視人對內(nèi)憤怒生氣,因為大家也是受害者;對外,面對眾人的挖苦與嘲諷,無從回嘴。一場大火,測出了大家對央視的不滿,也加劇了這種不滿,改變它,依然需要我們每一個人的努力。
一場大火,讓搬家事宜無限期地向后推遲了,對于那些很早就在東邊買房住下的央視人來說,推遲搬家就意味著上班的路將繼續(xù)漫長無比。比如我,住東五環(huán)之外,推遲搬家,就意味著我每天要在北京的大東頭與大西頭之間來回奔波,但是,又有什么辦法?
最近聽說,搬家最早也要到2011年底,甚至2012年。新樓,原本為北京奧運準(zhǔn)備,這一把火,變成倫敦奧運了。
大火之后被抓進去的責(zé)任人徐威,在臺里,我與他交往不多,但曾經(jīng)的一個細節(jié),卻一直讓我對他留下了很久的好印象。那是2000年的悉尼奧運會,奧運會開幕之前,各國電視媒體在場館內(nèi)外布線,之后要有自己的人看著,以免出差錯。當(dāng)時的徐威,是技術(shù)部門的一個負責(zé)人,有一天中午,我親眼看到,為了讓看線的小兄弟去吃飯,餓著肚子的徐威主動替班。一雙布鞋一個小軍用包,就那么不顧忌地席地而坐,那一個畫面,讓我對不熟悉的他頓生好感,這是一個心里有兄弟的男人。
然而八年之后,作為犯罪嫌疑人,他的人生被逆轉(zhuǎn),一場大火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我在想:如果監(jiān)督和約束足夠,徐威或許還是當(dāng)年那個穿布鞋挎軍用布包的平靜男人吧。
可是,人生與生活都沒有假設(shè)。其實,任何一個悲劇,都不是把責(zé)任推到哪一個人或哪幾個人身上就可以完事大吉的。或許,我們都該認真思考,我,如果有機會,是不是也會在現(xiàn)場?是不是也有可能成為事故的責(zé)任人?是不是也可能只把原因歸到“點兒背”、“巧合”上?我想,有可能。所以,譴責(zé)他們,不如多多自責(zé)。
一場冬日里的大火,像一面鏡子,照出了太多東西。當(dāng)然,也不是壞事,也照出了央視之后該走的道路。大火,或許正是一個另類的新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