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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學森先生引領的成才之路——學習、研究、弘揚錢學森的教育思想與教育實踐

錢學森研究(第1輯) 作者:上海交通大學錢學森研究中心 編


錢學森生平事跡研究

錢學森先生引領的成才之路——學習、研究、弘揚錢學森的教育思想與教育實踐

張瑜

(中國科學院大學,北京100049)

摘要:錢學森先生作為杰出的科學家?guī)缀跫矣鲬魰?,但他在教育領域的卓越貢獻,他的思想、實踐、付出和豐碩成果卻不被許多人所知曉。這對我國的教育事業(yè)和人才培養(yǎng)工作構成損失。本文主要以作者的親身經(jīng)歷和感受為主線,介紹并著重探討相關問題。包括錢先生如何率先提議創(chuàng)辦中國科大,如何親自擔任近代力學系的系主任,如何制定理工結合的教學計劃,如何講授《星際航行概論》課,以及為培養(yǎng)學生的創(chuàng)新精神與創(chuàng)新能力,親自指導學生科研活動,研制小火箭等。文章還以感人的事實為依據(jù),展現(xiàn)和分析了錢學森先生的高貴品德、師德和偉大的愛國主義情懷,以及如何成為愛國知識分子的杰出代表和光輝典范。

關鍵詞:錢學森;教育家;人才培養(yǎng);理工結合;星際航行概論;小火箭

一、引言:身為科學家的教育家

實踐表明,錢學森先生不僅是一位聞名于世的大科學家,也是一位獨具戰(zhàn)略眼光,在人才培養(yǎng)方面有著突出業(yè)績的,出色的教育家[1]、[2][3]。

錢學森先生一向重視教育,重視對人才的培養(yǎng)[4]、[5]、[6]。大家都知道,直到他的晚年,他最牽掛和思慮的仍然是教育和人才培養(yǎng)問題。[7]

錢學森先生作為一位杰出的科學家,幾乎家喻戶曉,但他在教育領域的卓越貢獻,他的思想、實踐、付出和成果并不被許多人所知曉,包括科技界、教育界、新聞出版界和廣大青年朋友在內(nèi)。這對我國的教育事業(yè)和人才培養(yǎng)造成嚴重損失。本文主要以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和感受為線索,向讀者介紹這方面的情況,并探討相關問題。

二、發(fā)起創(chuàng)辦中國科學技術大學,親自擔任近代力學系系主任,人才培養(yǎng)成果豐碩

錢學森是發(fā)起創(chuàng)辦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主要成員。1958年4月,當時我國正在搞“兩彈一星”,迫切需要各個領域的尖端科學技術人才。時任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所長的錢學森和副所長郭永懷向中科院提出建議:充分運用和發(fā)揮科學院的人才優(yōu)勢和實驗室條件,創(chuàng)辦一所新型大學。他們的意見得到了中科院領導和眾多研究所以及科學家們的一致贊同。5月9日,中科院黨組向聶榮臻副總理呈交了創(chuàng)辦一所新型大學的報告。報告很快得到了周恩來總理的首肯。6月2日,經(jīng)中共中央書記處批示,決定成立這所大學。6月8日,中科院郭沫若院長召開第一次籌備工作會議,將校名確定為中國科學技術大學。郭沫若任校長。13個系的系主任是中科院的13位所長,他們?nèi)际侵袊铐敿獾目茖W家。

上述情況告訴我們:中國科大是錢學森先生率先提議創(chuàng)辦的。而且,他親自擔任近代力學系的系主任。

在“全院辦校,所系結合”——即“全科學院辦校,研究所與系結合”這一辦校方針的指導下,擔任近代力學系(原名力學和力學工程系)首任系主任,確定近代力學系的辦學方針和教學計劃,親自開設并講授“星際航行概論”課,以及為培養(yǎng)學生的創(chuàng)新精神與創(chuàng)新能力,親自指導學生科研活動,研制小火箭等開創(chuàng)性的工作中,錢學森先生發(fā)揮了獨特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他還在《人民日報》發(fā)表了對全國教育界都很具影響力的“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基礎課”[8]、“近代力學的內(nèi)容和任務”[9]等指導性文章。

