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雙規(guī)

旅途愉快 作者:李乃慶 著


雙規(guī)

“雙規(guī)”一詞出自《中國共產(chǎn)黨紀律檢查機關案件檢查工作條例》第二十八條第三款“要求有關人員在規(guī)定的時間、地點就案件所涉及的問題作出說明”。又稱“兩規(guī)”“兩指”,是中共紀律檢查機關和政府行政監(jiān)察機關所采取的一種特殊調(diào)查手段。

——題記

第一明喜歡一邊吃飯,一邊看中央電視臺的新聞。領導干部看電視都喜歡看新聞,都十分關注中央的“動向”。保姆了解他,在把飯菜端到飯桌上的時候也打開了電視,并選定了新聞頻道。第一明坐到飯桌前看著電視,剛剛一手捏個饅頭,一手拿起筷子,忽然手機響了。他放下筷子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一看號碼,不覺間怔了一下,立即按下接聽鍵:“我是第一明……”說著離開飯桌,走進自己的臥室,關上了門。

對方?jīng)]有客套,說:“你是不是該外出考察學習了?”

第一明感到可笑:夏書記啊夏書記,我考察回來才沒幾天,都向你匯報了,你怎么就不記得了?他剛要重新匯報一次,忽然臉色就白了,立即改口說:“是、是……我明白了。夏書記您還有什么安排?”

他說話間,那邊夏書記已經(jīng)掛機了,由于緊張,他居然沒聽到夏書記掛機的聲音。

第一明什么也沒想,也顧不上多想,立即撥通了司機的電話:“現(xiàn)在就開車到我家來?!睊炝穗娫?,他立即又打了過去說:“多帶些錢……車上就有幾千塊錢?都帶上,飯也不要吃了,路上再吃。”

第一明說著,立即從柜子里提出出差常帶的黑色韓版男士公文包,面色凝重地走出臥室,往飯桌邊掃了一眼孩子、老婆,邊走邊說:

“我有事要出去一下,需要的時候我給你們打電話。”

妻子一臉茫然地問:“不把飯吃完?”

“不吃了。”

“去哪里?得多長時間?”

第一明扭頭瞪了她一眼,沒說話。妻子明白了,也不敢再問。妻子已經(jīng)習慣了,不僅不再問,看也不敢再看他,索然無味地吃她的飯。

第一明的住宅是一棟別墅。他走到大門口,不一會兒司機就開著車到了。車一停,司機立即下車接過他的包,給他拉開車門。他左腿往里一邁,坐上車,掃了一眼他的別墅,嘭地關上了車門。司機小跑步地從車前繞到駕駛座,上了車,立即發(fā)動了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往后看了他一眼。他面無表情,稍微停頓了一下說:“先出城?!?/p>

這是一輛奧迪車,車的底盤重,開起來很穩(wěn),車輪碾軋著路面發(fā)出沙沙的聲響,路面有一半個小坑什么的,也感覺不到顛簸。發(fā)動機幾乎聽不到響聲,但被車輪碾軋而蹦出的石子驚飛了在路邊尋食的幾只鳥兒。那幾只鳥兒飛到樹上“啾啾”地說了一陣什么,驚愕地看了他的車好一陣,這才飛到別的地方。到了城外,司機又看了他一眼,他卻沒說話。司機不得不問:“第縣長,咱們?nèi)ァ?/p>

“先到加油站?!?/p>

司機已經(jīng)習慣了,從不問為什么。到了加油站,司機又疑問地看看他。他說:“把油箱加滿。”

車上午剛剛加過油,才跑了幾十公里,油箱還滿著呢。司機心里這樣說,卻沒有吱聲。奧迪車的發(fā)動需有鑰匙,他四肢的發(fā)動則只要第縣長的一句話,這是機械化、程序化了的。油箱基本是滿的,很快就加滿了。司機上了車,不免又看了他一眼,意思是問他去哪里。第一明回應他一眼說:“隨便?!?/p>

隨便?怎么個隨便法?往東、往西?往南、往北?他從來沒有自己支配過自己,給他權力的時候,竟找不到北了。司機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也不敢多問,猶豫了一會兒這才加速。既然是隨便,他就一直開,很快就上了京廣高速公路。司機開了一段路程,想看看他的反應,是不是能安排一下去哪里。但是,從后視鏡里看到他靠著靠背瞇著眼,好像是睡著了,于是就繼續(xù)往前開。

第一明沒有睡著,他怎么睡得著?他這是給司機看的,無論多大的事,表面上都不能讓其他人輕易看出來。此刻,他的腦子里在翻江倒海:曾經(jīng)有人告他的經(jīng)濟問題、賄選問題、包養(yǎng)情婦問題……這些都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結案了,沒問題,怎么又起波瀾?是誰告的?還是本身就沒有擺平?領導告訴他沒事了,是用的緩兵之計,意在穩(wěn)住他?紀檢部門能掌握我什么證據(jù)?能從什么地方找到證據(jù)?僅從告狀信中提供的材料?那些材料反映的東西我早有準備,早已給化解得天衣無縫。有人告狀,不就是因為我得罪了一些人嗎?當領導的有不得罪人的嗎?

