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消失無蹤
亞馬遜河的表象多么容易讓人受騙。
源頭處看起來不過是一條小溪,但這卻是全世界最大的一條河,比尼羅河及恒河都還要大,也比密西西比河以及中國的所有河流都還要大。亞馬遜河的發(fā)源處位于安第斯山脈,高度超過五千五百米,環(huán)繞在白雪和云霧之間,從一道巖縫中迸流而出——只是一條清澈透明的涓涓細流,看起來就像安第斯山脈上的其他許多溪流。有些水流順著山脈西面潑濺而下,注入九十六公里外的太平洋;另外有些水流則流向東面,朝著仿佛遙不可及的大西洋奔流而去——距離比紐約市到巴黎還遠——就像這條亞馬遜河的源流一樣。這個高度的氣溫太低,所以沒有叢林,掠食動物也不多。然而,亞馬遜河就是發(fā)源于這樣的一個地方,靠融雪和雨水的挹注而茁壯,又隨著重力的牽引而瀉下懸崖。
從源頭處冒出之后,河水即沿著陡坡迅速下落,不但速度愈來愈快,也匯集了數(shù)以百計的支流,其中大多數(shù)都是極小的溪流,所以連個名稱也沒有。下降兩千一百米之后,河水流入一座山谷,首度見到綠意。不久之后,許多更大的溪流又匯集到它身上。河水朝著底下的平原奔騰而去,還得穿越四千八百公里才能抵達海洋。河流的水勢無可阻擋,周遭的叢林也是一樣。在赤道的炎熱氣候與龐大的降雨之下,樹林逐漸吞沒了河岸,一路蔓延到遠方的地平線。這片荒野擁有全世界最多樣化的物種,而這條河流也在這里首度顯露出眾人熟悉的面貌——它就是亞馬遜河。
盡管如此,這條河流絕非一如其外表。朝著東方蜿蜒伸展,河水在不久之后流入一片淺碟形狀的廣闊區(qū)域。由于亞馬遜河位于這片盆地的底部,因此南美洲將近百分之四十的水流都匯集于此——許多水流甚至來自遙遠的哥倫比亞、委內(nèi)瑞拉、玻利維亞與厄瓜多爾。亞馬遜河因而變得更加雄偉。這時候,河水不再需要匆忙趕路,只需在偶爾深達九十米的河道上悠閑前進,依照自己的步伐征服這片荒野。亞馬遜河蜿蜒流經(jīng)內(nèi)格羅河(Rio Negro)與馬迪拉河(Rio Madei-ra),又經(jīng)過塔帕赫斯河(Tapajós)與辛古河這兩條南方最大的支流,接著流經(jīng)面積比瑞士還大的瑪拉若島(Marajó)。經(jīng)過這段六千四百公里的旅程,而且匯聚了上千條支流之后,亞馬遜河最后才抵達寬三百二十公里的河口,灌入大西洋。原本只是一股小水流,到了河口處卻為大西洋注入每秒五千七百萬加侖的水量,是尼羅河出海水量的六十倍。亞馬遜河的淡水入海之后可沖到離岸極遠的距離。一五〇〇年,伴隨哥倫布前往新大陸的西班牙指揮官潘松(Vicente Pinzón)航行于巴西外海,雖然離岸好幾公里遠,卻發(fā)現(xiàn)了亞馬遜河的河水。他于是把當?shù)胤Q為杜西海(Mar Dulce),意為“甜?!?。
這個地區(qū)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難以深入探險,十一月的雨季更使得這個地區(qū)幾乎無可通行。海浪不斷擊打著海岸,還包括每月固定出現(xiàn)的怒潮,時速可達二十四公里,人稱“伯洛洛卡”(pororoca),意為“巨吼”。在貝倫(Belém),亞馬遜河的河水經(jīng)??蓾q到三點五米高;在伊基多(Iquitos)達六米;在奧比杜斯(?bidos)達十點五米。馬迪拉河是亞馬遜河最長的支流,其漲潮的程度更大,可達二十米以上。經(jīng)過數(shù)月的豪雨,許多河流的河水都不免沖出河岸,奔瀉于叢林間,連根拔起許多植物和巖石,把南岸盆地化為一片內(nèi)海,重現(xiàn)數(shù)百萬年前的景象。雨季過后,這個地區(qū)接著遭到太陽的高溫暴曬,地面干裂仿佛遭逢地震。沼澤水分蒸發(fā),導致食人魚被困在一汪汪水灘里,彼此互食。泥塘轉(zhuǎn)為草地,島嶼成了山丘。