在周恩來總理、聶榮臻元帥等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關懷和指導下,在郭沫若、錢學森、嚴濟慈、華羅庚等著名科學家的鼎力運籌下,一所以尖端科學技術人才的培養(yǎng),填補我國科技空白和趕超世界先進水平為主要目標,實行理、工結合的新型大學,只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就組建成功了。從中央6月2日批準創(chuàng)辦這所大學,到9月20日正式開學,只經(jīng)歷了110天,不足4個月。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世界科學史與教育史的一個奇跡。[10]

五十多年來,中國科大為國家培養(yǎng)了數(shù)萬名高素質(zhì)的科技人才和多方面的骨干,為國家的現(xiàn)代化建設做出了突出貢獻。其中,錢學森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實踐發(fā)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以優(yōu)秀科技人才的培養(yǎng)為例:在中國科大6萬多名本科畢業(yè)生中,涌現(xiàn)了60多位中科院和工程院的院士(截至2015年12月7日止,中國科大的畢業(yè)生中有67位院士)。這種千人出一院士,即每一千名本科生中就出一位院士的比例在全國高校中列名第一,且遙遙領先。而在錢學森先生主持工作的中國科大近代力學系呢?1958級至1965級這八屆畢業(yè)生共一千人中,則出了8位院士。特別是,在他親自授過課的近代力學系的第一屆和第二屆(即1958級和1959級)共約5百名畢業(yè)生中,出現(xiàn)了5位院士,形成了百人出一院士的格局。

如果以有更多機會接觸錢先生,聆聽他教導的第一屆,即1958級的學生為例,在近代力學系200多名首屆畢業(yè)生中,就出了3位院士,形成不足一百人出一院士的比例。

與此同時,在近代力學系的這八屆畢業(yè)生中還涌現(xiàn)了9位將軍,其中有7位少將、2位中將。他們大多在國防科技戰(zhàn)線工作。所以,除了有“百人一院士”的比率之外,同時還有“千人九將軍”的人才培養(yǎng)業(yè)績(由于楊秀敏中將身兼院士,所以8院士加9將軍并非17人,而是16人)。

除此之外,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這一千名畢業(yè)生中,后來被晉升為教授、研究員和教授級高級工程師的高端科技和教育人才還有375人。與院士、將軍人數(shù)之和為391人。也就是說,在這一千名畢業(yè)生中有近百分之四十的人被晉升為正高級專業(yè)技術職務。

這樣的人才培養(yǎng)成果是很不尋常,非常突出的。這不能不說與錢學森先生的培養(yǎng)教育,與他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實踐有極大的關系。

學習、研究、弘揚錢學森的教育思想與教育實踐,不僅可以極大地豐富我們的教育理論,而且對于創(chuàng)新型人才的培養(yǎng)以及開創(chuàng)未來,有重大的現(xiàn)實意義[11]。

三、親自制定教學計劃,培養(yǎng)理工結合的科技人才

錢先生并不因肩負國家“兩彈一星”和航天工程重任,工作繁忙而放松對中國科大力學系的領導工作。他科學地,富于遠見地確定力學系的辦學方針,精心安排教學計劃、教學內(nèi)容和師資力量,工作做得非常深入、細致、到位。

開學之初,他為全系學生宣講教學計劃時,闡明了他的教育思想和教學指導方針,其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有以下兩點:

(1)教學內(nèi)容要做到理與工的結合,科學與技術的結合。他指明,對學生在業(yè)務方面的培養(yǎng)目標,應當類似于“研究工程師”(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的概念——研究工程師),即有科學研究能力的工程技術人才;或者說,是具有一定工程技術才能的科學工作者。他不贊成在中國科大培養(yǎng)遠離工程技術與工程實踐的專門的理論人才,也不贊成在中國科大培養(yǎng)缺乏科學探索精神與能力,只了解工程知識的單純技術型人才。他認為未來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特別是尖端科學技術,要求理與工的結合,科學與技術的結合。

