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賣以后須搬場
不幸中國的古物,到了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初則變賣,繼則搬場,好像做中國的古物連一個安穩(wěn)托身之地也沒有了。由此我已深深地感覺中國將亡的朕兆?,F(xiàn)在所謂搬場,用最善意的解釋,還不過是避難,然古物而至避難,且逃于日兵未到之時,于教部禁止學生“妄自驚擾”之際,其危也就可知了。因為是古物逃難,所以對于搬場以后的安頓地點,都未能妥為設法。逃至南京,安乎?不安。再搬到洛陽。洛陽安乎?不安。再搬到長安。若長安居亦大不易,恐怕只好搬入租界。這是今日中國古物搬場的情形,真正有點像梁惠王河內兇,則移其民于河東,移其粟于河內;待河東兇,再來移其民于河內,移其粟于河東。雖然用心未嘗不善,實際上已到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途有餓莩而不知發(fā)之境。這是第一項。搬場既然不能妥善安頓,將來或再搬回北平,或索性搬入租界。萬一如《新聞報》某君所言,古物搬成新物,到了古物保存所賣后門貨時候,我是決不買的。這種情景,猶如我在小時,看見人家變戲法,手里一只球,一剎那在右手,一剎那在左手,一剎那雙手都沒有,球不見了。所以后來有人要變戲法,我總不愿看,在球還在左手之時,我已經發(fā)生那只球必亡的悲哀了。這是第二項。古物不幸,一方被主張變賣之易培基認為“封建思想,無關文化”(十一月念一日《時事新報》),一方卻又陪程硯秋去巴黎宣揚東方文化,于是巴黎市上發(fā)現(xiàn)中國古物(上期旁觀“貪污史料”欄),而同時瑞士亦發(fā)現(xiàn)正在大演講其“佛乘飛機”溝通東西文化的李石曾。這是第三項。總之,東陵地下的古物尚且不得安藏于九泉之下,地面上排在目前之古物當然更難免使人眼紅。這是中國今日已經走到的地步。然而大家猶如癡人說夢,大談不費錢不傷人的禮義廉恥,不肯實行法治,依法懲辦盜賊,使坐監(jiān)牢。所以結果必是盜賊相率而收藏古物,印行宋版《四書》,而中國遂亡。以上都是豬話。
(《論語》第11期,1933年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