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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編

戴復(fù)古研究 作者:吳茂云,何方形


卷一 生平與詩

一、石屏人生與詩

在我國歷代諸多詩派中,南宋時期的江湖詩派,歷史較長,影響亦大,涉及的人最多,僅四庫全書本《江湖小集》和《江湖后集》就收有一百多人的作品。江湖派詩人出現(xiàn)于高宗、孝宗時期,盛于光宗、寧宗、理宗時期,以至于宋末,與整個南宋歷史相始終。江湖詩體,受“四靈”影響,反對“西昆體”和江西派,以在野之身,寫江湖之情景,別具一格,成為后世處江湖者標榜之旗幟。江湖派中最有資格的代表當(dāng)首推戴復(fù)古,他布衣終生,而詩作繁富,在南宋詩壇上“負盛名五十年”。同時期的文人學(xué)士就稱贊他:“其詩清苦而不困于瘦,豐融而不豢于俗,豪健而不役于粗,閑放而不流于漫,古澹而不死于枯,工巧而不露于琢,聞而爭傳讀而亟賞者何啻數(shù)百千篇!”“天然不費斧鑿處,大似高三十五輩,……晚唐諸子,當(dāng)讓一頭?!倍脑~在《四庫全書》提要稱為“豪情壯采,直逼蘇軾”。這些似略有過譽,清人評之為“晚宋之冠”,應(yīng)是比較恰當(dāng)?shù)?。戴?fù)古的詩詞能達到如此境界,當(dāng)自有其淵源。

(一)戴復(fù)古的生平

戴復(fù)古(1167—1246?),字式之,號石屏,其出生地在今浙江省溫嶺市塘下鎮(zhèn)(宋時稱作南塘)。

戴復(fù)古的父親戴敏(?—1168?),號東皋子,不肯應(yīng)試,但以作詩自樂,至死不悔。他曾寫過一首《小園》詩:“小園無事日徘徊,頻報家人送酒來。惜樹不磨修月斧,愛花須筑避風(fēng)臺。引些渠水添池滿,移個柴門傍竹開。多謝有情雙白鷺,暫時飛去又飛回?!睍r人稱其“一篇之中,歡適偉麗,清拔閑暇,四體俱備”。戴敏早亡,詩篇零落,戴復(fù)古多方搜尋僅存十首,他將父親詩編在自己詩集的卷首得以流傳了下來。戴敏還善于書法,有鐘、王筆意,“書名入御定書譜中”,可惜也已散失無存了。戴敏死時,復(fù)古“方襁褓中”,他對親友說:“我的病已無救了,可惜兒子還很小,我的詩就沒有傳人了嗎?”長嘆一聲而死。

戴復(fù)古終生布衣,生平活動,史傳缺載,只能從他的詩詞序跋和同代人的行蹤中鉤稽出一些資料,通過排比,勾劃出一個梗概。

戴復(fù)古的家鄉(xiāng)南塘,背山面海,風(fēng)景秀麗,山名屏山,山腳一村叫屏上,屏山南谷口有一塊屏石,拔地而起,高約五米,寬約二米,狀如屏風(fēng),石上長滿了藤蔓、苔蘚。復(fù)古幼年常在此石下玩耍,后來他就因此自號石屏。這屏石至今還聳立著。

稍長之后,復(fù)古聽到了父親慘痛的遺言,就立志學(xué)詩,決意“傳父業(yè),顯父名”,放棄常人走的讀書、科舉、做官這條道路,另選了一條充滿荊棘的艱辛的道路,決心把詩歌創(chuàng)作作為自己畢生的事業(yè)。

戴復(fù)古幼年失學(xué),常為“胸中無千百字書,強課吟筆,如商賈之乏資本,終不能致奇貨也”而自謙,雖然這對于形成自己清新流麗不尚用典的詩風(fēng)大有裨益,但他年輕時為了學(xué)詩,不囿于家學(xué),還是遍訪了名師,“雪巢林監(jiān)廟景思,竹隱徐院淵子(本市溫嶠鎮(zhèn)上珙人),皆丹邱名士,俱從之游,講明句法,又登三山陸放翁之門,而詩益進。”通過向林景思、徐淵子和退休賦閑在家的陸游學(xué)詩,繼承了他們的愛國主義精神,從而形成了以后的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

戴復(fù)古的早期作品以用樂府舊題創(chuàng)作的五古為多,因為年輕,經(jīng)歷和閱歷畢竟太少,詩料也就不多,只能從利用舊題開始,但在老題材中討生活,終無多大意趣,所以流傳下來的不多?,F(xiàn)在《石屏詩集》中收留的《飲馬長城窟》《羅敷詞》等僅有的幾首舊題古風(fēng)當(dāng)是他這一時期作品。

也許,他最初“以身許詩”只是一種年輕人的沖動,他在兒子周歲時所作一詩中有:“十歲聰明開,二十早奮發(fā)。胸蟠三萬卷,手握五色筆。策勛文字場,致君以儒術(shù)。不然學(xué)孫吳,縱橫萬人敵。為國取中原,辟地玄冥北?!彼M麅鹤印耙陨碓S國”,并不要求“三年無改于父之道”,也去“繼父業(yè)”。雖然他自己未入科場,但他并不反對兒子去“策勛文字場”,所以他當(dāng)時也未必沒有過求取功名、衣錦還鄉(xiāng)之念。說實話,中國文人“致君以儒術(shù)”的思想或者說抱負都是根深蒂固的,要不然他早該隱姓埋名終老林泉,又何必舟車海內(nèi)、游食江湖呢?

戴復(fù)古游食江湖的真正目的,應(yīng)是“倒餐甘蔗入佳境,晝著錦衣歸故鄉(xiāng)”。他在《都中書懷呈滕仁秘監(jiān)》中有:“一饑驅(qū)我來,騎驢吟灞橋。通名丞相府,數(shù)月不見招。欲登五侯門,非皓齒細腰?!边@里說得比較明白,作者到京都,為的就是以詩求進。古時欲求用于世,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走科舉的道路,學(xué)而優(yōu)則仕。“大者登臺閣,小者任郡縣”(《通典》卷十五)。另一條路就是獻詩當(dāng)?shù)?以求提攜,這是一條捷徑。唐朝杜甫在二試不售之后,曾作詩贈韋濟、張垍,希求汲引。李白也曾遍干諸侯,其《與韓荊州書》《上安州裴長史書》等詩文諛人、自炫之辭充斥,與以后的長揖傲王侯之李白判若兩人。這不奇怪,干謁請托是當(dāng)時風(fēng)氣,李、杜不甘沉淪,總想作一番事業(yè),自不能免俗,我們要看到他們在熱衷仕進的追逐中,確乎有一點用世的真忱在焉。當(dāng)戴復(fù)古滿懷報國之情卻報國無門,碰了幾次壁后,才逐漸地看清了官場的腐敗,親身感受到了世態(tài)的炎涼,他又覺得有點不愿與爭名趨利者同流合污,于是悟到“平生錯做功名夢”,漸漸地冷淡了功名之念,以作詩為唯一寄托,“詩成勝得官”,也就是說作詩的興趣漸漸地勝過了做官的興趣,使他從“達則兼濟天下”,變到“窮則獨善其身”上來,這時才使他真正成為一個布衣詩人。

戴復(fù)古的游歷過程,只散見于詩集中,較難弄清其來龍去脈,同時代的吳子良在1243年作的《石屏詩后集序》中,也只有:“所游歷登覽,東吳浙西襄漢,北淮南越,凡喬岳巨浸,靈洞珍苑,空迥絕特之觀,荒怪古僻之蹤,可以拓詩之景,助詩之奇者,周遭何啻數(shù)千萬里”。吳子良只顧了對仗工整,卻沒有記下前后次序。稍后的貢師泰在《重刻石屏先生詩序》中也犯了這個毛病:“南游甌閩,北窺吳越,上會稽,絕重江,浮彭蠡,泛洞庭,望匡廬五老九嶷諸峰,然后放于淮泗,以歸老于委羽之下?!敝稽c出了地點,仍無補于考。

據(jù)戴復(fù)古的《鎮(zhèn)江別總領(lǐng)吳道夫侍郎,時愚子琦來迎侍,朝夕催歸甚切》:“落魄江湖四十年,白頭方辦買山錢?!眲t戴在江湖凡四十年,這四十年中凡三次出游,第一次是“京華作夢十年余”,一無所獲而回家,回家后才知道妻子已死。第二次游歷二十年后歸家。最后一次由其子從鎮(zhèn)江接回,年已七十。

1.第一次出游

戴復(fù)古在娶妻生子、學(xué)詩有成之后,開始滿懷信心地仗劍出游,出游的目的地是京城臨安?!安荒苡粲艨咧胁?大笑出門游四方,與世周旋持酒盞,觀人勝敗坐棋坊?!彼d高采烈地來到京城,投親靠友,希望能一舉成名。然而現(xiàn)實生活是冷酷的。當(dāng)時京城之中,詩人為謁客者,已是“什百為群”,他一個無名的青年,怎能出人頭地。他空等了幾年,大為失望,只能是“真龍不用只畫圖,猛拍欄桿寄三嘆?!边@時他初次離家,寫了不少懷家的詩:“湖海三年客,妻孥四壁居,饑寒應(yīng)不免,疾病又何如,日夜思歸切,平生作計疏,愁來仍酒醒,不忍讀家書?!贝藭r宋金邊釁已起,他再向北行,來到鄂州和淮河流域靠近前線的地方?!笆昀僳E游淮甸,一枕高眠到鄂州”,想在從軍入幕一途找找出路,結(jié)果仍是“活計魚千里,空言水一杯”。

這次前線之行,他親身領(lǐng)受了“吾國且以小,邊疆風(fēng)正寒”的局勢。1206年10月,金分兵九路南下伐宋,破真州、云夢,滁州淮河一帶又遭殘破。在此之后,他寫下了著名的愛國詩篇《頻酌淮河水》《淮村兵后》《盱眙北望》等,反映了人民飽受戰(zhàn)爭苦難,表達詩人熱愛祖國、懷念中原失地人民的深沉感情。

這十年外出活動破碎了他的衣錦還鄉(xiāng)之夢?!熬┤A作夢十年余,不道南山有敝廬。白發(fā)生來美人笑,黃金散盡故交疏。”于是想到“明知弄巧翻成拙,除卻謀歸總是虛”,他只好失望而歸。

“十載身為客,幾封書到家。”由于音訊難通,他回來后才發(fā)現(xiàn)家中出了變故,就在戴復(fù)古浪跡江湖時,結(jié)發(fā)之妻已一病身亡,病中她還題二句詩于壁:“機番白苧和愁織,門掩黃花帶恨吟?!彼娫娪|景傷情,續(xù)成一律:“伊苦天邊望藁砧,天邊魚雁幾浮沉。機番白苧和愁結(jié),門掩黃花帶恨吟。自古詩人皆浪跡,誰知賢婦有關(guān)心。歸來卻抱雙雛哭,碑刻雖深恨更深?!贝鲝?fù)古與發(fā)妻一往情深,如今失意而歸又逢喪妻,真是禍不單行,他面對亡妻的像不禁唱出:“求名求利兩茫茫,千里歸來賦悼亡。夢井詩成增悵恨,鼓盆歌罷轉(zhuǎn)凄涼。情鐘我輩那容忍,乳臭諸兒最可傷。拂拭丹青呼不醒,世間誰有返魂香?!蹦菚r兩個兒子只有十多歲,實是催人淚下。

2.第二次出游

這次離家,大約是從溫州、青田一帶西上經(jīng)江山、玉山,至豫章,一路有詩。以豫章為落腳點,他在江西長住了一段時間,并在贛江、袁江、撫河、信江之間走動,后來還到過杭州、福建、湖北、湖南、江蘇、安徽。約二十年后回家。這次出游首先是因在家耐不住寂寞,“到底閉門非我事,白鷗心性五湖傍”。當(dāng)時又聞有不少京官調(diào)往江西,江西有了不少熟人,他知道京城米貴,居大不易,于是想得到地方官的幫助。他在江西住了一段時間,結(jié)果也很失望。失望之中他很矛盾,感到“山林與朝市,何處著吾身”,政治上是失敗了,于是轉(zhuǎn)向第二個目標——即廣交詩友,切磋詩藝。這個目標倒是實現(xiàn)了,詩歌創(chuàng)作獲得了豐收?!安涞艢w來,閉門獨坐,贏得窮吟詩句清?!痹谒笆曛袧u漸播開了詩名后,到這一階段,時賢、官吏、文人、游士爭著與他結(jié)交,像樓鑰、喬行簡、魏了翁等高官與他時有唱和。與趙汝騰、包恢、吳子良、鞏豐、趙蕃、曾景建、高翥、劉克莊、趙以夫、翁卷、孫季蕃等同期詩人,或結(jié)詩社,或互相品評詩稿,在文壇中逐步形成了江湖詩派。這期間,他作詩最多,詩集之中,大半作于此時。

就在這一時期,戴復(fù)古在江西出了一段感情公案使得后來的史學(xué)家訟爭不休。

就在1208年左右,戴復(fù)古到了武寧,武寧有一個姓金的富翁喜歡他的詩,欣賞他的才華,就把女兒金伯華嫁給了他。就像戰(zhàn)國的公子重耳出亡至秦一樣,他也不想再走了,就在武寧一住三年,三年后忽然想回家,妻子追問原因,他告訴她曾經(jīng)結(jié)過婚,家有幼子。富翁知道后大怒。妻子贈了一首詞給他作為餞別:“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箋,忍寫斷腸句。道傍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捉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后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贝鲝?fù)古離開后,妻子就投河而死。此事各書記載的不少,江西的地方府志《豫章書》《南昌府志》和陶宗儀的《輟耕錄》均錄此事。對此,有的承認,有的否認?!妒猎娂防镞€有一戴復(fù)古的《木蘭花慢》詞,據(jù)說與此事有關(guān)。所以此事未必沒有。其詞哀婉可傳,姑妄聽之可也。

浪跡江湖的生活充滿酸甜苦辣。作為一個文人,低聲下氣地求人提攜,實出無奈。他在《都下書懷》中寫道:“讀書增意氣,攜刺減精神。道路誰推轂,江湖賦采蘋?!碑?dāng)時,落魄文人以游士為生涯的不少,“慶元以來詩人為謁客者相率成風(fēng),干求一二要路之書,副以詩篇,動獲千萬緡;往往雌黃士大夫,口吻可畏”。像宋謙父干謁了賈似道,得楮幣二十萬,造起了一棟華麗的房子。而戴復(fù)古則頗知自重,“廣座中不談世事,縉紳以是益多之”。然而流浪生活中常常出現(xiàn)窘態(tài)。一次雪中生病,無米可炊,就像孔子厄于陳蔡之間而絕糧,他只好作詩向來訪者乞米?!蹲T俊明雪中見訪從而乞米》:“門外雪三尺,窗前梅數(shù)枝。野夫饑欲死,誰與辦晨炊?!泵凡唤怵?強顏乞米,可見他客居他鄉(xiāng)的困苦。當(dāng)然這是比較極端的現(xiàn)象,平時總常有人送米送錢,如《謝王使君送旅費》:“黃堂解留客,時送賣詩錢?!彼缴檬┯?即人有所贈遺,亦緣手盡,所以有時饔飱不繼。約在1227年,上半年到江西,在《萬安江上》有“不能成佛不能仙,虛度人間六十年”“無奈秋風(fēng)動歸興,明朝問訊下江船”。動了歸興,于是請倪祖義和趙希邁作了序跋,后經(jīng)玉山拜訪了趙蕃兄弟,然后回家。

3.第三次出游

大約在1229年春,他第三次出游,“白發(fā)出門來,三見梅花謝”,“昨夜夢中歸,及見老妻哭”。從六十多歲到七十歲這一段游歷,足跡較為清楚。他先到福建,再轉(zhuǎn)江西,1234年二次入福建,然后出梅嶺,游廣州、桂林,再折回衡陽,又經(jīng)長沙,第三次到鄂州。在1236年后往東游吳門、揚州,1237年被兒子從鎮(zhèn)江接回家。這近十年中,主要是訪友,并請人為詩集作序,安排付梓。他二至福建,第一次是1229年春請陳昉作詩序。第二次是1234年,在邵武結(jié)識了嚴羽,并在邵武太守王子文的邀請下,做了一段時間的軍學(xué)教授,《邵武縣志》已有記載。10月王子文為《石屏集》作了序。

1234年冬,王子文邀嚴羽和戴復(fù)古同登望江樓飲酒作詩留下一段佳話:望江樓在邵武城東的富屯溪畔,樓高十余米,檐牙三重,登之可望十里。這時嚴羽才20來歲,戴復(fù)古已是赫赫有名的詩人,并以學(xué)官身份臨駐邵武。太守王子文愛詩,但傾向于江西派。嚴羽參禪理,提倡“妙悟”,力追盛唐,反對風(fēng)靡一時的江西派。這一天,三人在望江樓飲酒論詩,各執(zhí)己見,爭論不休。戴復(fù)古傾向于嚴羽,反對江西派,但又不同意把詩說得太空靈,太玄妙。后來戴作了《論詩十絕》系統(tǒng)地表達了作詩的見解,統(tǒng)一了一些基本觀點,成為詩壇佳話,留傳至今。此后戴與嚴羽結(jié)成了忘年之交,后人為紀念這一雅事,把望江樓改稱了詩話樓,并塑三人像于樓上供人瞻仰,成了福建一大名勝。(見《嚴羽學(xué)術(shù)研究論文選》,鷺江出版社1987年)

1237年,戴復(fù)古終于厭倦了四十年的江湖生涯,辭別故人,踏上歸程?!白栾L(fēng)中酒,流落江湖成白首,歷盡間關(guān),贏得虛名滿世間,浩然歸去,憶著石屏茅屋趣,想見山村,樹有交柯犢有孫?!边@時他的詩名很盛,一路上趙葵、吳淵等故交、地方官饋贈較豐,最后有了一筆安家之費?!奥淦墙氖?白頭方辦買山錢。老妻懸望占烏鵲,愚子催歸若杜鵑。濟世功名付豪杰,野人事業(yè)在林泉。難禁別后相思意,或有封書寄雁邊?!彼K于回歸林下。

4.最后十年

戴復(fù)古歸后,年已七十,自此開始了他的老年生活?!胺傧阌^化,付斷簡于埃塵,隱幾閉關(guān),等一樓于宇宙,離群絕侶,對獨影為賓朋?!睙o求人之累,無奔走之苦,回到江南富庶之地,他的心情十分暢快,兒子新筑了小樓以安老者,他過起了飲酒作詩安樂富足的隱士生活。所以有:“豐年村落家家酒,秋日樓臺處處詩?!边@一期間,他的侄孫輩已長大,每月與之結(jié)社倡和,分韻賦詩,留下了詩詞140余首。

戴復(fù)古晚年居家,每年的歲旦歲暮總要作幾首詩紀念,自75歲至80歲,年年新歲有詩?!捌呤艢q叟,時吟感寓詩,年高胡不死,身健欲何為?!薄拔乙寻耸?此身寧久絆。諸君才杰出,玉石自有辨?!边@里可看出他已年高八十。此后未見再有詩,也許這首就是絕筆詩了。看來,他的卒年大約是淳祐六年(1246)。死后葬于屏山,后人還建了戴相公廟紀念他。

(二)戴復(fù)古詩歌的思想內(nèi)容

戴復(fù)古的一生,正處于民族矛盾十分尖銳的時代,異族入侵中原,淮河以北大好江山淪入異族統(tǒng)治之下,使人生出“如此江山坐付人”之嘆,而逃到南方的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置民族危亡于不顧,一味追求享樂,廣大的人民備受凌辱,痛苦不堪。國恥民難,激起了多少愛國志士心中的巨瀾。他們都一致高呼,要用戰(zhàn)斗來收復(fù)中原,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才華橫溢的戴復(fù)古,堅定地站在主戰(zhàn)派一邊,高唱著“直把氣吞殘?zhí)敗?鼓動抗金。他一生未入仕途,奔波于江湖之上,南宋政治的腐敗、官場的虛偽和庸俗、郁郁不得志的坎坷經(jīng)歷,給他的詩詞創(chuàng)作以深刻的影響。在他的作品中,有傷時憂國的激憤,中原陷落的慘痛,壯志難酬的慨嘆和對大好江山的歌詠。在他那色彩斑斕的詩作里,始終貫串著一個愛國主義和關(guān)心人民疾苦的重大主題。戴復(fù)古詩詞的思想內(nèi)容有五大特點:

1.傷時憂國

戴復(fù)古一生布衣,半世江湖,但他未能忘情山水,卻常為國事?lián)鷳n。他在世時,宋朝與金、蒙發(fā)生的幾次戰(zhàn)事,他的詩作中都有反映,使人感受到一顆滾燙的愛國之心。“昨日聞邊報,持杯不忍斟。壯杯看寶劍,孤憤裂寒衾。風(fēng)雨愁人夜,草茅憂國心。因思古豪杰,韓信在淮陰?!?206年開禧北伐失敗,金兵九路南侵,形勢岌岌可危,他想起了淮陰侯韓信,頓生“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之慨。因為國無良將,而統(tǒng)治者又不思臥薪嘗膽,“肉食者鄙,未能遠謀”,致使草茅之臣長夜難眠,有酒也不忍斟。1221年,金破宋蘄州、黃州,形勢再度緊張,詩人作《遇淮人問蘄黃之變,哽噎下不能語,許俊不解圍,乃提兵過武昌》記載了此事,并譴責(zé)了許俊擁兵自保的行為。1227年楚州軍亂,姚翀平定了兵亂,詩人作《寄姚楚州》贊揚他“臨機一著妙,入境眾心安”。1233年,金乞和于宋被拒,1234年宋、蒙合圍滅金,他都有詩作,他以詩的形式記載了史實,可補歷史記錄的不足,堪稱“詩史”。

戴復(fù)古一生希望收復(fù)中原,恢復(fù)故國,他年輕時就期望兒子長大能“為國取中原,辟地玄冥北”。到老還希望老朋友豐有俊能“喚起東山丘壑夢,莫惜風(fēng)霜老手,要整頓封疆如舊”,可是現(xiàn)實十分令人失望,他在《盱眙北望》中寫道:“北望茫茫渺渺間,鳥飛不盡又飛還,難禁滿目中原淚,莫上都梁第一山?!泵鎸χ扒は弈媳薄钡木置?有山而怕上,詩人對朝廷以淮河自守,不圖恢復(fù),感到無比痛心和憤慨。這首詩與劉過的《登多景樓》相比,有異曲同工之妙:“壯觀東南二百州,景于多處最多愁。江流千古英雄阻,山掩諸公富貴羞。北國懷人頻對酒,中原在望莫登樓。西風(fēng)戰(zhàn)艦成何事,空送年年使客舟。”偏安一隅的恥辱,時時嚙噬著作者痛苦的心,目擊大好河山變成膻腥之地,故國之思更加強烈?!靶√覠o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曉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睙o主小桃、茫茫煙草、曉鴉繞樹,敗垣故井,真實地記錄下了一片凄涼的景象,構(gòu)成了引起人們傷感的氛圍,使縷縷懷舊之意,升華為憂國憂時之情,把應(yīng)該是充滿生氣的桃花、井灶、矮墻等意象與當(dāng)今滿目蕭瑟的具象纏繞在一起,更深刻而含蓄地透露出故國山河淪落之恨。此中高超的手法,可與杜甫比擬,所以姚鏞指出:“至于傷時憂國,耿耿寸心甚矣,其似少陵也?!?/p>

2.諷喻朝政

戴復(fù)古以在野之身,對時政往往看得更為明白,對局勢的剖析也更大膽、犀利,所以王子文在《石屏集序》中評價是:“長篇短章,隱然有江湖廊廟之憂,雖詆時忌,忤達官弗顧也?!?/p>

1214年5月,金遷都南京(開封),真德秀上書奏邊事,不顧忌諱一疏萬言,略言:“今當(dāng)乘敵之將亡,亟圖自立之策,當(dāng)事變方興之日,示人以可侮,是堂上召兵,戶內(nèi)延敵。請罷金歲幣?!笔潞?戴復(fù)古獲見此疏,伏讀再三,引起了強烈的共鳴。他一氣呵成三百余言的長篇古風(fēng),坦率地寫出了對時政的見解:“百年河海行胡朔,恨滿東南天一角,夷甫諸人責(zé)未酬,志士愁眠劍鋒落。……請朝廷,厲精兵,擇良將,辦多多,策上上,更選人材,老練通達,分守要沖,講明方略,一賢可作萬里城,一人可當(dāng)百萬兵,當(dāng)令國勢九鼎重,所賴君心一點明?!笨上Ыy(tǒng)治集團茍安偷樂,不圖恢復(fù),君心未明。于是作者把筆鋒直指朝廷:“朝廷為計保萬全,往往忘卻前朝恥。”身為堂堂大宋皇帝,卻向金國小朝廷納幣稱臣稱侄,真令天下英雄扼腕,所以詩人一針見血地指出是統(tǒng)治者貪生怕死,忘記了國恥家仇。如此大膽直言,實是可敬可佩。

1234年,南宋派孟珙聯(lián)合蒙古兵滅金后,南宋小朝廷上下興高采烈,大事宣揚,邊臣論功,朝臣頌德,陶醉在虛假的勝利之中。詩人頭腦清醒而有遠見,他在《聞時事》中寫道:“昨報西師奏凱還,近聞北顧一時寬?;次鲃讟I(yè)歸裴度,江左聲名屬謝安。夜雨忽晴看月好,春風(fēng)漸老惜花殘。事關(guān)氣數(shù)君知否?麥到秋時天又寒。”詩人敏銳地看出今后局勢將更危急,蒙古人將更難對付,蒙古取金后又將南進滅宋,“麥到秋時天又寒”一句,既明顯又含蓄地指出了在這種虛假的勝利之后接著將像秋時轉(zhuǎn)寒一樣,國家更大的危機就在后頭。后來事實的變化,果然證實了他的預(yù)言,作者的遠見卓識于此可見一斑。

還有像“邦計傷虛耗,邊民苦亂離。諸公事緘默,三學(xué)論安危。災(zāi)異天垂戒,修為國可醫(yī)。傳聞上元夜,絕似太平時?!币赃吤裰嗯c上元夜對比,以諸公的緘默與三學(xué)士人越職論事對比,嘲諷了統(tǒng)治者的醉生夢死,“黃屋見聞遠,朱門富貴忙。屠沽思報國,樵牧解談王”,生動地表現(xiàn)了下層人民心系國家的愛國主義精神,也表達了詩人關(guān)心時局、哀其不爭的心情。

3.同情人民疾苦

詩人從小來自鄉(xiāng)村,游歷江湖,也長久地生活在社會中下層人們中間,對群眾的疾苦有深切的了解,所以他寫群眾生活,寫人民的疾苦也就特別真切感人。如《大熱》:“田水沸如湯,背汗?jié)袢鐫姟^r(nóng)夫方夏耘,安坐吾敢食!”詩中寫天氣之熱和大熱中農(nóng)夫耕作之苦,自己不敢安坐而食,表達了作者對農(nóng)夫的樸素的感情。南宋戰(zhàn)禍不斷,苛捐雜稅繁多,負擔(dān)沉重,農(nóng)夫受耕作之苦,卻享受不到豐收之樂,作者在《織婦嘆》中運用對比手法,揭示得尤為深刻:“春蠶成絲復(fù)成絹,養(yǎng)得夏蠶重剝繭。絹未脫軸擬輸官,絲未落車圖贖典。一春一夏為蠶忙,織婦布衣仍布裳。有布得著猶自可,今年無麻愁殺我。”詩以織婦自嘆的形式,訴說她們的愁苦,一年辛苦,為人作嫁,到頭來連籌辦麻布衣服御寒都成問題。前朝張俞有《蠶婦》詩:“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襟。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痹嚺c上詩相比,戴詩更具體,更真切。石屏詩中憫農(nóng)之作較多,而《嘉熙已亥大旱荒六首》和《庚子薦饑六首》真實地記錄了詩人在家鄉(xiāng)親身經(jīng)歷的1239年、1240年大旱災(zāi),堪稱為這類詩代表作。作者從“四野蕭條甚,百年無此荒”的景象寫起,寫出了數(shù)萬饑民嗷嗷待哺,餓殍遍野,而富戶卻乘時閉糶,官府賑恤,也只是一紙空文,逼得饑民以草木為食,相聚為盜,揭示了官逼民反的過程。同時發(fā)出“與人同一飽,安得米千艘”之嘆,反映出詩人與人民休戚相關(guān)的精神。這二組詩歌,最具有人民性,試舉其一:“餓走拋家舍,縱橫死路歧。有天不雨粟,無地可埋尸。劫數(shù)慘如此,吾曹忍見之。官司行賑恤,不過是文移?!逼渌€有《江漲見移居者》《刈麥行》等詩也都充滿了對勞動人民的同情。

