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和森的建黨思想探源
張偉良
黨史界一致認為,蔡和森是“我黨最早比較系統(tǒng)、全面而又正確地提出列寧式的建黨思想和建黨原則的人”。他何以能在1920年秋至1921年初提出這樣重要的思想?許多人認為,他赴法勤工儉學就是抱著尋找革命道路而去的,因而在初去法國的幾個月中,“‘猛看猛譯’一百多種馬列主義小冊子”,取得了這樣的結果。這種看法有許多令人疑惑不解之處。本文力圖從蔡和森當時所處的時代及他的學習和活動的全部環(huán)境和條件去進行考察,以求探清其建黨思想、建黨原則發(fā)展的軌跡和源頭,以及在較短時間內(nèi)產(chǎn)生這種思想的原因。
一、蔡和森在法國幾個月時間內(nèi)不可能翻譯那么多經(jīng)典著作
關于蔡和森建黨思想、建黨原則的形成,許多學者認為,蔡和森抵法國不久,就以極大的革命熱情,刻苦研讀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特別是列寧的建黨理論,僅幾個月的時間,就研讀并用法文硬譯了《共產(chǎn)黨宣言》《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fā)展》《國家與革命》《無產(chǎn)階級革命和叛徒考茨基》《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等百余種經(jīng)典著作和其他報刊書籍,全面提出了建黨的一系列理論問題。蔡和森在法國刻苦研讀馬列主義經(jīng)典著作是可信的,但在較短時間內(nèi)翻譯百余種經(jīng)典著作,筆者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下面,從幾個方面來辨析這個問題。
(一)從蔡和森赴法國前所具有的法語水平來看
據(jù)筆者查到的材料說明,蔡和森赴法國前,最早開始系統(tǒng)學習法語的時間是1918年10月至1919年2月初。當時,北京華法教育會為了使青年們做好出國的準備,曾分別組織創(chuàng)辦了幾處留法勤工儉學預備班,如北京長辛店留法高級預備班、保定育德中學附設留法高級預備班,這兩處預備班都是招收中學文化程度的學生。此外,華法教育會負責人之一的李石曾,在家鄉(xiāng)河北省蠡縣(今高陽縣)布里村還創(chuàng)辦了一所留法勤工儉學初級預備班。這個班是專門為那些沒有上過中學,又渴望赴法勤工儉學的青少年辦的。當時,在北京負責聯(lián)絡湖南青年赴法勤工儉學的蔡和森,向李石曾提出讓湖南一部分渴望赴法勤工儉學的高小畢業(yè)生到布里村學習,得到李的同意。這樣,一部分湖南青少年便于1918年10月上旬,被安排到布里村學習,蔡和森也隨同來到這里。
布里村留法勤工儉學初級預備學校,學期為一年,以學法文為主,同時兼學其他文化課。蔡和森當時既是該校的學生,又兼國文教師,還負責湖南班的管理工作。據(jù)當年曾和蔡和森一起學習的唐鐸回憶說:“在布里村時,和森同志既是我們的同學,又是我們的老師。他和我們同時學習法語,又當我們的國文教員?!彼€是“我們這個初級班的負責人”,“為了安排我們的學習和生活,他總是不辭辛苦地奔波著”。另據(jù)當年在該校任教的沈宜甲回憶說:“我與他1918年10月至1919年2月左右,同住一室,一見如故,志同道合,日夜傾談天下古今事?!?sup>從上述當事人的回憶看,蔡和森來布里村留法勤工儉學初級預備班,并不是單純學習法語的,還從事一些社會活動,實際是半工半讀,這些顯然要占用他許多學習法語的時間。況且,當時布里村留法初級預備班的師資力量、教學設施等條件都較差,這對初學法語的蔡和森來說,要很快掌握這門語言的困難就更大了。
1919年舊歷除夕(2月初),蔡和森離開布里村,到北京同毛澤東等籌劃赴法勤工儉學事宜。此后,他往返于北京、上海、長沙等地,進行赴法前的經(jīng)費籌措、聯(lián)絡等工作,從此再也沒有條件坐下來專心致志地學習法語。
這樣,從蔡和森1918年10月上旬在布里村留法勤工儉學初級預備班開始學習法語算起,到1920年2月初抵達法國這15個月的時間里,他總共只系統(tǒng)學習了不到5個月的法語。蔡和森就是憑著這樣一點有限的法語知識赴法勤工儉學的,不可能在抵法不久,就迅速而廣泛地研讀以至翻譯那么多的馬列經(jīng)典著作,從而提出列寧的建黨思想。
(二)從蔡和森給國內(nèi)友人幾封信中的有關內(nèi)容看
蔡和森從1920年2月初抵達法國到1921年10月被遣送回國,其間給國內(nèi)友人及報刊雜志寫過五封信和兩篇文章。1920年5月28日,他給毛澤東的信中說到:我“日看法文報一節(jié)”,“日惟手字典一冊,報紙兩頁,以為?!薄!拔椰F(xiàn)在還是聾啞兼全,(因不注意語言,又沒有直接和法人接近,)不過不盡為瞎眼耳??磮鬂u有門徑,各國社會運動消息,日能了解一二”。這里不難看出蔡和森“到法約近五月”的法文水平。同年8月13日,他在致毛澤東的第二封信中說:“我到法后,鹵莽看法文報,現(xiàn)門路大開,以世界大勢律中國,對于改造計劃略具規(guī)模?!?sup>這時的蔡和森,與兩個多月前,只能借助字典“日看法文報一節(jié)”相比,雖有很大進步,但還只能是“鹵莽看法文報”。顯然,蔡和森這種法語水平是不具備用法文系統(tǒng)地研讀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以及列寧的建黨學說的,更談不上翻譯那么多的經(jīng)典著作。