自古以來,亞馬遜河南岸盆地的干季就是如此。一九九六年六月,一支由巴西科學家與冒險家組成的探險隊伍來到這片叢林,看見的情形也是一樣。他們到這里的目的是要找尋福塞特上校的蹤跡。七十多年前,福塞特上校連同他的兒子杰克與里梅爾,就消失在這片叢林里。
這支探險隊的領(lǐng)導人是一位四十二歲的巴西銀行家,名叫詹姆斯·林奇(James Lynch)。他從一名記者口中聽聞福塞特的事跡之后,即閱讀了一切相關(guān)的文獻記載。他得知一九二五年福塞特上校的失蹤消息震驚了全世界——一位評論家稱之為“當代最著名的失蹤事件之一”。在起初的五個月里,福塞特持續(xù)寄出書信,由印第安腳夫帶著穿越叢林,又臟又皺地送抵電報室,然后有如魔術(shù)般地通過電報發(fā)送至世界各地,刊行于幾乎每一座大陸上。如同現(xiàn)代吸引全球矚目的新聞事件,當時非洲、亞洲、歐洲、澳洲與美洲的居民都把目光集中在這項遙遠的探險活動上。一份報紙指出:“每一個幻想過未知國度的孩童,想象力都不禁深受吸引?!?/p>
后來,這些書信就突然中斷了。林奇讀到福塞特當時曾經(jīng)事先提出警告,指稱自己會有幾個月的時間與外界斷絕聯(lián)絡(luò),但后來過了一年,接著又是一年,大眾的好奇心也愈來愈強烈。福塞特和那兩名年輕人是不是遭到印第安人綁架了?他們是不是餓死了?他們是不是身在Z城而樂不思蜀了?眾人在沙龍和酒吧里爭論不休,電報也不斷往返于各國政府高層之間。廣播劇、小說[伊夫林·沃(Evelyn Waugh)的《一掬塵土》(A Handful of Dust)據(jù)說就是受到福塞特傳奇的影響]、詩作、紀錄片、電影、郵票、童話故事、漫畫、歌謠、舞臺劇、圖像小說以及博物館展覽都紛紛以這樁事件為題。一九三三年,一名旅游作家驚嘆道:“這起事件產(chǎn)生的傳說數(shù)量極多,足以在鄉(xiāng)野奇譚中自成一門領(lǐng)域?!备H刂栽谔诫U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不是因為他所揭露的事實,而是因為他所保守的秘密。他曾誓言帶回“二十世紀的偉大發(fā)現(xiàn)”,結(jié)果卻造就了“二十世紀最大的探險之謎”。
林奇還驚訝地發(fā)現(xiàn),后續(xù)又有大批科學家、探險家與冒險者爭相闖入亞馬遜叢林,決心找出福塞特一行人,不論他們是死是活,而且還要帶回Z城的證據(jù)。一九五五年二月,《紐約時報》指稱,福塞特失蹤所引發(fā)的搜尋活動“多于數(shù)百年來,為找尋傳說中的黃金之城而發(fā)起的探險行動”。有些搜尋隊伍在饑餓與疾病的雙重夾攻之下全軍覆沒,或因陷入絕境而撤退,也有不少人遭到叢林部落殺害。此外,還有許多探險家前往尋找福塞特,結(jié)果卻和他一樣失蹤于許久以前就被旅人稱為“綠色地獄”的叢林當中。有許多人是在沒有公開宣告的情況下私自前往,所以究竟有多少人因此喪生,并無可靠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不過,近來的一項估計,認為總數(shù)可能高達一百人。
林奇不像是會因一時幻想而沖動行事的人。他身材修長、眼睛湛藍,白皙的膚色在陽光底下極為耀眼。他在圣保羅的大通銀行工作,已婚,育有兩名子女。不過在三十歲那年,他卻覺得坐立難安,開始不時花個幾天時間投身于亞馬遜地區(qū),到叢林中跋涉。不久之后,他更參加不少嚴酷的冒險競賽:有一次,他連續(xù)步行七十二小時,期間完全沒有睡覺,還單靠一條繩索橫越了一座峽谷?!澳康木褪前炎约罕频缴砗托睦淼臉O限,看看自己在這種情況下會有什么反應(yīng),”林奇說道,接著他又表示:“有些人會因此崩潰,但我在這種情況下總是略感興奮。”