“理工結合”這一教育思想和辦學理念在今天看來已不新奇,許多高校已經(jīng)陸續(xù)這樣做了。可是我們看到,當年全國只有一所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現(xiàn)在有多少所科學技術大學(科技學院)?國防科學技術大學(其主體是原來的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還有華中科技大學、北京科技大學、天津科技大學、上??萍即髮W、山東科技大學、陜西科技大學、南方科技大學、武漢科技大學、青島科技大學等;現(xiàn)在又有多少所理工大學(理工學院)?北京理工大學(原來的北京工業(yè)學院)、大連理工大學(原來的大連工學院)、華南理工大學(原來的華南工學院),還有武漢理工大學、西安理工大學、重慶理工大學、蘭州理工大學等。但我們要知道:理工結合這一思想在當年則是大膽的創(chuàng)新思維。

為什么這樣說?20世紀50年代初,我國高校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院系調(diào)整。其主要傾向是什么呢?是理、工分離。如清華大學,以前是一所綜合性大學,不僅理、工都很強,文科也很強(如它的西方語言文學系、經(jīng)濟系、法律系、社會學系等)。

院系調(diào)整后清華被定位為工科院校,任務是培養(yǎng)技術員、工程師。北大則被定位為文理院校,它的理科學系,任務是培養(yǎng)理論工作者和師資。受蘇聯(lián)大學辦學模式的影響,專業(yè)也分得很細。

以錢學森為代表的一批科學家對此不以為然。他們以自己創(chuàng)辦的中國科大為實現(xiàn)教育創(chuàng)新的空間與平臺,實踐著一條比較成功的,理工結合的人才培養(yǎng)之路。其部分成果前面已經(jīng)指出:培養(yǎng)出那么多院士、將軍和優(yōu)秀人才。同時還帶動了許多高校向著理工結合、科學與技術相結合的方向整合。

(2)課程設置是達成上述培養(yǎng)目標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和手段。錢學森主任要求學生打好堅實而又寬厚的基礎,既包含較深厚的科學理論方面的基礎,也包含如工程制圖、材料力學、機械原理等必要的工程設計基礎。他認為,科學技術的發(fā)展不可避免地將會是多學科的相互交叉與滲透。如果基礎薄弱或者過于單一,將嚴重影響科技人員綜合運用知識的能力,以及根據(jù)工作需要,跨越學科界限開展工作的能力,進而阻礙科學的發(fā)展與技術創(chuàng)新。他曾形象地比喻,我們的基礎知識結構應當像“金字塔”,這樣才有廣闊的發(fā)展前景與空間,才有后勁。

對于專業(yè)課的設置呢?情形就不同了。他要求專業(yè)課的設置突出先進性與前瞻性,與世界科學技術發(fā)展的最前沿緊密相連。

不難看出,在他的課程設置中,既重視基礎,又抓尖端,把基礎科學與尖端科學有機地結合起來。

四、重視基礎課教學,聘科學院的大炮(頂級科學家)為學生授課

錢學森先生除了在教學內(nèi)容和課程設置上用心良苦、精心設計之外,還有一項非常重要的舉措,那就是聘請和安排一流的、頂尖級的科學家為學生們授課。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對于基礎課教學,也是這樣?;A課教學為什么也要一流科學家授課?這對人才的培養(yǎng)有什么好處?這一點在他發(fā)表于《人民日報》上的那篇《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基礎課》一文中有精辟論述,在此不展開討論。

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錢學森主任在全系大會上宣布任課教師名單時,他那躊躇滿志和興奮的神情。他高聲地對我們說:“我把科學院的大炮都給你們調(diào)來了!”是啊,當我們聽到這個安排的時候,感到大大出乎我們的預期和想象,甚至有些難以置信。我們誰都沒有料到,更沒有奢望過,竟然是中國科學院技術科學部的主任、著名物理學家嚴濟慈先生給我們講授“普通物理”課,1956年與錢學森先生同時獲得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殊榮的數(shù)學家吳文俊先生給我們講授“高等數(shù)學”課?;瘜W課也是由當時剛從美國留學(與錢學森先生同船)歸來的蔣麗金博士講授。

到了大學二年級,由著名物理學家錢臨照先生繼續(xù)給我們講授“普通物理”課。當年中國科大的學制是五年,基礎課要學習兩個學年?!捌胀ㄎ锢怼笔墙W系的重要基礎課,分別由兩位著名科學家授課。三、四年級時錢學森又選派了力學所的流體力學專家為我們講授流體力學,高速空氣動力學研究室主任林同驥先生講授“高速空氣動力學”。與錢先生一起倡議創(chuàng)辦中國科大的中科院力學所的郭永懷副所長給我們講授“邊界層理論”[12]課等。他們不僅是中國最棒的科學家,而且在世界科技界也素享盛譽。