4.歌詠景物

詩人好游歷登覽,“凡喬岳巨浸,靈洞珍苑,空迥絕特之觀,荒怪古僻之蹤,可以拓詩之景,助詩之奇者,周遭何啻數(shù)千萬里”。南半個中國,他游歷幾遍,面對祖國壯麗河山,他總是熱情謳歌。但純乎寫景的又不多見,唯《江村晚眺二首》早已膾炙人口:“數(shù)點歸鴉過別村,隔灘漁笛遠相聞。菰蒲斷岸潮痕濕,日落空江生白云。”“江頭落日照平沙,潮退漁舠閣岸斜。白鳥一雙臨水立,見人驚起入蘆花?!苯宥讓懺娙思亦l(xiāng)近海江邊的風(fēng)光,用白描手法,突出歸鴉、漁笛、落日、漁船、白鳥等傍晚景象,有聲有色,既寧謐又安閑,最后白鳥飛入白蘆花,又靜中有動,別有妙趣。

戴復(fù)古的歌詠景物詩,大多寄寓著家國之思,更見深沉,如《南岳》:“五岳今惟見南岳,北望乾坤雙淚落?!痹偃纭端{(diào)歌頭·題李季允侍郎鄂州吞云樓》:“輪奐半天上,勝概壓南樓?;I邊獨坐,豈欲登覽快雙眸。浪說胸吞云夢,直把氣吞殘?zhí)?西北望神州。百載一機會,人事恨悠悠。”由吞云樓觸發(fā),直要氣吞殘?zhí)?。登覽不僅是為了一飽眼福,而是為了西北望神州,但壯志未酬,令人感慨不已。

5.吟唱友情

詩人浪跡,交了不少朋友,有姓名可考的就有300多人,這些人都有詩唱和,所以這部分詩特多。多了就難精,但于中也有不少詩寫出了真摯的感情,至今讀來令人動情。如《別邵武諸故人》:“白發(fā)亂紛紛,鄉(xiāng)心逐海云。此行堪一哭,無復(fù)見諸君。老馬尋歸路,孤鴻戀舊群。酒闌何處笛,今夜不堪聞。”此詩寫離別之際難舍難分之情,詩人以孤鴻、老馬自況,更顯孤單,正在“醉不成歡慘將別”之時,忽有笛聲傳來,倍感凄愴,真能催人淚下。這里需要指出來的是戴復(fù)古不但敦于友誼,特別對落難、貶官的朋友,他更見親切,倍加青睞。他自己不是達官貴人,不能助人一臂之力,但能相濡以沫,落難之中見真情,從這些小事中可見一個人的品質(zhì)、情操,所以在當(dāng)時江湖之上很有名聲。有一年戴復(fù)古遠在福建,得知青年詩人姚鏞因觸犯權(quán)貴陳子華,被遠竄嶺南,他不但不避忌,還不遠千里特地“度梅嶺、涉西江”和他相會于“衡岳之陽”,表示安慰,并作一詩:“寒入疏蓬夜雪深,是非難辯口如喑。一官不幸有奇禍,萬事但求無愧心?!币︾O十分感激,還贈一詩:“萬里尋遷客,三年見此人?!辈λ摹捌溆谂笥压逝f之情每倦倦不忘”給予很高評價。觀詩集中,像《有議袁蒙齋者》《曾景建得罪道州聽讀》等詩頗不少,確是難得。

戴復(fù)古詩詞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還有一些感嘆身世之詩,思鄉(xiāng)懷家之作,也都很有特色,這里不一一列舉。然而戴復(fù)古又生活在宋儒理學(xué)的時期,他與真德秀交往頗深,總或多或少受了影響,打上了時代的烙印。所以在他的詩里,有時也發(fā)一點極迂腐的言論,如《侄孫景文多女賀其得雄》:“陰極一陽轉(zhuǎn),君家氣數(shù)回?!薄讹嬛羞_觀》:“人生安分即逍遙,莫向明明嘆不遭。赫赫幾時還寂寂,閑閑到底勝勞勞。一心似水唯平好,萬事如棋不著高。王謝功名有遺恨,爭如劉阮醉陶陶!”還有“萬事盡從忙里錯,一心須向靜中安”,等等。這些都表現(xiàn)出了詩人思想上消極守舊的一面。

(三)戴復(fù)古詩詞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

宋詩是在唐詩高度成熟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起來的,而又具有著十分鮮明的特色,歷來被認為是我國古典詩歌發(fā)展中的重要階段。宋初西昆體繼承了晚唐五代浮靡文風(fēng),片面追求聲律諧協(xié)和詞采的華美。至北宋中期,被歐陽修等倡導(dǎo)的詩文革新運動所取代。后來宋文長于議論的特點也傳染到了詩歌之中,黃庭堅、陳師道等變本加厲,形成了“以文字為詩,以才學(xué)為詩,以議論為詩”的江西詩派,風(fēng)靡一代,成為時尚。于是“四靈”詩派、江湖詩人就群起而攻之,他們選擇了晚唐賈島、姚合的道路,要求以清新刻露之詞寫野逸清瘦之趣,別樹一幟。戴復(fù)古就生活在這樣一種氛圍之中。

戴復(fù)古年輕時學(xué)詩于林景思、徐淵子、真德秀、陸放翁,后又游歷江湖,廣結(jié)詩友,“所酬倡諗訂,或道義之師,或文詞之宗,或勛庸之杰,或表著郡邑之英,或山林井巷之秀,或耕釣酒俠之遺,凡以為師友者何啻數(shù)十百人。”于是詩藝大進,成為大家。真像清人宋世犖所評:“瓣香于杜老,親炙于放翁。用能成一家之言,垂千秋之業(yè)。”

戴復(fù)古的詩作,受“四靈”和晚唐詩的影響較多,他反對蹈襲古人,反對好奇尚硬,主張自出機杼和音韻天成,具有鮮明的特點。1234年,他在邵武,與王子文、嚴羽諸家論詩,專門寫了《論詩十絕》闡明自己的觀點。

在《十絕》中,他主張首先意義貴雅正,要文以載道,反對游戲文章。其次是氣象貴雄渾,反對雕鎪太過,提倡樸實,避免粗俗。其三是提倡直抒胸臆,反對循習(xí)陳言。其四是言之有物,關(guān)心國事。其五音節(jié)婉暢。其六要善于煉字煉句。這些詩歌主張切中當(dāng)時詩壇流弊,很有針對性。宗廷輔《古今論詩絕句》:“宋人論詩都見詩話。唯以詩論詩,止此《十絕》,石屏一生得力,略屬此《十絕》,即有宋一代詩學(xué),亦略包此《十絕》中,其語直截痛快,度盡初學(xué)金針?!币栽娬撛姷牟欢嘁?雖非戴氏一家,而如此系統(tǒng)地論詩,確實是空前的,評價很有道理。戴復(fù)古還在詞中論詩,如《望江南·石屏老》,也十分難得。

《十絕》是他的詩歌主張,他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也是身體力行的,縱觀他的詩詞,有三個特點比較明顯,那就是:意境開闊、風(fēng)格豪放;不用典或少用典;藝術(shù)語言多采多姿。

詩人學(xué)陸游,筆觸奔放,氣度恢宏,在古體中表現(xiàn)得特別突出,古體格律稍弛,能容納其橫放杰出的詩思,所以他喜作、多作。如《毗陵天慶觀畫龍呈王使君》:“一龍翻身出云表,口吞八極滄溟小,手弄寶珠珠欲飛,握入掌中拳五爪,一龍排山山為開,頭角與石爭崔嵬。波濤怒起接云氣,不向九霄行雨來。”再如《題豈潛平遠圖》:“海天龍上下,秋日鶴翱翔。”不但句有氣勢,并畫出海天空闊,煙云變幻景象,非身至其境,不知詩之妙也。還有像《南岳》先寫出其氣勢:“南云飄渺連蒼穹,七十二峰朝祝融,凌空棟宇赤帝宅,修廊翼翼生寒風(fēng)?!痹娙苏归_想象的翅膀,以浪漫主義手法,渲染了南岳的高大偉岸,再筆鋒一轉(zhuǎn):“朝家遣使嚴祀典,御香當(dāng)?shù)铋_宸封。愿四海,扶九重,干戈永息年屢豐。五岳今惟見南岳,北望乾坤雙淚落?!鄙胶颖徽?五岳只留南岳,氣象轉(zhuǎn)為沉郁,意象與主題結(jié)合得很好,讀后覺得十分有感染力。

宋時詞作盛行,原來詩中一些柔麗的東西就都撤退到了詞里,成為“詩余”,于是宋詩顯得枯燥,而宋詞越加輕柔,被人視作“小道”。但到了蘇軾、辛棄疾、陸游手里,拓寬了詞境,創(chuàng)出了豪放一派,戴與辛、陸前后,他的40多首詞作里,有一半以上是慷慨激昂的,應(yīng)該說他在合力開拓詞的疆域方面是出過力的,也可算是豪放派中的一位旗手。試看他的“想當(dāng)時,周郎年少,氣吞區(qū)宇。萬騎臨江貔虎噪,千艘列炬魚龍怒。卷長波,一鼓困曹瞞,今如許”,這一首《赤壁懷古》雄渾天成,其中只三十多字寫盡了赤壁鏖兵中波瀾壯闊的場面,具體而生動。據(jù)說此詞寫成后,當(dāng)即受到時人的贊賞。陳復(fù)齋每飲中,自按拍歌之。并作大字,刻于廬山之羅漢寺中,可見當(dāng)時之影響?!端膸烊珪诽嵋蠹淤澷p,確是非同一般。

再如《賀新郎·寄豐真州》,這首詞在藝術(shù)風(fēng)格上沉郁與豪放,幽怨與雄渾結(jié)合,上片沉郁哀傷,下片豪健輕快,氣勢旺盛雄渾,全詞由抑郁轉(zhuǎn)昂揚,由低沉趨奔放,當(dāng)情感發(fā)展至頂點時,戛然而止。這固然與作者的“負奇尚氣、慷慨不羈”的個性有關(guān),而更多的則是導(dǎo)源于蘇辛詞風(fēng)。作者曾說宋壺山“歌詞漸有稼軒風(fēng)”,其實以此評他自己倒很恰當(dāng)。

石屏詩詞多用白描手法,很少使事用典,通讀全集,拗口難懂的幾乎沒有,他還常用口語、農(nóng)諺入詩,清新有趣。像《田園吟》:“自古田園活計長,醉敲牛角取宮商。催耕啼后新秧綠,鍛磨鳴時大麥黃。桐樹著花茶戶富,梅林無實秫田荒??穹虮臼寝r(nóng)家子,拋卻一犁游四方?!鳖}下自注云:“俗諺:茶樹發(fā)花,茶戶大家。又云樹無梅,手無杯。”果是田園土氣十足,不像有些市井之人強說田園,終隔一層。還有像“賣花擔(dān)上,菊蕊金初破。說著重陽怎虛過。看畫城簇簇,灑肆歌樓,奈沒個巧處安排著我。家鄉(xiāng)煞遠哩,抵死思量,枉把眉頭萬千鎖。一笑且開懷,小閣團欒,旋簇著幾般蔬果。把三杯兩盞記時光,問有甚曲兒,好唱一個”。這首詞用了不少通俗而清新的口頭語,寫出客里重陽的景況,生活氣息特濃,富有表現(xiàn)力。這在石屏詞里,盡至在整個宋詞里都是比較新鮮的,所以常被選家挑入選本中,同時也是被后人傳誦的全詞不用典故的名作。

戴復(fù)古詩中也偶有用事的,卻用得很自然妥帖,使人不覺其用典。像《寄韓仲止》:“杯舉即時酒,詩留后世名。”詩句明白如話,卻是從《晉書·張翰傳》“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時一杯酒”中化出,很是自然。又陳簡齋有“客子光陰詩卷里,杏花消息雨聲中”,陸放翁有“小樓一夜聽風(fēng)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皆佳麗句也。石屏有“一冬天氣如春暖,昨日街頭賣杏花”,別有情趣,不覺重復(fù),其意致之佳,也追及前人。

戴復(fù)古用字精審,常為同輩人所稱道,他自己就說:“作詩不可計遲速,每一得句或經(jīng)年而成篇。”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戴復(fù)古嘗見夕陽映山得句:“夕陽山外山”,自以為奇,久未對上,于是提出與朋友探討,劉叔安以“塵世夢中夢”對,還不愜意,后至都中與李好謙、王深道、范鳴道談詩,鳴道以“春水渡傍渡”相對,當(dāng)時未覺為奇,后來長行村中,春雨方霽,行潦縱橫而無路,逐步打渡而行,見此實景,方悟此對之妙。一句五言,與眾朋友切磋,見了實景方才放心,其苦心搜索的態(tài)度可見一斑,所以他的詩中語言就特別多采多姿。“雨行山崦黃泥坂,夜扣田家白板扉?!秉S與白相對,特別醒目,全句白描。黃泥坂寫雨中行路之困頓,白板扉寫所寄宿田家的貧困,看似不經(jīng)意,卻正是精心描寫之處。作者提出要“玉經(jīng)雕琢方成器,句要豐腴字要安”,要想掌握其中的真諦,他的作品就是很好的例子。

總的來說,戴復(fù)古詩詞的思想深度和藝術(shù)高度,都已達到了相當(dāng)高的水平。

原載《石屏詩詞三百首》,江西古籍出版社1993年

戴復(fù)古《初夏游張園》:“乳鴨池塘水淺深,熟梅天氣半陰晴。東園載酒西園醉,摘盡枇杷一樹金?!痹娭械膹垐@,在桐鄉(xiāng)市石門鎮(zhèn)。2002年5月,在該鎮(zhèn)民聯(lián)村南羊莊石門中學(xué)基建工地發(fā)現(xiàn)了張園遺址。圖為遺址中的大片武康石和太湖石。

二、戴復(fù)古與嚴羽

嚴羽,字儀卿,一字丹邱,自號滄浪逋客,南宋福建邵武人。他是詩歌評論家兼詩人,精于論詩,主張以盛唐為師,強調(diào)妙悟和興趣,批評了詩歌的散文化、議論化傾向,對明清兩代詩風(fēng)的形成和發(fā)展有較大影響。

戴復(fù)古,字式之,號石屏,南宋詩人,江湖詩派里的名家。他反對蹈襲古人,反對好奇尚硬,主張自出機杼和音韻天成,具有鮮明的特點,別創(chuàng)一股清新的詩風(fēng)。

嚴羽和戴復(fù)古都是南宋后期的著名詩人和獨創(chuàng)一說的詩學(xué)宗師。

戴復(fù)古大約大嚴羽25歲。在紹定二年(1229)春,62歲的戴復(fù)古第三次出門游歷,先到福建,再轉(zhuǎn)江西,端平元年(1234)第二次入福建,并在老友——時任邵武太守王子文的邀請下,可能做了一段時間的軍學(xué)教授(相當(dāng)于地區(qū)教委主任一職),十月份王子文為戴復(fù)古的《石屏詩集》作了序。

當(dāng)時的嚴羽正值壯年。40歲左右的嚴羽已逐漸形成了一套對詩歌和詩歌創(chuàng)作的理論,這時他的《滄浪詩話》初成,在福建頗有名氣,他和同族的嚴參、嚴仁并有才名,人稱“三嚴”。戴復(fù)古到了邵武即與嚴羽相逢訂交,一見如故。這時戴復(fù)古已是赫赫有名的詩人,并以學(xué)官的身份按臨邵武,但他對嚴羽很是推崇,這可從他的長詩《祝二嚴》里看出:

仆本山野人,漁樵共居處。少年學(xué)父詩,用心亦良苦。搜索空虛腹,綴緝艱辛語。糊口走四方,白頭無伴侶。前年得嚴粲,今年得嚴羽。我自得二嚴,牛鐸諧鐘呂。粲也苦吟身,束之以簪組。遍參百家體,終乃師杜甫。羽也天姿高,不肯事科舉。風(fēng)雅與騷些,歷歷在肺腑。持論傷太高,與世或齟齬。長歌激古風(fēng),自立一門戶。二嚴我所敬,二嚴亦我與。我老歸故山,殘年能幾許?平生五百篇,無人為之主,零落天地間,未必是塵土。再拜祝二嚴,為我收拾取。

戴復(fù)古比嚴羽年長一輩,詩中戴復(fù)古以老前輩的口吻夸獎嚴羽,并且因為自己殘年無幾,而把身后代為收拾詩篇的事情托付給了嚴羽和嚴粲。詩中論嚴羽有“風(fēng)雅與騷些,歷歷在肺腑。持論傷太高,與世或齟齬”的話,顯然是指《滄浪詩話》對“近代諸公”的嚴厲批評。因此這時大約戴復(fù)古已讀過了《滄浪詩話》。

嚴羽與戴復(fù)古的生活年代相近,嚴羽活了50余歲,與戴復(fù)古的卒年也相前后(也有人考證同為1248年左右),他們二人的生平經(jīng)歷也很相似,同樣不事科舉,在戰(zhàn)亂之世流離,以詩為業(yè),布衣而終。他們對詩學(xué)的見解也有相同的地方:對江西派的以文字為詩、無一字無來歷有所批評。但他們各自所推崇的又各不相同。

總體來看,宋詩是在唐詩高度成熟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起來的,而又具有著十分鮮明的特色,歷來被認為是我國古典詩歌發(fā)展中的重要階段。宋西昆體繼承了晚唐五代浮靡的文風(fēng),片面追求聲律和諧和詞采的華美。至北宋中期,被歐陽修等倡導(dǎo)的詩文革新運動所取代。后來宋文長于議論的特點也影響到了詩歌之中,黃庭堅、陳師道等變本加厲,形成了“以文字為詩、以才學(xué)為詩、以議論為詩”的江西詩派,風(fēng)靡一代,成為時尚。黃庭堅、陳師道等長期在書齋里生活,脫離了現(xiàn)實生活,他們只能走一條在書本知識上討生活,在寫作技巧上爭勝負的創(chuàng)作之路,于是愈來愈走向形式主義。

南宋中葉以后,“四靈”詩派和江湖詩派對江西詩派群起而攻之,他們選擇了晚唐賈島、姚合的道路,要求以清新刻露之詞寫野逸清瘦之趣,別樹一幟。

戴復(fù)古年輕時學(xué)詩于真德秀、陸游,后又游歷江湖,廣結(jié)詩友,“或道義之師,或文詞之宗,或勛庸之杰,或表著郡邑之英,或山林井巷之秀,或耕釣酒俠之遺,凡以詩為師友何啻數(shù)十百人”。他是旁采百家,于是詩藝大進,像清朝的宋世犖所評的“瓣香于杜老,親炙于放翁。用能成一家之言,垂千秋之業(yè)”。

戴復(fù)古的詩,受“四靈”和晚唐詩的影響較多。他反對蹈襲古人,反對好奇尚硬,主張自出機杼和音韻天成,他的詩,意境開闊、風(fēng)格豪放,不用典,藝術(shù)語言多彩多姿,具有鮮明的特色。

嚴羽一生著有《滄浪詩話》和《滄浪集》?!稖胬嗽娫挕芬粫到y(tǒng)闡述了古今詩詞的藝術(shù)風(fēng)格與詩歌的學(xué)習(xí)和創(chuàng)作等問題。他首創(chuàng)了以禪喻詩之說,強調(diào)“妙悟”與“興趣”。要求學(xué)詩像學(xué)禪一樣需妙悟,“以李、杜二集枕藉觀之,如今人之治經(jīng),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醞釀胸中,久之自然悟入”,也就是通過“熟參”和“醞釀”的辦法,去發(fā)現(xiàn)詩歌藝術(shù)的特殊規(guī)律。他批判了詩歌散文化、議論化的傾向,也批評了江湖派的卑瑣。他的理論初步接觸到了形象思維和邏輯思維的區(qū)別,但也有脫離現(xiàn)實的唯藝術(shù)傾向。他的詩論有自己的獨特見解,但只從印象出發(fā),未能具體分析,同時又說得異常玄妙,使人感到神秘。

綜上所述,戴復(fù)古與嚴羽一生的詩歌實踐與詩歌理論既有相近的地方,又是各樹一幟的。

大約在端平元年(1234)冬天,王子文邀嚴羽和戴復(fù)古同登當(dāng)?shù)氐拿麆佟瓨秋嬀谱髟姟M瓨窃谏畚涑菛|的富屯溪畔,樓高十多米,檐牙三重,登之可望十里。這一天三人在樓上飲酒論詩,爭論十分激烈。太守王子文也愛詩,傾向于江西派詩人的觀點。嚴羽極力反對,認為以文學(xué)為詩,味同嚼蠟,表示絕不當(dāng)“琴棋詩酒客”,要直取江西詩派的心肝。王子文聽了很不高興,指斥嚴羽不是文人儒者。戴復(fù)古很欣賞嚴羽勇于探索的品格,又不同意把詩說得太空靈、太玄妙。事后戴復(fù)古總結(jié)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寫出了《論詩十絕》,系統(tǒng)地表達了自己對詩的見解,統(tǒng)一了一些基本觀點,調(diào)解了這場詩壇論戰(zhàn),于是望江樓論詩就成歷代佳話,留傳至今。

到了清代,詩人周亮工以按察使的身份調(diào)到福建。他到邵武,特地尋訪了嚴羽的故居,并塑嚴羽等人的像供奉在望江樓上,為了紀念這次詩壇盛事,就把望江樓改名為詩話樓。該樓后代幾度重修,現(xiàn)在還矗立在邵武的富屯溪畔。清代的郡守周揆源有詩:“滄浪高躅杳難尋,但有危樓一水臨。溪挾灘催櫓聲急,鳥含秋意入林深。茫茫云樹江天色,渺渺煙波楚客心。解識個中詩趣味,休教往古薄來今?!边@首詩也頗有韻味。

原載《戴復(fù)古研究文集》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

福建邵武市富屯溪畔詩話樓,原名“望江樓”,始建于宋紹定間,是戴復(fù)古常與嚴羽討論詩詞理論的地方,清周亮工為紀念兩詩人而改名為詩話樓,為邵武八景之首。

三、旅游文學(xué)史上的兩座豐碑:

旅行家徐霞客與戴復(fù)古之比較

徐霞客(1587—1641)一生布衣,30多年旅行考察祖國的山川地貌,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撰寫出近60萬字的《徐霞客游記》,是我國公認的旅行家、文學(xué)家和愛國主義者。戴復(fù)古(1167—1246?)是南宋江湖詩人,比徐霞客早生420年,布衣一生奔走江湖,作詩詞2000余首,現(xiàn)存《石屏詩集》,留詩詞1000余首。他也是文學(xué)家和愛國主義者,但其旅行家的角色至今還未被人們所認識。

(一)旅行家戴復(fù)古

戴復(fù)古,字式之,號石屏,其出生地在今浙江省溫嶺市塘下(宋時稱作南塘)。戴復(fù)古的父親戴敏(?—1168?),號東皋子,不肯應(yīng)試,以作詩自娛,至死不悔。戴復(fù)古家鄉(xiāng)背山面海,風(fēng)景秀麗,山名屏山,屏山南谷口有一塊屏石,拔地而起,后來他就因此自號石屏,這屏石至今還聳立著。戴復(fù)古從小就立志學(xué)詩,決意“傳父業(yè),顯父名”,放棄常人走的讀書、科舉、做官這條道路,另選了一條充滿艱辛的道路,決心把詩歌創(chuàng)作作為自己畢生的事業(yè)。他年輕時為了學(xué)詩,走出家門遍訪名師,“雪巢林監(jiān)廟景思,竹隱徐院淵子(本市溫嶠鎮(zhèn)上珙人),皆丹邱名士,俱從之游,講明句法,又登三山陸放翁之門,而詩益進”。通過向林景思、徐淵子和退休賦閑在家的陸游學(xué)詩,繼承了他們的愛國主義精神,從而形成了以后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風(fēng)格。

戴復(fù)古一生浪跡江湖,也可以說他是一生都在旅行。據(jù)戴復(fù)古的《鎮(zhèn)江別總領(lǐng)吳道夫侍郎,時愚子琦來迎侍,朝夕催歸甚切》:“落魄江湖四十年,白頭方辦買山錢?!睆倪@里可以看出他在江湖凡四十年。據(jù)我考證,這四十年中共三次出游,第一次是青壯年時期,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他在娶妻生子、學(xué)詩有成之后,開始滿懷信心地仗劍出游,先后在京城杭州、抗金前線淮河到武漢一線奔走了十年余。第二次游歷大約是四十歲到六十歲,從溫州、青田一帶過西經(jīng)江山、玉山,到江西南昌,二十年后歸家。以豫章為落腳點,他在江西長住了一段時間,并在贛江、袁江、撫河、信江之間走動,后來還到過杭州、福建、湖北、湖南、江蘇、安徽。最后一次是六十多歲到七十歲間,他先到福建,再轉(zhuǎn)江西,又二入福建,南游廣州、桂林,再折回衡陽,又經(jīng)長沙,第三次到鄂州。在1236年后往東游吳門、揚州,1237年被兒子從鎮(zhèn)江接回家中,年已古稀。戴復(fù)古的游歷過程,散見于其詩篇中,同時代的吳子良在1243年作的《石屏詩后集序》中有:“所游歷登覽,東吳浙西襄漢,北淮南越,凡喬岳巨浸,靈洞珍苑,空迥絕特之觀,荒怪古僻之蹤,可以拓詩之景,助詩之奇者,周遭何啻數(shù)千萬里?!鄙院蟮呢晭熖┰凇吨乜淌料壬娦颉分幸灿涊d著他粗略的行蹤:“南游甌閩,北窺吳越,上會稽,絕重江,浮彭蠡,泛洞庭,望匡廬五老九嶷諸峰,然后放于淮泗,以歸老于委羽之下?!睆乃摹妒猎娂防?我們可以了解其所到之處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廣東、廣西、湖南、湖北、福建、浙江、江西、安徽、江蘇、河南、四川等省,曾游覽過南岳衡山、廣西桂林、紹興會稽山、杭州天竺山、南京鳳凰臺、溫州雁蕩山、臺州天臺山、江西廬山、蘇州虎丘、南昌滕王閣、黃州赤壁、鎮(zhèn)江金山、岳陽樓諸名勝。他每到一地,尋幽訪勝,交友賦詩,至今存世的有詩1022首和詞46首,其中游覽景點寫下的旅游詩不下100首。他一生布衣,無緣宦游,所以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旅行家。

(二)徐、戴一生經(jīng)歷之比較

1. 生當(dāng)末世,家境相似

戴復(fù)古生于南宋乾道三年(1167),這是一個偏安一隅積貧積弱的小朝廷統(tǒng)治下的末代之世,因為北方長期的戰(zhàn)亂,社會矛盾突出,時世不再太平。幸而戴復(fù)古出生在南方未經(jīng)兵亂之地的黃巖南塘(現(xiàn)在屬溫嶺),一家都能溫飽無憂。只是他喜愛作詩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由母親教其知書識禮。稍長,他聽到了父親遺言,就放棄功名,以詩歌創(chuàng)作作為自己畢生的事業(yè),從此成為一個著名的江湖詩人。徐霞客,明萬歷十四年歲末(公元1587年初)出生于一個書香門第,這時大明王朝也已經(jīng)走到了窮途末路,亡國之世,政治的黑暗、朝廷的腐敗,使得一些正直的讀書人都從官場里抽身而出,另找安身立命之處。也許是徐家藏書樓中,由他的祖父、父親從四處搜羅而來的許多古今史籍、堪輿地志、山海圖經(jīng)等一些書刊,讓他開闊了眼界,使他看到了一個瑰山麗水的新天地。于是立志要像漢代的張騫那樣萬里遠行,去做一個長途跋涉的旅行家。徐家也有一個偉大的母親, 她在丈夫去世之后,不僅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擔(dān),免除霞客后顧之憂,而且親理行裝,送兒子踏上漫長的旅游征程。

