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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拿著報紙來到一棟別墅前。
“A區(qū)……”應(yīng)該是這里吧。
我再一次確認(rèn)了昨天在報紙上看到的招聘管家的地址,然后按了門鈴。
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如果我能得到這份工作,那么我就能更快地實現(xiàn)開一家點心店的愿望了。而開點心店的心愿,也許是為了回味小時候媽媽在的那段日子里從廚房里飄出的食物香氣,為了尋覓那隱藏在記憶最深處的幸福吧……
進(jìn)入別墅,我見到了艾達(dá)。
“你來應(yīng)聘就應(yīng)該知道我這里唯一的要求是會做點心。”我看到艾達(dá)毫不含糊的眼睛,就知道她一定是一個很精明的人。她身著淺灰色的套裝,顯得非常有氣魄。
“所以我?guī)砹艘环菸易龅奶崂滋K,你可以嘗嘗?!北M量不說廢話,我從禮品袋里拿出一份點心。
濃郁芬香的提拉米蘇,上面點綴著鮮紅嬌嫩的草莓,外面用白色巧克力裝點,相當(dāng)精致好看。
艾達(dá)只是抬了下眉,便用我準(zhǔn)備的銀叉嘗了下。
“嗯,OK!你隨便看看,自己覺得沒什么問題的話,明天就可以來這里上班?!?/p>
我有些驚訝于艾達(dá)的爽快,但還是盡量表現(xiàn)得毫不在意地逛起這棟別墅來。
別墅是典型的歐式風(fēng)格,整個家居色調(diào)都偏向藍(lán)色,高大華麗的屋頂讓整個客廳看起來像是一座城堡。從二樓走廊的窗戶可以遙望很遠(yuǎn)的天空。
冬日的天空,總是帶著一種憂傷的鴿子灰。
陽光如絲綢的絲線,纖細(xì)而透明。
突然,我被反射的光晃到了眼睛,微微瞇眼,疑惑地朝下看。原來下面一樓設(shè)計了一個巨大的游泳池,碧綠的水面在陽光下反射出華麗冷寂的光。
冷冷的波光偏偏在人的眼里生出一種旖旎。
讓人忍不住想從二樓跳下去直接融入那片水中。
曾經(jīng)似乎也這樣做過……
腦中的記憶像一本被風(fēng)吹起的書,嘩啦啦迅速翻動。記憶就快被定格時……
“慕愛妮?!卑_(dá)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微微一驚,轉(zhuǎn)頭看見她站在旁邊。
“游泳池漂亮嗎?”她輕聲問,眼睛靜靜地望向那碧綠的池水。
“嗯,很漂亮,就像人記憶里的一顆綠寶石。”
存放在記憶里的綠寶石,華麗冷漠但是擁有一種引人探究的旖旎……
“很奇怪的比喻。這個游泳池是Edward,哦,也就是我的上司、你的雇主在整個別墅設(shè)計中唯一的要求。相比之下,他這個要求也很特別?!卑_(dá)聳聳肩。
這時,從庭院那頭駛來了一輛黑色加長版的賓利。我好奇地望過去,想知道這位雇主的模樣,但是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但僅僅是這樣,他的存在就讓整個賓利產(chǎn)生出一種逼人的冷意和高貴。而整棟別墅的一切似乎頓時鮮活起來,仿佛書上所畫的城堡立刻屹立在了現(xiàn)實世界里。
“Edward剛從法國回來。他奶奶是法國人,所以有四分之一的法國血統(tǒng),但是他的父母都是本國人,所以你們不會有溝通困難。不過,我想他今天一定很累了,不方便和你見面,那麻煩你兩天后再來一次好嗎?”