他剛平靜了一會兒,心里又翻滾起來:難道又有人反映其他方面的問題?紀檢部門又掌握了新的證據(jù)?如今,夏書記既然告訴自己外出“考察”,可見事情已經(jīng)嚴重,很可能是上級紀檢部門插手了。夏書記作為主管政法的市委副書記得知了這一消息,但他可能已經(jīng)左右不了了。目前在高層能有這么一個領導罩著,給個信息已經(jīng)很難得了,不然,自己還在家里傻樂呵呢,或者是在大會上義正詞嚴、口若懸河地作報告呢。事實再一次證明,想做官,沒有后臺是不行??!

可是,這次是哪個機關在辦自己的案子?是檢察機關,還是紀檢委?夏書記啊,你怎么不多提供點信息?就那么一句話,就掛機了,是真查,還是一般詢問?你讓我怎么應對?我現(xiàn)在怎么辦?去哪里?想到這里,他不免對自己有這一想法而自責:上級領導能給你說那么清楚嗎?領導的話都是很藝術的,都是含而不露的,一不能多說,二不能說得太直白,都是讓你來“悟”,何況是這種情況。什么是領導?這就是領導,在這個時候能給你一句話就已經(jīng)很難得了,按黨內(nèi)的規(guī)定,已經(jīng)是違反原則了,自己居然還有非分要求,怎么能去怪罪夏書記呢?

他已經(jīng)習慣了官場上的揣摩、猜測、疑惑、悟,他也經(jīng)常讓別人揣摩、猜測、疑惑、悟,他感到很累,也累別人。他討厭這些,也常常制造這些。這是職業(yè)性的,習慣性的,只要在官場,你就得這樣,每時每刻都得這樣,不然,就會大意失荊州,就會被別人暗算,甚至別人把你賣了你還幫別人數(shù)錢呢。官場上表面都是親兄弟,背后都是角逐對手。面上是給別人看的,背后是藏在心里,人心叵測,所以要靠自己的悟性。如今官做大了,地位高了,怎么運氣反而“背”了呢?怎么老是有人告狀呢?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處在危險境地,怎么才能化險為夷?此時,他腦子里很亂,不知道怎么辦,之所以一開始就讓司機隨便開,也是一時情急不知道去哪里,而是先離開縣城再說。不想這些了,可是,腦子里反反復復出現(xiàn)的都是這些:官場就是賭場,稍一粗心大意就會輸。在官場也是走鋼絲,稍不謹慎就會栽下去。這次無論是不是有重大險情,要有備無患,先不被限制人身自由再說。如果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就沒有一點回旋的余地了。不少干部被雙規(guī),事前什么消息都沒有,忽然,領導一個電話,說是到什么地方開會,到了這個地方,就沒有人身自由了。無論是真有“事”,還是假有“事”,自己現(xiàn)在先走出“網(wǎng)”外,有時間思考和應對再說。如果沒什么傷筋動骨的事,或者是虛驚一場,出來走走未嘗不是好事。很快,他釋然了,心里輕松了許多。

過了一會兒,心里不由得又嘀咕起來:這次無論有事沒事,都要十分感謝夏書記,說明夏書記在關心著自己。他既然這樣提醒自己,或大或小,總是有點“情況”,自己必須高度警惕?,F(xiàn)在警惕,以后也要時時警惕。通過他的提醒,說明自己的背后并不平靜,甚至是暗藏殺機。不是他提醒,自己怎么能意識到這些?怎么能思考這么深?想到這里,他想起第一次見夏書記時的情景:那時候他還是建設局局長,夏書記來清源縣檢查工作,看到清源縣城市建設很有特色,特別提出要見見建設局局長,他有幸見上了夏書記。夏書記聽到別人介紹他姓“第一”的時候,驚奇地說:“你姓第一?有這個姓?”他笑著說:“怎么沒有,不然我怎么姓第一?”夏書記感到很新奇,問他:“你知道這個姓的來歷嗎?”為了讓夏書記記住他,給夏書記一個好印象,他忙說:“這個姓出自田姓。田姓出自陳姓,陳姓的發(fā)源地在河南省淮陽縣。周朝的時候,淮陽為陳國,國君為胡公滿。到胡公滿十世孫陳完時,由于內(nèi)亂,陳完便逃到了齊國。陳完為人謙遜有禮,一向很有賢名,齊桓公很賞識他,就任命他做了一個管理工匠的官,并封了他田地。陳完子孫就以采地為氏,稱為田姓。后來田氏代齊,做了齊國的國君。春秋末陳國被楚國滅掉。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建立秦朝,僅十五年就被劉邦建立的漢朝所取代。劉邦為了消滅各地豪強的殘余勢力,把戰(zhàn)國時的齊、楚、燕、韓、趙、魏六國國王的后裔和豪族名門共十萬多人,都遷徙到關中房陵一帶定居。在遷徙原齊國田姓貴族時,因族大人眾,就改變了原來的姓氏,以次第相區(qū)別,首遷者為第一門,稱第一氏。田廣之孫田登隨后相遷,為第二門,稱第二氏。田廣之孫田癸為第三氏,依次類推。第一至第八既是排序,也是姓。后來大多都改為單姓‘第’,現(xiàn)在保留復姓的很少。”

