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酒泉

祖國的山川之美，可用“壯麗”二字來概括。北方多“壯”，南方多“麗”。纖細秀麗的江南風光固然美，而雄宏古樸的北方山川也是一種美，它們只是美的風格不同罷了。

去年5月間，我到地處甘肅省的河西走廊的酒泉走了一趟。誠然，這條路上，并沒有江南的杏花春雨、小橋流水，但這里的山川風貌、文物古跡，沒有任何人工的雕琢，處處給我有一種古樸自然的美感！

我乘車從蘭州出發(fā)西行，翻越高寒的烏鞘嶺，就進入了長達千余公里的河西走廊。這是一條古道，兩千多年前開辟的著名絲綢之路，就經(jīng)過這里；同時也是一條新路，蘭新鐵路的修建，也才是21世紀50年代的事情。

透過車窗往外看，大漠漫漫，黃沙如云。有“萬年雪原”之稱的祁連山脈，綿亙千里，云霧之間，巔雪如花。雪線之下，峰如刀刃，色似眉黛，給我有遠在天邊、深奧莫測的感覺?？肌捌钸B”二字，乃匈奴呼天之稱。透過車窗往北看，從東往西，依次是龍首山、合黎山、馬鬃山。它們?nèi)缦炏篑Y原，似群駝爭奔，各呈雄姿，真所謂“欲與天公試比高”了。這南北兩面的大山，夾峙而成一條通道，這就是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也叫甘肅走廊，意思是黃河以西的大通道吧！公路像一條飛箭的軌跡，劃過荒漠的戈壁灘，汽車毫無阻攔地向前滑行。放眼望去，蒼茫渾厚，一片沙石。大風過處，沉沉黃沙，兀兀磔磔，拔地而起，洶涌奔突，如鼓如雷，汪洋恣肆，橫無際涯，渾然一幅“黃沙遠上白云間”的史詩長卷。除了偶爾出現(xiàn)的駱駝和羊群外，大地是寧靜的。像我這樣久住城市的人，看見如此景象，大有“久住樊籠里，復得返自然”之情，也激起我那“天高海闊，任意翱翔”之感。

汽車在公路上飛快地奔馳著，直到傍晚，綠樹和炊煙點綴著點點燈火，在地平線上出現(xiàn)時，生命仿佛又重回了大地，我多少體會到一點古代商旅看見人煙時的那種興奮心情了。

酒泉，古名肅州，地處河西走廊的西段，離嘉峪關市區(qū)只有二十多公里，公交班車來來往往，十分方便。遠古的西涼國曾建都于此，以后諸多王朝以這兒為省州府地。古代，這里是內(nèi)地通往西域的咽喉，也是西漢河西的四郡之一。它是嘉峪關里的重鎮(zhèn)，在古代東西方文化交流史上，歷來占有重要的地位。西漢的張騫，東漢的班超，他們出使西域，均走馬于此。唐代的玄奘法師西游取經(jīng)，也經(jīng)過這里。12世紀的威尼斯商人馬可·波羅，曾從中亞細亞經(jīng)新疆到達這里，然后折向北方的居延海，從內(nèi)蒙古直奔大都（北京）。他曾在他寫的《東方見聞錄》中，對肅州（酒泉）的所見所聞，大加贊揚，難以忘懷。

公元前121年，漢將霍去病在河西兩敗匈奴，漢分河西為武威、酒泉二郡，后十年，又增設張掖、敦煌二郡，這就是著名的古代河西四郡。傳說，霍去病為了通西域，在“破萬騎，出隴西”，平定匈奴之后，曾率20萬兵馬駐扎在這里。漢武帝賜御酒十壇，為他和他的部屬慶功。因人多酒少，無法分嘗，遂將酒傾注于酒泉城下的一眼碧泉之中，以讓全體將士共飲。泉水因此化為美酒，故名“酒泉”，城亦因此而得名。

此泉今尚在，辟為酒泉公園。酒泉公園又稱泉湖公園，順著東大街，乘市內(nèi)1路公交車可抵達。我進入園內(nèi)，也顧不上欣賞兩旁依依垂柳、參天白楊和葡萄架長廊，只見月門里面，顯出寫有“西漢酒泉勝跡”的石碑。石碑后面，便是一個底座圓形，上有八角水磨石圍欄的一潭清碧，這就是古金泉，即酒泉。清凌凌的水面上，半浮著一個比臉盆還要大一些的酒杯，撲哧撲哧地在噴冒串串珍珠般的水泡。泉水向北涌流，匯成了一個小湖。湖中巧藏著亭臺樓榭、假山及小舟?？上也荒芗毤毜仄贰熬啤保驗槲也粫染?。回身前，我發(fā)現(xiàn)在泉旁刻有李白的一首詩：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p>