2. 經(jīng)歷相同,目的不同

徐和戴兩位旅行家雖相隔四百多年,但他們都是讀書人,都是為著“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喜愛祖國的大好河山、豐富人生閱歷而拋家別子,踏上游歷之路的,也都是以一生奔走道路來換取其詩文的成就。徐霞客22歲開始出游,27歲開始書寫游記。戴復(fù)古也從小出門求學(xué),其友人嚴粲說他“自小尋詩出”。據(jù)張繼定先生考證,大約在15歲到18歲之間,他曾就到百里外的臨海,拜林憲(字景思)為師以學(xué)詩,講明句法。在24歲到29歲之間,“又登三山陸放翁之門”,這時陸游正在紹興故里賦閑,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親聆教誨,他傳承了放翁衣缽,接過了陸游高舉的愛國主義旗幟,逐步形成了他愛國主義詩詞的風(fēng)骨。他在30歲左右辭家出游,“不能郁郁窟中藏,大笑出門游四方”,從此浪跡江湖以詩為業(yè)??梢娦旌痛鞫际菑男×⒅?青壯年出游。然而兩人同為出門游歷,而其目的卻各不相同。戴復(fù)古雖然放棄科舉,但還是希望求用于世,所以他游歷江湖的目的一方面是豐富閱歷、訪尋詩友,一方面是求上進之道。只是在一次次的碰壁后才認識到世路的艱難,才漸漸冷淡了功名之念,讓他從“進則兼濟天下”,轉(zhuǎn)變到“退則獨善其身”上來,以作詩為唯一的寄托,終于感到“詩成勝得官”。所以戴復(fù)古的著眼點一直在于人在于詩,他交友三百,互相唱酬,垂老后才寄情山水。而徐家由于祖輩有過“科場弊案”的污點,“仕途無望”的陰云一直籠罩著這個家族,于是徐霞客從小就斷了科場之念,他的游歷目的,就是為了探求山水之勝,因此他的著眼點一直在于山水本身。

3.歷盡艱難,終成正果

戴復(fù)古壯年出游,獨闖天下,可謂歷盡艱難。一個殷實之家,也供不起長年漂泊在外的浪子,所以他長期依賴的還是朋友之間的資助。但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誰會正眼相看呢,更何況江湖之上這類闖蕩江湖的“謁客者”已是“什百為群”。所以他也幾次遇到“饔飱不繼”的地步,使他的心身都受盡折磨。不過這樣的磨難使他更多地接觸了下層人民的艱苦生活,成就著他的現(xiàn)實主義和愛國主義的詩情。直到他第二次出游時漸漸播開了詩名,同時他的一些老朋友都逐漸走上仕途后,他的處境才逐漸好起來,常常會有高官送米送錢。在他積累了四十年成就,成為一位著名詩人后,他才得到了幾筆較豐厚的饋贈,有了一筆安家之費,由他的兒子從鎮(zhèn)江接回家去,這時他年已七十。但終究還是沒有出版詩集的資費,直到他的九世孫在約200年后才得以把詩集整理刊印出來,不過也已散失了一半,當(dāng)然精品之作是永遠不會被埋沒的,現(xiàn)在的各種宋詩選本中總會有他的詩入選。

到明代徐霞客出游時,出行的條件就已經(jīng)好多了,不僅是因為徐家為江陰富戶,還因為當(dāng)時的社會已形成了一種游歷的風(fēng)氣,這種風(fēng)氣已成為當(dāng)時知識階層的一種時尚,明代紀游文學(xué)大盛即可資佐證。他的出行得到了當(dāng)時許多親朋好友的認同與支持。有的為他出謀劃策擬訂游覽路線,有的與他一起結(jié)伴同行;有的為他修書致函牽線搭橋,懇請遠方的友人為徐霞客的遠游提供各種幫助。而當(dāng)時的驛站制度,更為他提供了一些公費旅游。在《粵西游日記三》中,他記載了崇禎十年(1637)秋,在廣西的游歷,他本無權(quán)免費使用公家的驛傳系統(tǒng),但有地方官贈送的馬牌(使用驛傳的證明信),他動用了七八個夫役,為他和仆人抬轎趕路,還供他吃喝。這在宋代管得較嚴,戴復(fù)古就無緣享受。戴詩《買歸舟,篙子請占牌,戲成口號》:“詐稱官職不如休,白板無題又可羞。只寫江湖散人號,不然書作醉鄉(xiāng)侯?!贝艺埶诖蠏焐瞎倥?可免去路上的一些騷擾和盤查,但他還是實事求是地不打官牌。當(dāng)然徐霞客用了驛站,路上少了一些艱難,但他因為認真深入地考察邊遠、巖穴的地形地貌,所以在路上又多了一份艱險,他曾3次遇盜4次絕糧,也曾幾次絕路遇險,但都阻擋不了他考察自然的熱情,幸而幾次遭險均化險為夷,直到56歲因疾病纏身,雙腳不能行走,被友人用官船送回了家鄉(xiāng),于第二年年初辭世。不過他的著述當(dāng)時也未能出版,不久他的手稿又經(jīng)歷了一場災(zāi)變,大部分被焚毀。50年后,再由他的后人收集整理出來,至今留存約60萬字,成為歷史地理學(xué)上的名著。

(三)徐、戴游歷范圍之比較

1.以性靈游,各有千秋

徐霞客一生獨游三十年,縱橫數(shù)萬里,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22歲到27歲,他憑興趣就近瀏覽了太湖和泰山等地,但并未作記;第二階段從27歲到47歲,他遍游浙江、福建、黃山、嵩山、華山等名山勝地,作記一卷;第三階段從50歲到53歲,游歷了江蘇、浙江、湖南、湖北、廣東、廣西、云南、貴州等名山巨川,共作記九卷。三個階段游歷了大半個中國。尤其可貴的是他為了細致地考察自然,僅在廣西、貴州、云南3省區(qū),親自探查過的洞穴便有270多個。還幾次深入到人跡罕到之處,見人所未見,發(fā)人所未發(fā),取得了不少地理學(xué)上的成就。

戴復(fù)古的游歷也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30歲前的就近游學(xué),到過臨海和紹興;第二階段為30歲到70歲間,三次出游,浪跡江湖,大量的詩詞都在這一時期寫成;第三階段為70歲到80歲之間,在故鄉(xiāng)與子侄輩就近游覽作詩。

戴復(fù)古以其壽高體健,70多歲了還能登高覽勝,其游歷時間比徐霞客要長。但南宋是一個偏安江南的小朝廷,其勢力范圍只及淮河南岸,國運衰弱,使他無法涉足北方和西部,永以為憾事,他在《南岳》詩中有“五岳惟今見南岳,北望乾坤雙淚落”。所以北部和西部的名山大川他無緣得見,半壁河山讓他的識見有所局限。當(dāng)然他也沒有刻意去瀏覽,只是行于其所當(dāng)行,止于其所當(dāng)止,因為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詩詞的創(chuàng)作。所以他的足跡所到之處,更注重人文古跡的考察,歷史與時事的對比,他雖然沒有地理方面的新發(fā)現(xiàn),但他以詩人的敏感去觸摸殘山剩水,以細膩的筆觸去記錄歲月的留痕,在他的作品中融入了家國之恨,形成了滄桑之感,成為山水詩中的絕唱。

2.徐和戴都游覽過雁蕩山、天臺山和巾子山

戴復(fù)古一生在外游歷,他常常自稱是天臺人,曾在幾千里外的湖南碰到樂清的翁卷時,作詩稱“天臺山與雁山鄰,中間只隔一片云”。作為臺州人,他的家鄉(xiāng)距雁蕩山最近,甚至比臺州的天臺山還近,所以他寫雁蕩的詩較多,至今留下了9首。詩中記載了羅漢寺、靈峰、靈巖、凈名、新月、大龍湫等景致。而寫天臺山的只有2首:《送蒙齋兄長游天臺二首》。蒙齋即袁甫,字廣微,鄞縣(今屬寧波)人,1234年任建寧府知府兼福建路轉(zhuǎn)運判官,建寧即現(xiàn)在的建甌,離江西不遠,這時戴復(fù)古在江西,他們在江西碰面后,聽說袁要去天臺,就作詩相送,并以主人身份向之介紹寒山、拾得、豐干、司馬承禎等天臺僧道名人。天臺離南塘僅60公里,由此可見他曾去過天臺,可能有些紀游的詩已經(jīng)散失了。戴復(fù)古在浪跡江湖四十年后身心兩健,而游興不減,在已過古稀之年后,仍常與子侄輩在家鄉(xiāng)附近的景點徘徊攬勝,他曾兩到臨海游覽,第一次為拜師學(xué)藝,沒有作品留下,第二次寫了一首《巾子山翠微閣》。他還曾到括蒼山游覽,作《括蒼石門瀑布》。他為故鄉(xiāng)的風(fēng)景增添了文化積累,提高了文化品位。

徐霞客一生三次游雁蕩,留下了二篇約7000字的游記。他28歲時第一次進入雁蕩,五天內(nèi)游覽了靈峰、凈名、靈巖、大龍湫等景區(qū),按游程逐日記了日記。47歲時又兩次游雁蕩,足跡幾乎遍及整座雁蕩山。他通過實地調(diào)查,訂正了古書中龍湫之水自雁湖來的錯誤說法。他還三上天臺山,共十九天游覽了赤城、桐柏、瓊臺、明巖、石梁、華頂、桃源、高明諸景,寫出了二篇共約5400字的游記。同時三次經(jīng)過臨海,并在好友陳函輝處逗留數(shù)天,應(yīng)游覽過巾子山、廣文祠等臨海名勝,只是游記缺載,可能是散佚了。

(四)徐、戴詩文作品之比較

1. 旅游文學(xué)史上的兩座豐碑

山水旅游文學(xué)是我國民族文化遺產(chǎn)中最為豐富的部分,朱光潛先生在《山水詩與自然美》一文中指出:“由唐宋一直到明清,幾乎沒有一位重要的詩人沒有寫過大量的山水詩?!币灾劣械膶W(xué)者甚至認為“中國文學(xué)有一半是旅游文學(xué)”。旅游文學(xué)是以描繪山川名勝、自然風(fēng)物為主的寫景抒情之作,代表人物有謝靈運、王維、柳宗元、蘇軾、徐霞客等人。南宋時期的江湖詩派,歷史較長,影響亦大。他們創(chuàng)作的江湖體詩,受“永嘉四靈”影響,上承山水田園詩派,崇尚自然,以在野之身,寫江湖之情景,別具一格,更應(yīng)視作旅游文學(xué)創(chuàng)作之旗幟。江湖派中最有資格的代表當(dāng)首推戴復(fù)古,他布衣終生,而詩作繁富,在南宋詩壇上“負盛名五十年”。因而戴復(fù)古與徐霞客是我國旅游文學(xué)史上的兩座豐碑,他們的作品均被編入“旅游文學(xué)作品選”,以及各風(fēng)景點編的當(dāng)?shù)貧v代詩文選中。

2.上下求索,各成經(jīng)典

《徐霞客游記》是中國最早的一部比較詳細記錄所經(jīng)地理環(huán)境的游記,也是世界上最早記述巖溶地貌并詳細考證其成因的書籍,是地理學(xué)家和考古學(xué)家不可多得的研究材料。其文學(xué)上的特點有: (1)寫景記事,都從真實中來,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2)寫景狀物,力求精細,常運用動態(tài)描寫或擬人手法,遠較前人游記細致入微;在記游的同時,還常常兼及當(dāng)時各地的居民生活、風(fēng)俗人情、少數(shù)民族的聚落分布、土司之間的戰(zhàn)爭兼并等等情事,多為正史所不載,具有一定歷史學(xué)、民族學(xué)價值。(3)詞匯豐富,語言平實,不因襲套語,不落前人窠臼。(4)寫景時注重抒情,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同時注意表現(xiàn)人的主觀感覺; 使游記表現(xiàn)出很高的藝術(shù)性,具有恒久的審美價值,所以被后人譽為“世間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

戴復(fù)古以詩紀游,藝術(shù)性更強,品位更高。他游歷登覽了半個南中國,面對祖國壯麗河山,他總是熱情謳歌。像《江村晚眺二首》早已成為經(jīng)典之作,歷來膾炙人口:“數(shù)點歸鴉過別村,隔灘漁笛遠相聞。菰蒲斷岸潮痕濕,日落空江生白云。”“江頭落日照平沙,潮退漁舠閣岸斜。白鳥一雙臨水立,見人驚起入蘆花?!苯宥讓懺娙思亦l(xiāng)近海江邊的風(fēng)光,用白描手法,突出歸鴉、漁笛、落日、漁船、白鳥等傍晚景象,有聲有色,既寧謐又安閑,最后白鳥飛入白蘆花,逐漸淡出,動中有靜,別有妙趣。

戴復(fù)古用字精審,常為同輩人所稱道。他自己就說:“作詩不可計遲速,每一得句或經(jīng)年而成篇?!弊钣忻睦泳褪?戴復(fù)古嘗見夕陽映山得句:“夕陽山外山”,自以為奇,久未對上,于是提出與朋友探討,劉叔安以“塵世夢中夢”對,還不愜意,后至都中與李好謙、王深道、范鳴道談詩,鳴道以“春水渡傍渡”相對,當(dāng)時未覺為奇,后來行村中,春雨方霽,行潦縱橫而無路,逐步打渡而行,見此實景,方悟此對之妙。一句五言,與眾朋友切磋,見了實景方才放心,其苦心求索的態(tài)度可見一斑,所以他的詩中語言就特別多采多姿。“雨行山崦黃泥坂,夜扣田家白板扉。”黃與白相對,特別醒目,全句白描。黃泥坂寫雨中行路之困頓,白板扉寫所寄宿田家的貧困,看似不經(jīng)意,卻正是精心描寫之處。作者提出要“玉經(jīng)雕琢方成器,句要豐腴字要安”。這里也反映出江湖詩派的創(chuàng)作特點,江湖派詩人身在江湖,觀察細致,寫景抒情無不精雕細刻。

徐、戴二人游過不少相同的地方,再試以雁蕩山的幾個景點為例作一具體對比:

徐霞客游記中寫靈峰:“由右麓逾謝公嶺,渡一澗,循澗西行,即靈峰道也。一轉(zhuǎn)山腋,兩壁峭立亙天,危峰亂疊,如削如攢,如駢筍,如挺芝,如筆之卓,如幞之欹?!膘`峰是雁蕩山的主景點,先寫出其方位,再用一系列的比喻,再現(xiàn)山峰的形態(tài),既準確又形象。再寫大龍湫的瀑布是:“龍湫之瀑,轟然下?lián)v潭中,巖勢開張峭削,水無所著,騰空飄蕩,頓令人心目眩怖。潭上有堂,相傳為諾詎那觀泉之所。堂后層級直上,有亭翼然,面瀑踞坐久之?!边@里寫出“轟然下?lián)v潭中”實是神來之筆,其中有聲音有力度,一個“搗”字,不但寫出了水的重量、速度和氣勢,還寫出了靈氣,真是活龍活現(xiàn);接著又以“水無所著”來反襯巖壁的陡峭,既傳神又準確,令人過目不忘。

戴復(fù)古寫雁蕩山又是另一派功夫,他以詩人的氣質(zhì),寫山水的神氣,像《靈峰靈巖有天柱石屏之勝,自昔號二靈》:“駭見二靈境,山林體勢豪。插空天柱壯,障日石屏高。覽勝苦不足,登危不憚勞。白云飛動處,絕壁走猿猱?!毕忍搶?以一個“駭”字,來渲染靈峰之高之奇,通過寫人的反應(yīng)來寫景,著墨不多,境界全出,這是妙筆。再實寫天柱插空障日,白云繞絕壁走猿猱,再現(xiàn)其險境,寫出了氣勢。還來看《大龍湫》的寫法:“百丈云巖上,神龍噀水飛。四時作風(fēng)雨,萬斛瀉珠璣。不可形容處,無窮造化機。非他瀑布比,對此欲忘歸?!边@里抓住“龍湫”二字下筆,以浪漫主義的手法把瀑布寫活,用“噀”、“作”、“瀉”幾個動詞,以擬人化來寫出動感和精神,一個“作”字描寫龍的不可捉摸,只求神似不求形似。忘歸者我也,一切景語皆情語,把“我”置身于景中,筆端就有了溫度。最后以自己對大自然的感悟作結(jié),深化了主題。

3.亂世中的戴詩更具有人文情懷

對比徐、戴二人的作品,一長于深入觀察,科學(xué)記錄,注重地形地貌的客觀描述;一長于詩意的挖掘,注重人文,以情動人,兩者各有千秋,要作比較,可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對處于末代王朝的亂世之中,似乎徐霞客的游記過于冷靜地沉醉對山川地貌的具體描述,卻看不到社會變遷的即將到來。而戴復(fù)古卻剛好相反,他的詩詞對純景物的描寫不多,而大多寄寓著家國之思,更見深沉,有著國之將亡的切膚之痛。如《南岳》:“五岳今惟見南岳,北望乾坤雙淚落?!痹偃纭额}李季允侍郎鄂州吞云樓》:“輪奐半天上,勝概壓南樓?;I邊獨坐,豈欲登覽快雙眸。浪說胸吞云夢,直把氣吞殘?zhí)?西北望神州。百載一機會,人事恨悠悠?!庇赏淘茦怯|發(fā),直要氣吞殘?zhí)?。他的登覽不僅是為了一飽眼福,更是為了西北望神州,但壯志未酬,令人感慨不已,在詩中真切地傾注著他的愛國感情。他在《盱眙北望》中寫道:“北望茫茫渺渺間,鳥飛不盡又飛還。難禁滿目中原淚,莫上都梁第一山?!泵鎸χ扒は弈媳薄钡木置?有山而怕上,詩人對朝廷以淮河自守,不圖恢復(fù),感到無比痛心和憤慨。偏安一隅的恥辱,時時嚙噬著作者痛苦的心,目擊大好河山變成異族之地,故國之思更加強烈?!痘创灞蟆酚小靶√覠o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曉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無主小桃、茫茫煙草、曉鴉繞樹,敗垣故井,真實地記錄下了一片凄涼的景象,構(gòu)成了引起人們傷感的氛圍,使縷縷懷舊之意,升華為憂國憂時之情,把應(yīng)該是充滿生氣的桃花,井欄、矮墻等意象與當(dāng)今滿目蕭瑟的具象纏繞在一起,更深刻而含蓄地透露出山河淪落之恨。此中高超的手法,可與杜甫比擬,所以當(dāng)時的評論家姚鏞指出:“至于傷時憂國,耿耿寸心甚矣,其似少陵也?!?/p>

綜上所述,對比徐、戴兩家旅游文學(xué)上的經(jīng)典之作,戴復(fù)古的作品具有更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特別在現(xiàn)實中出現(xiàn)民族危機的時候,往往更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因此其作品對后世的影響力更大。所以如果一定要在兩位大家之間分出高下的話,以我淺薄之見,應(yīng)該說戴復(fù)古更具有人文情懷,也因而可以說是更勝一籌。

原載《臺州學(xué)院學(xué)報》2008年第5期

卷二 家世、籍貫、生卒年考

一、戴復(fù)古家世考

戴復(fù)古(1167-?),字式之,號石屏,南宋詩人,其出生地是在今浙江省溫嶺市塘下鎮(zhèn)。他曾向陸游學(xué)詩,詩風(fēng)豪放,是“江湖詩派”里的名家。他的詩被同時代的真德秀評為“高處不減孟浩然”,詩篇在當(dāng)時就被選入《千家詩》中。他的詞被《四庫全書》提要稱為“豪情壯采,不減蘇軾”。直至現(xiàn)在,每個宋詩宋詞選本里總少不了他的作品。不過遺憾的是選本上的作者介紹總是很少幾句話,而對于他的卒年,總還是帶著問號。

筆者與戴復(fù)古為同一鄉(xiāng)里。戴氏是一個大族,我在童年就曾唱著:“塘下戴,好種菜,菜開花,好種茶”的歌謠(此歌已被清梁紹壬收入《兩般秋雨庵筆記》),長大后才知道這歌謠還連帶著一個戴氏的悲慘的故事。此后又零星地讀了他的幾首詩,喜其豪邁,平時也就注意收集了一點資料,但每恨不能找到系統(tǒng)討論其人的文章。后查《全國報刊資料索引》《詞學(xué)研究1949-1979年論文索引》,里面竟全無論戴之文,甚至跟他沾邊的也沒有,倒是地方雜志上還有一兩篇通俗讀物,也僅是泛泛之談,因此這里幾乎是一片處女地,很需要人去做理殘補缺的工作。而要論其詩,就更須先知其人,為此,我不揣固陋,整理出一部分資料,先寫成家世考一文,以公諸同好,聊為論世知人之助,并就正于諸方家。

(一)籍貫

戴復(fù)古的祖籍不是在浙江而是在福建。戴氏的明代后裔戴豪在《贅言錄》中說:“始祖鎰,五季時避閩亂,徙臺黃巖,擇地,得南塘焉,久之,益蕃以大。”戴氏的家世只能追溯到戴良鎰,更遠的已不可考。據(jù)史籍記載:唐朝末年,由于節(jié)度使擁兵自重,邊疆各府州軍閥混戰(zhàn),在后梁開平元年到后晉開運二年(909-945),相當(dāng)于在福建省的區(qū)域出現(xiàn)了一個叫“閩”的割據(jù)政權(quán),王審知自稱閩王,是五代十國之一。這個政權(quán)生存37年卻換了六個主人,真可謂“天子,兵強馬壯者當(dāng)為之”(《舊五代史》卷九八)。由于戰(zhàn)亂頻仍,生產(chǎn)力遭到了嚴重破壞,很多地區(qū)田無禾麥,邑?zé)o煙火,百姓只能餓死或被迫流亡。大約就在災(zāi)害較嚴重的公元943年左右,這個戴氏祖先戴良鎰也背景離鄉(xiāng),流落到了東海邊上,在一個叫南塘的小地方住下來。戴氏的籍貫于是也就變成了南塘。

另據(jù)《嘉靖太平縣志·人物》記載,還有一個叫黃緒的人,他的祖先也是閩人,還曾做過邵武鎮(zhèn)都監(jiān),后晉時避王審知兄弟亂,也遷至這里的洞山??梢姰?dāng)時由閩逃來的人并非一家,由此也可證明《贅言錄》所記是可信的。

戴氏來到了南塘,但南塘又屬什么縣、戴氏又是哪縣人呢?

各家有各家的說法。商務(wù)印書館版的《中國人名大辭典》和《中國文學(xué)家辭典》、唐圭璋編的《全宋詞》都作“天臺人”,錢鍾書的《宋詩選注》和新版《辭海》作“黃巖人”,新版《辭源》第二冊作“天臺黃巖人”,湖南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編的《中國歷代作家小傳》作“天臺黃巖人(今浙江黃巖)”,而華東師大編的《千家詩評注》卻直接注作“今浙江黃巖人”。

查宋陳耆卿(臨海人)的《嘉定赤城志》里邊載有:“屏山,在黃巖縣東南八十里,其東西二石聳立為屏,故云。東屏挺立無倚,有古藤纏絡(luò)之,冬寒不凋。西屏因風(fēng)雨,仆為二矣。”又明代《嘉靖太平縣志·古跡》:“南塘戴氏故居在石屏山之陽,俗名塘下,地東南并海,舊有海塘,故名?!庇智濉都螒c太平縣志·正祀》:“戴相公廟在七都屏山,石屏既死,有神靈,鄉(xiāng)人祀之?!庇智妩S濬(號壺舟,太平鳳山人,道光進士)的《梅初錄》有云:“石屏,南塘其故居,今太邑之塘下?!边@里太邑指的是太平縣。

考戴氏遺址在今溫嶺塘下。那里有座山叫屏山,山腳一村叫屏上。屏上南谷口還有一塊屏石,高約5米,寬約2米,狀如屏風(fēng),石上長滿了藤蔓、苔蘚。當(dāng)時詩人常在這石下徘徊、吟詩,其《登樓絕句》云:“勞生百計不如閑,合把人間比夢間。天與老夫供享用,一樓風(fēng)月兩屏山?!痹娙艘蜃蕴柺?。屏石至今還聳立著,距屏石約300步,有一座戴祠,是后人祭祀詩人的地方,俗稱戴相公廟,現(xiàn)已改作小學(xué)校舍。從以上的記載和現(xiàn)實的遺址對照是相合的。但南塘所在的地名說法有點不同,有的說黃巖,有的說太平,而筆者則說溫嶺。其實這些并不矛盾,這就要說到歷史地理的沿革了:原來黃巖和溫嶺在唐初合在一起,叫永寧縣;并以臨海縣置臺州,下管永寧。武后時改永寧為黃巖,屬臺州。宋因唐制,仍稱黃巖縣。元改成臺州路黃巖州。明初稱臺州府黃巖縣。到明成化五年(1469)分出黃巖的太平鄉(xiāng)、繁昌鄉(xiāng)、方巖鄉(xiāng)設(shè)立太平縣。南塘原屬太平鄉(xiāng)七都,所以也劃作太平了。后又劃樂清的山門鄉(xiāng)、玉環(huán)鄉(xiāng)至太平,于是太平有五鄉(xiāng),管都二十七。到民國三年(1914)因全國有數(shù)地均稱太平,諸多不便,于是又稱太平為溫嶺縣,直至現(xiàn)在。

至此我們可以清楚:南塘,現(xiàn)在屬于溫嶺,宋時屬黃巖。那么戴復(fù)古籍貫正確的說法是:宋黃巖南塘(今浙江溫嶺塘下)人。下面我們再對各書的說法澄清一下:《中國人名大辭典》《中國文學(xué)家辭典》《全宋詞》作“天臺人”是不對的。臺州以天臺山著稱,歷史上曾有人以天臺代稱臺州。黃巖屬臺州,而不是天臺。新版《辭?!贰端卧娺x注》作南宋“黃巖人”是正確的,不過容易引起誤解。新版《辭海》作“天臺黃巖人”有點不倫不類,黃巖從未歸屬過天臺。而湖南師院的《中國歷代作家小傳》和華東師大的《千家詩評注》直接作“今浙江黃巖人”,那是不明歷史沿革而錯了。

(二)銅馬、獵神辨

戴氏祖先來到南塘后生活是較困難的,沒有比從外地逃亡過來的人更貧窮的了。他們默默無聞地過了一代又一代。直到北宋后期,由一個偶然的事件才發(fā)了家。《嘉靖太平縣志·外志》上記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南塘戴氏祖初甚貧窶,操小舡取蠣灰海上。夜半泊浦溆門,見有鼓樂舡自海上來。比近岸,聞哭聲,燈燭熒煌,就視之,乃空舟也。戴怪之,束火入舟中檢視,金銀貨物以巨萬計,中有香火祀銅馬神,蓋劫海賊舡為敵兵剿殺,墮水死,獨遺其舟在爾。戴取之,立族南塘,子孫富盛,世世祀銅馬神,俗呼為銅馬神戴云。

“操小舡取蠣灰海上”這個職業(yè)現(xiàn)在還有,土語叫做“踩殼”(撈取海邊礪殼),是非常辛苦的生涯,戴氏干這種活,足見其貧窮。但到后來子孫卻出了一代代的讀書人,這是要有點經(jīng)濟基礎(chǔ)的,這一則所記的發(fā)家事件,于情理較合。況且《嘉靖太平縣志》修于明代嘉靖十九年(1540),這時戴氏正出一個個大官,像戴豪就曾任廣東參政,對于他們祖先的傳說當(dāng)不會向壁虛造的。

在宋時太平鄉(xiāng)姓戴的非止銅馬戴一家,同時較有名的還有一家叫獵神戴,這里也有一個故事:

故老相傳:泉溪戴氏祖,由獵至泉溪。有李姓,亦大家,死亡殆盡,獨孀婦丁氏在室。尸棺暴露,戴氏祖為之營葬,遂贅居焉。后子孫富盛,歲歲祀獵神及李廿一郎,俗呼為獵神戴云。(《嘉靖太平縣志》卷八)

這里戴氏將李氏取而代之也成為大家,但不知道是從哪里來打獵的。獵神戴后來出了一個文學(xué)家叫戴良齊。良齊字彥肅,宋嘉熙二年(1238)進士,累官至秘書少監(jiān),以古文鳴,尤精性理之學(xué),有《中說辨妄》《通鑒前紀》《曾子遺書》《論語外書》《孔子年譜》等著作。他在咸淳元年(1265)編了《戴氏宗譜》,并在序中說了祖先來源:“竊惟我先祖分派,自平陽金洲遷居泉溪,今三百余歲,繼緒蕭索,意未有能大此族者,而世次亦幾于無傳,是以譜而列之?!边@個譜當(dāng)然是獵神戴的族譜,從來源看獵神戴和銅馬戴毫不相干,而后人往往以其居黃巖混而同之。其實,泉溪在今溫嶺城關(guān)鎮(zhèn),與南塘相距20多公里,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所以不可不辨。屬獵神戴的還有戴巖肖,是良齊之父,咸淳四年(1268)贈朝儀大夫。到了明朝還有戴岳及弟戴友南等。

(三)先輩

如果說戴良鎰是戴氏的遠祖,那么誰是戴氏的近祖呢?