夏書記聽了,笑道:“你還沒改,你永遠是第一??!”夏書記說完,忽然又問他:“你為什么不叫第一名,而叫第一明?”他說:“是我小學的老師給起的名。老師說,希望我將來有所作為,能做一個像日月一樣明亮,能為百姓做事的好官?!毕臅泴λ脑捄軡M意,從此對他非常關照。

他正回憶著,忽然車停了。他心里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怎么停下來了?難道……他正想著是否棄車而逃時,發(fā)現(xiàn)是前面撞車了。幾輛貨車和轎車相撞、追尾,高速交警在指揮交通,事故搶險車在吊開撞在一起的車輛??吹竭@里,他不由得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他的車走不了了,無奈,只有等。

看到事故車輛,他忽然有所悟:夏書記讓自己外出“考察”,是不是因為不久前發(fā)生在清源縣一個工廠的爆炸事故?事故炸死30多人,他們只往上報了7人,瞞報23人。按事故責任追究制度,死10人,不僅主管副縣長要受處分、要免職,市主管領導也要受處分,或者免職。死亡29人,省有關領導也要受處分。這事當時已經(jīng)擺平了,由于死人太多,知情人太多,對領導干部來說,始終是個隱患。這次是否有人告狀,上級又來人調(diào)查?這個時候他回避調(diào)查,讓別人去應付,讓調(diào)查人員弄不清楚,或許就糊弄過去了。只要不是拔出蘿卜帶出泥,什么都好辦,無非是多花些錢,到上面“協(xié)調(diào)協(xié)調(diào)”。事故初發(fā)時不是給調(diào)查人員送了紅包,給記者拿了“封口費”,都擺平了嗎?

為了緩解一下情緒,他走下車,站在路邊,若無其事地擴了一下胸,舒緩了一下,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一望無際的田野。當他的目光左轉(zhuǎn)時,看到了不遠處的那個小村莊,居然愣住了:村頭有一條彎彎的小河,小河邊有一棵大大的皂角樹,皂角樹附近有一座高高的寺廟……這不是自己的老家嗎?這不是自己那個叫第一門的村莊嗎?他的祖籍并不在這里,清朝末年他的祖上逃荒要飯到了這里,被這里的老百姓收留并定居。因為他們的姓比較好,新中國成立后,當?shù)貛讉€威望高的老人一商量,就以他們的姓為村名,改成了“第一門村”,就是希望他們這個村多出“第一”,如最大的科學家、最大的官、最大的慈善家……反正只要是好的人和事,都要出第一。目前,他雖然不是鄉(xiāng)親們祈望的最大的官,卻是這個村出來的最大的官。他當上了鄉(xiāng)長的時候,全村人湊錢放電影慶賀;當上書記、局長、副縣長的時候,家家放鞭炮,沒有不慶賀的。逢年過節(jié)都要來人給他送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那個叫張老盼的老大爺和叫趙桂花的老媽媽,每逢新的農(nóng)產(chǎn)品下來,像第一次下架的黃瓜,第一次摘下的豆角,第一茬韭菜……甚至他喜歡吃的野生“香姑娘”、桑樹上結的桑葚子、楮樹上結的“楮葡萄”都給送。他們來了沒什么要求,就是讓他多給鄉(xiāng)親們長臉。忽然,村子里有喇叭響起一首叫《鄉(xiāng)下親戚》的歌:“鄉(xiāng)下親戚來到城里,背著幾斤綠豆,還有幾斤小米,走進家門就是不肯坐下,說怕弄臟我的豪華沙發(fā)高檔茶幾……”他掃了一眼司機,忽然火了:我讓你隨便開,是讓你遠離我們縣,不是讓你開到位于本縣的我的老家!你跟隨我這么多年,連這個也看不出來?就在他轉(zhuǎn)身要對司機訓斥的時候,忽然想起自己的那個村莊附近沒有高速公路,這個村莊不是他出生的那個村莊。

看著那如同自己村莊的村莊,聽著那令人撫今追昔的歌曲,他不由得追想起家鄉(xiāng)那純樸的農(nóng)民和純樸的親戚。這首歌怎么就像寫自己的?。磕莻€偷吃樹上果子的事,怎么就像他當年在張老盼的家一樣啊?那個走進家門就是不肯坐下的人,怎么像他幼年時的奶媽趙桂花呀?“雖說城里人生活富了,可沒有勤勞的鄉(xiāng)下,哪有富裕的城里?”說得多好??!換句話說,現(xiàn)在我雖然當了官,如果沒有我勤勞的父母和鄉(xiāng)親,沒有他們的撫養(yǎng)和鼓勵,我能走到今天嗎?