林奇不只是個探險家。除了實體上的探險,他也對智識上的追尋深感著迷,總是希望能夠揭露世界上某些少為人知的面向,也經(jīng)?;ㄙM數(shù)月的時間在圖書館埋首探尋主題。舉例而言,他曾經(jīng)冒險抵達亞馬遜河的源頭,并發(fā)現(xiàn)了一群生活在玻利維亞沙漠里的門諾派教徒。不過,他從來不曾見識過福塞特上校這樣的案例。
不僅先前的搜尋隊伍都未能發(fā)現(xiàn)福塞特一行人的下落——甚至每一支失蹤的隊伍也都各自形成一道謎團——而且從來沒有人能夠解開Z城的存在之謎。在林奇眼中,這才是最大的謎題。實際上,林奇發(fā)現(xiàn)福塞特迥異于其他在旅途中失蹤的探險家——例如一九三七年在環(huán)球飛行途中失蹤的女飛行家埃爾哈特(Amelia Earhart)——因為他讓世人根本無法追尋他的行蹤。福塞特對自己的探險路線極為保密,連他太太妮娜都坦承自己未能得知各項關(guān)鍵細節(jié)。林奇挖出了當時的報紙,但在相關(guān)報道中也找不到什么具體的線索。后來,他找到一本有不少折角記號的《福塞特探險志》(Exploration Fawcett),這是福塞特的小兒子布萊恩把父親的手稿編纂成冊,于一九五三年出版的文集(海明威的書架上也擺了一本)。這本書似乎記載了上校最后路線的少數(shù)線索之一,文中引述福塞特的話:“我們將從死馬營地出發(fā),南緯十一度四十三分,西經(jīng)五十四度三十五分,我的馬于一九二一年死在那里?!边@個坐標雖然只是起點,林奇還是把數(shù)字輸入了他的全球定位系統(tǒng)(GPS),該地位于亞馬遜河南岸盆地的馬托格羅索(Mato Grosso)。這個巴西州的名稱意思為“密林”,其面積比法國和英國加起來還大。要抵達死馬營地,首先必須穿越亞馬遜最為艱險的某些叢林區(qū),也必須經(jīng)過若干原住民部落的領(lǐng)地。這些部落隱身在濃密的森林中,其居民非常嚴密地看守著自己的土地。
這樣的挑戰(zhàn)看似難以克服。不過,林奇在公司檢視著財務(wù)試算表時,不禁在心中盤算:如果真有一座Z城呢?如果叢林里真的隱藏了這么一個地方呢?巴西政府估計,即便到了今天,亞馬遜叢林里仍有六十個以上的印第安部族不曾與外人接觸過?!暗厍蛏蠋缀踔皇O逻@片森林……能夠讓原住民部族過著與外界隔絕的生活,”約翰·海明(John Hem-ming)寫道。他是杰出的巴西印第安人史學家,也曾擔任皇家地理學會的會長。波蘇威洛(Sydney Possuelo)主管巴西為保護印第安部族而成立的政府部門,關(guān)于這些叢林中的社群,他曾說:“沒有人確知他們是什么人,居住在什么地方,究竟有多少人口,使用什么語言?!倍柀柫辏粋€叫做努卡馬庫(Nukak-Makú)的游牧部族,從哥倫比亞境內(nèi)的亞馬遜叢林里冒了出來,宣稱他們準備加入現(xiàn)代世界,雖然他們并不知道哥倫比亞是個國家,并且詢問天空上的飛機是否行駛在隱形的道路上。
一天晚上,林奇輾轉(zhuǎn)難眠,于是走進書房,這里堆滿了地圖和他先前探險帶回的古物。在關(guān)于福塞特的文件當中,他無意間注意到這位上校對兒子提出的警告:“如果以我的豐富經(jīng)驗都還無法成功,別人大概也沒什么指望了?!比欢?,這句話不但沒有嚇阻林奇,反倒激發(fā)了他的決心?!拔乙欢ㄒ??!彼麑μf。