銅馬戴發(fā)家之后,家境富裕,家族“益蕃以大”,但由于資料缺乏,復(fù)古之前輩有姓名可考的僅有七人:戴洵曦、戴舜文、戴舜欽、戴敏、戴秉中、戴秉器、戴秉智。

這幾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可從宋葉適寫的《戴佛墓志銘》《竹洲戴君墓志銘》(見《葉適集》第499頁和第461頁,中華書局1961年版)及《嘉靖太平縣志》中看出:

嘉定中,黃巖戴木以詩集句見,愛其意正,留與寀居,目不流盼,足不窘步,斂身降首,惟書之徇。以父丁年七十二矣,有上氣疾,歸。疾已,復(fù)至。俄又疾作,芒履夜發(fā),及門而丁沒,十四年(1221)四月丁巳也。

木之先高祖洵曦,曾祖舜文,及祖秉器,關(guān)市調(diào)直,銖龠必平,不平寧棄與。里人同辭贊重曰:佛。嘻,者佛也。先人繼之,無改其度,亦曰:嘻,此佛也。佛者,里人尊敬之極稱也。(均見《戴佛墓志銘》)

以上是戴舜文、戴秉器、戴丁、戴木一線。

君戴姓,名龜朋,字叔憲,臺州黃巖人。祖舜欽,宣和中進士,上書危言,天子不怒,賜同進士出身,南康軍司戶。父秉中亦有材氣,補進義校尉,不仕。嘗自贊其像,為時所稱。君生六十二,開禧三年(1207)五月某日卒。

自君父、祖皆知名,而君及叔秉器,尤為邑里所敬,有巨人長者之德。(均見《竹洲戴君墓志銘》)

以上是戴舜欽、戴秉中、戴龜朋一線。

戴敏,字敏才,舜欽從子。博學(xué)強記,以詩自適,號東皋子。

戴式之,名復(fù)古,字式之,以字行,別號石屏,東皋敏才之子。(均見《嘉靖太平縣志》)

以上是戴敏、戴復(fù)古一線。

以上所引葉適兩文中均提及秉器。秉器為戴木之祖父,又是戴龜朋的從叔。從叔就是父親的同祖兄弟,也就是說龜朋之父秉中與秉器是同祖兄弟,既然是同祖,那么其各自的父親舜欽和舜文一定是親兄弟。

又戴敏又是舜欽的從子(即侄兒),那么戴敏的父親也一定是舜欽、舜文的親兄弟,只是不知其名罷了。由此可見戴洵曦當(dāng)然也是戴敏的祖父,戴復(fù)古的曾祖父了(這些關(guān)系見下面戴氏世系表當(dāng)直觀些)。

再從年代看,戴秉中生戴龜朋是紹興十六年(1146),戴秉器生戴丁是紹興二十年(1150)(由葉適兩篇墓志銘可推出)。戴敏生戴復(fù)古是乾道三年(1167)(復(fù)古詩:“生自前丁亥”),三個堂兄弟得子時間相近(只有戴敏得子遲一點,也許其父是小兄弟),也可從旁說明其相互關(guān)系,證明以上推論是合理的。

從以上看戴良鎰既是戴氏遠祖,那么戴洵曦就是戴氏的近祖了。這兩個人中間相隔約130年,大約傳了四代。這可以從戴奎的詩“我家遷居自閩土,傳世于今十有五”推出。(詳見下面戴氏世系表)

現(xiàn)在我們就可以按戴復(fù)古身份給其前輩七人以適當(dāng)?shù)姆Q呼了:曾祖父戴洵曦,從祖父戴舜欽、戴舜文,從伯父戴秉中、戴秉器、父戴敏,還有戴秉智,只知其紹興元年(1131)曾授從義郎(武階官名,系三班小使臣),見《嘉靖太平縣志·人物》,觀其名字與年代,當(dāng)也是秉中的兄弟了。

以上幾人幾乎都沒有什么事跡留下,只知戴舜欽做過官,官至南康軍司戶。南康是府名,在今贛州市附近。司戶也叫司戶參軍,是州府里掌戶籍、賦稅的官。查明代《正德南康府志》歷代官員中沒有戴舜欽的名字,可見他的名氣不大,官位不高。

戴敏是戴復(fù)古的父親,他一生做過些什么也已無法知道,他的志行事狀被樓鑰撮其要者寫進了《石屏詩集·序》里:

黃巖戴君敏才,獨能以詩自適,號東皋子,不肯作舉子業(yè),終窮而不悔。且死,一子方襁褓中,語親友曰:“吾之病革矣,而子甚幼,詩遂無傳乎!”為之太息,語不及他,與世異好乃如此。子既長,名曰復(fù)古,字式之。或告以遺言,收拾殘編,僅存一二,深切痛之,遂篤意古律,……且言:“吾以此傳父業(yè),然亦以此而窮?!?/p>

戴敏的生年無可考,其卒年從上文看:“一子方襁褓中”,戴復(fù)古是1167年生,那么戴敏當(dāng)在1168年左右卒。再從上文還可以看出戴敏的遺言對戴復(fù)古一生生活道路的影響。

戴敏的詩經(jīng)戴復(fù)古多方搜索僅得10首,被復(fù)古編于自己的《石屏詩集》卷首,流傳了下來。后人也有把這10首詩另成一卷的,稱《東皋集》或《東皋詩抄》?,F(xiàn)查浙江圖書館古籍目錄卡及《中國叢書綜錄》子目中,這個一卷本已被收入《宋詩抄》《宋詩抄補》中,其中《宋詩抄》中《東皋詩抄》已抄全10首,而《宋詩抄補》中《東皋集補抄》僅一首一聯(lián)而已。戴敏還善書法,有鐘王筆意,“書名入御定書譜中”,惜當(dāng)時已散失,無從考見了。(見《光緒黃巖縣志·古跡》)

又據(jù)戚學(xué)標(號鶴泉,太平澤國人,乾隆進士)的《嘉慶太平縣志》載,戴復(fù)古還有個老祖母,知書能詩,他的依據(jù)是《石屏詩集》中的一首七律(已失其題)。但依我看這詩里說的應(yīng)是他的妻子而不是祖母,不能算作先輩,詳說見下節(jié)。

(四)戴復(fù)古及其妻子

戴復(fù)古的卒年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問號。他的生年在吳子良作于淳祐三年(1243)的《石屏詩集·序》里倒可以推算出來:

……雖然,此舊日石屏也,今則不類,行年七十七矣,焚香觀化,付斷簡于埃塵,隱幾閉關(guān),等一樓于宇宙。

戴復(fù)古在自己的詩里也說得很清楚:

圣朝開寶歷,淳祐四年春。生自前丁亥,今逢兩甲辰。黃粱一夢覺,青鏡二毛新。七十八歲叟,乾坤有幾人。(《新年自唱自和》)

衰年百病身,淳祐五年春,塵世自多事,風(fēng)光又一新。……七十九歲叟,時吟感寓詩。年高胡不死,身健欲何為。(《新歲書懷》)

丁亥是1167年,淳祐三年是1243年,正是77歲,淳祐四年(1244),是78歲;淳祐五年(1245),是79歲。戴復(fù)古生于1167年是無疑的了。

卒年還不能準確推出,但可見其大概。

他晚年居家,每年在歲旦或歲暮總要作幾首詩紀念:

《辛丑歲暮三首》作于1241年,年當(dāng)75歲。

《壬寅歲旦景明子淵君玉攜酒與詩為壽次韻》《壬寅除夜》作于1242年,年當(dāng)76歲。

《癸卯歲旦》作于1243年,年當(dāng)77歲。

《新年自唱自和》作于1244年(有“淳祐四年春”句),年當(dāng)78歲。

《新歲書懷》作于1245年有(有“淳祐五年春”句),年當(dāng)79歲。

此后過年再未見有詩,只有《和鄭潤甫提舉見寄》詩中有兩聯(lián):“長身如病鶴,吟苦如蟋蟀,顧此憔悴姿,癡生年八秩?!庇衷凇稇胁蛔鲿?急口令寄朝士》中有兩聯(lián):“我已八十翁,此身寧久絆。諸君才杰出,玉石自有辨。”只有在這里可看出已到80歲。再以后的已找不出證據(jù)了。一般來說,一貫勤于寫作的詩人在斷氣之前是不會中斷吟筆的。也許這幾首就是絕筆詩了。

又查武衍《適安藏拙乙稿》中有一首七律《悼戴式之》,但看不出年代,故無補于考。

迄今再沒有發(fā)現(xiàn)戴復(fù)古80歲以后尚活著的證據(jù)。

綜上所述,戴復(fù)古的卒年,依我的推算,以淳祐六年(1246)卒,年80為是。

戴復(fù)古自己是詩人,他有兩個妻子也會作詩。

一個是原配結(jié)發(fā)之妻,她臨終曾題詩二句于壁。但對她的題詩是有爭議的。還是先看看各家的說法。明刻《石屏詩集》卷六里詩與題是這樣的:

石屏久游湖海,祖妣遂題二句于壁云:“機番白苧和愁織,門掩黃花帶恨吟?!焙笫翚w,祖妣已亡矣,續(xù)成一律。

伊昔天邊望藳砧,天邊魚雁幾浮沉。機番白苧和愁織,門掩黃花帶恨吟。自古詩人皆浪跡,誰知賢婦有關(guān)心。歸來卻抱雙雛哭,碑刻雖深恨更深。

可是《嘉靖太平縣志·人物》的說法不同:“比石屏歸而前妻已亡,臨終題二句于壁曰:‘機番白苧和愁織,門掩黃花帶恨吟。’石屏大哭,為續(xù)成一律云。”《石屏詩集》所載的詩題點出了祖妣題詩。據(jù)此應(yīng)該是其祖母作。所以到了清代,戚學(xué)標修《嘉慶太平縣志》時就說:“戴石屏祖母失其姓,知書史,能詩?!边€特為辨誤云:“‘機番白苧’二語祖母題壁,本集小敘甚明,而以祖母詩為亡室詩,尤不經(jīng)之甚也。”這又是一種說法。

后來黃濬在《梅初錄》里就詩意對戚說加以反駁,其說有三:

(一)此詩明云:“望藳砧”,藳砧者,夫也。又云“詩人浪跡”,“賢婦關(guān)心”,其為客歸婦沒,石屏所續(xù)無疑。證以《題亡室真像》詩云:“夢景詩成”。即指婦題壁兩句也。云“鼓盆歌”,即指自續(xù)六句也。云“乳臭諸兒”,即詩中言雙雛也。

(二)是詩大約不在集中,故亦無題,抄詩者遂妄為補題。

(三)石屏寄家書詩云:“欲歸歸未得,妻子定何如?”安有祖妣尚存,不一置念,但顧慮妻子何如者?

黃濬此說是較有說服力的。藳砧在古詩文中歷來是作為丈夫代稱的。再“誰知賢婦有關(guān)心”分明是指妻子而言的,當(dāng)然不能稱祖母為賢婦。其《題亡室真像》詩全篇是這樣的:“求名求利兩茫茫,千里歸來賦悼亡。夢景詩成增悵恨,鼓盆歌罷轉(zhuǎn)凄涼。情鐘我輩能容忍,乳臭諸兒最可傷。拂試丹青呼不醒,世間誰有返魂香?!边@首與上一首可以看成是姐妹篇,所以黃濬懷疑到那個長長的“補題”了。

到王棻(字子莊,黃巖人,同治舉人)修《光緒太平續(xù)志》,對黃說有了補充,他認為:“蓋此詩本不在集中,乃其孫編詩時所增入,題即其孫所加,故稱石屏妻為祖妣,而不稱石屏為祖父者,蓋此集本其祖父所著,子思作中庸以明祖德,直稱其祖為仲尼,無足怪也?!边@個說法如果成立,那么這個詩題問題當(dāng)算圓滿解決,但他沒有提出有力的證據(jù)來。

對這個問題,我同意黃濬和王棻的觀點,并提出三條證明來作為補充。

第一,《嘉靖太平縣志》修于明嘉靖十九年(1540)冬,《石屏詩集》是石屏十世孫戴鏞重新編定于明正德二年(1507),兩者相差不久,僅據(jù)新編的“詩集”來否定“縣志”是無力的,所以戚學(xué)標之說欠加考核,不足為據(jù)。

第二,這個長題不是真正的詩題,而是編者戴鏞后加的說明、補注。

《石屏詩集》是按體裁編排的,卷一為五言古詩,卷六為七言律詩,卷七為絕句。此詩是卷六七律的最后一篇,這樣就可能是戴鏞臨時搜到加在卷后的。而此詩無題目,他就作了個說明在上面。這種外加的說明在集中并非僅見:在卷二的一首《建昌道上》題邊就注有:“此篇誤寫在高九萬集中”,如果詩人自己在詩旁注出誤入別家集中,豈非笑話!再有卷一中間有一篇《毗陵太平寺畫水呈王君保使君》。題旁注有“畫龍篇在后”。查卷一五言古詩,篇末果有《毗陵天慶觀畫龍詩呈王君保寺丞使君》。因這兩篇是姐妹篇,當(dāng)編者在搜集到《畫龍篇》并加到卷一末尾后,有必要先在卷中《畫水篇》上說明另有姐妹篇在。因此這旁注不是詩人寫的,這《畫龍篇》也是編者加的。這篇五古和七律末篇上的說明就是后人加詩的痕跡,由此,王棻的假說得到了證明。

所以這聯(lián)詩的作者決不是石屏祖母,而應(yīng)是亡妻,這續(xù)詩也就為亡室而續(xù)。

由于這兩句詩較有名,至今許多老人還會背誦,而大家所見到的又都是明編本《石屏詩集》,以致大多數(shù)人還以為這兩句詩是其祖母所作,所以在此特加辨明,免得再以訛傳訛。

戴復(fù)古另有一個妻子是浪跡江湖時所配,元末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卷四中就記載著這樣一則事情:

戴石屏先生復(fù)古未遇時,流寓江右,武寧有富家翁愛其才,以女妻之。居二三年,忽欲作歸計,妻問其故,告以曾娶。妻白之父,父怒,妻婉曲解釋,盡以奩具贈夫,仍餞以詞云:“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箋,忍寫斷腸句。道傍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如何訴,便教緣盡今生,此身已輕許。捉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后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夫既別,遂赴水死,可謂賢烈也已。

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30卷素稱嚴謹,史學(xué)文學(xué)研究者常以為據(jù)。他又是黃巖人,所記當(dāng)不罔也。再說這也不是陶宗儀的獨家新聞,《嘉靖太平縣志·人物》中也有這么一段,并且還說出此女名叫金伯華。這則事情和詞作后來又被清張宗收入《詞林記事》,《丹鉛錄》《續(xù)文獻通考》也都收載此事,可見大家是承認其事的。但也有人怕石屏背上始亂終棄的罪名而不予承認,像清戚學(xué)標在《臺州外書》中就以為石屏常有詩給發(fā)妻,兩情深厚,且和朱熹交往,有德行,必不會停妻再娶的。這樣的辯解是無力的,在一夫多妻制的社會里,這樣再娶一個妻子是算不上于德行有虧的,何況這類事是文人經(jīng)常發(fā)生的,所以我們也不必為詩人諱。

戴復(fù)古曾數(shù)度浪跡江湖,看上面引過的無題詩:“歸來卻抱雙雛哭”,及《題亡室真像》:“乳臭諸兒最可傷”,可見二子尚幼,復(fù)古也還年輕;但在《鎮(zhèn)江別總領(lǐng)吳道夫侍郎,時愚子琦來迎侍,朝夕催歸盡切》詩中有:“落魄江湖四十年,白頭方辦買山錢。老妻懸望占烏鵲,愚子催歸若杜鵑?!边@時石屏年過七十,兒子也已四十多歲了,而這里又說到“老妻懸望”,可見這個“老妻”當(dāng)是在前妻亡故后所娶的續(xù)弦。

(五)平輩、晚輩及明代傳人

戴復(fù)古的平輩有事跡可考的四人:戴龜朋、戴丁、戴澹、戴溥。

戴龜朋(1146—1207),字叔憲,號竹洲,葉適寫的墓志銘中稱他“少好學(xué)、性介特”。兩個兒子早死,收戴溫的兒子大本過繼來為兒子。他和復(fù)古有詩唱和。

戴丁(1150—1221),字華父,疏才好義,里人尊稱為佛。弟戴澹,一歲即死。戴溥,字伯遠,號菊軒,與戴復(fù)古常唱和。

戴復(fù)古有子二人,一個叫奇(也寫作琦),一個叫滸,而僅此二子。戴復(fù)古在阿奇周歲的日子寫過一首十六韻的五言古風(fēng)《阿奇晬日》:“胸蟠三萬卷,手握五色筆。策勛文字場,致君以儒術(shù)”。“為國取中原,辟地玄冥北。他年汝成就,料我頭已白”。這時他還年輕,初生貴子,尚未出游,這些詩句寄托了詩人的理想和希望,從中可見他并不反對“學(xué)而優(yōu)則仕”,作為愛國詩人,他也未忘記“為國取中原”。阿奇在父親年老倦游的時候到了鎮(zhèn)江去接他回家。

另一個兒子滸,生平也不可考,只在《石屏詩集》中有一首《滸以秋蘭一盆為供》:“吾兒來侍側(cè),供我一秋蘭。蕭然出塵姿,能禁風(fēng)露寒。移根自巖壑,歸我?guī)装搁g。養(yǎng)之以水石,副之以小山。儼如對益友,朝夕共盤桓。清香可呼吸,薰我老肺肝。不過十?dāng)?shù)根,當(dāng)作九畹看。”

他的孫兒也不知有幾個,五律《出門有感》前有小序說:“吾之一派,衰落殆盡,諸孫一兩人而已,其勢不絕如線。”

復(fù)古子侄輩較有出息的要算戴丁之子戴木。

戴木字子榮,號漁村,是葉適的朋友、學(xué)生,雖沒有什么功名,也可算得上是個學(xué)者,著有《漁村集》《事類蒙求》,常被后人所稱道。他還有個好兒子:神童顏老。

戴顏老,《嘉靖太平縣志》說他是“生而秀骨奇姿”。滿周歲的時候,其父按習(xí)俗讓他“抓周”,他在滿席玩具、果肴之中,獨抓起一本《禮記》翻著,好像在誦讀,這時就似乎顯示出與眾不同之處。稍長,能每天記住數(shù)千百言,七歲就能暗誦“五經(jīng)”,舉止應(yīng)對,儼然像個大人。十歲就能寫文章,王懋卿試著給他幾個題目,他拿起筆一揮而就。嘉熙元年(1237),“參政危公嘉其俊異,舉神童第一,后省中敕,賜免解進士,朝廷以其能文永免。年十三卒?!笨上绱硕堂?不然前途未可限量。當(dāng)時的宰相杜范(黃巖人)還為他的文稿寫了跋。戴復(fù)古也寫了三首律詩來悼念他,題為《族侄孫,子榮之子神童顏老,不幸短命而死,哭之不足,三詩以悼之》。

由于戴復(fù)古的長期出游,就食四方至老方歸,族中并輩的人大多死去,所以與之有往來的不多。倒是他的侄孫輩剛長成,尚未出仕,有幾個還較親近,只是他們是屬哪一房的子孫已無法考明了。

戴昺,字景明,號東野,嘉定乙卯(1219)發(fā)解于州,終贛州法曹參軍。有《東野農(nóng)歌》正續(xù)二集傳世。其中有和復(fù)古詩16首。其他還有幾個侄孫也都會作詩,如戴槃,字子淵;戴服,字豈潛;戴汝白,字君玉;戴昺弟亦龍、仲晦等。這幾個人和復(fù)古經(jīng)常會聚在一起喝酒作詩,也算極一時之盛。至此,戴氏由復(fù)古一個詩人發(fā)展而為詩的家族了。

復(fù)古的曾侄孫輩也都是詩壇老手,而以戴奎最為著名。

戴奎,字文祥,號介軒,元末為錢塘錄事,明初徙濠上(也就是謫遷安徽鳳陽),薦起為齊河主簿。《石屏詩集》里附錄了他的詩54首,他在《別弟文益》一詩中曾自報家門,姑摘篇首數(shù)聯(lián):“我家遷居自閩土,傳世于今十有五。淵源始從五季來,子姓咸知立門戶。儒賢術(shù)業(yè)每升堂,云路登躋亦聯(lián)武。石屏先生曾叔祖、錦繡輪囷作肝腑。平生蹤跡半江湖,只把文章傲圭組?!边@里也為我們提供了一點有關(guān)戴氏家世的內(nèi)容。應(yīng)該指出這里戴奎稱石屏為曾叔祖,并不是說他與石屏實差三代,這里的“曾祖”只是統(tǒng)稱,正像曾孫是孫以下的統(tǒng)稱一樣(見《辭源》“曾孫”條),這里的“曾祖”是祖父以上的統(tǒng)稱。這可從年代關(guān)系上看出:石屏的侄孫輩與石屏有詩唱和,其時當(dāng)在1242年左右,而戴奎一代生活在元末明初的1370年左右,兩者相距約120年,所以中間不可能只差三代而應(yīng)該差六代,這可以從戴鏞自稱石屏十世孫中排出。因此戴奎應(yīng)是石屏的七世孫。他有二個兒子:碧泉,字孟韶;怡泉,字孟甡。二人都有詩附錄在《石屏詩集》中。

戴奎又有二個弟弟:文信、文益。其中文信曾任監(jiān)察御史、四川按察司僉事,也是為戴氏爭氣的子孫了。

還有一個戴子英,字文,號閑懶,他在元至正戊戌(1358)將《石屏詩集》重新刊印,并請宣城人貢師泰寫了序文。但其生平已不可稽核,《石屏詩集》中附有他的一首詩《游澄照寺》。只知道他官至江浙行樞,不知道屬哪一房的子孫。

南塘戴氏大族傳到明代忽然受到了滅族之禍。

這一事件的來龍去脈還無法考清,戴氏后人著作中沒有人敢記載此事,只有復(fù)古的六代孫戴宗渙在《洪武壬戌春吾族顛沛,避地方還,見景傷懷》一詩中透露了一些消息:

無人到此不心灰,況我親情更可哀。悄悄悲風(fēng)生網(wǎng)櫬,悠悠恨水繞樓臺。垣墻積雨生青草,石壁逢春上綠苔。滿眼凄涼禁不得,惟望天道有陽回。

題中有“避地方還”,可見他是個虎口余生的幸存者了。壬戌年是1382年。這里只寫了事后的荒涼景象,而未交代禍事的由來。

清戚學(xué)標在《臺州外書》中推測說:

時太祖用法嚴峻,有司阿旨誅求。邑內(nèi)江氏,及白山蔡氏皆無故被抄。泉溪豐城令王瑜家?guī)滓嗖幻?。況戴氏系國珍之姻,富盛累葉,固日處危地。

過后幾年,戚學(xué)標大約又收集了一些資料,編成了《三臺詩錄》,收錄了戴宗渙的詩,并作小跋于下:

壬戌為洪武十五年,時太祖政尚嚴峻,士民家動被抄沒。南塘自宋元來名人輩出,富盛累世,未免侈汰逾制,然非有不法事,為客胡應(yīng)巾、葉得中等乘機告訐,姻戚瞿某證成之,遂至戴氏一門無遺。相傳未抄時童謠云:“老鴉叫,相公到,到何方,到南塘,塘下戴,好種菜?!鄙w亦有數(shù)存,怨夫,寧氏九世之卿族,一朝而盡也。

綜合以上材料,可以看出戴氏之罪不過驕奢淫逸,侈汰逾制,照理也不致滅族。依我看戚學(xué)標“況戴氏系國珍之姻”的說法倒值得注意。方國珍,黃巖縣方家人(距南塘僅25里),方戴結(jié)親《嘉靖太平縣志·外志》里曾有記載:

元至正戊子年,楊嶼方國珍兵起。先是童謠云:“楊嶼青,出賊精?!币讯鴩渖蝗涨殖?詣南塘戴氏借大桅木造舡,將入海貨魚鹽。戴世宦,屋有廳事。時主人尚臥未起,夢廳事廊柱有黑龍蟠繞,屋為震撼,驚寤視之,乃國珍,遂以女妻其子。

元至正戊子年,即1348年,文中“黑龍蟠繞”云云,有點玄乎,除去這點,戴方結(jié)親當(dāng)可信。再考方國珍史實:國珍在元至正戊子年起事,與朱元璋同為草莽英雄。后20年中朱元璋強大,方氏在元王朝與朱明王朝間依違不定,常同時得到雙方的封官。直到洪武元年(1368),大勢已定,朱元璋建號洪武,方國珍才被迫朝于明。洪武七年(1374),方國珍死?!昂槲湮煳?國珍已沒,明謙受剝膚之刑,舉族受禍?!?見袁珙《古今識鑒》)洪武戊午是1378年。明謙為方國珍子。方氏受禍在1378年至1382年,戴氏以奢靡被人告發(fā),方氏案還在目前,所以“方氏姻親”的罪名倒很容易攀上,再加上洪武帝正行嚴刑峻法,戴氏也就倒了霉了。

戴氏這一下是搞得夠慘的,僅一、二人得以幸免,南塘戴從此一蹶不振了。幸在滅族之前已遷出一支在溫嶺(今稱溫嶺街,為一小集鎮(zhèn)),才使戴氏綿延未絕。而到了明朝中葉,竟又興盛起來。

戴豪在《先祖慎齋府君行狀》里有這樣一段記載:

公諱圭,字尚恒,以字行。別號慎齋……公曾祖伯善仕元,累官至浙江行省經(jīng)歷。洪武初,以元之故官例謫鳳陽為民,更赦還鄉(xiāng)里,再徙溫嶺,今分隸太平,遂為太平人。

據(jù)文可知這遷居之戶主叫戴伯善。他的孫子叫溫五,曾孫叫圭(1411—1486),也就是戴豪的祖父。這中間幾代也只讀讀書,無甚出名,至戴豪的父親戴通才得個舉人,從父鏞等也稍有成就,直到出了戴豪,才算光大了溫嶺戴氏的門楣。

戴豪(1458—1494)字師文,明成化十年(1474)領(lǐng)鄉(xiāng)薦時只有17歲。成化戊戌中了進士,時年僅21歲。這年秋天請假回家娶婦鐘氏,不久回京授兵部武庫司主事,又遷員外郎,擢職方郎中,真是少年得志。不久又升廣東右參政,他在廣東更加“殫志慮思,有以救弊拯困”??墒菦]多久就得病而亡,年僅37歲,所著有《贅言錄》行世。(據(jù)謝鐸《戴師文墓志銘》和《贅言錄序》)。

戴豪有一從父戴鏞,字允大,授六安州學(xué)正,不久由御史薦升南京國子助教,又升為監(jiān)丞。戴鏞最大的功績在于整理重印了《石屏詩集》,使我們現(xiàn)在還能較完整地讀到戴復(fù)古的詩。

戴豪有一個從弟叫戴特,字師唐,弘治戊午(1498)中進士,授鶴慶推官,調(diào)武昌府致仕,所著有《萃同集》。

另外還有一個從弟叫戴颙,字師觀,中浙江鄉(xiāng)試第一,登進士第,入翰林為庶吉士,拜吏科給事中,直聲聞于朝,不久卒于官,所著有《倦歌集》《筠溪雜稿》。

溫嶺戴氏到了明代中葉又達到了無比繁盛的時代,鄉(xiāng)里謠又有“積谷鐘、金、趙,詩書戴、李、林”。戴氏又成為詩書禮樂之家,蔚為大族矣。那里溫嶺滿街都是牌坊,而這牌坊又都屬于戴家。計有:桂香坊,為舉人戴通立;進士坊,為戴駁立;解元坊,為戴颙立;內(nèi)翰坊,為翰林庶吉士戴颙立;攀桂坊,為舉人戴鏞立;巍科坊,為進士戴豪立。那么多的舉人、進士,那么多的牌坊,也算極一時之盛了。

(六)戴氏世系表

據(jù)《葉適集》《嘉靖太平縣志》《嘉慶太平縣志》《贅言錄》《光緒太平續(xù)志》及《溫嶠戴氏宗譜》,現(xiàn)將戴氏世系列表如下:

1984年初稿,原載《成都大學(xué)學(xué)報》1987年第4期

溫嶠鎮(zhèn)戴豪故居

二、溫嶺戴氏來歷考

戴姓是中國的大姓,當(dāng)前全國戴姓人口約468萬,名列前54位,占全國總?cè)丝诘?.39%。宋朝時期戴姓有11萬余人,35%的戴姓在浙江,浙江為戴姓第一大省。明朝時期約有37萬,浙江仍占28%。目前主要集中于江蘇,占全國戴姓的17%。

溫嶺市2010年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全市戶籍人口119.1萬人,其中戴氏有6927人,總量也不少,占全市人口比例為0.58%,高于全國水平。

考溫嶺戴氏的來歷,據(jù)《嘉靖太平縣志·雜志》記載有兩大主要來源:

戴氏始基祖:吾邑在宋時有二戴氏,皆富盛,代有聞人。故老相傳,泉溪戴氏祖,初由獵至泉溪,有李姓亦大家,死亡殆盡,獨孀婦丁氏在室,尸棺暴露,戴氏祖為之營葬,遂贅居焉,后子孫富盛,猶世世祀獵神及李廿一郎,俗呼為獵神戴云。南塘戴氏祖初甚貧窶,操小舡取蠣灰海上,夜半泊浦溆門,見有鼓樂舡自海上來,比近岸,聞哭聲,燈燭熒煌,就視之,乃空舟也,戴怪之,束火入舟中檢視,金銀貨物以巨萬計,中有香火祀銅馬神,蓋劫海賊舡為敵兵剿殺墮水死,獨遺其舡在爾。戴取之,立族南塘,子孫富盛過于泉溪,亦世世祀銅馬神,俗呼銅馬神戴云。(《太平縣古志三種》119頁)

這里記載了戴氏的兩個發(fā)家故事,泉溪即是現(xiàn)太平街道一帶,南塘是新河鎮(zhèn)塘下一帶??梢姕貛X在宋時有兩個戴氏聚居地,一是太平(泉溪),一是塘下(南塘),但這里沒有交代是從哪里遷來。

(一)南塘的銅馬戴

銅馬戴世居南塘,其代表人物是南宋詩人戴復(fù)古。關(guān)于南塘的銅馬戴,《嘉靖太平縣志·宅墓》有記載:

南塘戴氏故居,在石屏山之陽,俗名塘下。地東南并海,舊有海塘,故名。五季時戴鎰避閩亂徙黃巖,擇地得南塘家焉。歷宋及元,子孫益蕃以大,代有聞人。蔡滂曰:戴氏居南塘下,山易材,海易漁,田易稼,聚族數(shù)十,富樂累世。大參敬齋先生嘗言:戴氏在宋有曰舜欽者,上書危言,賜同進士出身;有曰逸卿,曰覺民,曰霆晨者,皆為顯官。其時東皋子以詩鳴,至子石屏益著,同時子姓則有若竹洲,有若蘭谷,有若漁村,有若神童,更唱迭和,金石交奏,隱然聲震東南,遂為詩禮望族云。(《太平縣古志三種》110頁)

《嘉慶太平縣志》還有:

銅馬,南塘戴氏物也?!冻喑切轮尽贩Q:其先操舟取蠣,夜泊浦溆,隱隱聞鼓樂,船自海上來。比近岸,燈火熒煌,就視寂無人,入舟,金銀貨物以巨萬計,有香火祀一銅馬,遂取以歸,子孫富盛,世祀銅馬神,俗號為銅馬神戴?!度~志》略同,以船為盜劫所遺。漢末有銅馬賊,銅馬亦盜祀也。宋林逋《戴良鎰傳》則云:“良鎰游海上,遇颶風(fēng),吹泊黃巖之盤馬。近岸窺有七異人,巾服策蹇,倏然不見,惟黑棺在焉。棺中十七銅人馬及玉上真爐、琴、緞帕,并兔雀二畫,余皆金寶,光怪陸離。夜復(fù)夢神示所居地,以此發(fā)族致富。”則其獲不止一銅馬。(《太平縣古志三種》548頁)

戴良鎰,號晉泉。父文明,世居泉州蛙湖里。及晉泉,善詩文,耽游。一日舟行海濱,遇颶風(fēng)大作,泊邑之盤馬岸側(cè),見異人,又夢神示所居地,遂舍于南塘。折節(jié)下士,時周人急。閩人黃子亢、郡人徐經(jīng)臣、黃朝宗皆與論交。嘗入郡借書,有“騎驢到郡郭,冒雪渡溪橋”之句??な禺吶售?、通府夏子喬為之繪圖。子鴻,監(jiān)徽州酒稅;蒙,丹徒令。惟孫上舍博、宣教郎夐隨侍。晚境益恬,咸謂得天之佑。林處士逋為之傳。(《太平縣古志三種》358頁)

以上三則都提到戴良鎰,可見南塘戴氏由戴良鎰于唐末五代時由福建遷來。盤馬現(xiàn)屬溫嶺市箬橫鎮(zhèn),是沿海的一個小山,唐宋時當(dāng)是小島??な禺吶售?名士安(938—1005年),代州云中人,宋乾德四年(967)舉進士,太平興國初為大理寺丞,三年(978)吳越錢俶納土,選知臺州,是宋代第一任臺州知州,《嘉定赤城志·卷九》有其名。林逋的《戴良鎰傳》現(xiàn)在已無法找到,《全宋文》收其文八篇,無此篇。《全宋詩》收其詩328首,沒有提及。而成書于嘉慶十六年(1812)的《嘉慶太平縣志》里提到世居泉州,不知是何所本。據(jù)查,現(xiàn)在泉州沒有蛙湖里的地名,泉州離溫嶺頗遠,約500公里,海上乘木船遠距離游歷可能性不大,也許其父居泉州,到鎰一代已居赤岸(今霞浦)一帶,距溫嶺約200公里,這樣出來游歷,遇風(fēng)避入溫嶺海岸,且與臺州郡守交往都有可能。從上文看來戴家祖先并不富有,“操舟取蠣”,也就是撈取海中的蠣殼,是個辛苦活。后來一次偶然發(fā)了財,于是到戴良鎰一代就成讀書人家。戴氏的明代后裔戴豪位居廣東參政,他在《贅言錄》中寫道:“始祖鎰,五季時避閩亂,徙臺黃巖,擇地,得南塘焉,久之,益蕃以大?!泵駠〕?1937)重修之《溫嶠戴氏宗譜》內(nèi)有《序》:“溫嶠戴氏其先世晉泉公,本閩人,五季之亂無地不兵,獨宦游四方,可以避禍,因家于吾邑之南塘焉。迨十五世伯善公遷溫嶠,是為始遷祖,有舊譜可征,系豪公父州守公手修?!边@和上面幾則資料也是對應(yīng)的。

溫嶠戴氏是南塘的明代后裔,因在明初,南塘戴氏被人向官府告發(fā)有不法之事而被滅族,從此一蹶不振,幸而此前已有一支遷出至溫嶺(今溫嶠鎮(zhèn)),才使戴氏綿延未絕,此后這一支脈又興盛起來,還出了廣東參政戴豪等大官。至今鎮(zhèn)里還有小地名:戴家,還有戴家祠堂,為溫嶺市文保單位。

(二)泉溪的獵神戴

獵神戴世居泉溪,其代表人物是南宋理學(xué)家戴良齊。獵神戴除上面引到的發(fā)家傳說外,《嘉慶太平縣志·舊家》《仕進》《藝文志》和《第宅》上還有幾則相關(guān)記載:

秘監(jiān)良齊族,來自溫州平陽,與南塘異派。相傳其祖由獵至泉溪,有李姓亦大家,死亡殆盡,獨孀婦丁氏在,遂贅居其家,為營葬數(shù)喪。子孫世祀獵神及李念一郎,俗呼獵神戴,以別于銅馬神戴。其宗至秘監(jiān)始顯。先未立城時,百千山下皆戴姓所居,南小泉村潘姓居,迤西鳳翔山近溪,則金氏聚族于此,里人有“南潘北戴泉溪金”之語。立城后,戴宗已微,轉(zhuǎn)以邱、林、金、高四姓為盛。(《太平縣古志三種》558頁)

戴良齊,字彥肅,泉溪人。嘉熙二年進士,累官秘書少監(jiān),賜爵臨海子。景定初,轉(zhuǎn)對,奏祈天永命四事:一曰懲奸,二曰勸賢,三曰保民,四曰理財。已,又進君臣交修之說,言詞剴直,帝嘉納之。以古文名,尤精性理之學(xué),所著有《中說辨妄》《通鑒前紀》《曾子遺書》《論語外書》《孔子年譜》《七十子說》。明林公輔《答徐始豐書》曰:“當(dāng)今經(jīng)書雖皆完具,而《禮經(jīng)》獨為殘缺,加以漢儒之記有不純者,鄉(xiāng)先哲戴少監(jiān)嘗力為之辨。元草廬吳文正公師之,得其說,于今未大行也?!庇^此,則其學(xué)源委可見。今從祀鄉(xiāng)賢祠。從子應(yīng)發(fā)、應(yīng)雷,皆為顯官。(《太平縣古志三種》364頁)

《宗譜敘》(宋戴良齊):我戴氏子姓,出于宋戴公之后。降及末世,支派分散,類居?xùn)|南為多。廣陵、剡溪,蓋嘗號為江左之望族矣。亂離遷徙,譜系罔問。然而于臺之南著籍者亦數(shù)四焉。所在相望,乃至于不相往來。每念到此,欲考其所自出而無從。然遂置之,不可也。竊惟我先祖分派,自平陽金鄉(xiāng)洲遷居泉溪,今三百有余歲。繼緒蕭條,竟未有能大此族者,而世次亦幾于無傳。是以譜而列之。嗚呼!本根之遠,可不念與!枝干之弱,可不畏與!《傳》曰:“夫氏姓之不振,豈繄無寵,皆炎黃之后也。”又曰:“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眴韬?尚監(jiān)茲哉。咸淳元年七月望后。(《太平縣古志三種》482頁)

戴少監(jiān)彥肅故居在縣治南五百步。先世自平陽金鄉(xiāng)洲來遷,與南塘異派,稱“坊下戴”。所居有宅前街、走馬弄?!短娇h古志三種》431頁)

以上資料表明,戴良齊的祖先從平陽金洲鄉(xiāng)遷來,平陽離溫嶺百余公里,打獵過來也有可能,至宋已有300年,一直住泉溪的坊下街,此街至今尚存。咸淳元年是公元1265年,300多年前也是殘?zhí)莆宕?與銅馬戴遷居時間不相上下,也是為避五季之亂而北遷。戴良齊自己中了進士,官至秘書少監(jiān)。這一派也曾興旺過,也有中過功名,附近至今還有一些戴姓居住,但人丁比不過溫嶠的戴氏。

(三)戴姓源流

戴姓起源于河南省境內(nèi),主要在商丘、民權(quán)、蘭考一帶?!对托兆搿酚?“宋戴公之后,以謚為姓?!贝髟瓰樯坛笠?周克商,周公封紂王的庶兄微子啟于宋(河南商丘縣城東南),建立宋國以管理商之遺民。傳10代到宋惠公的孫子,史佚其名,周宣王賜謚曰戴公,史稱宋戴公,(福建莆田戴氏源流研究會2000年11月出版的《戴氏聯(lián)譜》記載為宋撝,又名申)這是公元前799年的事情。他是宋國代國君,到公元前765年,戴公傳位給兒子宋武公,他的小兒子文為宋國大夫,便以祖父的謚號“戴”為氏,是為戴氏始祖,后世遂以謚為姓,在春秋時期就有宋大夫名叫戴惡。宋人鄧名世的《古今姓氏書辨證》:“戴姓出自子姓,宋戴公之后,以謚為氏?!碑?dāng)時還有一個姬姓的戴國,在民權(quán)、蘭考一帶,由于處于鄭國和宋國兩強之間,常受欺凌,到隱公十年被鄭國所滅。亡國后的戴國公族就以原國名為氏,稱為戴氏,這樣又形成一支戴姓居民。宋人鄭樵的《通志·氏族略》也有記載:“戴氏,開封封丘縣戴城是其國,隱十年,鄭人伐取之?!?/p>

戴公后十八代傳至戴剔,被弟戴偃所攻,棄位奔田齊,由宋國遷居不遠處的譙縣,于是子孫定居譙縣(今安徽亳縣),以譙國為郡望。(譙國是曹魏黃初元年公元220年置,治所在譙縣,西晉時改譙郡)兩晉時期,戴姓中的一支避亂南遷,渡江至廣陵,子孫居揚州者以廣陵為郡望。另一支子孫居山東齊州者以濟陰為郡望,居臨清者以清河為郡望。譙國后裔、61世戴胄相唐太宗,居河南相州(今安陽),天寶“安史之亂”,胄之玄孫戴翔(65世)因避亂棄家南奔入閩,自河南安陽南遷到福建長溪(今霞浦縣),成為福建戴氏一派。唐時入閩的戴氏非此一家,據(jù)《漳州府志》記載,唐高宗時(669)陳政率府兵3600人入閩平定泉州的嘯亂,并落籍定居,其中就有戴姓。唐宣宗咸通間,70世戴由福建泉州遷溫州永嘉。

(四)溫嶺戴姓源出福建戴天裕

查《福建省赤岸縣戴家山譙國戴氏宗譜》,上有林洪坤作于大清康熙五年(1711)辛卯歲臘月的《原序》(見第26頁):

……傳至太益公,徙居楚之譙國地,則譙郡其始基也,又傳至希周公,生梁公,梁生讓公,復(fù)徙于沛縣碭山之下,號曰碭陽。……相傳至三十三世,有萬靈公授許真君秘傳,沒后顯跡,護唐滅巢,敕封安撫昭應(yīng)侯王,立祠享祀,葬于山之北,即今州城東隅,亦祀之。其弟萬碩公,仕唐,為禮部尚書,萬壽公為翰林學(xué)士,厥后避唐之亂,奔入浙江蒲門而居焉。而萬靈公之子澄清公,在梁為翰林學(xué)士,赍詔入閩,見閩地之山川佳秀,至龍德二年(922),遂避亂而徙于閩,迨周開元二年(952),復(fù)避刀兵之?dāng)_而遷于赤岸江濱,與金、詹氏各擇地而居焉?!耸烙袘c公于宋祥符六年(1013),抽選農(nóng)民充戶科吏役,后罷役歸。寶元二年(1039)復(fù)遷于北峰之下,名曰利洋……四十三世以利洋土瘠田磽,非久居之地,乃與詹公登眺,遷創(chuàng)于倪洋,改其名曰沂洋,然以其地遭巢兵剽劫,卜居不吉,于紹興十年(1140)大郎公乃移創(chuàng)于戴峰。

《譙國戴氏世裔源流考》(見第59頁):

第一世祖:梁公。第二世祖:讓公?!雷?天裕公、天賜公。三十三世祖:萬靈公、萬碩公、萬壽公。三十四世祖:澄節(jié)公、澄清公……

赤岸是唐以及唐以前的地名,到元朝稱長溪,現(xiàn)在稱霞浦。這本譙國的宗譜,以遷到沛縣后出生的梁公為一世祖。而從此算起則這個一世祖是得姓后的第三十七世,而三十二世的天裕公則應(yīng)該是六十九世了。從上面兩則看出,是戴天裕生萬靈、萬碩、萬壽。萬靈之子澄清曾出官差到過福建,就避亂徙閩,后人遷到赤岸,南宋的戴大郎再遷戴家山,這一派就一直在福建發(fā)展。戴萬壽則在避唐末之亂遷居浙江蒲門(今蒼南馬站鎮(zhèn),距蒼南金鄉(xiāng)二十多公里)。

再看瑞安《鮑田戴氏西祠宗譜》中,始祖羅巘太公福建赤岸派上四代外支圖:

第二世:萬碩,字謖,唐懿宗朝為禮部尚書,遷碭陽譙郡,妣盧浦應(yīng)氏,生子一,繼妣林氏,生子一,避黃巢作亂,同長子分散。改名荊華,隱居江南白沙歐廿五都珠明里河西西堡居焉。

第三世:承范,字翼明,生于咸通戊子(868),妣龔氏。因巢亂,在叔處同父子分散,后于龍德二年(922)同堂弟承規(guī)入閩隱居興化莆田縣,才知父弟消息,卒于長興年壬辰(932)。

第四世:緒繩,妣晁氏,于后唐同光二年(924)甲申避閩王之亂,徙居赤岸之濱。

第五世:鈺,字云田,妣蔡氏,避閩王叛宋亂,遷黃峰泉溪。生于后晉天福二年(937),三十歲。鎰,字方鎮(zhèn),妣盛氏,避閩王叛宋亂,遷臺州黃巖。生于后晉天福四年(939)廿八歲。鑛,字羅巘,生于后晉開運元年(944),宋建隆二年(961)閩王叛宋屠城,避亂遷溫州百里街,乾德五年(967)卜遷瑞邑四都鮑田之境。時年廿三歲。

這一本宗譜承上啟下,把幾處的戴氏都聯(lián)接上了。戴萬靈的后代922年已遷閩,952年遷赤岸。戴萬碩、萬壽遷浙江蒲門(今蒼南馬站),后萬碩在唐末從譙郡避黃巢亂與次子承可到江南白沙歐(今浙江蒼南金鄉(xiāng)戴家堡)。子承范因亂與父萬碩分散,于922年54歲與堂弟入閩莆田。孫緒繩避閩亂遷赤岸。曾孫有三,鈺在閩于967年30歲避閩亂遷黃峰泉溪,這里的黃峰應(yīng)是浙江的黃巖泉溪,就是現(xiàn)在的溫嶺市區(qū)。鎰967年28歲遷臺州黃巖,可見兄弟倆同一年遷到黃巖,一定居泉溪,一定居南塘。鑛967年遷瑞安鮑田。先是鑛961年17歲避亂遷溫州,也許這時就與兄弟幾人先到溫州了,鈺與鎰再由溫州分別遷百余里外的泉溪和南塘,這樣泉溪的后人就認為遷自平陽金洲(今蒼南金鄉(xiāng))。

還有平陽金鄉(xiāng)的《譙國郡戴氏宗譜》,其世系圖紀:

第一世,荊華,字萬碩,唐僖宗時公自福建赤岸遷江南白沙歐西沙角,二人分派,南樓公移來廿二都珠明里河西西堡居焉(即原平陽金洲,今蒼南金鄉(xiāng)鎮(zhèn))配蘆浦應(yīng)氏,生子一,合葬金鎮(zhèn)南門外廿三都湖里楊府嶺東首土名田雞山腳。第二世,承可,配東門垟楊氏,生三子。第三世,逢順、逢顯、逢穎……

荊華是萬碩避亂江南而改的名字,他與次子承可遷平陽,遂為平陽金洲始遷祖。

綜上所述,大致可以確定其世系和源流:在中原的六十九世戴天裕,生三子:萬靈、萬碩、萬壽,萬靈生澄清,遷福建,其后代在福建赤岸發(fā)展。萬壽遷浙江蒲門,也就是后來平陽(今蒼南馬站)戴家堡一派。萬碩與次子承可遷浙江平陽金鄉(xiāng)(今蒼南金鄉(xiāng)),長子承范遷福建莆田。孫緒繩遷福建赤岸,七十三世的曾孫三人:鈺遷泉溪,即是溫嶺戴良齊一族之始遷祖;鎰遷黃巖南塘,是溫嶺塘下戴復(fù)古一族之始遷祖;鑛遷瑞安,是鮑田一族的始遷祖。

(五)各地家譜的記載

永嘉《戴氏統(tǒng)譜》第146頁世系表載戴敏才系出自溫州九曲,由戴四傳至戴天休(74世)始遷至九曲。天休(1031—1113),字伯祥,北宋人。子戴臨有五子,戴述、戴迅、戴廷、戴適、戴通。戴通配蔣氏,遷黃巖,卒葬竹岙山。有子二:戴啟、戴敏才。戴啟有子二:戴演之,分蘭溪派;戴泯之,為直閣學(xué)士。戴敏才號東皋子,妣蔣氏,繼妣蔣氏,三妣任氏。有子二,戴阜之,分蘇州派;式之(78世),號復(fù)古,生子二,長子琦,次子玭。下無記載。這一世系給出了戴敏才、戴復(fù)古一派,不知是哪一本老譜里抄下的,可惜下代沒有記載。而對比《石屏集》之內(nèi)容,戴復(fù)古與族人唱和頗多,而未有兄弟之記載。且復(fù)古之子為滸與琦,未見有玭。這個體系還需考證,目前別無其他資料,先轉(zhuǎn)錄于此,聊備一說。

又第259頁載:

緒公之子鎰(74世),字方鎮(zhèn),妣盛氏,后周朝顯德三世避王建屠城之亂,遷臺州。子二,叨(75世)字元正,妣盛氏,生子一,為人純謹聰敏,篤志詩書,毫無外慕,誠哉純良之君子也,與盛氏合葬宋溪。加,善丹青,生一子名通,遷居羅京子孫其昌。叨子弼(76世)字敬上,妣鮑氏,自幼懷奇負氣,七歲能詩,為其舅父山明所生呂行仁作傳,亦與其列焉。子洵羲(77世),字錫訓(xùn),妣駱氏,初甚貧窶,操小舡……子舜欽(78世),子秉智(79世),子戴溫(80世),子枝陰(81世),弟大本,遷居杭州。枝陰子戴秄(82世),字玄果,妣凌氏,從事杭都書吏遷居杭都。子冕(83世),字玄服,號冠魏,杭都太祖,原妣盛氏,側(cè)室陶氏,公率性明敏,篤好古典,從父官,游浙中途受于羅凌先生門下,學(xué)博理精,官為提舉清要。子普塍(84世),字行仲,遷居?xùn)|嘉。弟普勝,字韞奇,生元朝順帝元統(tǒng)一年癸酉,于洪武六年癸丑遷居上戴。

以上記載中緒公之子戴鎰遷臺州與瑞安鮑田宗譜相合,其下鎰子叨與加,叨子弼,諸本沒有,可作補充。但弼子即洵曦,不知何所本。據(jù)2010年7月底出土的戴忱等六塊和重新發(fā)現(xiàn)的戴鐘墓志銘,與以上記載有所不同,戴鐘生于紹興己未(1139),曾祖父懷,祖父曦,父舜文,子四:翰、渭、澹、湛。曦之父應(yīng)該是戴懷,現(xiàn)也無法證明懷即是弼。并且戴忱之曾祖父懷,祖父暐,父舜欽,忱子應(yīng)辰、勛、溫,這一線,也與上文的曦——舜欽——秉智——溫——大本這一線不合,當(dāng)以墓志為準。

2010年初稿,原載中華書局出版《臺學(xué)研究》

戴氏統(tǒng)譜

說明:1.表中橫線表示親兄弟關(guān)系,直線表示父子關(guān)系,虛線表示同宗關(guān)系。

2.此外尚有較多戴姓子孫因輩分不明而不能列出。

3.據(jù)戴文祥詩“傳世于今十有五”,戴鎰至戴文祥當(dāng)有15代。戴鏞于石屏自稱十世孫,兩者當(dāng)差10代。

三、戴復(fù)古之原籍是否在江西

南宋江湖派詩人戴復(fù)古(號石屏)的原籍,史書上均記載為黃巖,也有作天臺的,也有作太平的。這是因為歷史地理的原因,在宋時只有黃巖縣,至明朝方分出太平縣,至民國改為溫嶺縣,1994年改作溫嶺市。黃巖屬臺州,臺州以天臺山著稱,歷史上往往以天臺山代稱臺州。所以戴復(fù)古之原籍的準確說法是:今浙江省溫嶺市塘下。這個說法已經(jīng)基本得到學(xué)術(shù)界的公認。其籍貫之考證詳見拙作《戴復(fù)古家世考》(原載《成都大學(xué)學(xué)報》1987年第4期)。

然而,在江西省修水縣的人們,卻又有自己的看法。該縣志辦主任梅中生和上杭鄉(xiāng)的中學(xué)教師戴作模通過考證,撰文認為戴復(fù)古之原籍應(yīng)為江西修水。為此,筆者于1998年11月專程至江西修水考察,發(fā)現(xiàn)修水的戴氏后裔(今尚有萬余人)百年來無不認為其祖先戴復(fù)古石屏就是修水人,其故里是修水縣水源鄉(xiāng)。水源鄉(xiāng)及附近鄉(xiāng)村仍是戴氏后裔聚居地,且在水源鄉(xiāng)的鵝嘴山腰有戴石屏之墓(筆者也親到墓前),至今每到清明節(jié),戴氏子孫仍年年要來祭拜祖墓。于是,江西有了戴復(fù)古原籍在修水的一種說法,使戴復(fù)古原籍在今溫嶺市之說受到嚴重質(zhì)疑。為此,我不揣固陋,作此文探討,以就正于諸方家。

據(jù)《修水報》1998年10月載戴作模、梅中生所作《戴復(fù)古籍里考》考證,戴復(fù)古實為修水人氏,其理由有四:

1.戴復(fù)古世居修水

據(jù)民國癸丑(1913)《重修戴氏宗譜》記載:戴復(fù)古(十九世)以上直系十三世戴朝宗,早在宋天禧四年(1020)就領(lǐng)全家由小流(今修水新灣境內(nèi))遷居分寧仁鄉(xiāng)水源,即今修水水源。從此,戴朝宗以下十四至十八世均居此地。戴朝宗長孫戴廷貴(十五世)曾為官流寓浙江臺州,后卒于官署。至十八世,即戴復(fù)古之父戴元邦,于宋熙寧二年(1069)攜家包括復(fù)古,由浙江臺州返回分寧仁鄉(xiāng)水源梓里居住。同時,將祖父祖母及父母四柩,自臺州運回分寧,葬于金窖山。歸里時,戴復(fù)古年僅五歲。上述資料可以證明三個問題:第一,戴元邦的侍祖戴廷貴是世居臺州;第二,戴元邦不是遷居他鄉(xiāng)異地,而是回歸梓里;第三,戴復(fù)古生于臺州,五歲起隨父戴元邦遷回祖籍分寧(今修水),在仁鄉(xiāng)水源長大成人。

2.復(fù)古的子孫繁衍在修水

戴復(fù)古共有4個兒子,均出生于水源,未曾離開修水,他直系以下的第四代、第五代開始,從水源遷居修水各地,至今仍有不少后裔。遷居白嶺的延明支竟達2000多人,遷居馬坳的省公支有1000人,遷居復(fù)源雅洋的庚公支不下300人,三都、山口、程坊、上奉等地仍有不少戴復(fù)古的后嗣。

3.戴復(fù)古上下輩及本人均歿葬在修水

戴復(fù)古的太侍祖朝宗夫婦,歿葬在水源街口。侍祖元杰夫婦和祖父祖母歿葬在金窖山,父母歿葬在面岸山,戴復(fù)古歿葬水源鵝嘴山腰,道光十三年(1833)重修墓碑,上書:“宋兵部尚書戴公石屏之墓”。其夫人鄧氏歿葬在古藤源,續(xù)娶王氏歿葬在花園。胞弟玉屏夫婦歿葬在黃沙源,長子天逸夫婦歿葬在黎嶺下,二子天銘夫婦歿葬戚洞冷水塘,三子天錫夫婦歿葬彭源洞梅樹垅,四子天爵夫婦歿葬尖山嶺陳源錦堂。

4.戴復(fù)古有許多遺址、遺跡在修水

新編《修水縣志》和《重修戴氏宗譜》載,戴復(fù)古在水源建有東西枇杷園、乳鴨塘、九曲流觴池、夏嶺石刻、尚書碑等?!稓v代名人名勝錄》記載,戴家大屋(現(xiàn)叫朱家大屋)前有乳鴨塘,西側(cè)有東西枇杷園。九曲流觴池已被九曲池水所淹。又載石屏墓除墓前柱牌已倒,其余均保存完整。還有建在上杭西源鳳嘴上的“尚書祠”遺址。戴復(fù)古在水源留有“乳鴨池塘水淺深,熟梅時節(jié)半晴陰。東園載酒西園醉,摘盡枇杷一樹金”這樣的名篇佳句。

觀戴、梅兩位先生的論證,有文獻,有實物,似可以稱言之成理。

根據(jù)上述材料,則有三種可能:一是如上文所述,戴復(fù)古世居修水,高祖宦游臺州,復(fù)古幼年回歸梓里,在修水長大,后官至兵部尚書。二是修水的戴石屏另有其人,因其年代、字號相近而被戴氏后人混淆。第三種可能就是:戴復(fù)古“未遇時,流寓江右武寧,有富家翁愛其才,以女妻之。居二三年,忽欲作歸計,妻問其故,告以曾娶?!蚣葎e,遂赴水死,可謂賢烈也已。”(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修水宋時稱分寧,系武寧之鄰縣,或許戴復(fù)古武寧之妻,已留有后嗣,富翁喪女后,心有不甘,后杜撰來歷和官爵,誤導(dǎo)后人,而戴氏后人在武寧、分寧逐漸繁育,蔚為大族,也未可知。

上述三種假設(shè),可以把它概括成:一為原籍修水說;二為烈女修水留后嗣說;三為修水、溫嶺兩石屏說。這三種說法應(yīng)該是何者符合原貌呢?筆者認為當(dāng)時應(yīng)該有兩個石屏,自成體系,因僅僅差百余年而被后人混為一談了?,F(xiàn)在不妨先對三種說法進行探討。

(一)原籍修水說的探討

持此說者為江西戴氏后裔的學(xué)者及當(dāng)?shù)氐拇餍杖罕?所依據(jù)的是《戴氏宗譜》、當(dāng)?shù)貍髡f、墓葬和遺址,其論點已在上文詳述。持此說者大都未見過戴復(fù)古的《石屏詩集》,應(yīng)該說要知人論世,最重要的資料是他自己的作品和同代人的著作,讀這些作品能發(fā)現(xiàn)有大量的證據(jù)可以否定掉修水說。