他從農(nóng)村走了出來,入了黨,走上了領導崗位,從一般干部到副鄉(xiāng)長、鄉(xiāng)長、書記、建設局長,到今天的縣委常委、副縣長,不僅沒有給家鄉(xiāng)做多少實事,沒有給鄉(xiāng)親們長臉,反而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現(xiàn)在有權了,怎么沒有做一般干部的時候那種工作激情了呢?怎么走到了風聲鶴唳、四面楚歌、惶惶不可終日的境地?為什么每日都處在相互猜忌、鉤心斗角、爾虞我詐、欺上瞞下的斗爭中呢?

交通疏通了,司機招呼他上了車。車啟動后,司機忍不住又看他一眼,想問他到底去哪里。他明白司機的意思,什么也沒說,揚起右手,向前一擺,算是回答。司機明白,繼續(xù)向前。時速是120公里,不高也不低,是高速路指示牌上規(guī)定的轎車的標準速度。第一明只睜著眼一小會兒,很不經(jīng)意地看了一眼路邊的風景,又閉上了眼睛。幾個小時后,第一明被一陣車喇叭聲給叫醒了。他問司機:“到哪兒了?”

司機說:“到鄭州了?!?/p>

第一明潛意識中忽然出現(xiàn)一個念頭:爆炸事故不能小視,瞞報是要追究瀆職罪的?,F(xiàn)在不是前些年了,老百姓的法律意識強了,信息傳遞也快了,什么網(wǎng)站、微博、短信、QQ……過去電臺、電視、報紙不報道,誰也得不到什么消息,現(xiàn)在誰能阻止得了這些現(xiàn)代化的信息工具?過去是防火、防盜、防記者,現(xiàn)在人人都可能是記者,都可以通過自己的手機、電腦發(fā)新聞!這次“考察”,很可能是這個安全事故的事,必須抓緊協(xié)調(diào),不然就會被動。于是,他對司機說:“找個有公用電話的地方停下來,用公用電話給辦公室主任打個電話,讓他和會計一塊兒送50萬元錢來?!?/p>

司機心中不由得生疑:手機多方便,為什么……他雖然疑問,卻立即答應說:“好?!辈⒑芸煸谝粋€電話亭前停了下來。

第一明說的辦公室主任是建設局的辦公室主任,是他的一個親戚。他現(xiàn)在雖然是副縣長了,但還兼著建設局長,他私下的重大開支還都是從建設局支出。雖然他能讓縣政府辦公室主任來,縣政府辦公室財務上每天都有上百萬的現(xiàn)金等領導應急,但畢竟要辦公室、財務室?guī)讉€人知道,保密性不強。司機下車走向電話亭的時候,第一明又叫住了他。司機回來趴到車窗前,等第一明指示。第一明說:“現(xiàn)在不告訴他具體地址,讓他們到了鄭州,等電話。”

司機又答應了一聲“好”,走向電話亭。

不一會兒,司機返回車前,拉開車門坐上車說:“會計說,保險柜里只有30萬了,現(xiàn)在銀行已經(jīng)下班,50萬必須等到明天?!?/p>

第一明皺了一下眉,說:“30萬就30萬吧,讓他們現(xiàn)在就來,不能告訴任何人是來鄭州,夜里必須趕到。”

司機下車又走向電話亭。不一會兒,司機回來說:“他們說這就出發(fā)?!?/p>

第一明沒接他的話茬,說:“不進市里,就在郊區(qū)找個賓館住下。”

他們開著車不一會兒就找到了香格里拉酒店,雖然不大,不是很豪華,但很干凈,很僻靜,緊靠交通要道,非常便利。司機辦理好入住手續(xù),把房卡遞給他說:“您住606套房,我住您對面的605?!?/p>

第一明遲疑了一下說:“你先住下吧,把房間電話告訴我,哪兒也不要去,就在房間。我出去走走。估計他們要到的時候你用公用電話給他們聯(lián)系。他們到了,錢你先收著,讓他們立即返回?!闭f罷,提著他的公文包下了車。

司機答應著,把房間電話寫到紙上,遞給第一明,自己進了酒店大廳。第一明見他進去了,攔了一輛出租車,上了車。出租車司機問:“先生去哪里?”

他面無表情地說:“找個招待所?!?/p>

司機看著他的派頭,不解地望了一眼,也沒說什么,立即發(fā)動了車。10分鐘后,出租車在一個叫小洞天的招待所門前停下。這招待所門面不大,四層,門上方的廣告牌已經(jīng)很破舊,一看就知道是一家私人小招待所。第一明下了車,立即進去。

四個小時后,第一明到一個公用電話亭給司機打了個電話,問辦公室主任和會計什么時候到。司機說已經(jīng)到了,放下錢就走了。他驚訝地問司機,他們怎么那么快?司機說他們的車速一直在160邁以上。第一明說:“好,我知道了,你休息吧?!?/p>