當(dāng)艾達(dá)說起Edward的時候,眼瞳里有一種溫柔一閃而逝。
我頷首道:“好。那我先走了?!?/p>
我走在庭院里,和那輛黑色賓利的車尾擦身而過。
一種莫名的感覺讓我回頭張望,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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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賓利里,彌漫一種若有若無的香味。崔希澈微微有些愣怔,他想那一定是錯覺,不然剛剛怎么會在二樓的窗口看到夢牽魂繞的身影。
就像記憶里被困在城堡里的公主,凝望著遠(yuǎn)方,盼望著勇士的營救??伤齾s遲遲不放下自己長長的黑發(fā),讓勇士上樓,只是高傲冷漠地看著每一個人、每一方土地,直至天荒地老。
樓下游泳池生出一種旖旎的波光,華麗得虛幻。剛剛出現(xiàn)在窗臺上的影像也許就是鏡中花,無邊沙漠中出現(xiàn)的海市蜃樓。
都說在沙漠中看到海市蜃樓是一種光學(xué)幻境。
而他呢?
車子慢慢駛離車道,朝樓下的游泳池駛?cè)ァ?/p>
“小心?!倍巧嫌腥耸揪?。
崔希澈沉寂已久的心突然有了一種期待,仿佛一瞬間春暖花開,他抬起頭看上去。
是艾達(dá)……
終究不是她,不是她……
明知道海市蜃樓是一種幻境,他卻還是忍不住抬頭。心里的傷疤又開始破開,流出濃濃的薔薇色血液,疼痛到窒息。
視線回到車前,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在游泳池的邊緣。
嘟嘟嘟——
剎車怎么也睬不及,他慌忙之中按響了喇叭,然后“砰”的一聲巨響,他連車帶人一起掉進(jìn)了游泳池里。
碧綠色的水嘩啦啦地涌進(jìn)車內(nèi),失控了一般,朝他席卷而去。
崔希澈打開車門,游到車外。
水里光影交錯,美麗非常,也許海的女兒都會眷戀這里流連不去。寒冷徹骨的水就像兵刃一般裹著他的全身,每一下游動都有著危險的疼痛。
嘩啦啦——
他浮出了水面,在看到陽光的一瞬間,他被那光線迷晃住了眼睛。
海市蜃樓,也可以這樣出現(xiàn)……
五年前。
一輛豪華轎車瘋狂地在路上行駛著,車內(nèi),崔希澈眼神冰冷地看著前方,視線里有無數(shù)影像交織,一下子是路,一下子是媽媽冷漠高貴的面容;一下子是在拉圖時的愛妮,一下子又變成了那么決絕地說著從來沒有喜歡過他的愛妮……
不會的,不會的!她是因為她妹妹,才故意說不喜歡他不在乎他的。
如果她就像他媽媽所說的一樣,很快就會忘記他,然后開心地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那該怎么辦?
一股逼人的寒氣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他的心里有一個不安的聲音在聒噪地鼓動——殺了她!殺了她!然后無論天堂還是地獄一起陪著她!
他不由自主地就來到了慕愛妮家門口,兩輛警車停在那里,車頂紅藍(lán)的光交換著閃爍。他的心不安地一跳。
出什么事情了?怎么會有警車呢?
他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jìn)愛妮家,只見郭嵐正和警察在交代些什么,而愛妮背對著他正在敲一間房間的門。
崔希澈急忙走上前,想問她發(fā)生了什么?
但是愛妮走進(jìn)了那間房。他跟到門口,忽然聽到了她說話的聲音……
“……我請求你……對我進(jìn)行一次催眠,就像……幫我抹掉一段記憶……”
抹掉記憶?她要抹掉什么記憶?
是要……忘記他嗎?
想到這里,崔希澈的腦中響起一道驚雷,把他痛苦掙扎的靈魂炸得粉碎。
他的手顫抖了一下,臉色蒼白,身體里的血液仿佛一瞬間被冰冷的寒意凍結(jié)。
慕愛妮,慕愛妮。你的心是鐵鑄的嗎?
心里這樣念著她的名字,結(jié)果傷痛流血的仍然是自己。原來先喜歡上一個人,真的會輸?shù)粽麄€世界。那么他還憑什么高調(diào),認(rèn)為她會像自己一樣至死不渝?
不!
我不會這么失?。?/p>
不!
我不會這么放過她,不會!
第二天,崔希澈尾隨著慕愛妮來到了一棟高層商業(yè)大樓的十八層。電梯門打開,已經(jīng)不見了愛妮的蹤影,入眼墻壁上有一塊長方形的金色招牌上寫著“心理研究工作室”。
“你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推開工作室的玻璃門,一位笑得很親切的前臺接待員問他。
“剛剛有位帶著鳳凰水鉆耳釘?shù)呐鷣磉^嗎?”