嗨，這真是勸酒者的趣語，嗜酒者的宣言。此處能看到清代的“西漢酒泉勝跡”和“漢酒泉古郡”石碑及左宗棠手書“大地醍醐”匾額，成為游酒泉者必游之地。

酒泉城創(chuàng)建于東晉永和二年（公元346年），迄今已有1600多年的歷史了。酒泉著名的鐘鼓樓，初建于十六國時期的前涼國時，現(xiàn)鼓樓為磚木結構，是19世紀光緒年間重建。樓下有十字形的通衢，各有一門，通東南西北。我抬頭看到了門楣匾上橫書的“西達伊吾”四個大字。伊吾就是哈密，意為出門西去，即可到達新疆。由于鐘鼓樓底下四面有門，好奇心迫使我繞樓一周，見其他三面高題著“東迎華岳”、“南望祁連”、“北通沙漠”。略一回味，頓覺鼓樓身價倍增，更顯巍峨雄偉。

我登樓四望，北邊的巴丹吉林沙漠和南邊的祁連山脈，盡收眼底。向西，是通向哈密和中亞細亞的大路。向東極目遠眺，雖然千里迢迢，中華大地的巍巍群山，也似乎簇擁迎來。

酒泉境內(nèi)有石器時代的文化遺存，有大片漢晉墓葬群和漢、唐、元、明的古城及古建筑，光受國家保護的重點文物單位就有25處之多。唐代詩人王翰有首著名的《涼州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詞中所說的夜光杯，就是酒泉馳名世界的工藝品。漢代東方朔所著《海內(nèi)十洲記》中說：“周穆王時，西域獻夜光常滿杯……杯是白玉之精，光明夜照?！币簿褪钦f，傾酒入杯，對月明照，色呈雪白，反光發(fā)亮，味甘美香，故而名之。玉也是石，陸游詩中“花能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就表達了對石雖不能言，卻傳神的感悟。這玉石用光影，勾起了聯(lián)翩思緒和歡喜情懷。玉文化作為我國最古老的文化之一，延續(xù)至今，是世界文化的一部分。中國人愛玉、敬玉，賦以玉石豐富的情感，甚至生命的內(nèi)涵，完璧歸趙的典故，《紅樓夢》里“通靈寶玉”的故事，家喻戶曉。

酒泉設有一個專門生產(chǎn)夜光杯的工藝美術廠，工藝大為發(fā)展，有仿古的齊口平底杯，有西式大小高腳杯，還有各種雕花杯、金絲邊杯、銀絲邊杯，以及獨具特色的吊壺、人物、動物……成為傳統(tǒng)工藝精品。來這里的中外旅游者，贊不絕口，爭相選購。我十分喜歡那墨玉夜光杯，迎光一照，半透明的，呈墨綠色，注入葡萄酒，杯滿卻不外溢。這種杯子，我有點愛不釋手，終因價格不菲，囊中羞澀，只得作罷?？纯粗車稳硕荚谶x購，我想了想，還是選購了一對祁連山玉石精制的杯子，價格也不貴，以聊作紀念。

逛酒泉夜市時，我的目光被小攤上一些墨綠色的石頭杯子所吸引，熱情的攤主介紹這是夜光杯。我大為驚訝，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價值連城的“夜光杯”？攤主誠懇地解釋：夜光杯取材當?shù)爻霎a(chǎn)的一種“螢石”，墨綠似玉，最適合雕琢成酒杯，斟滿酒后，在月色微光中，會隱隱發(fā)光，這就是所謂的夜光杯了。因為它的產(chǎn)量很大，所以價格也相對便宜，已不是傳說里的華貴珍玩，而是人人買得起的尋常之物。

酒泉，這個逐漸現(xiàn)代化的城市，許多機關單位、賓館飯店的名稱均與鋼鐵、航天有關，街上跑的車多掛軍用牌照，也許這才是酒泉對外來游客的另一種誘惑。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位于離市區(qū)東北280公里的巴丹吉林沙漠邊緣。中國的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到第一艘宇宙飛船，都在這兒升空。十分神秘的地方確實產(chǎn)生了無數(shù)人間奇跡，至少創(chuàng)造了9個中國第一。隨著改革開放的繼續(xù)深入，航天事業(yè)仍和千年不朽的胡楊一樣，頑強扎根在干旱的黃色戈壁、弱水河畔。不過，有限度的對外接待游客，亦讓人夠激動不已了。

激動生詩意，詩意生聯(lián)想。酒泉城豪邁地譜寫出《涼州詞》，巍然屹立在蘭新線上，同發(fā)射塔、煉鋼爐、古長城一起，十分神氣地接受祖國大西北的檢閱……

離開酒泉已是傍晚，驅車西行，不遠便是長城西端的嘉峪關。明天，我又將出關西行，繼續(xù)探訪絲綢古道上的今日之風貌。

（2013年5月30日于風荷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