從以上安排我們可以看出錢學森辦好中國科大力學系的決心和魄力。還能看出什么?那就是他的智慧!辦學,培養(yǎng)優(yōu)秀人才是需要投入很高的心智的。為什么在他主持力學系工作時期入學的學生中出了那么多的院士、將軍和優(yōu)秀人才?我們從他明確的教育思想、辦學思路和不凡的舉措中可以看到根據(jù)。

他本人也身體力行,在大學四年級時親自為我們授課。

五、聆聽錢學森先生講授“星際航行概論”課——杰出科學家與優(yōu)秀教育家的風范并存

進入大學四年級時,我們期盼已久的,由系主任錢學森親自開設并講授的一門新課“星際航行概論”開課了。這門課不僅在中國,就是在全世界,也是一門嶄新的課。這是一門專業(yè)課,充分體現(xiàn)了錢學森對專業(yè)課的要求:先進性、前瞻性,與世界科學技術發(fā)展的最前沿緊密相連。

這門課最初的名稱是“火箭技術概論”,后定名為“星際航行概論”。1963年2月,科學出版社也以《星際航行概論》[13]為書名出版了錢先生為這門課寫的講稿。

按照錢先生1961年8月3日編制的教學大綱,這門課共計45個學時,分13講,每講3學時,一個學期講完。課前,學生人手一份由錢先生編寫并鉛印好的教學大綱。

實際課程基本上按照大綱進行。之所以說是“基本上按照大綱進行”,是因為錢先生有時要參加國家重大的科學試驗活動而不得不臨時調(diào)一下授課時間。但值得指出的是,這種情況并不多,在我的記憶和記錄中只有過一次。這說明他對教育和教學工作的高度重視與敬業(yè)。工作那么忙,但盡量不影響教學安排。該課程的第一次是在1961年的9月18日,最后一次在1962年1月8日。

聽課的人很多,包括近代力學系三個專業(yè)(高速空氣動力學、高溫固體力學、噴氣技術熱物理)的第一屆(1958級)和第二屆(1959級)兩個年級的學生,還有力學所的不少專家、學者旁聽,因為對于他們來說,聽所長講這樣的一門課,機會也是極難得的。地點設在北京中關村容量最大的中科院自動化研究所的階梯教室。盡管如此,由于座位有限,力學所的一些專家和老師們來聽課時還自帶了凳子或馬扎,加放在大教室的過道中和邊角位置。

錢先生對待教學效果認真負責到什么程度?有些情況是我們不容易想象得到的,有些感人的事也是我后來才知道的。據(jù)近代力學系負責教學與科研工作的主任助理介紹,錢學森主任在上課前好幾天特別約定了一個時間,讓主任助理帶著他親自前往自動化所的大階梯教室。還沒有上課,主講教師為什么就到這個空蕩蕩的教室里去呢?查看場地!因為教室很大,他到最后一排座位上看與黑板的距離,擔心坐在后排的同學看不清或聽不清。他要考量一下,他板書的字和圖要多大,坐在最后一排的學生也能夠看清楚。一位大科學家授課,竟然認真、負責、細致到這種地步,是不多見的,可以稱得上是“極端的負責任”,“極端的熱忱”了。也讓我們領略了什么是追求完美,什么叫精益求精!

當時我是1958級高速空氣動力學專業(yè)二班的學生班長,受上級指派,每次上課前與另外一位同學一起,分別站在自動化所大階梯教室門外兩側(cè),查驗來者的聽課證。一般上課前10分鐘左右入場完畢,接下來我們兩人負責迎候錢學森先生。

他的車總是準時到達,我們在他的車門口附近迎接他,并陪同他步入教室,走向講臺。

時常有人問我,近距離接近錢學森先生時,他留給你的印象和感覺是什么?我看到的是:錢先生總是面帶笑容,和藹、謙虛,充滿友善;同時,也蘊含著堅定、剛毅與自信。

每次他來時,總有一位警衛(wèi)秘書陪同,見到我們后會意地向我們點頭微笑,然后放心地讓我們引領錢學森先生。課后,我們倆又負責把錢先生送回到汽車附近。還是那位警衛(wèi)秘書,向我們點頭示意道別。