他隨即找到了一名同伴,名叫德謨特(Rene Delmotte),此人是他在一場冒險競賽中結(jié)識的巴西工程師。他們倆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研究亞馬遜地區(qū)的衛(wèi)星影像,詳細規(guī)劃路線。林奇購買了各種最先進的配備:裝有渦輪增壓器與抗穿刺輪胎的吉普車、無線電、短波收音機以及發(fā)電機。一如福塞特,林奇也有設(shè)計船只的經(jīng)驗,于是他和一名造船師合作制造了兩艘七點六米長的鋁殼船只,吃水極淺,能夠航越沼澤地。他還準備了一只急救箱,里面裝有數(shù)十種蛇毒的解毒劑。
他以同樣審慎的態(tài)度挑選探險隊成員,邀集兩名技師負責維修所有器材,以及兩名經(jīng)驗豐富的越野駕駛員。他還找了穆紐茲博士(Daniel Mu?oz),這位著名的法醫(yī)人類學家曾在一九八五年協(xié)助鑒定納粹逃犯門格勒(Josef Mengele)的遺骸,因此也將在這趟旅程中協(xié)助鑒定任何可能屬于福塞特一行人的物品,例如皮帶扣、骨骸碎片,或是子彈。
盡管福塞特曾經(jīng)提出警告,指稱大型探險隊“總不免以悲劇收場”,林奇的隊伍卻一轉(zhuǎn)眼就囊括了十六名成員。不過,還有一個人也想要去:林奇的十六歲兒子小詹姆斯。他充滿運動細胞,身材又比父親結(jié)實,有著一頭濃密的褐發(fā)和一雙褐色大眼,他曾經(jīng)隨父親走完上一場探險之旅,而且表現(xiàn)得相當不錯。于是,林奇也和福塞特一樣,同意帶兒子同行。
所有成員約在馬托格羅索州首府庫亞巴(Cuiabá)集合,當?shù)匚挥趤嗰R遜盆地南端。林奇向每個人發(fā)放一件他自己制作的T恤,上面印著一行腳印往叢林走去的圖樣。英國的《每日郵報》(Daily Mail)報道了這項探險之旅,標題為:“流傳已久的福塞特上校之謎是否即將解開?”這群人花了好幾天開車穿越亞馬遜盆地,行駛在布滿了溝渠和荊棘的泥土路上。森林愈來愈濃密,小詹姆斯把臉貼在車窗上。他抹去玻璃上的水蒸氣,可以看見高聳于他們頭頂上的樹冠陸續(xù)被車子撞開,陽光隨即灑入林間,蝴蝶與金剛鸚鵡的黃色翅膀突然顯現(xiàn)在眼前。他曾發(fā)現(xiàn)一條長達一米八的蛇半藏在土里,雙眼之間有著一道深刻的凹痕。“具竅蝮蛇(jararaca)?!彼赣H說。那是一種坑毒蛇,毒性在美洲各種蛇類中排名數(shù)一數(shù)二。(人如果遭到具竅蝮蛇的蛇吻,將會雙眼流血,并如一名生物學家說的,“全身一節(jié)一節(jié)逐漸化為尸體”。)林奇避開了那條蛇,引擎的轟鳴聲則嚇得其他動物紛紛竄向樹頂,包括吼猴在內(nèi);只有蚊子徘徊不去,像衛(wèi)兵一樣盤旋在車輛上方。
探險隊在途中數(shù)次停頓下來扎營過夜。他們沿著一條小徑抵達辛古河畔的一片林中空地,然后林奇拿出GPS確認其所在位置。
“這是哪里?”一名同伴問道。
林奇看著熒幕上的坐標。“我們離福塞特最后被人看見的地方已經(jīng)不遠了。”他說。
空地旁的一條小徑覆滿了藤蔓,林奇決定必須改乘船只前進。他指示幾名成員帶著最重的配備回頭,等他找到足供叢林飛機降落的地方,再以無線電向他們告知坐標,以便把配備空運過去。