親切的少女臉上有些疑慮:“對不起,我們這里不方便透露客人的資料?!?/p>
崔希澈淡淡地笑了笑,本來高貴得讓人卑微的面容此刻更是讓人無法直視。但即使是笑,他的身上仍然散發(fā)出一種冷得讓人無法接近的氣息。
親切的少女一下子羞紅了雙頰,目光含著一種嬌俏的怯意。
“因為她是我的女朋友,跟我吵了架,所以我才跟著她到了這里,想找機會與她和解?!?/p>
“啊……”親切的少女恍然大悟的同時也有淡淡的失落,她不由自主就說,“難怪看她臉色不太好,她去了Dr.Mu工作室?!?/p>
崔希澈聽到后沒有絲毫的猶豫就朝里走了進(jìn)去。身后的少女對著他的背影發(fā)著愣,鼻息間似乎還殘留著剛剛這位美少年身上散發(fā)出的淡淡好聞的香味。
真是比明星還帥呢?
我怎么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撿到這樣的男朋友呢?
少女看著崔希澈高大的背影,不禁對他的女朋友生出了一種莫名的羨慕和嫉妒。
崔希澈一步一步走著,步伐之間輻射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寒意。
慕愛妮,她來找心理醫(yī)生做什么?
Dr.Mu?
難道……慕愛妮的爸爸就是這里的慕醫(yī)生?
崔希澈停下腳步轉(zhuǎn)身:“請問這里能幫人抹掉記憶嗎?”
少女愣了愣,紅著臉回答:“啊……哦。我們工作室的慕醫(yī)師正在研究這個課題,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可以讓人自由地選擇記憶,刪除如噩夢般的過去或者增加美好的新記憶……”
帥帥的少年眼神一下子變得暗沉而駭人,他不等她說完就轉(zhuǎn)身朝里面奔去。
扔下少女一個人在原地不安地猜測:“抹掉記憶,難道他女朋友要……忘記他!”
“爸爸,開始吧?!贝尴3簞傋叩介T邊就聽到了愛妮的聲音。
仿佛有一道驚雷劈到了他的頭上,他感覺整個世界都要塌掉了。
慕愛妮,慕愛妮……
這名字在他的心頭百轉(zhuǎn)千回,如刀刃一般割碎了心臟。他眼前的視線有一瞬間陷入了一片漆黑,只剩下一張就算去了地獄也不會忘記的臉,冷酷而陌生的眼神看著他,說:
“你是誰?”
這句話就像她耳上閃爍著美麗的光的鳳凰水鉆,冰冷而無情。
“你是誰?”
“你是誰?”
……
崔希澈大力撞開門,肩膀上傳來錐心般的疼痛。房間內(nèi),慕愛妮看向他的表情有些驚訝又有些憂傷。
不!
不要因為她這樣的表情而心軟!
這樣警告著自己,崔希澈內(nèi)心的喜歡、不敢置信、疲倦……全部化作憤怒排山倒海般涌來。
他的聲音那么冷那么冷,仿佛來自嚴(yán)寒的極地……
“如果你敢,我會殺了你——”
殺了她,不論地獄還是天堂,他都會追隨……
……
“Edward,Edward,你沒事吧?Edward?”艾達(dá)匆忙跑下來,一臉的擔(dān)心。
崔希澈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陽光很刺眼,有一瞬間他幾乎分不清哪里是真實的世界哪里是幻境?
他轉(zhuǎn)過頭,當(dāng)視線漸漸清晰,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艾達(dá)?”
“快上來,水里很冷。你怎么會把車開到游泳池里?天啊,這是我認(rèn)識你到現(xiàn)在,發(fā)生在你身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p>
崔希澈爬上岸,一手接過艾達(dá)遞來的干毛巾。
他抬眼,眼瞳是天空的藍(lán)色。
高貴而疏離。
“因為剛剛看到了海市蜃樓,很美……”
是的……
很美,卻如這游泳池的水般寒徹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