(三)從赴法的新民學會其他成員的法文水平以及信件、日記中的一些內(nèi)容看
為把這個問題辨析清楚,我們再借助于其它一些間接材料看一看。賀果(賀培真)在1920年10月27日的日記中記載說:“現(xiàn)在實地想譯書,就覺得自己法文程度太差了”,“句子文法上的構造都不清白,怎能講譯呢!唉!只好再去從根本上努力。譯書可待諸異日?!?sup> 1920年8月初,蕭旭東給毛澤東的信中寫道:“現(xiàn)在稍為懂幾句法語,看得幾句報紙,都是東搶西扒得來的?!薄耙牢椰F(xiàn)在的情形,若再專讀兩年法文,一年英文……三年之后,即可實行(但無此機會)。
賀果、蕭旭東赴法前都曾在北京、保定留法高級預備班進行了為期一年的學習。賀果又先于蔡和森赴法勤工儉學。他們當時的法文程度,可以作為一種參照數(shù),從中可以了解到蔡和森當時大致的法文程度。當然,由于蔡和森求知欲切,學習刻苦,比在法的其他新民學會會員的法文程度可能要高一些,但高到什么程度呢?從蕭子暲1920年6月22日給毛澤東、彭璜的信中可以得知一二:“和森在校,完全自修,法文可看報,生字不多了?!?sup>蕭旭東在給毛澤東的信中也說:“和森到法,即鹵莽看報,現(xiàn)有進步?!?sup>但以這種法文水平,在幾個月的時間里,迅速譯出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等幾篇將近25萬字的著作是難以想象的。
那么,黨史界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似乎眾口一辭的看法呢?就現(xiàn)有的材料看,這種提法出自于同蔡和森一起赴法勤工儉學的新民學會會員李維漢等人的回憶文章中。李維漢說道:“約在八月至九月的時間內(nèi),我有機會集中閱讀了和森以‘霸蠻’精神從法文翻譯過來的《共產(chǎn)黨宣言》《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fā)展》《國家與革命》《無產(chǎn)階級革命與叛徒考茨基》《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和若干關于宣傳十月革命的小冊子。”李維漢的回憶應該重視,但也需要經(jīng)過考訂核實,與蔡和森一起在法勤工儉學的新民學會會員,不少人在1980年前后寫了回憶文章,對這個問題說法不一。蕭三(蕭子暲)在《深切的懷念》一文中寫道:“和森同志1920初來到法國的蒙達尼。他經(jīng)過幾個月的猛看猛譯,從法文翻譯了《共產(chǎn)黨宣言》。”這里沒有提到蔡和森翻譯了其它著作。李維漢等人的回憶文章,大都是為紀念蔡和森誕生85周年而寫。這是蔡和森“犧牲將近五十年以來第一次紀念他”的活動,大家都“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撰寫文章來紀念他。在這樣的背景下,對有些事實的回憶與敘述不夠準確或來不及核定是難免的。為此,筆者曾采訪過蔡和森的長子蔡博,他說:有人認為“蔡和森是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上提出建黨的第一人,早在1918年布里村留法勤工儉學初級預備班時,他就提出了建立共產(chǎn)黨。他比陳獨秀、李大釗1920年初提出建黨還要早。”“雖然有個別人這樣回憶,但沒有史料根據(jù)。”他還說:“許多人的回憶和一些研究者的文章中都說,蔡和森赴法后僅僅幾個月的時間,就翻譯了馬、恩、列的《共產(chǎn)黨宣言》《國家與革命》等4、5篇經(jīng)典著作,這是不可能的。蔡和森赴法前,在布里村只學了不到5個月的法語,而且這中間他又多次去北京和毛澤東以及華法教育會聯(lián)絡赴法、籌措經(jīng)費等事,你想他的法文程度能有多高呢?”蔡博這段談話,對于我們研究蔡和森建黨思想的形成過程應該說是有幫助的。
說蔡和森不可能初到法國“僅幾個月的時間,就研讀并硬譯了”那么多馬、恩、列的經(jīng)典著作,當然并不等于說,蔡和森就根本沒有研讀并硬譯出任何一篇馬列的文章,并繼而推出,蔡和森的建黨思想不是受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影響和啟發(fā)而產(chǎn)生的。事實上,據(jù)大量文獻表明,蔡和森不僅研譯了列寧的部分文章和馬克思、恩格斯經(jīng)典著作中的部分片斷,而且他的建黨思想,正是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指導而產(chǎn)生的。
二、蔡和森的建黨思想源于列寧的《加入共產(chǎn)國際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