第二天天一亮,第一明給司機打電話,讓他退房,到東風路和前進路交叉口一家叫“又一村”的飯館前接他。

司機開著車很快到了“又一村”飯館前。第一明在“又一村”飯館對面的一家小賣部里往周圍和車前看了一陣,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常情況,這才走到車前。第一明上了車,司機忍不住詢問地望了他一眼:我們?nèi)ツ睦铮康谝幻餍闹朽止镜溃合雭硐肴?,如果有“不測風云”,就是事故瞞報問題,現(xiàn)在帶錢,抓緊到省里,再到北京有關部門活動活動、協(xié)調(diào)協(xié)調(diào),不會有大問題。既然到了鄭州,不妨到淮陽去一趟。山西五臺山、浙江普陀山、四川峨眉山、安徽九華山,汝南縣南海禪寺、韶關南華寺、洛陽白馬寺、扶風縣法門寺、湟中縣塔爾寺、恒山懸空寺……無論是佛教圣地還是道教圣地,他都去過。無論是佛教中的菩薩,還是道教中的神,他都拜過。他聽一個經(jīng)常到淮陽太昊陵燒香的朋友說過,那個地方香火很旺,什么地方都沒有太昊陵靈驗,無論有什么事,到那里一祈禱就能化險為夷,逢兇化吉。他想去那里很久了,由于距離較遠,也是很多事纏身,沒有去成,今天恰好到了這里,距太昊陵只有200多公里,為什么不去那個很久就想去燒香的地方呢?找上面的關系很重要,但是,也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還是多方面努力為好,于是說:“去淮陽。”

司機猶豫了一下,忙去看交通圖。第一明忍不住說:“河南的淮陽你不知道?就是戲劇《包公下陳州》里的那個陳州。在鄭州的東南,屬周口市?!?/p>

司機說:“知道,我是看路線怎么走?!?/p>

第一明沉了一下臉說:“車上不是有衛(wèi)星導航儀嗎?”

司機尷尬地一笑說:“忘了?!彼麤]有說是因心里緊張造成的。

第一明沒再說什么,又閉上眼睛靠在了靠背上。

兩個小時后,第一明到了高速路淮陽出口。他們在收費站繳了過路費,出了站口,忽然有幾個人攔住了他的車。這幾個人的穿著既不是路政人員的服裝,也不是交通警察的服裝,都是便衣。有個年齡四十多歲的人,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膀,雖然著的是休閑裝,卻氣宇軒昂。他的身邊有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瘦瘦的,戴著眼鏡,著的是西裝,樣子很威嚴,又不是霸道的氣勢。另外還有兩個人,都是謙恭中透出凜然之氣,沒有一個像劫匪或者無賴。聽說淮陽這個地方文化很厚重,熱情好客,社會穩(wěn)定,沒有攔路搶劫的事情發(fā)生過,更何況是在高速路出口?在這個地方有誰會攔他的車?是外地來淮陽旅游的游客想問路?不會,那樣可以問收費站的人。同時,盡管他在車上睡著了,但司機不會超速行駛,不會長期占用超車道,也不會占用應急車道,路上也不會有什么違章的地方,司機開車向來謹慎,從沒有發(fā)生過什么違章的事情,他不懷疑他的車有什么問題。這些攔車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正在他疑惑的時候,幾個人同時來到車窗前,那神情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不要再前行,立即下車!”

第一明打開車窗,憤怒地說:“你們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四十多歲的人掏出工作證,聲音很平靜地說:“你是清源縣副縣長第一明吧?我們是省紀律檢查委員會的,我叫趙巖。”說著又指了一下那年輕人:“他叫李軍鋒?!比缓笳f:“有重大事件需要你配合調(diào)查,請下車?!?/p>

第一明心里極為震驚,但還是裝著很淡定的樣子,接過他的工作證,認真地看了看。他堅信他的工作證是真的,也不懷疑他是省紀律檢查委員會的。但是,他并沒有下車,而是說:“現(xiàn)在作假的人和事太多了,我怎么會相信你們?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趙巖笑笑說:“你的懷疑可以理解。為了解除你的疑慮,你現(xiàn)在可以給省紀檢委打個電話,紀檢委的廉政舉報電話你應該知道吧?如果不知道我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或者給你們市委夏書記打個電話,他的電話你知道吧?”

第一明心里非常清楚,他不需要打電話,也不敢打,怎么可以給夏書記打電話?給夏書記打電話不是把他和夏書記的關系也暴露了?他很快換上笑臉,盡管那笑比哭還難看,說:“你們這樣說我相信你們。”于是邊下車邊說:“就在這附近說可以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會毫無保留地給組織匯報。我大老遠來這里考察很不容易的,請領導理解?!?/p>

趙巖微微一笑:“你做領導干部那么多年了,你認為在這個地方給上級組織匯報工作合適嗎?”

第一明紅了臉,尷尬而又明知故問地說:“在車上?”