1.生卒年份不合

戴復(fù)古生于1167年,這可從其所作《新年自唱自和》詩中看出:“生自前丁亥,今逢兩甲辰。”丁亥年正是1167年,這是無疑的了。卒年雖然還不十分準確,但能推出大致年限,其作于1245年的《新年書懷》中有“淳祐五年春”之句,時年79歲,那么,他卒于1246年或稍后是很有可能的,也是學(xué)術(shù)界基本公認的。(詳見拙作《戴復(fù)古家世考》)

現(xiàn)在看修水戴石屏,據(jù)《戴氏宗譜》記載是:生于北宋英宗治平元年,歿于南宋高宗紹興三十年,即1064年至1160年,享年96歲,比溫嶺的戴石屏早生了103年。

2.史事與生活年代不合

細讀《石屏詩集》中所反映的歷史事件,無論從《聞李將軍至建康》中“來依漢日月,思復(fù)晉山河”記錄了1218年紅襖軍李全附宋;在《題處士黃公山居》中“邊頭又報真消息,韃使來朝乞講和”,記錄了1233年金乞和于宋的史實;在《嘉熙己亥大旱荒》中“瀕海數(shù)千里,饑民幾萬家”,記錄了詩人回到家鄉(xiāng)后,1239年發(fā)生的浙東大災(zāi)荒,這些史事都是發(fā)生在南宋嘉定之后,而決無紹興年間及以前之事。而修水的石屏卻生活于北宋末至南宋初南渡變亂時期。

3.親朋好友均不合

先考其家事:溫嶺市的塘下戴氏,五代時避閩王之亂從福建遷來,在溫嶺發(fā)家,傳至第六代,即戴復(fù)古的祖父輩,才出了個戴舜欽,中了進士,官至南康軍司戶,也就是在今贛州作個州府里掌戶口、賦稅的官。復(fù)古之父戴敏,喜歡寫詩,不考功名,死時復(fù)古還是襁褓中的嬰兒,長大后,多方搜尋父親之詩,僅存10首,編于自己的《石屏詩集》卷首,可見一直是詩書傳家。復(fù)古無兄弟,僅兩子,名戴滸、戴琦。自云:“吾之一派,衰落殆盡,諸孫一兩人而已,其勢不絕如線?!笨梢妼O兒也不多。而他的同輩有戴龜朋、戴溥,侄兒輩有戴木、戴昺等都是詩人,與復(fù)古有詩唱和,有的還有詩集傳世。

修水戴石屏(十九世),世居修水,十五世戴廷貴為官流寓浙江臺州,后卒于官署,至十八世,即石屏之父戴元邦在1069年攜家返回修水。石屏還有4個兒子,8個孫子,這些均與《石屏詩集》所載大向徑庭。

復(fù)古青少年時學(xué)詩于里人林景思、徐似道,還曾到紹興鵝湖“親炙于放翁”,決不如修水《戴氏宗譜》所說的5歲即由臺州返回修水,且在年齡上大于放翁陸游61歲!《石屏詩集》中,其他詩友如真德秀、魏了翁、喬行簡、樓鑰、趙汝騰、王子文、姚鏞、劉克莊、嚴羽、翁卷、孫季蕃等有姓名可考的就有300多人,他們或前或后,總生活在南宋孝宗至理宗一段時期,而不至于早到北宋時期的。

4.墓葬與遺址不合

戴復(fù)古于1237年,終于厭倦了40余年的江湖生涯,辭別故人,踏上了回鄉(xiāng)之路,《鎮(zhèn)江別總領(lǐng)吳道夫侍郎,時愚子琦來迎侍,朝夕催歸甚切》及《久客還鄉(xiāng)》,記錄了70歲時兒子迎候回鄉(xiāng)的喜悅心情。此后他過起了飲酒賦詩安樂富足的隱士生活,從《挽溫嶺丁竹坡》《屏上懷黃伯高》諸詩中的溫嶺一些小地名,可以看出他晚年均在溫嶺活動,特別是《諸侄孫登白峰觀海上一景》詩,寫到離家鄉(xiāng)10余里的白峰山觀海,恐怕江西是無??捎^的。又查《石屏詩集》中沒有一句寫分寧的詩,詩人要是修水人,卻在詩集中只字不提分寧,這也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詩人在1246年前后停了詩筆,死后葬于附近的屏山,后人還建了戴相公廟紀念他,該廟至今尚在,歷代的《太平縣志》均有記載,戴復(fù)古墓于1995年被列為溫嶺市文物保護單位。

因為到明朝戴氏曾遭滅族之禍,所以戴復(fù)古的遺跡留下的不多,除墓、廟外,還有詩人常在其下徘徊吟詩,并引以為號的石屏石,此石高5米、寬2米,壁立如屏障,至今聳立在屏山南谷口。

戴復(fù)古寫有《初夏游張園》詩:“乳鴨池塘水淺深,熟梅天氣半晴陰。東園載酒西園醉,摘盡枇杷一樹金。”張園之所在,據(jù)浙江的《嘉興府志》載:“宋張子修監(jiān)石門(今浙江青田)酒稅,因家焉,與邑人張汝昌并擅園林之勝,內(nèi)有流杯亭、遂初亭、乳鴨池,所云東西張氏園也?!蹦敲?東園西園應(yīng)該在浙江青田,而戴復(fù)古也確實到過青田。詩中的詩人只是在張氏的東西園里醉酒,并摘了一樹枇杷,而根本沒有說戴氏也有枇杷園,所以要是把東西園作為戴復(fù)古的遺跡已是大錯了。再看修水為何也有乳鴨池和東西枇杷園?這個問題比較簡單,戴復(fù)古成為名人后,后人因人造景、附庸風(fēng)雅的也很多。即便不是后人附會,乳鴨池、枇杷園也不是稀罕物,達官貴人要造一個也不難。不過清朝修水有個詩人叫朱之麟的,也誤以為此詩是戴復(fù)古寫修水的東西園,于是他也作了一首《東西園》:“川原瞭歷滿蒼煙,為溯芳型思渺然。半畝清池留古跡,兩園勝事到今傳。花茵鳥語呈歡會,云影山光入錦筵。載酒高歌人已往,不堪愁絕夕陽前。”詩中景仰之情躍然紙上,然而卻弄錯了對象,所以不可不辨。

綜上所述,修水《戴氏宗譜》所載的戴石屏,與《石屏詩集》中的戴復(fù)古相差太大?!妒猎娂窔v代相傳,世所公認為戴復(fù)古撰。而宗譜乃一家之言,張冠李戴,牽強附會的不少,以宗譜作孤證不足為憑。詩人以詩名天下,當(dāng)以詩集為準。

(二)烈女修水留后嗣說的探討

陶宗儀生活于元末,元末離南宋不遠,他又是黃巖人,《南村輟耕錄》30卷素稱嚴謹,所記戴復(fù)古武寧娶妻一事當(dāng)不罔也。又《嘉靖太平縣志·人物》中也有記載,還說此女名金伯華。當(dāng)?shù)氐摹对フ聲贰都尉肝鋵幙h志》也記此事,可見兩地均認可了的。又《乾隆武寧縣志·山川》載:“節(jié)婦潭,縣南一里,相傳戴復(fù)古妻投水處?!边@里已成為古跡,當(dāng)?shù)厝硕寄苎灾忚?20世紀70年代這里修成一個大水庫,將此古跡淹沒于水下了。至于她結(jié)婚三年,是否留下子嗣,則史書未載。論理,如有子嗣,小兒在家嗷嗷待哺,則不會拋子別夫而投水,可見子嗣是不大會有的了。

再看修水的《戴氏宗譜》中還保留宋紹興二十一年(1151)辛未九月望日石屏寫的《宋譜舊序》,內(nèi)云:“及我盛朝,國運誕興,人文蔚起,凡世家舊譜,莫不重新。予嘗念切乎此,而此身膺簡命,自任太守,歷游部職,事冗責(zé)重,日夜勤劬,瞬息少暇,故有志而未逮也。今以衰老歸寧,爰取家譜而重編之,時皇上紹興二十一年辛未春,三陽月興,秋九月,奉旨欽選秩備兵部尚書,適吾家譜已告成矣,仰沐圣恩,拜命田野……”奉旨欽選之事不可兒戲,從這里可看出,這個石屏也決非向壁虛造的。

有人說,可能復(fù)古就未到過武寧,《南村輟耕錄》所云“居二三年”,而《石屏詩集》中并無一句道及武寧的山川景物,令人生疑。又復(fù)古終老布衣,終生不仕,不存在未遇時。那么,這個石屏是否會是修水石屏?筆者認為《石屏詩集》只是作者的自選本,并非全集,無武寧詩,只可存疑,不能據(jù)此斷定就未到過武寧。“未遇”一詞,可作未遇伯樂,也可作未遇知音、詩名未著解。至于修水石屏,由武備將軍至于兵部尚書,均屬武職,恐怕作不出《木蘭花慢·懷舊》這樣的一流詩詞的。如果他的老家只在鄰縣修水,那么石屏也不會一住三年不回家,富家翁也早會派人到其老家探明婚姻狀況,而不至出此悲劇了。

(三)修水溫嶺兩石屏說之探討

從以上可以看出,修水和溫嶺兩個石屏通過比較,無論從生卒年、生活年代、詩文中反映的史事、親朋好友及墓葬均無重合之處,而且各人自成體系,除其祖、父曾流寓臺州,與臺州略有點瓜葛而待考外,應(yīng)該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

那么修水石屏到底是何許人也,何以會出現(xiàn)與溫嶺戴復(fù)古名號相同呢?

考察修水戴石屏的墓葬,氣魄較大,據(jù)說附近原有幾十個疑冢,還有仙鵝抱蛋等十八景,確有官家氣象。現(xiàn)存者系清道光十三年(1833)重修,墓碑為:“宋兵部尚書戴公石屏之墓”。上面的戴公石屏應(yīng)該是大名,墓前石碑不會以字號出現(xiàn)。胞弟大名玉屏,正好可以證明。問及當(dāng)?shù)卮魇虾笠?但知戴石屏而不知戴復(fù)古,但知兵部尚書而不知江湖詩人,可見修水只有戴石屏,而沒有戴復(fù)古。那么綜合戴石屏的有關(guān)資料,就可以較清晰地了解戴石屏其人:

戴石屏(1064—1160),號麓公,江西分寧(今修水)人,四世祖戴廷貴曾為官流寓浙江臺州,后卒于官。父戴元邦,敕封千戶,加武備將軍,于1069年攜家返回修水,時石屏年僅5歲。石屏于1131年初任郡守,歷任部職,以衰老致仕歸寧。1151年,奉旨欽選,秩備兵部尚書。1160年謝世,享年96。葬水源鄉(xiāng)鵝嘴山腰。夫人鄧氏歿葬古藤原,續(xù)娶王氏歿葬花園。有4子8孫。至今繁衍成上萬人的大族。遺址尚有東花園、西花園、九曲流杯池、乳鴨塘、夏吟石刻、尚書廟。附近的繡墩村曾為其供繡品,馬家莊曾是養(yǎng)馬場,齊家塘原為管家管理田產(chǎn)處。

按理說兵部尚書在歷史上應(yīng)該留有記載,但查遍《宋史》里的人物傳和本紀,沒有找到此人??磥硭麅H是歷任部職,兵部尚書只是退休后的榮譽頭銜。

那么怎么會和溫嶺戴復(fù)古搞混了呢?名號相近、年代相近是一個方面,但更主要的恐怕是清道光年間,修水戴氏書生開始把他們混淆起來的。

在明清的江西志書中,戴復(fù)古一直是作為寓賢收入志中,可見那時從未把他作為江西人。至清咸豐十一年(1861),裔孫寶三寫了一篇《石屏公墓記》,記載了一事:“道光二十七年,有水源生員盧水生與予偶談曰:吾鄉(xiāng)先賢戴石屏者,足下若何祖也?予曰:此吾十九世祖也。水生又曰:未知其墓在何地。予曰:墓在金窖山,奈祀缺年久,不敢妄為尋獲。予聞此語,日偵諸其里父老。道光三十年孟夏,有曰:予先人墓故在焉。其人遂同榨下灣為貴等往水源,潛掘三晚,果然獲內(nèi)碑,大礦燭之,載‘宋兵部尚書戴石屏公之墓’。比掩之,次日插牌于墓上,回報予曰:墳已得矣,內(nèi)碑大礦朗然。予即奔啟各支,訂五月十七日祭掃,屆期合族云集,并將內(nèi)碑刷出,委系宋時人之字法。查州志,誤載我祖于寓賢中,因請州牧葉公枚生為之墓表,予特以清冢之顛末略為之記?!?見《戴氏宗譜》)

讀書人總喜歡找一個文化名人為祖先,得墓碑后,又未慎重考證布衣詩人與兵部尚書是怎么回事,以名號相同,立刻將不相干的兩位混在一起,于是重修了祖墓,重刻碑文,自我作古,并修入譜中。可見把兩者混為一談的,戴寶三是始作俑者。從此之后,江西的戴氏后代無不認為兩者為同一人,以訛傳訛,流傳了幾百年,現(xiàn)在要是不予澄清,恐怕還要誤傳下去,所以不可不考證明白。

至此,我們可以較清楚地了斷“為什么布衣詩人會戴上尚書帽”這場公案了。

原載《臺州師專學(xué)報》1999年第2期

圖為作者參加宋代文學(xué)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并在會上宣讀論文。

四、新出土戴氏家族墓志與戴復(fù)古家世新考

(一)新出土的戴氏家族八方墓志銘

2010年7月底,浙江省溫嶺市新河鎮(zhèn)河頭梁村湖灣山麓因開山修路,挖土機挖出一方石板,當(dāng)?shù)貢◥酆谜吡葫i騫覺其書法頗佳,就清洗并制成拓片,送給溫嶺市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毛孝弢過目,毛先生見是南宋戴氏墓志,即轉(zhuǎn)交筆者。筆者仔細研讀后,確認是戴復(fù)古族人戴溫夫人墓志,即于8月1日趕至現(xiàn)場察看。只見現(xiàn)場尚散落著帶有文字之墓磚,于是初步判斷是一處宋墓,次日即報溫嶺市文化遺產(chǎn)保護中心,中心人員到場察看后又報浙江省文物局。隨后浙江省考古隊組織人員進行發(fā)掘,始知為宋代墓葬群,共有六所墓穴。因墓群早已被盜,僅收獲六只祭祀用的陶器與六方墓志銘。六方墓志銘為:戴忱及夫人林氏、戴勛及夫人林氏、戴溫及夫人車氏。

戴忱墓志銘

宋故府君姓戴氏,諱忱,字棐之。其先閩人,五季亂,徙家于臺之黃巖南塘。曾祖懷,祖暐,俱潛晦。父舜欽,宣和中上書言時政,上嘉其忠,授迪功郎,監(jiān)宣州合同茶場,任滿轉(zhuǎn)修職郎、南康軍戶掾。先君生于紹興丁巳十二月甲子,卒于淳熙丙午十月己亥,享年五十,己酉十二月壬寅,葬于太平鄉(xiāng)湖灣之原。娶林氏,生三男:應(yīng)辰、漸、溫;二女:適進士陳蒙、車似參。孫男曰櫄,女一人,尚幼。先君寬靜簡重,狀貌奇?zhèn)?讀書力慕古人,不汲汲為進取計,聲利無所動,以修善自樂。天性孝友,事父兄克盡其禮。尤重氣義,周急紓患,若甚于關(guān)身??诓谎匀酥^,足跡不踐公庭,鄉(xiāng)閭稱善人君子者,必先之。火嘗延居舍,呼天引咎,火乃頓滅。葬母孺人之夕,陰雨不止,仰天號泣,晨即開霽,眾皆謂純誠之感。晚歲隱居自適,聚書教諸子,每勵以孝悌忠信為先務(wù)。應(yīng)辰祗奉遺訓(xùn),惟恐不逮。獨念所學(xué)未進,未能顯先君之有后,懼后千載湮沒無考,姑敘大略以藏諸壙。應(yīng)辰拜手稽首泣血謹書??は峦踔趴?。(原為豎20行,每行17字)

戴忱夫人林氏墓志銘

先妣孺人,林公士卿之女,世居臺之黃巖。生于紹興甲寅之良月,年二十有二歸于先君。戴姓,諱忱,字棐之。生男三人,長曰應(yīng)辰,早卒;曰勛,曰溫;女二人,長適進士陳蒙,次適進士車似參,已嫁而卒。孫男:椿、權(quán)、崧、籀、栞,孫女四人尚幼。紹熙二年該遇圣天子奉觴前殿,錫類海內(nèi),得封孺人。先妣性純孝,逮事祖母,寒暑視溫清之宜,飲食烹飪,必躬必親,侍疾嘗藥不解帶。既沒,若不勝其哀,歲時霜露之戚必涕泗交頤。敬事二伯父及母,周旋回護,惟恐有忤意,遂相先君始終于孝悌。先君性樂閑靜,族里稱善人,先妣分憂家政,井井有條,潔蠲萍藻,肅給賓豆,嫁婚及時,助先君之志為多。晚年一意佛書,爐熏宴坐,玉雪其躬,讀至圓覺,似有所解。游天臺雁蕩,樂于施舍,建橋以度涉,治路以便行旅,曾不憚費。至于周人之急,尤見慈祥。忽一歲得足疾,因自治棺槨衣衾,至疾革,語言脫灑,怡然而逝,實嘉泰壬戌八月二十八日。今卜以嘉泰甲子十二月壬寅安厝于太平鄉(xiāng)湖灣之原,附先君再卜之兆,亦先妣志也。嗚呼,先妣淑德世不多有,勛等蒙延置師友教督甚至,又俾從學(xué)遠方而不孝不肖,不能有所顯揚,故未敢求銘文于當(dāng)世之賢,謹茹哀泣血,敬書此石,天地?zé)o窮,此痛罔極,勛等謹書。(原為豎23行,行19字)

戴勛墓志銘

宋故府君戴氏幽堂記

公諱勛,字巽叔。上世自閩徙臺,家于黃巖之南塘。曾祖暐,不仕。祖舜欽,宣和中以進士上書言事,補迪功郎,循修職郎,南康軍司戶。父忱,不仕。母林氏特封孺人。公生于乾道丙戌正月七日,卒于嘉定戊寅三月八日,享年五十有三。嘉定辛巳十月庚午,祔葬于太平鄉(xiāng)湖灣先塋之原。娶林氏,無子,命弟溫之子樵為后。女一人,許嫁進士鄭復(fù)孫。公資性靜重,履行端謹,少好學(xué),至壯,常如不及。聚書一室,翻閱無倦,時有會心處,曰:古人地位,直可超詣。由是忠信誠愨,有父祖風(fēng),事親孝,處兄弟宗族,無閑言。族有疑議弗能決,公從容一語,自能折衷,群疑釋然。晚歲優(yōu)游里闬,不妄交接,介然自守,以終其身,亦可謂有常德之士矣。樵尚幼,未能乞銘于世之君子,姑述其大概,以詔諸幽。從子椿謹書。許褱信男羛孫刊。(原為豎20行,行14字)

戴勛夫人林氏墓志銘

先妣姓林氏,父諱瑛,臺州黃巖人。乾道丁亥閏月九日生,年二十有三歸先君。戴姓,諱勛,字巽叔。遇壽明慶典封孺人,終于紹定壬辰之章日,以端平丙申臘月乙酉,安祔于太平鄉(xiāng)湖灣之原。男樵叟,女適進士鄭復(fù),孫女二。嗚呼,先妣淑德懿范,樵叟何忍擬述敬俟丐銘于立言君子。樵叟泣血謹志,婿鄭復(fù)填諱。林巨英刊。(原為豎12行,行10字)

戴溫墓志銘

宋故府君戴氏幽堂記

先君姓戴氏,諱溫,字南叔。上世自閩徙臺,家于黃巖南塘。曾大父舜欽,宣和中上書極言時政,天子直之,賜同進士出身,調(diào)南康軍戶椽,循修職郎。大父忱,不仕。先君生于乾道丁亥十月丙午,卒于嘉定甲戌八月初十日,越五年,祔葬于太平鄉(xiāng)湖灣祖塋之右,實己卯閏三月辛卯。娶同邑車氏,男四人:煥、燾、大本、樵。大本為從伯龜朋之后,樵為伯氏勛之后,女一人,許嫁進士林諤孫。先君天性純孝,恨事父日淺,奉祖妣孺人,敬順彌篤,處二伯氏至死無閑言,撫二孤侄,均于己子。自少刻苦問學(xué),從名師友,最為孫先生元卿所知。祖妣即世,始厭場屋,潛心理學(xué),不事表襮,故罕有知者。平居寡言,不喜聞人之故,延師教子,必嚴所擇。嗚呼,此先君行己大概實錄也,忍死書以納諸壙,隱德顯行,尚圖披訴于立言之君子,煥弗敢侈。煥等泣血敬書。侄椿填諱。許褱信刊。(原為豎18行,行18字)

戴溫夫人車氏墓志銘

太孺人世家臺之黃巖謳韶,迪功郎車公諱申之子,提刑鄭公諱槐之甥。年二十五,歸我先考東齋府君。戴氏諱溫,字南叔,居邑之南塘。男煥、燾、大本、服,大本后伯父諱龜朋,服鄉(xiāng)貢進士,后伯父諱勛。女嫁進士林諤孫,孫男進,孫女四。紹定壬辰拜。

東朝慶壽,恩封孺人。性端介,事姑以孝,稱用敬順,相先君用古人之學(xué)勉諸孤,壽止七十一。晚抱永疾,竟以不起,天乎痛哉!實嘉熙庚子三月二十九日也。明年十一月己酉,祗奉魂輿,祔堋于太平鄉(xiāng)湖灣山先府君之墓。嗚呼,枌槚鬱然,體魄永安,痛隔泉壤,摧裂肺肝。孤哀子煥,泣血謹志,婿林諤孫謹填諱。丹谷金寔刊。(原為豎16行,行16字)

除以上六方墓志外,在戴復(fù)古故里附近的晉岙,1958年以后的大躍進期間還曾出土戴鐘墓志銘和戴復(fù)古所撰戴丁夫人毛氏墓志銘,近來也被重新發(fā)現(xiàn),內(nèi)容如下:

戴鐘墓志銘

有宋校尉戴公幽堂記

先君諱鐘,字深之,世居臺之黃巖。曾大父懷,大父曦,父舜文,進義校尉。先君生于紹興己未十二月辛酉,卒于紹熙甲寅二月丁未,享年五十有六。以是歲十二月辛酉,葬于太平鄉(xiāng)晉山之原。紹興□輸粟助邊,補進武校尉。娶蔡氏,承奉郎蔡瑞女。男四人,瀚、渭、澹、湛。女七人,嫁進士楊萬鎰、任端仁、蔡□,一學(xué)浮屠,余未行。先君性誠愨,處心謹畏,尤重然諾。少孤,事母孺人盡孝,事伯氏以敬,治家有執(zhí)范,恥徇流俗,守分務(wù)本,不改先世之質(zhì)素。聯(lián)宗族以和,處鄉(xiāng)黨以義,樂赒人之艱急,成人之善美。平時尚志自守,不茍阿附,榜其燕居之所曰“直節(jié)”。延師儒以教瀚等,治命之日,尤諄諄以力學(xué)勵行為訓(xùn)。瀚等不孝,遽罹酷罰而未能顯揚,蒼天罔極,謹志無窮之痛,刻于堅石。紹熙五年十二月初五日,嗣子瀚等泣血謹書。王之才刊(原為豎23行,行13字)

戴丁夫人毛氏墓志銘

宋故淑婦太孺人毛氏墓志銘

余族侄丁,字華父。之妃曰毛氏,名仁靜,家黃巖之丹崖。其父廷佐,以儒學(xué)望于里,故孺人習(xí)聞其訓(xùn),陶染與性成。既歸,克盡婦道,以賢淑稱。儀止山立,節(jié)操玉潔,是非不涉于言,喜怒不形于色,動循禮法,闇合女誡。贏衣羨鏹,衹以振貧,一毫不費于釋氏,非介然有守者莫能。華父自少與余為忘年交,相見必傾倒。嘗為余言:婦人之所難克者,妒為大。山妻賦性不妒,比之傳記所載謝安、王導(dǎo)、任瑰、裴談之徒之妻,制勒其夫如束濕者,殆霄壤。叔處吾族,曾聞其有指尖妒悍聲出房闥呼?繇是人益多之。烏呼!其他可能也,其不妒為難能也。能為其難,豈非賢婦也哉!年八十七,逢國錫類,恩封孺人。生于紹興甲戌九月壬子,卒于嘉熙庚子十二月甲午。子男四:楷、木、栝、栩。栩先孺人六年卒。女三,嫁其侄從政郎前紹興府嵊縣主簿仁厚,進士曾建大、王脩。孫男八:宜老、雙老、大老、翀老、君錫敕賜童科免解進士,顏老、宗憑、偉老,大、錫、顏、偉俱蚤夭。女十,鄭蕃、陳觀光、鄭居禮、陳應(yīng)夢其婿也,余在室。曾孫女三。以淳祐六年十一月壬申袝葬于戴奧華父兆。前事楷等款門乞銘,余雖不任載筆,誼不得辭,況又平時所樂道者。銘曰:自《小星》之詩絕響,為婦者類以妒相師,甚至專房擅寵,禍移彼姝,寧滅祀而不悔。聞孺人之風(fēng),可以愧死矣!族叔祖石屏樵隱戴復(fù)古撰。玉山林瓊夫刻。(原為豎行27行,行19字)

(二)墓志銘的解讀

新出土和新發(fā)現(xiàn)的八方墓志銘,均為戴氏族親。而且該墓群都是夫妻合葬墓,入葬時間不相上下。戴氏墓志的墓主有戴忱、戴勛、戴溫、戴鐘。

戴忱(1137—1186),享年50,1189年12月葬。字棐之,家南塘。曾祖懷、祖暐,均平民。父舜欽。妻林氏(1134—1202),享年69,1204年12月葬。有三子:應(yīng)辰、漸、溫。二女,嫁進士陳蒙、車似參。長孫名櫄。從其妻林氏銘文可知其妻大于夫三歲。而夫妻墓志銘中稱呼不一者有次子或稱漸,或稱勛,且其孫之名亦不一致,乃是由于林氏過世晚了16年。古人出生后,必先據(jù)家譜順序起一譜名,用統(tǒng)一的部首以為標志,戴漸為譜名,用的都是水字旁,后改用大名勛。16年中孫男已增至五人:椿、權(quán)、崧、籀、栞,這些均是譜名。也許櫄已早死,并未列名。又因應(yīng)辰曾撰戴忱墓志,雖已早死,也有了幾個兒子。戴勛無子,那么為戴勛寫墓志之從子戴椿,即是應(yīng)辰之子,而櫄是長孫,也是應(yīng)辰之子。而其余權(quán)、崧、籀、栞則都是戴溫之子。

戴勛(1166—1218),享年53,1221年10月葬。字巽叔,家于南塘。曾祖暐,未曾做官。祖父舜欽,宣和中以進士上書言事,曾為迪功郎、修職郎等小官,1220年左右為南康軍司戶。父忱,不仕,母林氏。勛妻林氏(1167—1232),享年66,1236年12月葬。無子,命弟溫之子樵為后。女一人,許嫁進士鄭復(fù)孫。戴勛為戴忱之次子,這里敘述祖上名字,與戴忱墓相同,只因樵是戴溫幼子,出生較遲,過繼給了勛,因而戴忱墓志銘中未及。

戴溫(1167—1214),享年48,1219年閏3月葬。字南叔,家于南塘。祖父舜欽,父忱,不仕。溫妻車氏(1170—1240),享年71,1241年歸葬。男四人:煥、燾、大本、樵,大本過繼于從伯父龜朋,樵過繼于伯父勛。女一人,許嫁進士林諤孫。戴溫為戴忱三子,勛之弟。從戴忱墓志看,他應(yīng)有五個兒子,權(quán)、崧、籀、栞、樵,這些都是他們的譜名,這一輩是木字旁,只是他們?nèi)绾螌?yīng)到煥、燾、大本這些大名上去,還有待于今后考古的再發(fā)現(xiàn)。但車氏銘中只出現(xiàn)四人,可能有一位已早夭。車氏銘中稱樵為服,服為大名,字豈潛,與戴復(fù)古有詩唱和,被收錄在《戴復(fù)古詩集》和《戴復(fù)古全集校注》中。

戴鐘(1139—1194),享年56,當(dāng)年12月安葬。字深之,曾祖父懷,祖父曦,父舜文,進義校尉。鐘輸粟助邊,補進武校尉,娶蔡氏。子四人,瀚、渭、澹、湛,女七人,一學(xué)浮屠。學(xué)浮屠即是削發(fā)為尼。戴鐘死時尚未有孫。