有不少人說,聆聽錢學森先生講課是一種幸福,我也有同感。但需要說明的是,這并不是由于他在科學界舉足輕重的地位,并不是由于我們聽了“大牌”科學家授課,所以感到很幸福。不是的!說實在的,他的課講得實在是太好了,無可挑剔,無懈可擊。無論從課程內(nèi)容的先進性、前瞻性,到豐富的信息量,還是從邏輯的嚴謹,語言的簡潔、準確和運用技巧,到工整、漂亮的板書與書法,均令人贊嘆!我有生以來聽著名科學家、專家和名師的課很多,但從未遇見過講課講得有這么好的,即使單從授課方法和教學法的角度,也堪稱出類拔萃!應當說,錢學森先生的授課,是極高造詣的科學成就與極優(yōu)良的教學法兼?zhèn)洌艹隹茖W家與優(yōu)秀教育家的風范并存。這是難能可貴,很不尋常的。

聽他的課是學習,又是享受,從中我們還能學到許多課程本身以外的東西。

這門課于1962年初結束。1963年我們聽課的每位學生都得到了錢學森主任贈送給我們的,由科學出版社精裝出版的一本書——《星際航行概論》。經(jīng)歷了風風雨雨,經(jīng)歷了中國科大由北京搬遷安徽,我本人又從安徽調(diào)回北京,半個多世紀了,他送的這本書,連同當年的教學大綱,以及我的聽課筆記,我始終完好地珍藏著,不棄不離。

六、親自指導學生科研實踐,研制小火箭,培養(yǎng)學生的創(chuàng)新精神與創(chuàng)新能力[14]

翻開中國科大的大事記,在1958年12月27日欄下記載的那天中國科大唯一的一件大事是:“力學和力學工程系火箭小組研制的模型火箭試驗成功”。1959年1月12日,中國科大??l(fā)表了我寫的一篇文稿《模型火箭上了天》,報道了小火箭第一次成功發(fā)射的情況。

實際上,我從火箭小組成立后不久便是它的成員,并在其中兼任秘書組組長的職務。

再看兩段大事記:

(1)1960年2月28日大事記記載:“學校召開第一次科學研究工作報告會。參加大會的有……中國科學院力學所所長兼力學和力學工程系主任錢學森等……大會上,力學系二年級學生作了關于人工降雨火箭試制工作報告;……錢學森作了關于人工降雨火箭及脈動式發(fā)動機試制工作報告的總結……”

(2)又過了半年,即1960年8月,大事記記載:“從6月至今,我校力學和力學工程系及應用地球物理系的同學,在北京市八達嶺進行了13次催化暖云降雨的試驗,取得了初步成效?!?/p>

應該說,大事記比較成功地捕捉到了火箭小組在錢學森先生指導下開展工作和活動的幾個閃光點。

1958年的秋、冬,學校和力學系正確而英明地引導了同學們高漲的學習熱情和參加勤工儉學活動的積極性,在力學系成立了以學生為主體和主力的火箭研制小組,開始只有七個人,以后增加到九人、十五人、幾十人。到了1959年的春、夏,在學校倡導低年級學生就開始搞科研這一方針的推動下,火箭小組大大擴充,并與地球物理系、自動化系、校機械廠等單位合作?;鸺〗M早已不是原來意義上的小組,其規(guī)模遠遠超過百人,成為一個影響較大、影響范圍很廣的地地道道的“大組”了。

火箭小組初創(chuàng)時期非常艱苦,同學們一方面有著很重的課業(yè)負擔,但在科研方面也給自己提出了很高的目標。沒有廠房,就在新搭建的幾間簡易活動房內(nèi)活動。冬天很冷,室內(nèi)并無取暖設備。同學們加班加點,熬夜進行工作已成家常便飯。

那時火箭小組沒有經(jīng)費買許多書,有時甚至由幾位同學開夜車,自己用鋼板刻蠟紙,抄錄書中的部分內(nèi)容,油印后發(fā)給大家學習。有一本蘇聯(lián)人寫的書《火箭技術導論》,是國防工業(yè)出版社出版的,其中部分內(nèi)容就是用這種方式油印后發(fā)給大家學習的。那種艱苦創(chuàng)業(yè)、頑強學習與拼搏的精神,頗有點像我們國家同期搞“兩彈一星”的那股勁。也不奇怪,搞大火箭和小火箭都是由錢學森先生指揮和指導的。只是后者,即我們的小火箭,還增添了育人的色彩!因為學生搞科研不單純是為了出研究成果,還為了經(jīng)受鍛煉,增長才干。