趙巖再次笑笑:“領導干部就是領導干部……”

第一明上了他們的車。李軍鋒關上車門說:“剛才照顧你的面子,沒有當著你的司機告訴你……”

第一明的臉唰地白了,他知道李軍鋒話里的話,盡管他早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依然心存僥幸和希望,此刻他意識到了這句貌似輕描淡寫的話的背后是什么。沒等他說什么,李軍鋒就出示證明說:“你已經(jīng)被雙規(guī),請跟我們走。讓司機跟著?!?/p>

第一明感到渾身都軟了,嘴唇也像被粘住了似的,什么也說不出來。他記不清趙巖說了什么,他的手機就交到了趙巖的手上。司機的手機也交了過來。

這是一輛商務車,可坐七個人。第一明被安排坐在中間。和犯人不一樣的地方僅僅是沒有戴手銬,車不是警車,但處境沒有多少區(qū)別——押向被限制自由的目的地。面對這突然的變故,第一明臉色蒼白,沒有了一點兒血色,雙手和雙腿一直不停地抖。過了大約一個小時,他的情緒稍微好轉(zhuǎn)了一點兒。他把目光投向趙巖,趙巖視而不見。他把目光投向李軍鋒,李軍鋒回敬他的目光如一把鋒利的刀子。

第一明最后忍不住說:“為什么雙規(guī)我?我有什么違紀的地方?”

李軍鋒的那把刀子閃了一下亮光,說:“你應該問你自己!”

第一明被那亮光閃得頭暈,他穩(wěn)了穩(wěn)神說:“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趙巖打斷他說:“有你說話的時候,別心急!”

第一明再也不敢說什么。他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沒有說話的自由——讓你說的時候你才能說,而且必須說;不讓你說的時候,必須把嘴閉上。

車上靜了,可以清晰地聽到車輪碾軋路面的聲音。那聲音本來很小,此時卻如隆隆的雷聲一樣震耳。趙巖和李軍鋒等人的雙手環(huán)在胸前,閉上眼睛,好像都睡著了。往常在車上,他也是這樣,可是,現(xiàn)在他卻雙手抱著夾在兩腿間,怎么也閉不上眼睛。

第一明記不清他們的車是什么時候開始行駛的,也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長時間,他隨著紀檢委的領導回到了本省,最后來到了一個僅有幾棟兩層樓、門口沒有掛牌的小院。下了車,第一明被帶到了中間的那幢樓最東邊的一間屋子里。屋子里的陳設像個招待所。第一明雖然沒有被雙規(guī)過,當然,一個領導干部不可能被雙規(guī)幾次,但他曾經(jīng)聽說過雙規(guī)方面的情況。對于雙規(guī)地點的選擇,需僻靜,外界人員來往少,吃住比較方便。招待所、賓館、培訓中心、軍事基地等不一而足。房間雖然從住宿方面看像個招待所,被褥、衛(wèi)生間一樣不少,但沒有電話、日歷、鐘表等可以通信和知道時間的東西,牙具也沒有。擦臉的毛巾也從白色變成灰白色了。

趙巖說:“你就住在這里。馬上會有人給你送飯。等你吃了飯,我們就開始工作?!壁w巖說完便和李軍鋒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有人送飯來了,隨著來的還有兩個人。送來的飯在一個托盤里,一碟咸菜,一個小饅頭,一小碗稀粥。第一明看到這飯,心里很窩火,我一個縣級干部,就讓我吃這樣的飯?但是,他的火沒有敢發(fā)出來。他不吃,以示不滿。他一說不吃,工作人員立即就端走了。

同來的那兩個人也不勸他,只是頭上一句腳下一句、不著邊際地和他“閑聊”,他一頭霧水,不知道說的是什么。

過了不長時間,又來了一個人,把他帶到了隔壁的一間屋子,這是一間辦公室,趙巖和李軍鋒端坐在辦公桌前。屋子里只剩他們?nèi)齻€人的時候,趙巖說:“我叫趙巖,是你案件調(diào)查組的組長。這位叫李軍鋒,副組長?!?/p>

第一明灰著臉說:“請領導多批評,多關照?!?/p>

趙巖嚴肅地說:“在這里沒有批評、關照,你要做的是接受調(diào)查。”

第一明紅著臉說:“是,是……”

趙巖說:“你是否還在疑問我們?yōu)槭裁磿诨搓柦刈∧悖楷F(xiàn)在我告訴你,一個領導干部一旦被確定雙規(guī),他的所有通信工具都已經(jīng)被監(jiān)控和錄音,他的手機無論用不用,只要在他身上,都有衛(wèi)星定位,就知道他在哪里。它在車上,我們就可根據(jù)它位置的變化,知道手機持有人行動的方向。只是我們現(xiàn)在還不明白,為什么我們上午接到對你實行雙規(guī)的決定,你下午就出了清源縣城?”

第一明反應很快,說:“巧合了,世間巧合的事很多?!?/p>

他腦門上不覺間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太感謝夏書記了,無論如何不能把夏書記給出賣了。此刻,他后悔自己太自信,以為不會有大事。更后悔自己當時還帶著手機,雖然當時已意識到不能通話,但只想著趕緊離開家,就什么也沒安排,也沒有把手機扔掉。顧此失彼,葬送了自己——不,事到如今一定要穩(wěn)住陣腳,否則,一切都完了。