將戴鐘與戴忱墓志對讀,其述祖上名字,曾祖父同為懷,故戴鐘祖父曦與戴忱祖父暐是親兄弟,因不知其生年,故不能確定其兄弟的次序。戴鐘父舜文與戴忱父舜欽是親叔伯兄弟,鐘與忱是同輩,是堂兄弟。

戴復(fù)古所撰墓志銘的主人是戴丁之妻毛氏,這就要聯(lián)系到戴丁的墓志。戴丁墓志為葉適所撰,題為《戴佛墓志銘》,收入了《太平縣古志三種》中。其中記載:

嘉定中,黃巖戴木以詩集句見,愛其意正,留與寀居。目不流盼,足不窘步,斂身降首,惟書之徇。以父丁年七十二,有上氣疾,歸,疾已,復(fù)至,俄又疾作,芒屨夜發(fā),及門而丁歿,十四年四月丁巳也??藜茸?攝衰復(fù)至,明年猶未行。余累趣之,木曰:“二月壬寅,葬日也;繁昌鄉(xiāng)戴岙,葬地也;必得銘行矣?!庇盅?“人未有不漁獵貧弱以求富強者,怨謗近而易感,故業(yè)不永,命不長。雖暫永長,終不謂是也。木之先高祖洵曦、曾祖舜文,及祖秉器,關(guān)市調(diào)直,銖龠必平,不平,寧棄與。里人同辭贊重曰:‘佛,嘻者佛也?!热死^之,無改其度,亦曰:‘嘻者佛也?!鹫?里人尊敬之極稱也……娶毛氏。子楷、木、栝、栩。女嫁內(nèi)舍毛仁厚、曾建大,幼未行。孫宜老、雙老、大老、沖老。孫女二……

從戴丁和其妻毛氏的墓志銘可以看出:戴丁(1150—1221)享年72,1222年2月葬。字華父,為鄉(xiāng)里所敬,人呼為戴佛。曾祖洵曦、祖舜文,父秉器。丁妻毛仁靜(1154—1240),子四:楷、木、栝、栩,婿毛仁厚、曾建大、王修。孫宜老、雙老、大老、沖老、君錫、顏老、宗憑、偉老等八人,大、錫、顏、偉均早死,孫女十。

這一世系同為舜文一脈,可見戴洵曦即為戴曦,戴鐘與戴秉器是親兄弟,戴丁與戴鐘之子戴瀚是同輩。因未見戴鐘妻之墓志,不知戴鐘是否就是戴秉器,如果是這樣,那么戴丁就是戴渭,不過現(xiàn)在還難以確定。

《太平縣古志三種》還收入一篇《竹洲戴君墓志銘》,其中記載:

君戴姓,名龜朋,字叔憲,臺州黃巖人。祖舜欽,宣和中進士,上書危言,天子不怒,賜同進士出身,南康軍司戶。父秉中,亦有才氣,補進義校尉,不仕,嘗自贊其像,為時所稱。君生六十二,開禧三年五月某日卒。娶蔡氏,子曰樅、曰周孫,皆先死,以從弟溫之子大本為子,一女嫁林珍。嘉定十三年二月某日,葬太平鄉(xiāng)黃仙山……

從戴龜朋的墓志銘可以看出:戴龜朋(1146—1207),年62,1220年2月葬。字叔獻,號竹洲,娶蔡氏。兒子樅、周孫,均早死,過繼了溫之子大本為子,一女嫁林珍。龜朋與戴復(fù)古也有詩唱和,被收錄在《戴復(fù)古詩集》中。

戴龜朋是舜欽一脈,可見戴忱和戴秉中是親兄弟,龜朋與應(yīng)辰、勛、溫是親叔伯兄弟,其子早死后,溫之子大本過繼進來,與戴服成了堂兄弟。

我們可以根據(jù)以上材料將其世系排列如下:戴懷——戴暐——戴舜欽——戴秉中、戴忱——戴龜朋、戴應(yīng)辰、戴勛、戴溫——戴大本、戴櫄、戴椿、戴服、戴煥、戴燾。這是戴暐一線。

戴懷——戴曦——戴舜文——戴秉器、戴鐘——戴丁、戴瀚、戴渭、戴澹、戴湛——戴楷、戴木、戴栝、戴栩。這是戴曦一線。

(三)對拙作《戴復(fù)古家世考》和其世系表的訂正

原刊登于《成都大學(xué)學(xué)報》1987年第4期的拙作《戴復(fù)古家世考》,根據(jù)《戴佛墓志銘》和《竹洲戴君墓志銘》,理出了戴舜文、戴秉器、戴丁、戴木一線,和戴舜欽、戴秉中、戴龜朋一線,是準確的。再根據(jù)《嘉靖太平縣志》理出戴敏、戴復(fù)古一線,并根據(jù)縣志中“戴敏,字敏才,舜欽從子”這一句,判斷出“戴敏又是舜欽的從子,那么,戴敏的父親也一定是舜欽、舜文的親兄弟,只不知其名罷了。由此可見戴洵曦當(dāng)然也是戴敏的祖父,戴復(fù)古的曾祖父了”。這個判斷有點過于相信古籍的記載。雖然《嘉靖太平縣志》歷來被學(xué)界認為是一部成書較早的良志,可信可用,但畢竟明嘉靖十九年(1540)距戴復(fù)古生活的南宋淳祐(1241)年間已有300來年,且書中也未交代出處,而其實這是錯誤的。

據(jù)戴復(fù)古的《族侄孫子榮之子神童顏老,不幸短命而死,哭之不足,三詩以悼之》一詩,看這個題目,可以有兩種解釋,一是子榮(即戴木)是詩人的族侄孫,二是族侄孫神童顏老(子榮之子),但由于過于相信縣志的記載,于是筆者作了后者的解釋,以為此族侄孫是指顏老,而仍相信戴敏是舜欽的侄兒。對照新發(fā)現(xiàn)的戴復(fù)古所撰戴丁夫人《宋故淑婦太孺人毛氏墓志銘》:“余族侄丁,字華父之妃曰毛氏,名仁靜,家黃巖之丹崖?!敝鞫∈菑?fù)古的族侄確鑿無疑。那么,戴丁之子戴木,就是戴復(fù)古的族侄孫。而戴敏也不是舜欽的侄兒,而是與舜欽并輩。戴復(fù)古與戴秉中、戴忱、戴秉器、戴鐘并輩,而不是與戴丁、戴龜朋并輩,所以應(yīng)該將戴復(fù)古在原來世系表中向上提高一輩。據(jù)此也可判定,戴敏的父親與戴舜欽也不是親兄弟關(guān)系,而只是同族關(guān)系。這方實物墓志銘的發(fā)現(xiàn),不僅糾正了訛傳470余年的《嘉靖太平縣志》記載的錯誤,而且也糾正了筆者以前對戴復(fù)古家世的判斷。根據(jù)以上分析,我們將戴氏世系重新梳理如下(曾孫以下從略):

綜上所述,新發(fā)現(xiàn)和出土的墓志銘,為我們研究戴復(fù)古的世系提供了一些新的認識:1.修正了古代方志記載的一些錯誤。戴敏與舜欽不是親叔侄,應(yīng)是并輩,戴復(fù)古這一線來自哪一房,目前還不清楚。而戴復(fù)古與戴忱是族兄弟,與戴溫、戴勛則是族叔侄。2.據(jù)戴鐘和戴忱的墓志銘,舜欽、舜文不是親兄弟,獨自成系,而戴曦與戴暐是親兄弟。3.戴忱墓志銘中有其高祖戴懷,世系由此可以向上拓展一代。4.搞清了十篇墓志銘中四對夫婦六個家庭間之關(guān)系,豐富了家族成員,也清晰了其家族體系,這是這次戴氏墓葬群發(fā)現(xiàn)的最大收獲。

原載《臺州學(xué)院學(xué)報》2011年第2期

圖為戴溫墓志銘拓片。

五、新發(fā)現(xiàn)《戴氏家乘》中戴復(fù)古家世和生卒年

寧波天一閣藏《四明桃源戴氏家乘》修于民國36年(1947),木活字本,共分十二卷,卷首收錄歷代譜序,卷一有宋南塘譜系和南塘譜實,其后是明代寧波戴氏三房的世系、世傳、祠堂、宅第、墳塋及藝文。值得重視的是,這部家譜明確記載了南宋著名詩人戴復(fù)古的世系和生卒年,是新發(fā)現(xiàn)的有關(guān)戴復(fù)古研究的重要文獻。

(一)關(guān)于戴氏家譜

四明桃源,就是現(xiàn)在的寧波市鄞州區(qū)橫街鎮(zhèn),《四明桃源戴氏家乘》就是該地戴氏族人修的家譜。該譜中李懋作于明成化十一年(1476)9月之譜序記載:

吾四明桃源戴氏為后漢信都太傅戴德之胄,幾葉孫諱溢,自閩徙臺家黃巖之南塘,歷趙宋間,盛有五派,嘉定時八世孫諱陽者復(fù)由臺徙四明,居桃源,其后子孫蕃衍,袍笏蟬聯(lián)。

又寧波知府張賬撰于明成化十一年十月之譜序有:

在宋則石屏復(fù)古氏又以詩名海內(nèi),而世居黃巖南塘,若石屏之從弟陽,則自南塘徙居于鄞,而鄞西之戴自陽始。十傳為默庵公浩,領(lǐng)永樂庚子鄉(xiāng)薦,授東昌府判,歷守雷永、鞏昌,引年而歸,家值郁攸(火災(zāi)),凡先世重器盡遭煨燼,蓋不特家乘然也。予于政暇時過訪焉,公以告曰:重器不足惜,族譜之亡,罪莫大焉,將若之何?于是乃與一二宿儒,若李子懋、宋子恢續(xù)修之。復(fù)遣人往南塘訪其分派之由,自陽而上,凡得八世,自陽而下,及于公凡得十世,自公之子若孫,又累累然數(shù)世矣,匯而纂之,都成一編,名曰《四明桃源戴氏家乘》。

又吏部尚書聞淵撰之譜序有:

迨宋石屏復(fù)古氏,又以詩鳴,至今諷詠不已,鄞西之戴實其后裔。蓋五代時有諱溢者,來自莆閩,徙臺巖之南塘,宋寧宗朝溢八世孫諱陽,從石屏以詩游四明,遂于桃源鄉(xiāng)石馬里擇高崗居焉。迄今十七世矣。

寧波桃源戴氏是戴溢由福建遷到黃巖南塘,傳八代后到宋朝從南塘遷來寧波,桃源始祖就是與戴復(fù)古一起飲酒作詩的堂兄弟戴陽。某日他與戴復(fù)古一起至寧波桃源游玩,發(fā)現(xiàn)這里風(fēng)景不錯,就住了下來,后來戴陽竟把家也搬了過來,于是就成了寧波人。到了明代,寧波戴氏開始修譜,為了記載家族來歷,專門回到南塘訪問,把宋代的南塘譜也抄了回去,在卷首收錄了非常難得的宋代的《南塘戴氏族譜序》兩篇,還在卷一專門設(shè)立了《南塘譜系》和《南塘譜實》兩章,使南塘體系得以流傳下來,所以這個南塘族譜傳承有序,是比較可靠的。我們知道,家譜的修纂有不斷因襲、重修和續(xù)補的過程,這部家譜雖然重修于民國36年,但據(jù)譜前的各種序跋,知其源于南宋時期所修的戴氏家族,因而對于戴復(fù)古的家世、生卒年諸方面的研究,就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

(二)戴復(fù)古家世

考查戴復(fù)古家世,戴氏的明代后裔戴豪在其詩文集《贅言錄》中記載:“始祖鎰,五季時避閩亂,徙臺黃巖,擇地,得南塘焉,久之,益蕃以大。”南塘戴氏的確是在五代時由福建遷來,這在《嘉靖太平縣志》里也有記載,由此我曾寫成《戴復(fù)古家世考》一文,發(fā)表于《成都大學(xué)學(xué)報》1987年第4期上。

《四明桃源戴氏家乘》一書中收錄最早的譜序是俞端禮作于宋紹熙四年(1193)的《南塘戴氏族譜序》:

戴氏系出閩地信都太傅德之允后,徙臺巖居南塘十二葉,家傳其書,士探其理,群聚百余灶,緦服袒免,情相通也,婚遣喪葬,費多均也,而朝散大夫雪溪戴羲輩,更慮后來者不能循途守轍,或至輕變先世之舊章,會予京邸,請序其譜。

以上告訴我們,在宋紹熙間,也就是和戴復(fù)古同時代的南塘十二代孫戴羲號雪溪者已在修譜,那時,南塘已有戴姓百余戶了。

接著有南塘十世孫戴木號漁村作于淳祐乙巳(1245)元月之序:

戴氏出自子姓宋戴公之后,以祖父謚為氏,厥后信都太傅德,世居魏都斤邱,裔孫景璽仕后魏為司馬從事,支分派別何代無人,而名賢之赫赫者則史不絕書。臺巖之戴有四:一曰南塘,一曰方山下,一曰佛隴,一曰泉村,大抵各據(jù)譜系以示所來。而南塘之戴,上世實自五季時由閩徙臺,居黃巖之南塘,溯流尋源,蓋閱世十有二,歷年三百有奇。而元旦之會,上下二百位,尊卑五十人,見于石屏父祖之賦詠,尤可考也。于戲,盛矣?!炫c一二同志整頓之,仍取成圖,分為五派,敬于淳祐乙巳履新之始,族屬會拜之日,揭之堂,俾少長皆得見而知之,繼當(dāng)鋟梓以廣其傳,庶幾家有其書,人安其分,于睦族之道有所補云。

戴木是戴復(fù)古的族侄孫,兩人曾有詩唱和。查《石屏詩集》卷三,有《歲旦族黨會拜》詩:“衣冠拜元日,樽俎對芳辰。上下二百位,尊卑五世人。”(本序誤作“尊卑五十人”不通,應(yīng)改)可見當(dāng)時已有五代并存,族人數(shù)百了。據(jù)譜序記載,當(dāng)時黃巖戴氏有四處聚居地,一在南塘,一在方山下,一在佛隴,一在泉村。方山下、佛隴在今溫嶺市大溪鎮(zhèn),泉村在溫嶺市區(qū),南塘在溫嶺市新河鎮(zhèn)。這里將該譜與《石屏詩集》對照,應(yīng)該是真實可信的。

《四明桃源戴氏家乘》卷一《南塘譜實》記載其世系:

一世,十一處士諱溢,字維謙,娶鄭氏,生卒俱無考,合葬前屏山大路下平坡,墓碑久剝蝕,九世孫鴻重立。子一鎬。

二世,廿一處士諱鎬,字大京,娶陳氏,繼娶郭氏、張氏,生卒俱無考,合葬象獅山南岙坑邊。子一景宗。

三世,三三處士諱景宗,字繼先,娶李氏,繼娶徐氏、姚氏,生卒俱無考,合葬前屏山祖塋之右。子二:居榮、居簡。

四世,八處士諱居榮,字仁之,生天圣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卒紹圣元年三月五日,年七十二。娶朱氏,生卒無考,合葬前屏山祖塋之左。子四:仁拱、仁瑀、仁通、仁贄。

十處士諱居簡字敬之,生天圣八年二月四日,卒元豐八年十月二日,年五十六。娶杜氏,生卒無考,合葬前屏山大庵南。子一仁德。

五世:一處士諱仁拱,又諱懷,字子向,生皇祐元年三月十五日,卒政和元年八月二十日,年六十三。娶于氏,生卒無考,合葬前屏山大庵西南。子一公弼。

九處士諱仁通,生卒娶葬俱無考。

十處士諱仁贄,字子見,生嘉祐元年十月十三日,卒政和四年十月十九日,年五十九。娶毛氏,生卒無考,合葬前屏山大庵東。

二處士諱仁德,字子懷,生皇祐二年六月九日,卒元豐七年四月十七日,年三十五。娶洪氏,生卒無考,合葬前屏山大庵東南。

六世:十一處士諱公弼,字清臣,生熙寧元年二月十七日,卒建炎三年四月十三日,年六十二。娶周氏,繼娶黃氏,生卒俱無考,合葬前屏山大庵東。子三:志捷、志操、志揆。

七世:三六學(xué)諭諱志捷,又諱敏,字敏才,別號東皋子,生靖國元年七月二日,卒乾道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年七十一。娶何氏,繼娶黃氏、楊氏,生卒俱無考,合葬三丫坑,平生酷好吟詠,身后遺稿不存?!邮帘榧铀言L,止得詩十首錄于其所著集前,使人復(fù)見一斑,《小園》詩見遺文錄。子二:翼、復(fù)古。

四十處士諱志操,字存中,生政和三年十月五日,卒紹興二十六年四月十三日,年四十四。娶丁氏,生卒葬無考,子一秉均。

五十處士諱志揆,字從圣,生宣和六年正月二十三日,卒淳熙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年六十六。娶趙氏,生卒無考,合葬三丫坑先塋之左。子一陽。

八世 八十宣教諱翼,字振之,生紹興二十六年十月二十九日,卒開禧元年十一月十四日,年五十。娶蔡氏,生卒無考,合葬三丫坑祖塋之右。

八三撫屬諱復(fù)古,原諱珪,字式之,別號石屏,生乾道三年十二月四日,卒淳祐七年三月十三日,年八十一。娶吳氏,繼娶樓氏,生卒無考,合葬屏山白巖下……

七八宣義諱秉均,又諱垕,字成之,又字瞻之,別號蒙齋,生紹興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卒嘉定八年六月二十六日,年七十。娶洪氏,生卒無考,合葬屏山白巖下。

又《宗元圖》記載:

一世諱陽,字乾之,宋嘉定戊辰始居鄞。

以上記載第一世戴溢(《太平縣志》寫作鎰)從福建遷來,至第三世分為兩派:居榮、居簡,居榮一分為四派:仁珙、仁瑀、仁通、仁贄,加上居簡的仁德,第四世共有五派,所以戴木稱“分為五派”。到第五代名懷,字子向,生于1049年,卒于1111年,子公弼。公弼字清臣,生于1068年,卒于1129年,子三:志捷、志操、志揆。長房志捷又名敏,字敏才,號東皋子,生于1101年七月二日,卒于1171年十一月十三日,娶何氏,繼娶黃氏、楊氏,子二:翼、復(fù)古。二房志操字存中,生于1113年,卒于1156年,子秉均。三房志揆字從圣,生于1124年,卒于1189年,子陽,這個戴陽于1208年遷居寧波。戴翼字振之,生于1156年,卒于1205年,為戴復(fù)古的長兄。戴復(fù)古譜名珪,字式之,號石屏,生于乾道三年(1167)十二月四日,卒于淳祐七年(1247)三月十三日,年81,娶吳氏,繼娶樓氏,合葬屏山白巖下。戴秉均,又名垕,字成之,號蒙齋,生于1146年,卒于1215年。

從以上這些資料看,與戴復(fù)古詩集中的記載及2010年新出土墓志銘中的記載比較是相合的,是可信的,理由有六;一是去年出土的戴忱墓志銘中戴懷與以上記載的戴懷,輩份與年代相合。二是與戴復(fù)古生于1167年冬,卒于1246年左右的推斷相合。三是其父敏才卒時子尚在襁褓中,這里記載當(dāng)時戴復(fù)古才出生四歲,也是相合的。四是敏才先娶何氏,后娶黃氏。戴敏才有《約黃董二親與桂堂諸侄避暑》,戴復(fù)古詩集第一首就是《求先人墨跡呈表兄黃季文》,從題中可知舅家姓黃,其父敏才果然有妻黃氏,因而也是準確的。五是從戴溢(鎰)到戴木的世系排列正好十世,這與戴木自稱十世孫也是準確的(詳見文末世系表)。六是從他們的代際關(guān)系看,一代相差二三十歲,也都比較合理。

南塘戴氏經(jīng)明初的打擊曾一蹶不振,到明中葉,遷至溫嶠的一支開始發(fā)達起來,又成為富盛的大家族,還出了廣東參政戴豪。而遷到寧波的一支,經(jīng)過幾代人的拼搏,也成為官宦之家。寧波戴氏到明代也讀書做官成為一大家族,宗譜所載順治十一年(1654)巡撫高斗福所撰之譜序有:

入明默庵公浩始以科目顯,為時良二千石,歷守雷永、鞏昌三府,所至尸祝俎豆馨香,不特光家乘已也。自后一母五乳,而四人成進士,長靜山,作牧滇甸;次南江,參藩閩省;次東石,開府西蜀而分曹徐淇;其季少山也,當(dāng)是時膺辟薦、領(lǐng)鄉(xiāng)書、登貢籍、沐君寵而列仕版者指不勝屈,其余子姓瓜瓞亦綿延不絕,此譜牒之修不容不加之意也。

(三)戴復(fù)古生卒年

南宋詩人戴復(fù)古是江湖詩派代表人物,也是浙江省溫嶺市的歷史文化名人,1985年筆者曾根據(jù)戴復(fù)古《石屏詩集》中《新年自唱自和》的詩句“圣朝開寶歷,淳祐四年春。生自前丁亥,今逢兩甲辰”的記載,推導(dǎo)出其出生于乾道三年(1167),但不知其月份和日期。后來看到其《生朝對雪,張子善有詞為壽》詩中有“臘月雪三尺”,可見其生日在寒冬臘月,但一直未能找到其準確的生卒日期?,F(xiàn)在從以上宗譜中對第八世復(fù)古的記載,可以明確:生于乾道三年十二月四日。乾道三年是公元1167年,但由于其生日是農(nóng)歷的十二月,而轉(zhuǎn)換成陽歷就跨越了這一年份,這一年的陰歷十一月十九日已是陽歷元旦,那么十二月四日也就是次年的1月15日,所以戴復(fù)古的生日準確說法應(yīng)是陽歷1168年1月15日。但古人還沒有公元紀年法,故推算古人的年齡慣例仍用陰歷。

戴復(fù)古的卒年歷來缺乏明確的記載,武衍的《適安藏拙乙稿》有《悼戴式之》詩,但看不出年代。當(dāng)代的文學(xué)史和戴復(fù)古研究著作往往是眾說紛紜,歧義間出,如游國恩等主編的《中國文學(xué)史》(1963)標的是戴復(fù)古(1167—1250?)。北大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中國古典文學(xué)教研室編的《中國文學(xué)史綱要》、上海辭書出版社的《中國歷史大辭典·宋史》(1984)、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修訂本《辭源》(2002)標的都是戴復(fù)古(1167—?)。我曾根據(jù)戴復(fù)古作的《懶不作書,急口令寄朝士》詩:“我已八十翁,此身寧久絆”而推導(dǎo)出大約在1246年。于是在《戴復(fù)古家世考》中考其生卒年認為是1167—1246年?,F(xiàn)在根據(jù)該宗譜,可以認定為卒于淳祐七年(1247)三月十三日,年81。戴復(fù)古的生卒年可以由此而確定是公元1167—1247年。

值得重視的是,《四明桃源戴氏家乘》還提供了戴復(fù)古家世和生卒年以外的重要信息:其一是戴復(fù)古之母系影響。戴母黃氏出生于讀書人家?!肚笙热四E呈表兄黃季文》中有“君家圖書府,墨色照青嶂”??梢婞S氏也受過不少的文化熏陶,那么戴復(fù)古四歲喪父之后,黃氏就是戴復(fù)古的啟蒙老師。其二是戴復(fù)古夫婦的合葬之地。他們卒后合葬于屏山白巖下,并不是以前流傳的葬于委羽山下。其三是戴復(fù)古《歲旦族黨會拜》一詩的作年可以確定在1245年。其四是可以確定戴復(fù)古之妻為吳氏,頗有詩才,戴復(fù)古在第一次游歷回家時妻子已經(jīng)亡故,留有壁上題詩兩句:“機翻白苧和愁織,門掩黃花帶恨吟?!?/p>

原載《臺州學(xué)院學(xué)報》2013年第2期

圖為《四明桃源戴氏家乘》中有關(guān)戴復(fù)古生卒年的記載。

附錄:結(jié)合2010年出土的幾塊戴氏墓志銘,可以重新排出從戴鎰到戴顏老的南塘戴氏十一世世系表如下:

六、戴復(fù)古詩中的慧力寺非指本地惠力寺辨

戴復(fù)古《石屏詩集》中有《慧力寺避暑》一律詩,太平(今溫嶺)人常認為是指本地小塘嶺(今大溪鎮(zhèn)塔岙村)之惠力寺,清《嘉慶太平縣志》卷六記為:“惠力禪寺,在小塘嶺。咸通三年建。宋戴復(fù)古《同劉興伯、黃希宗、蘇希亮惠力避暑》?!庇谑菤v代引以為據(jù),溫嶺縣志辦也將其選入《溫嶺歷代風(fēng)光詩詞錄》(1994)中。其實非也,戴詩所指慧力寺在江西清江縣,特為之辨:

(一)與三位江西清江人同游慧力寺,當(dāng)在江西

查《石屏詩集》卷二原詩如下:

劉興伯、黃希宋、蘇希亮慧力寺避暑

何處避炎熱,相期過寶坊。萬松深處坐,六月午時涼。鐘磬出深屋,江山界短墻。醉來歸興懶,留宿贊公房。

詩中劉興伯,名昌詩,清江(今江西樟樹西南)人,1205年進士,曾為六合縣令,著有《蘆浦筆記》。黃希宋,名祁,字希宋,清江人。早歲以能賦稱,郡博士延入學(xué)宮,累舉對策入高等,調(diào)高安主簿。有《德庵類稿》30卷等,已佚。明隆慶《臨江府志》有傳。蘇希亮也是清江人,理宗(1224—1264)時以畫名。與三位清江人到慧力寺避暑,應(yīng)當(dāng)就在清江。古時交通不便,要是三人舟車跋涉同到浙江溫嶺,那是比較少有的,各人當(dāng)另有詩以記之,查《石屏詩集》及《蘆浦筆記》都沒有記載。

(二)慧力寺是江西名剎,由三位當(dāng)?shù)卦娪雅阃苁钶^合情理

慧力是佛家語,謂智慧之力,能證明法性者也。也就是說佛的智慧有祛除煩惱的力量。慧力寺在江西清江,是一座歷史悠久的著名寺院,清趙汝明著的《慧力寺志》(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中有:“慧力寺故址在今江西省清江縣,初為南唐梁武帝祠堂,名慧波禪寺,開山祖師為紹珍禪師。后因寺僧治愈唐僖宗異瘡,遂敕賜慧力禪寺。歷經(jīng)唐、宋、元、明,至清初尚存,咸豐年間毀于太平天國兵火。庚申年素云上人開始重修?!彼聝?nèi)有蘇東坡的寫經(jīng)臺,曾藏有蘇東坡手書《金剛經(jīng)》碑,此碑與供奉在慈化寺的血書《金剛經(jīng)》,都是江西境內(nèi)極負盛名的佛寺鎮(zhèn)寺之寶。宋鄒登龍有《上慧力寺》詩:“今代空王宅,前朝處士家。牛車回象藏,鹿苑發(fā)龍華。松密風(fēng)生樹,江空月在沙。阇黎飯鐘后,邀我試新茶?!彼慰挡捎小额}慧力寺招風(fēng)亭》詩:“天涯芳草盡綠,路旁柳絮爭飛。啼鳥一聲春晚,落花滿坐人歸?!泵骷橄鄧泪砸灿小痘哿λ隆吩?可見慧力寺在當(dāng)時頗有名氣。而溫嶺惠力禪寺全無名氣,只見于當(dāng)?shù)乜h志。

(三)從詩人行蹤來看,當(dāng)在江西

《石屏詩集》經(jīng)明代戴氏后人按詩體分類編排,雖未按寫作日期編排,但其中同一時段同一區(qū)域的詩往往還是有次序可循的?!痘哿λ卤苁睢吩凇妒猎娂肪矶?其上幾首有:《訪楊伯子監(jiān)丞自白沙問路而去》《臨江軍新歲呈王幼學(xué)監(jiān)簿》《江村何宏甫載酒過清江》,下有《題萍鄉(xiāng)何叔萬云山》。以上標題中的白沙在江西鄱陽西,臨江軍和清江均在今江西清江,萍鄉(xiāng)也在江西省,與清江同飲一條袁水,所以詩人當(dāng)時應(yīng)當(dāng)在江西。戴復(fù)古幾次在江西長住,結(jié)交了不少當(dāng)?shù)氐奈娜四汀?229年春,他第三次出游,先到福建,再到江西。1232年,他的老朋友王伯大在臨江軍作監(jiān)簿,這一年的新年他是在臨江過的,并作了一首《臨江軍新歲呈王幼學(xué)監(jiān)簿》,所以《慧力寺避暑》一詩當(dāng)作于1233年前后,地點是在江西臨江軍的慧力寺。