就在入校后將近百天的時候,我們把長約1米、箭體直徑約10厘米,以無縫鋼管和(45號)中碳鋼為固體燃料發(fā)動機壁面及超音速噴管材料,內(nèi)裝空軍殲擊機駕駛員座下緊急情況跳傘時用的火藥——雙基藥(主要成分為硝化棉與硝化甘油,一種穩(wěn)定性很好,且高能量的燃料),鋁制外殼的小火箭,發(fā)射到約5000米的高度。校黨委第一書記郁文和副書記兼教務長張新銘等領導同志都曾親臨一線觀看火箭發(fā)射試驗。

錢學森主任適時地參與并指導了火箭小組的工作。當他知道我們?nèi)〉玫某醪匠煽?,了解了小火箭的設計、加工和發(fā)射試驗情況后,高興極了,因為小火箭的研制進展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期。他半開玩笑地對我們說:“你們的路子走對了,簡直是‘發(fā)了科學洋財’。”

對于如何改進設計,他提出了一些具體的意見和建議,有口頭說的,也有書面的。

錢先生與火箭小組座談,指導小火箭的研發(fā)、研制工作有多次,有時就在簡易房,有時在系辦公室,有一次在全校大會及其分組討論會上。

火箭小組的工作進入到1959年的春、夏和1960年,開展得已相當深入,從初期的以上天,打得高為目標,逐漸轉(zhuǎn)為重視科學實驗和較全面的科學分析,以提高整體水平,為進一步的發(fā)展打好基礎。

那時我們已使用電阻應變儀和長余輝示波器測量和分析火箭發(fā)動機壁面所受應力情況。用自己研制的彈道擺測量發(fā)動機的推力。請解放軍空軍雷達部隊協(xié)助,用雷達觀測火箭發(fā)射情況并測量發(fā)射高度(我本人就曾在雷達車內(nèi)與雷達兵一起進行這項工作)。用自動彈射出降落傘的方式回收小火箭。為了提高小火箭的射程,還研制出雙級火箭。雖然有些設備看上去有點“土”,部分工作不得不用手工操作,但研究思路與方法卻是很先進、很專業(yè)的。

同學們在研制工作中,有不少發(fā)明創(chuàng)造,有的用于分析與提高小火箭的性能,有的用于它的加工、制造與生產(chǎn),有的用于它的推廣和使用。小火箭的研制,無論從成果上,還是從育人上,都取得了矚目的、實實在在的成績。

小火箭的研制較為成熟后,下一步該怎么走的問題擺在我們面前。由于我們的小火箭前期搞得相當不錯,在全國高校和中科院系統(tǒng)中很有名氣,還受到錢學森主任的贊揚,不少同學出于熱情,力主搞大火箭。經(jīng)過調(diào)研和論證,作為第一步,我們計劃先研制射程高度為75千米的高空探測火箭。我們滿懷欣喜地向錢學森主任匯報自己的計劃,本以為他會給予支持、鼓勵和指導。我們沒有想到的是,錢學森主任對此不贊成。他沒有遷就我們的情緒與意愿,而是及時、正確地引導了我們。

他指出,搞大火箭要動用國家的力量,同學們還肩負著繁重的課業(yè)學習任務。他建議我們從實際出發(fā),考慮如何將現(xiàn)有研究成果服務于國民經(jīng)濟建設的問題,并很具體地指出,我們可與中科院地球物理所的人工控制天氣研究室以及中國氣象局合作,以小火箭作為運載工具,把降雨催化劑帶到云中炸開散播,進行人工降雨或增雨,或者用于消除冰雹,為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人工控制天氣服務。

開始,有些同學對他的意見還想不通,經(jīng)過一番認真和熱烈的討論之后,他的建議終于使大家心悅誠服。也正是由此,火箭小組后來才繼續(xù)健康地向前發(fā)展,取得了有益于經(jīng)濟和社會的,真正意義上的科研成果。否則呢?會陷入一條好高騖遠,脫離實際,從而導致失敗的路子??梢婈P鍵時刻方向問題是多么的重要。我們的小火箭后來發(fā)展為人工降雨火箭,正是錢學森的意見和主張。