趙巖說:“可能吧。我們先不討論這個問題了。既然組織已確定對你實行雙規(guī),我這里不得不先給你解釋一下什么是雙規(guī),為什么實行雙規(guī)。過去,我國可以長時間拘留審查疑犯。但是后來規(guī)定扣留不能超過24小時。對于一些黨政官員來說,如果24小時一到就放人,他們就可以串聯(lián)同謀,銷毀證據(jù)。因此,國家通過雙規(guī)來彌補這個漏洞,對于共產(chǎn)黨官員,要求他們在規(guī)定的時間、地點就案件所涉及的問題作出說明。你必須明白的是,紀檢監(jiān)察機關不會隨意對調(diào)查對象采取雙規(guī)措施,只能對已掌握違紀事實及證據(jù),具備給予紀律處分的涉嫌違紀黨員或行政監(jiān)察對象使用?!?/p>

第一明馬上說:“一定是有人誣告,或者提供假證據(jù)。請組織上放心,我絕對沒有做違紀的事?!?/p>

趙巖笑道:“那更好,你積極配合,調(diào)查清楚,還你一個清白,不是更好嗎?不然,為什么要求在規(guī)定的時間、地點就案件所涉及的問題作出說明?”

李軍鋒說:“我們黨對犯錯誤同志的一貫方針是懲前毖后,治病救人。走向犯罪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些你是清楚的,我不需要重復了。但你要明白,組織上不會冤枉一個好干部,也不會放過一個違反黨紀的干部?!?/p>

聽了他的話,第一明心里很反感:你一個才出校門的毛孩子,居然也這般沒大沒小地對我訓話,他忍不住說:“看你年齡跟我兒子大小差不多,這么年輕就走上了重要崗位,將來……”

李軍鋒忽然正色道:“第一明,在這里你已經(jīng)不是什么副縣長,而是我的調(diào)查對象,我現(xiàn)在是代表組織對你進行調(diào)查!”

第一明驀然怔住,立即啞了口。

趙巖說:“他是政法大學畢業(yè)的博士生,是紀檢委從幾千名應試者中公開招聘的最優(yōu)秀者。李軍鋒已經(jīng)給你說得很清楚了,你正在接受組織的調(diào)查,應該明白怎么做!我們黨不希望哪一個黨員干部違反黨的紀律,但是,就有那么一些干部,丟失黨性,背離黨的宗旨,走向違紀和犯罪的道路?!?/p>

第一明低下了頭。

趙巖說:“一個黨員干部違紀或犯罪,給黨的形象造成多大的損害先不說,你知道每雙規(guī)一名干部,查清事實,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嗎?查處一名部級干部,要從全國抽調(diào)有辦案經(jīng)驗的人,參與辦案人員多的要上千人。一個廳級干部要從全省甚至全國抽調(diào)有辦案經(jīng)驗的人,也要五六百人。一個處級干部要從全省抽調(diào)有辦案經(jīng)驗的人,也要三四百人。為什么需要這么多人?需經(jīng)過案件線索管理、初步核實、立案審批、調(diào)查取證、案件審理、處分執(zhí)行、被調(diào)查人的申述、案件監(jiān)督管理八道程序。但上述程序只是案件的普通程序,情況緊急時,也可能略去前面環(huán)節(jié),直接立案,組建專案組進行調(diào)查。有的地方甚至在特殊情況下會先調(diào)查,后立案。要查被雙規(guī)者工作過的地方的賬目、取證當事人,需要多少人參與?雙規(guī)期間,醫(yī)生、護理等醫(yī)療保障人員和公安、武警等安全保障人員,你知道需要多少?還要出動多少車輛和司機?就你被限制在這里,最少要有六到九人分早、中、晚三班24小時全程陪護。夜間你可以睡覺,而陪護人員卻不能睡覺,門外要有人站崗值班,也是三班倒。辦案人員、材料組、監(jiān)控室……一個重大復雜案件如果同時雙規(guī)多人,僅陪護人員往往就多達上百人。你算一下,雙規(guī)一個干部將耗費多少納稅人的錢?要影響多少人的正常工作,有多少人放棄節(jié)假日,放棄與家人團聚……”

第一明聽著,驚訝地抬起了頭,還沒有聽完,就忍不住把頭又低了下去。

趙巖說:“一名黨培養(yǎng)多年的干部,吃著俸祿,不遵守黨的紀律,犯錯誤了,這么多人為你忙碌,來挽救你,還不交代自己的錯誤事實,你對得起黨和人民嗎?”

第一明抬起頭說:“只要有違紀的地方我一定會交代,只是,我沒有感到有什么地方違紀了……”

趙巖說:“真是這樣,我們巴不得,你回去還當你的副縣長,我們也回家和親人團聚,干其他工作?!?/p>

李軍鋒說:“你說沒問題就先不說問題,談談你的個人經(jīng)歷可以吧?”

第一明不解,遲疑了半天說:“檔案上都有,組織上會不清楚?”

李軍鋒冷色說:“現(xiàn)在不是提拔你,不看檔案,就想聽你說,換句話說就是交代,明白嗎?”

趙巖說:“按你的級別,你的問題應該是你們市紀律檢查委員會來查辦,現(xiàn)在是省紀律檢查委員會來查辦,你應該明白點什么!”