(四)清代太平縣志誤將本地惠力寺與江西慧力寺相混淆

查歷代《太平縣志》,太平只有惠力禪寺,而沒有慧力寺。明《嘉靖太平縣志》卷八《寺院》:“惠力禪寺,在小塘嶺,唐咸通三年建?!币稽c也沒有提到戴復(fù)古的詩。

到清《嘉慶太平縣志》卷六《寺院》記為:“惠力禪寺,在小塘嶺。咸通三年建。宋戴復(fù)古《同劉興伯、黃希宗、蘇希亮惠力避暑》:何處避炎熱,相期過寶坊。萬松深處坐,六月午時涼。鐘磬出深屋,江山界短墻。醉來歸興懶,留宿贊公房?!笨h志編纂者戚學(xué)標將戴詩系于《惠力禪寺》條之下,表明該詩即寫本地小塘嶺之惠力禪寺。這里需要指出的是:一是編纂者沒有準確引用其標題,前加“同”字,后少“寺”字,中間將黃希宋誤作黃希宗。二是直接把慧力改作惠力?!盎邸弊峙c“惠”字,僅在“聰明”一義上是相通用的,但作為名詞,一般是不能通用的。就像南北朝的詩人謝惠連不能寫成謝慧連,福建的惠安女不能寫作慧安女??梢娖菔衔醇由钊肟甲C,將兩者混為一談,他是始作俑者。

綜上所述,戴復(fù)古避暑的慧力寺為江西清江的慧力寺,與太平的惠力禪寺無關(guān)。特予澄清,以免誤傳。

原載《臺州學(xué)院學(xué)報》2007年第1期

卷三 版本考

一、石屏詩詞版本略述

戴復(fù)古一生作詩近2000首 (《石屏小集》130首,《續(xù)集》從400首中選出百首,《三稿》亦當(dāng)百數(shù),《四稿》上下卷也有百余首,《后集》千余首,《五稿》上下卷不詳,也當(dāng)百余,其中可能有重復(fù),具體見后) ,作詞46篇左右,文章未見。他的詩詞版本較多,現(xiàn)根據(jù)其編定先后,分述如下:

戴復(fù)古在慶元三年(1197)出游之后,詩作漸多。嘉定三年(1210)已結(jié)而成集,位居參知政事的樓鑰第一個為之品題,這時集無定名,但稱大編。戴覓得父詩,僅一篇一聯(lián),錄于此大編之前。后來此編又經(jīng)真德秀、鞏豐等多人品題,評價較高。

慶元六年(1200)左右,趙汝讜作湘漕時,為戴復(fù)古選出130首詩,編成《石屏小集》,有嘉定十六年(1223)作者自序和紹定二年(1229)趙汝騰的序,刊于湖南,這是第一部編定出版的選集。

紹定五年(1232),戴復(fù)古收拾散稿,又有了400多篇,袁甫就中摘取百首,附于“小集”之后,戴作了自序,這是《石屏續(xù)集》。后來蕭泰來又選了《石屏三稿》。

端平元年(1234)左右,戴復(fù)古在邵武,與當(dāng)?shù)氐睦钯Z結(jié)為詩友,李賈選其近作成《石屏四稿》上卷;端平三年(1236),姚鏞另選得60首,成《石屏四稿》下卷。同年九月,戴復(fù)古歸家途中,路經(jīng)江西,到渝江尉舍與李賈話別,李賈將上下卷一并入梓,以全其璧。

淳祐三年(1243),吳子良為新編的《石屏后集》作序,戴復(fù)古的侄孫戴東野為此作詩《石屏后集鋟梓敬呈屏翁》,中有“新刊后稿又千首,近日江湖誰有之”,可見此集有詩千首。

當(dāng)時書商陳起等收江湖詩人之詩,隨收隨刻,總稱《江湖集》,內(nèi)有石屏之詩,惜后散佚。僅有宋抄本《南宋群賢六十家小集》(當(dāng)是《江湖集》中之一),60家中有《石屏續(xù)集》4卷,收詩111首,詞40篇。觀其內(nèi)容,已與嚴羽訂交,當(dāng)是嘉熙元年(1237)歸家前幾年所編。又《南宋群賢小集》中有《中興群公吟稿》戊集卷一至三,收戴詩103題。篇目及編排次序與《南宋群賢六十家小集》中的4卷不同,詩篇略有重復(fù)。

明《永樂大典》所收江湖各集被《四庫全書》編者合并為《江湖小集》和《江湖后集》,《江湖小集》收《石屏續(xù)集》4卷,《江湖后集》僅載《南宋群賢六十家小集》未收的《求先人墨跡呈表兄黃季文》等6首。

以上幾種為宋編本。

石屏詩稿傳至元代,其七世孫戴子英,字文璝號閑懶者,校家藏舊本,以圖新刻,還請貢師泰在至正十八年(1358)作了一篇序文,書名為《石屏集》。這個元刊本今已不見,大約收詩較全。明《詩淵》據(jù)此本錄入大量戴詩,有些為諸本未見。這個元刊本是以后明清選刻本的祖本。

明天順初(約1457),石屏九世孫戴恬隱重錄《石屏小集》并《續(xù)集》為一帙,從子潛勉檢故篋復(fù)得刻本《后集》《第四稿》下卷并《第五稿》上下卷(當(dāng)是石屏歸家后作),潛勉之兄戴鏞也于藏書家抄得律詩數(shù)十篇。成化十五年(1479)侄戴豪攜京求完本。豪又取《南塘遺翰》所載戴東野諸人詩附后將刻以傳世,不久豪卒于官,而志未果。

弘治十七年(1504),廬州通判馬金以其家所得抄本,與石屏十世孫六安學(xué)正戴鏞家藏板本校對異同,以選家眼光,選出詩900篇,計近古體1卷98首,五言律4卷452首,七言律1卷220首,絕句1卷130首。重加編次,按體裁分為7卷,詞25篇,另立1卷,戴敏詩10首仍錄集首,又取鏞所藏戴東野詩133首為1卷,其他戴氏諸孫詩97首,計27人,另立1卷,附載于后,合為10卷,定名為《石屏集》。六安州守宋鑒為之刊校,謝鐸作序,馬金書后,成為定本,通稱明弘治本。

明代還流傳下不少抄本:山陰祁氏抄本8卷,大約用的是上面的弘治本。路小洲也有抄本。潘是仁編的《宋元名家詩集》內(nèi)收石屏詩6卷。

清代,《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收錄了《石屏集》,根據(jù)的是浙江鮑士恭藏本。與弘治本比較,已將戴氏裔孫之作另立單行,石屏之詞也另立一部,刪除了明代的序跋,并將7卷并為6卷,其中詩篇也略漏一二。

清吳之振編的《宋詩抄》也收了《石屏詩抄》,計506首,編次與弘治本同,而詩已少了許多。后《宋詩抄補》中《石屏集補錄》又補了16首并6聯(lián)。

當(dāng)今《石屏集》較為常見的本子當(dāng)是嘉慶二十二年(1817)臨海宋世犖刊的《臺州叢書甲集》本和1934年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發(fā)行的《四部叢刊》本。二書都據(jù)弘治本,仍為10卷,二書區(qū)別僅在于前者有宋世犖重刊序,后者保存了1504年、1507年十世孫戴鏞作的二篇跋文,還增加了蕘圃主人黃丕烈于1802年書的跋,并將書名定為《石屏詩集》。

浙江古籍出版社重新印行了《戴復(fù)古詩集》,據(jù)的就是《四部叢刊》本。

戴復(fù)古不但是詩人,還有不少詞作?!妒猎~》早期大都作為《石屏集》中的1卷,弘治本中的卷八即為詞卷,收詞25首。接著的《臺州叢書》和《四部叢刊》也都是依樣葫蘆。

《石屏詞》1卷單行的抄本不少,有唐宋名賢百家詞抄本,宋元名家詞抄本,天一閣抄本,明抄宋五家詞本。汲古閣刊本,載《六十四家詞》中。又有毛斧季校本,書名為《石屏長短句》(1卷),武進董氏有刊本。《四庫全書》里用的是安徽巡撫采進本,也就是毛本,毛本里有《石屏集》中的25篇,又加《花庵詞選》所錄8首匯集付梓?!吨袊膶W(xué)珍本叢書》第一輯中的《宋六十名家詞》錄《石屏詞》1卷?!端牟總湟分械摹端瘟以~》中也有此1卷。

今人唐圭璋所編之《全宋詞》,收戴詞46篇,其中最后的《沁園春·送姚雪篷之貶所》僅存半篇,這是目前最完備的本子。但他的4首古風(fēng)《漁父詞》也作為詞收入,還是不妥,查《中華詞律辭典》,無“漁父”之詞牌。

《石屏新語》2卷,舊題戴復(fù)古撰,《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認為:“是編以石屏新語為名,則當(dāng)為復(fù)古所手著,乃編中惟錄張洵古《五代新說》、陳郁藏《一話腴》二種,而多所刪節(jié),當(dāng)是后人依托其名,抄撮成帙了?!薄妒列抡Z》不常見,四庫僅作存目,其論斷當(dāng)不妄也。

戴復(fù)古的文章很少,只有《嘉慶太平縣志》載有戴的《跋丁梅巖集》一文,百余字,作于嘉熙四年(1240)重九后三日。丁氏名希亮(1146—1192),字少詹,溫嶠人,有《梅巖集》傳世。這個跋當(dāng)是為丁氏后人付梓時所作。近幾年發(fā)現(xiàn)的《宋故淑婦太孺人毛氏墓志銘》,是戴復(fù)古為其族侄婦毛氏所作,未見典籍記載。戴文其余也就是幾篇自序,沒有洋洋大文。

1985年初稿

原載1993年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石屏詩詞三百首》

二、潘是仁本《石屏詩集》研究

(一)《石屏詩集》簡介

《石屏詩集》是南宋江湖派代表戴復(fù)古(1167—1247)的詩詞集。戴復(fù)古在慶元三年(1197)出游之后,詩作漸多。嘉定三年(1210)已結(jié)而成集,請位居參知政事的樓鑰第一個為之品題,這時集無定名,但稱大編。嘉定間(1215)左右,趙汝讜任湖南轉(zhuǎn)運使時,為戴復(fù)古選出130首詩,編成《石屏小集》,刊于湖南,這是第一部編定出版的選集。紹定五年(1232),戴復(fù)古收拾散稿,又有了400多篇,袁甫就中摘取百首,附于“小集”之后,戴作了自序,這是《石屏續(xù)集》。接著蕭泰來又選了《石屏三稿》。后李賈選其近作成《石屏四稿》上卷;端平三年(1236),姚鏞另選得60首,成《石屏四稿》下卷。同年九月,戴復(fù)古歸家途中,路經(jīng)江西,到渝江尉舍與李賈話別,李賈將上下卷一并入梓,以全其璧。淳祐三年(1243),吳子良為新編的《石屏后集》作序,戴復(fù)古的侄孫戴東野為此作詩《石屏后集鋟梓敬呈屏翁》,中有“新刊后稿又千首,近日江湖誰有之”。可見此集有詩千首。

綜上所述:《石屏小集》130首,《續(xù)集》從400首中選出百首,《三稿》亦當(dāng)百數(shù),《四稿》上下卷也有百余首,《后集》千余首,《五稿》上下卷不詳,也當(dāng)百余,可知戴復(fù)古一生作詩近2000首。

石屏詩集傳至明弘治十七年(1504),廬州通判馬金以其家所得抄本,與石屏十世孫六安學(xué)正戴鏞家藏板本校對異同,以選家眼光,選出詩918篇,計近古體1卷98首,五言律4卷468首,七言律1卷219首,絕句1卷133首。重加編次,按體裁分為7卷,詞25篇,另立1卷,戴敏詩10首錄集首,又取鏞所藏戴東野詩133首為1卷,其他戴氏諸孫詩97首,計27人,另立1卷,附載于后,合為10卷,定名為《石屏集》。六安州守宋鑒為之刊校,謝鐸作序,馬金書后,成為定本,通稱明弘治本。這個版本是以后明清刻本的祖本。

(二)潘是仁本《四屏詩集》簡介

距弘治本出版之百余年后,萬歷年間潘是仁也編刻了一部《石屏詩集》。

潘是仁字讱叔,新安人,生平無考,只知是明萬歷間人(萬歷年號有47年:1573—1619)。他編刻過多種宋元詩歌總集,就在他編于萬歷四十三年(1615)的《宋元詩四十二種》中就有《石屏詩集》六卷,國家圖書館、北大圖書館和浙江圖書館均有收藏。國圖和浙圖所藏為叢書本,僅為目錄和六卷詩,大體上為一個體裁選作1卷,計372題、453首詩。其中第一卷五言古詩,有詩34題,58首;第二卷七言古詩,有詩28題,29首;第三卷五言律詩,有詩163題,194首;第四卷七言律詩,有詩77題,86首;第五卷有五言絕句4題7首,六言詩1題2首;第六卷七言絕句,有詩65題,79首。沒有詞作和序跋;北大圖書館藏的為單行本,前有《戴石屏先生小序》,說是“是集得之于賀氏家藏舊本”。該本與弘治十卷本的詩918首相比,收詩僅只一半不到。

(三)弘治本與潘刻本之比較

北大王嵐先生(《全宋詩》中戴復(fù)古詩整理者)曾將弘治本與潘刻本比較,并推測:“潘刻本不是直接根據(jù)弘治本來編選的,不過與弘治本有一定淵源關(guān)系,也許潘是仁所得賀氏家藏舊本就是輾轉(zhuǎn)出自弘治本的。但是它作為一個新出的明人選本,盡管編校質(zhì)量不高,因與弘治本有較大差異,還應(yīng)當(dāng)視為新出的自成系統(tǒng)的刻本?!?見《宋人文集編刻流傳叢考·戴復(fù)古集》)其差異處有:“(一)分卷、收詩數(shù)量及序次不同,潘刻本卷三五言律詩的編次較弘治本全部錯亂。(二)弘治本為同題組詩,而潘刻本僅選錄其一。(三)弘治本詩注、原校,有多處不見于潘刻本。(四)經(jīng)校對潘刻本六卷文字,其異文、缺字多同弘治本,但偶有弘治本缺字、潘刻本可補者?!币陨纤恼咧夤P者還可以補充兩點差異:(五)異文不同者有時難分正誤。(六)弘治本目錄對原詩長題都是摘取其關(guān)鍵詞來做成目錄,目錄上的詩題可以簡約地反映出詩篇的內(nèi)容,而潘刻本則只是簡單地摘取詩題的開頭幾字而不管內(nèi)容。

現(xiàn)對以上差異處進行分析:

石屏一生作詩二千首,弘治本《石屏詩集》也不是全集,本來也是一個宋明選本,潘刻本作為稍晚的一個選本,他是以自家的眼光和更高的要求來選錄詩篇。石屏身在江湖,應(yīng)酬之作是不少的,現(xiàn)在考察其所選內(nèi)容,大量削減了應(yīng)酬之作。如弘治本卷五的一批挽詩,多諛詞;迎送之作,如送某某赴某官,都沒有實在的內(nèi)容,刪減可以更精煉。也許編者出于控制篇幅的考慮,甚至將原卷五全部刪節(jié),戴復(fù)古所作五律特別多,達468首,要刪除一半,就只能忍痛割愛,而一些膾炙人口的名篇基本得到保留,應(yīng)該說所選詳略得當(dāng)。筆者曾于1993年與人合作選編了一本《石屏詩詞三百首》(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當(dāng)時未見過潘刻本,現(xiàn)在粗略一翻,古風(fēng)部分所選四十四首,只有七首不一樣,竟有百分之八十多重合,可見好詩是不會被錯過的。因為是選本,并且作為叢書中的一種,收詩數(shù)量減少是必然的,不能算作差異,就是組詩只選錄其中一二也是應(yīng)該的。而潘刻本按體裁分卷也比較合理。就是原詩注、原校多處不見(在入選詩中有戴復(fù)古原注34條,還有79條底本校對者作的注,被潘是仁刪除原注和底本校注各15條)也只能證明潘是仁選編不夠規(guī)范,詩注和原校中有許多有用的信息,部分丟失了確實可惜,但也不能以此證明版本差異??疾靸烧呤欠裢惑w系,主要還是看詩篇的排列序次和異文??磁丝瘫镜男虼?各卷各篇均與弘治本幾乎完全一樣,略有不同處在于A.將弘治本卷一近古體中,切塊分出五古和七古,將七古列作卷二,這樣體例更嚴正。而卷中篇序排列兩者仍然相同。B.潘刻本卷三五言律中的次序確實不同。但仔細分析其排列次序,還是有規(guī)律可循:如果將它先切成五塊,從《歲旦族黨會拜》到《題新淦》止為A塊,對應(yīng)的是弘治本整個卷三。從《清明感傷》到《黃道士出爻》止為B塊,對應(yīng)的是弘治本卷二。從《寄鎮(zhèn)江王子文》到《燕》止為C塊,對應(yīng)弘治本卷四末段。從《泉難》到《湖上》止為D塊,對應(yīng)弘治本卷四中段。從《趙端行杜子野》到《訪陳復(fù)齋》止為E塊,對應(yīng)弘治本卷四上段。這里僅《夜吟呈趙東巖》《感寓二首》《新歲書懷》《侄孫亦龍》這四首不守規(guī)律外,其他塊中的次序仍是不亂的,不過是將弘治本的塊序排列成BAEDC,所以篇序也基本是一樣的。

最重要的還是看異文情況。筆者在經(jīng)過實際逐篇參校后,覺得這兩者的異文還是相差不大的,理由有三:一是潘刻本與各本相比一共有異文一143條,其中與弘治本一樣而相異于《臺州叢書》本的有54條,占三分之一。二是其中弘治本錯了而潘刻本也錯的就有7條。三是兩者都缺字的有3條??梢娛清e同錯、缺同缺、異同異。當(dāng)然兩者不同卻俱可通的也有23條,但分析這23條,有三種不同情況:一是同義詞異文,像“攀”:潘刻本作“扳”; “竺”:潘刻本作“竹”; “宴集”:潘刻本作“燕集”。二是字形相似錯成異文,像“時”:潘刻本作“詩”; “舒”:潘刻本作“野”;“往”:潘刻本作“住”?!皶詿煛?潘刻本作“燒煙”。三是差錯形成異文,只是兩者俱可說通,所以無法直接辨明何正何誤,像“黃落”:潘刻本作“黃葉”; “泉南”:潘刻本作“泉難”。因此這些異文是并不能證明其各有出處、自成體系的。而其中有一條是弘治本缺字,潘刻本可補者,這倒是證明兩者體系不同的有力證據(jù),但只有孤例,現(xiàn)在也無法考證潘刻本所據(jù)來自何處,也許只是來自潘是仁自己作為詩人和出版家的靈感來補字。至于目錄的差異也不能證明就是版本的不同,潘刻本改摘其題頭數(shù)字,可能不僅只圖省事而已,使用起來還是按字序摘錄比按關(guān)鍵詞摘錄方便,比如卷三有《壬寅歲旦景明、子淵、君玉攜酒與詩為壽,次韻》,弘治本摘為《歲旦謝送酒》,內(nèi)容是準確反映了,但很難讓人覺得這一題目就是那一題,還不如潘刻本直接摘成《壬寅歲旦》,校對時一目了然,不會出錯。

綜上所述,潘刻本還是應(yīng)該認定是源自弘治本,兩者沒有多少差異,不能視為新出的自成系統(tǒng)的刻本。

(四)潘刻本之評價

潘刻本作為明刻本具有一定的版本價值,其中有幾點可取之處:一是弘治本沒有的缺字而潘刻本有,這是最大的貢獻,而且該字四庫本也有,可見四庫本是參校過潘刻本的。二是潘以選家的眼光,選出了一部分精品,且對一些同題組詩也挑選出其中一兩首,這樣更有利于廣泛的流傳。三是在編排上將近古體分為五古和七古,將絕句分為五絕和七絕,并將其單列一卷,又將六言詩單獨列為一節(jié),這是可取的,更見嚴謹。而潘刻本遺憾之處是校對不精,錯字有20處。王嵐先生認為它“編校質(zhì)量不高”,的確是如此。再是把底本校注和原注各刪除了十五條,十分可惜,因為這是第一手資料,對正確理解詩意很有好處。綜觀其利弊得失,可以說是瑕瑜互見,所以還是有其存在價值的。

2012年11月作

原載《臺州文化學(xué)刊》2013第1、2期合刊

卷四 年譜

南宋詩人戴復(fù)古年譜

(一)前言

戴復(fù)古,南宋江湖詩派名家,一生奔走江湖,結(jié)交詩朋酒友,與嚴羽、劉克莊、方岳、趙師秀等有密切交往,其詩歌在當(dāng)時受到了很高的評價。要研究南宋詩歌,要研究江西派之后的詩壇,江湖詩派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流派,而戴復(fù)古則是一個繞不過去的人物。

幾十年來,學(xué)界研究戴復(fù)古的生平者不多,1987年發(fā)表于《成都大學(xué)學(xué)報》的拙作《戴復(fù)古家世考》是至今能找到的最早論文,后來有張繼定先生刊于《浙江學(xué)刊》1994年第2期的《戴復(fù)古及其作品考辨三題》、刊于《浙江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1996年第5期的《新發(fā)現(xiàn)的戴復(fù)古重要史料及其考證》、刊于《浙江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1999年第2期的《戴復(fù)古師承陸游考》、刊于《南昌大學(xué)學(xué)報》2001年第10期的《嚴羽和戴復(fù)古身世行跡諸問題考辨》、刊于《浙江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03年第6期的《石屏詩編選者及序跋作者考述》,還有我與張繼定合作的《戴復(fù)古的籍貫是江西修水嗎》(見《湛江師院學(xué)報》1999年第4期)、龍建春2001年刊于《臺州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第1期的《戴復(fù)古詞部分交游材料補正》,和池太寧2003年刊于《臺州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第2期的《戴復(fù)古生平與創(chuàng)作》。2003年,四川大學(xué)劉麗玲做了碩士論文《戴復(fù)古年譜》,對其生平、詩作的年代做了考察。2006年,安徽師大的王開春做了碩士論文《戴復(fù)古研究》,主要研究其詩歌理論和文本的解讀,其中第三章也簡單地做了《戴復(fù)古年譜》。

三十年前,書籍稀少,筆者于1985年到杭州孤山的浙江圖書館古籍部抄了一部《石屏集》回來之后,為了寫作畢業(yè)論文,我就對戴復(fù)古的詩做了系年,想以此來探索他無序的行蹤,因為資料太少,只有根據(jù)其中的序跋和有年份的詩詞作了記錄,但已有了基本的框架,據(jù)此我寫成了《戴復(fù)古家世考》一文發(fā)表。此后一直跟蹤這個課題,陸續(xù)積累了不少資料,也寫了十幾篇論文發(fā)表。后來決心做《戴復(fù)古全集校注》,開始對每一首詩詞都作了考察,使其生平行跡漸趨明晰。后又做了浙江省課題“戴復(fù)古集整理點校”,對戴復(fù)古的詩詞再作深入研究,如此整理了幾輪,對原來的詩系年作了大量補充,但還一直未作定稿和發(fā)表,主要還是因為不確定的東西太多。近幾年,在戴復(fù)古故里,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一些戴氏的墓志和家譜,于是我又陸續(xù)寫出并發(fā)表了《新出土戴氏家庭墓志與戴復(fù)古家世新考》《溫嶺戴氏來歷考》《新發(fā)現(xiàn)(戴氏家乘)中戴復(fù)古家世和生卒年》等幾篇論文,2010年又編出了《戴復(fù)古交游人物索引》和《戴氏名錄索引》,基礎(chǔ)資料的準備已較為豐富。鑒于前人取得的成果中,本人有一些不同看法,因此我在上述這些研究的基礎(chǔ)上,從2012年著手重新梳理了相關(guān)資料,開始《戴復(fù)古年譜》的編撰,對其生平、行跡、詩歌創(chuàng)作年代提出一些自己的觀點,希望能為深入研究戴復(fù)古的生平作出一點微薄的努力。同時在對戴詩的逐首注釋之時發(fā)現(xiàn),《石屏詩集》原編者在結(jié)集分卷過程中,并未對譜主按時收錄中形成的次序刻意打亂,而是在按體裁區(qū)分的基礎(chǔ)上,內(nèi)中還存在著一些同時同體裁排列在一起的團、組,這就為其詩詞按時間分年入譜提供了一個新的小小的依據(jù),因此本譜在參考前人成果的基礎(chǔ)上,以一首能確定時、地之詩為中心,考察相鄰上下幾首,如同地所作,則也視作同時所作收錄,以“緊鄰”也作為判斷年份的一個次要依據(jù)。

通觀譜主行跡,本譜認為其生平應(yīng)分為四個階段:少年居家求學(xué)階段,附近游學(xué)娶妻生子階段,外出漫游階段,回鄉(xiāng)終老階段。(一)少年居家求學(xué)階段,大約在15歲以前,在家中跟母親、老師學(xué)識字,學(xué)詩文的基本知識。(二)大約15歲至31歲,聽到先父遺言,立志學(xué)詩,至鄰縣的臨海和本縣的上珙游學(xué),跟先父之老詩友林憲和徐似道學(xué)作詩,講明句法。并娶妻生子,完成了家庭的組建。(三)外出漫游時期,這一階段又可分為三次出游。年過三十的譜主,遵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古訓(xùn),第一次滿懷信心地外出尋師訪友,先是至山陰尋訪大詩人陸游,學(xué)習(xí)其愛國主義詩風(fēng),使其詩作大有長進。再到文人學(xué)士聚居之地臨安求發(fā)展。但譜主一無功名,二無蔭封,輾轉(zhuǎn)數(shù)年,不得要領(lǐng),大約36歲時離開京城,到江西浪游,遇富翁女,留宿三年?;蛞蜷L兄的去世,他聞訊辭別富翁回鄉(xiāng),而發(fā)現(xiàn)發(fā)妻已亡。他在家住了半年,娶了續(xù)弦。但他不安于居家耕讀,于是40歲又外出作二次出游,目的開始轉(zhuǎn)向江淮、鎮(zhèn)江前線尋求出路,這時他目睹了戰(zhàn)爭的殘酷,面對大好河山淪于敵手,激起了他無限的悲憤,于是創(chuàng)作出了一批愛國詩詞。同時,在漫游期間與諸多詩人結(jié)社唱酬,逐漸播出了詩名。在嘉定十四年他55歲時,詩壇名人趙汝讜為其選詩,編出了一本《石屏小集》,萬口稱好,于是奠定了他在江湖詩派中的重要地位。接著他以江西為落腳點,長住了一段時間,同時到湖南、湖北、安徽、江蘇之間走動,與新朋舊友切磋詩藝,編出了不同階段的詩集,也得到詩友的品評題跋。直到寶慶三年“江湖詩禍”案發(fā),《江湖集》遭劈板,曾極聽讀道縣,朝廷禁詩,譜主怕詩禍連累及身,紹定元年就回鄉(xiāng)避禍,譜主時年62歲。到紹定二年詩禁漸弛,譜主又開始了第三次出游,是年冬,譜主來到福建,再到江西、臨安、廣東、廣西,再折回衡陽,經(jīng)潭州,再到鄂州,又往東游吳門、揚州,與眾多的詩朋酒友交往唱酬,寫出大量膾炙人口的詩歌,并與嚴粲、嚴羽訂交,探討了詩歌創(chuàng)作理論問題,以《論詩十絕》的形式記錄下了他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經(jīng)驗和主張。至嘉熙二年,年已七十,再由兒子從揚州接回家鄉(xiāng),從而結(jié)束了四十年的漫游生涯。(四)最后十年是回鄉(xiāng)終老階段,由于得到了一筆安家之資,他過起了安樂富足的晚年生活,日與侄、孫輩登山臨水、飲酒賦詩,詩筆仍健,留下了百余首詩詞。縱觀其一生,足跡遍及南半個中國,飽覽了神州大地的壯麗河山,也親歷了政治腐敗、官場虛偽,和人情的冷暖,豐富多采的生活經(jīng)歷給他的詩詞創(chuàng)作帶來了豐富的養(yǎng)料,最終使他成為南宋江湖詩派中杰出的代表。

本譜著重對譜主的生平事跡、交游狀況和創(chuàng)作年代作了考察。為區(qū)別于前人之年譜,本譜特冠名為《南宋詩人戴復(fù)古年譜》。譜中對劉麗玲之年譜資料多有引用,因年譜體例所限,不便一一注出,謹此致謝。因研究資料的缺乏和本人學(xué)識所限,本譜當(dāng)存在不少缺點和疏漏,也難免有“郢書燕說”之處,望各大方家有以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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