后來我們才逐漸明白了他的戰(zhàn)略考慮:大火箭不是不搞,由他率領國家隊去搞。而我們,要從自己的實際和國情出發(fā),做我們力所能及的對人工降雨火箭的探索,為國家的經(jīng)濟建設、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人工控制天氣服務。更加重要的是,他把我們對人工降雨火箭的研發(fā)與研制,作為培養(yǎng)、鍛煉創(chuàng)新精神與創(chuàng)新能力,也就是育人的重要手段。

1960年夏天,我們利用近兩個月的暑假時間,駐扎在北京八達嶺長城附近的山地,住在自己搭建的帳篷中,連續(xù)做了兩個月的人工降雨試驗,取得了明顯的成績和進展。

1960年的七八月,國家已經(jīng)進入三年自然災害和經(jīng)濟困難時期。我們時常吃不飽飯,處于半饑饉狀態(tài),而工作量、活動量卻很大,無論是體力還是腦力的消耗都不小。但我們工作狀態(tài)和精神面貌卻很好。為什么會是這樣?因為我們胸懷遠大的理想與目標。我們想的是:一、如何盡快改變祖國“一窮二白”的面貌。我們搞人工降雨,正是為了支援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發(fā)展經(jīng)濟。二、如何在帝國主義的包圍和封鎖下,和他們爭時間、搶速度。雖然眼下很艱苦,但相信那是暫時的,國家、民族的前程一定是光明的,所以坦蕩、樂觀,不畏懼艱難與困苦,一往無前!

同期,我們還派遣了一支小分隊,前往甘肅省蘭州馬銜山吊岺溝,與中科院地球物理所合作,以小火箭作為運載工具,進行人工消除冰雹的試驗工作,也取得了較好的成果。

此后不久,中國氣象局等單位就成百上千支地向我們下人工降雨火箭的訂單,并在內(nèi)蒙古、吉林、江西、云南等地開展相當規(guī)模的人工降雨活動。由于我們搞的人工降雨火箭作為研發(fā),經(jīng)大量科學試驗證明,已經(jīng)取得了成功,同學們還有繁重的課業(yè)學習任務需要完成,于是我們把人工降雨火箭的設計圖紙、加工圖紙,生產(chǎn)流程,工作原理和發(fā)射試驗方法,注意事項等全部資料轉(zhuǎn)給了中國氣象局,由他們進一步完善和推廣。

一些新聞媒體紛紛來校采訪,刊登了同學們發(fā)射火箭的照片,這導致全國,乃至國際上也知道了我們的活動。意大利和蘇聯(lián)的格魯吉亞共和國(后者地處干旱缺雨的高加索地區(qū),非常重視人工降雨工作)相關部門主動尋求與我們合作,進行交流,有的索要了圖紙。蘇聯(lián)科學院也看上了我們的小火箭,他們通過中國科學院正規(guī)渠道,不僅向我們索要圖紙,還索要實物。我們特地制作了精美的木制包裝箱,鄭重地向他們贈送了一支單級火箭和一組雙級火箭的樣機,送到中科院院部,然后空運到莫斯科蘇聯(lián)科學院。

應當指出,當年蘇聯(lián)在研制大火箭方面處于國際領先地位,但人工降雨火箭在世界范圍內(nèi)搞得最好、最成功的,是錢學森指導下的中國科大力學系火箭小組。

這種科研實踐活動對學生們創(chuàng)新精神與創(chuàng)新能力的培養(yǎng),對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作風與學風的形成,對不懼怕艱難險阻、頑強拼搏的意志的磨練,對科學研究要為國家建設服務這一觀念的樹立,以及德、智、體諸方面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非同一般的,重要而深遠的影響。

火箭小組的成員后來成才,在工作中取得較大成績的人很多。比如火箭小組的積極分子之一,1958級的白以龍同學,后來就成為中科院的院士,擔任過中科院力學所的副所長。比我們低一屆的,1959級的女同學王柏懿,后來在工作中也取得較大成績,也曾成為中科院力學所的副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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