第一明又一次低下頭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為什么會低下頭來。

李軍鋒說:“你說沒問題,就先說說你的經(jīng)歷,等于向我們介紹你的情況?!?/p>

他出生在第一門村,那是一個貧困的小村莊。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是父親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全村人的接濟才使他從小學一直讀到大學畢業(yè)。他讀的是農(nóng)業(yè)大學,由于這個時候基層人才匱乏,他畢業(yè)后就被安排在鄉(xiāng)政府工作了。他不忘這片養(yǎng)育他的熱土,拼命工作,用他的知識,為農(nóng)業(yè)增產(chǎn)作出了很大貢獻。為了讓老百姓富起來,他日夜泡在鄉(xiāng)下,指導農(nóng)民搞大棚蔬菜、種植果樹、科學養(yǎng)殖……有一年遭遇水災,他幾天不回家,堅持在抗洪第一線,累倒在第一線。老百姓給他送的錦旗掛滿了他的辦公室,他的事跡上了報紙、電視。沒幾年時間就被提拔為副鄉(xiāng)長,不久又被提拔為鄉(xiāng)長、書記。他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在鄉(xiāng)黨委書記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年……想到這里,第一明忍不住說:“我說的這些政績你們可以了解,我在老百姓中的口碑你們可以去訪問?!?/p>

趙巖說:“你的成績曾經(jīng)很大,口碑很好,直到我們?nèi)フ{(diào)查你的時候,依然聽到不少贊美之聲?!?/p>

“那組織上為什么要對我雙規(guī)?”

“此時你應該反思?!?/p>

“我反思了,我沒什么大問題,甚至那些所謂的問題就不是問題?!?/p>

“都有些什么不是問題的問題?”

第一明啞口了,后悔自己多說了那么一句。

趙巖忽然板起面孔說:“你曾經(jīng)有著很好的政績,很好的口碑,我相信。但是,我要說,哪一個領導干部沒有作出成績?沒有貢獻?這些成績和貢獻是我們黨的領導干部必須做的,是分內(nèi)事。難道我們黨的領導干部有了成績,就可以背離黨的宗旨嗎?就可以違紀和犯罪嗎?”

第一明紅了臉,意識到不交代一點是不行了,于是說:“不能說一點違紀現(xiàn)象沒有?!?/p>

趙巖和李軍鋒幾乎同時說:“說吧?!?/p>

第一明吞吞吐吐半天,終于說:“受過賄,每年中秋節(jié)、春節(jié)……各單位都送禮品?!?/p>

“有過現(xiàn)金沒有?”

“有過,像父母大喪?!?/p>

“都是多少?”

“記不清了。各單位,還有個人,也送?!薄岸际撬投嗌伲俊?/p>

“一次幾萬的,也有幾千的?!?/p>

“行賄人的名字都是誰?”

“現(xiàn)在說不清?!?/p>

“好,等時間再說。你有幾套房子?”

“就一套?!?/p>

“屬實嗎?”

“……”

趙巖和李軍鋒對了個眼色:總算開始交代了。于是說:“今天就到這里吧?!?/p>

第一明雖然住的是招待所,但每走一步都有人跟著。到了晚上休息的時候,來了兩個人,就在一邊的椅子上坐著。不到兩個小時,又換了兩個。有兩個人盯著睡覺,加上他對這突然的變故接受不了,一夜沒有睡著。

第二天,趙巖和李軍鋒再次審問他的時候,他忍不住說:“領導,睡覺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陪護?”

趙巖冷臉道:“為什么?”

“有人在跟前我睡不著。”

“睡不著可以想問題?!?/p>

“你們放心,我不會跑?!?/p>

“你也跑不了。”

第一明想了想說:“其他辦案人員不像你們,他們不停地東一個西一個問題地問,我還沒想起來,又問另一個問題。加上睡不著覺,頭懵懵懂懂的,讓我都糊涂了。”

李軍鋒打斷他說:“每一個問題你都說沒問題,怎么能不問下一個問題?你有權利要求組織嗎?”

第一明無語了。

一連幾天,案件沒有什么進展。除了受賄,第一明幾乎沒有再交代什么。第一明不知道是來到這里的第幾天,趙巖和李軍鋒把他帶出了這個房間。換房間的時間是在夜里,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叫醒了。不知道走了多久,拐了幾個彎,他被帶到了一個新地方。李軍鋒說:“你不是嫌在那個房間不好嗎?從今天起你就住這個房間了?!闭f著走了出去。

進了這個房間,他發(fā)現(xiàn)沒有窗戶,頂部有幾個大燈泡,室內(nèi)賊亮。墻壁像KTV的包房,都是軟的??繅τ幸粡埓?,床很窄,是席夢思那種,只是周邊包裹得比家具城里賣的席夢思還軟。床邊有一個便池,而且不是坐便,是蹲便。便池邊有一個紙簍。紙簍里還丟有手紙。由于很困,他沒有再注意其他的,倒下便睡??墒牵瑹艄馓珡?,他再也睡不著,躺下幾次也睡不著,想關燈,找不到開關。燈泡在屋頂,夠不著。原來這間屋子的電源線路一律實行暗裝,墻上都是光光的,而且沒有任何懸掛點。門也沒有反鎖條件,是從外面鎖住的。就是說,除辦案人員外,任何人也進不了這個房間,也接觸不了案件當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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