剩下的成員,包括小詹姆斯在內(nèi),則把兩艘船只滑入水里,然后從辛古河順流而下。水流速度很快,細瘦的蕨葉與布立提樹(buriti,又名生命之樹),以及攀藤植物與桃金娘科灌木不斷從他們身旁掠過,無窮無盡的草木覆蓋了河流的兩岸。就在日落前夕,林奇正轉(zhuǎn)過一道河彎,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在遙遠的對岸看見了什么。他掀起帽緣,看到枝葉的縫隙間有不少只眼睛盯著他。他要求眾人關(guān)閉船只引擎;所有人都不敢出聲。隨著船只漂流到岸邊,船底擱上沙地之后,林奇一行人隨即跳到地上。與此同時,一群印第安人也從森林中冒了出來——渾身赤裸,耳洞上裝飾著顏色繽紛的金剛鸚鵡羽毛。最后,一個體格健壯、雙眼周遭涂著黑色顏料的男子踏步上前。有些稍微懂得葡萄牙語的印第安人充當翻譯,宣稱這名男子是鳩古洛族(Kuikuro)的酋長。林奇要求同伴拿出事先準備的禮物,其中包括小珠子、糖果與火柴。這位酋長顯得頗為好客,允許探險隊伍在鳩古洛族村落旁邊扎營,也允許他們的螺旋槳飛機降落在鄰近的一片空地。
那天夜里,小詹姆斯躺在地上,心中想著杰克·福塞特是否也曾躺在類似這里的一個地方,并且見到如此奇妙的事物。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被陽光喚醒,他把頭探入父親的帳篷里,“老爸,生日快樂?!彼f。林奇忘了那天是他的生日,四十二歲生日。
鳩古洛族的幾名族人邀請林奇和他兒子到鄰近的一座澙湖,他們在水中沐浴,一面看著重達四五十公斤的烏龜游來游去。林奇聽到飛機降落的聲音。他的其他人員與配備抵達了,他們的探險之旅總算即將展開。
一會兒之后,一名鳩古洛族人從小徑跑著過來,邊跑邊以土語呼喊著。水里的族人全都沖上岸去?!霸趺戳??”林奇以葡萄牙語問道。
“麻煩來了?!币幻F古洛人答道。
所有印第安人紛紛奔向村莊,林奇和他兒子也跟隨在后,枝條不斷打在他們臉上。他們抵達村莊之后,探險隊的一名成員朝他們走來?!鞍l(fā)生了什么事?”林奇問。
“他們包圍了我們的營地。”
林奇看見二三十名印第安人沖向他們,可能來自鄰近的部落。這些印第安人赤裸的身體上涂著黑色與紅色的斜條紋,他們也聽見了飛機的聲音。當中有人帶著弓,背著長達一米八的箭,也有人帶著古董來福槍和長矛。林奇的探險隊伍有五個人沖向飛機。飛行員還在駕駛艙里,這五人跳進機艙,不顧這架飛機僅限搭乘四人,高喊著要求飛行員趕快起飛。不過,飛行員似乎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然后他往窗外一望,看見幾個印第安人奔向他,邊跑邊舉起弓箭瞄準。他隨即發(fā)動引擎,但那群印第安人緊抓住機翼,不讓飛機起飛。飛行員害怕飛機太重,于是把身邊的物品都拋出窗外。頓時,衣服和文件隨著螺旋槳卷起的氣流而漫天飛舞。飛機轟隆隆地沿著克難跑道向前駛?cè)?,伴著引擎的怒吼顛簸前進,還得不時閃開兩旁的樹木。就在輪胎離地之前,攀著機翼的最后一個印第安人總算放開了手。
林奇望著飛機消失在天空中,剛剛起飛卷起的紅色沙塵在他四周盤旋。一個全身涂滿顏料的年輕印第安人走向林奇,揮舞著一根長達一米二的棍棒——這是戰(zhàn)士用來打破敵人頭顱的武器——他似乎就是這場攻擊行動的領(lǐng)導人。他把林奇和剩下的十一名探險隊成員押上小船?!澳阋獛覀?nèi)ツ睦??”林奇問道?/p>
“你這輩子都是我們的俘虜了?!蹦莻€年輕人回答。
小詹姆斯伸手摸了摸他掛在頸上的十字架。林奇向來認為,只要沒有遇上他所謂的“倒霉事”,就算不上一場冒險,不過這樣的發(fā)展卻完全出乎他的預(yù)料。面對這個狀況,他沒有備用計劃,也沒有經(jīng)驗可以參考,甚至連武器都沒有。
他捏了捏兒子的手?!安徽摪l(fā)生什么事,”林奇低聲說:“只要我沒說話,你就不要輕舉妄動?!?/p>
船只從大河轉(zhuǎn)入一條狹窄的小溪。他們航向叢林深處,林奇則沿途觀察著周遭的環(huán)境——清澈的河水里滿是色彩繽紛的魚,兩岸的植被也愈來愈茂密。他心想,這里實在是他一生中見過最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