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愧對柳丙寅
這些年,想起柳丙寅,我總覺得對不起他。
柳丙寅是河北省靈壽縣的一個普通農(nóng)民。1995年,國家棉花緊缺,號召各地千方百計落實棉花種植面積。報社也在挖掘種棉典型,我從一篇來稿中發(fā)現(xiàn)了他。
柳丙寅的家坐落在滹沱河畔。改革開放后,他靠做屠宰生意,辛辛苦苦積攢了10來萬塊錢。1993年,村里拍賣“四荒”地,他把全部積蓄拿出來包下了滹沱河畔一大片灘涂。沙灘地最適合種花生。1995年初,他本想把開出的地全種上花生,村干部找到他,說國家棉花緊缺,勸他多種一點。柳丙寅二話沒說,一下種了300多畝。
我采訪他時,老柳心勁兒很足,掰著指頭給我算賬,說有政府大力支持,種棉肯定有賺頭。
回來后,我寫了一篇《聽俺嘮嘮種棉經(jīng)》,高度贊揚了柳丙寅這種為國分憂的精神。文章刊出不久,他來信說,報紙給了他很大的鼓舞,他把打算留下種花生的地,也全種了棉花。
棉花收獲季節(jié),我再次采訪他。豈料這位純樸的漢子再也沒有半年前的心勁兒了,頭搖得像撥浪鼓:“明年,說啥俺也不種了?!彼蠲伎嗄樀叵蛭业蛊鹆丝嗨合仁遣シN時,碰上了假種子,出苗率不足30%;棉花掛蕾后,買了20臺噴霧器,差不多每臺都漏水,結果蟲沒治住,棉花倒死了不少;按技術要求,棉花應追3次化肥,因為貸不到款,他只追了一次,尤其是第二代棉鈴蟲發(fā)作時,急得團團轉,就是貸不到款買農(nóng)藥,只好東家借點錢治幾畝,西家借點錢再治幾畝,顧了東顧不了西,光棉鈴蟲糟蹋這一項,每畝地少收好幾十斤棉……這樣算來,扣掉各項成本,根本賺不到什么錢。
他已經(jīng)借了幾十萬塊錢的債。他說,碰到這些問題時,曾多次找干部,門檻都踏破了,可干部們說,現(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政府只管宏觀指導,其它方面的事兒,管不了。
柳丙寅氣憤地問我:要俺種棉時,又是鼓勵又是承諾,為什么遇到問題,卻沒人管?俺來為國分憂,誰又替俺解愁?
這些年,柳丙寅的話一直在我耳旁回響。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干部究竟該干些什么?現(xiàn)在再問這個問題,似乎有些老套。但是,現(xiàn)實生活中,確有許多干部不明白自己的角色定位。“工作就是開會,管理就是收費,協(xié)調(diào)就是喝醉”,正是群眾對這種現(xiàn)象的嘲諷。如柳丙寅碰到的問題,不該干部去協(xié)調(diào)解決嗎?假種子充斥、假貨橫行,說明這個地方的市場管理還有缺陷;貸款困難,說明這里的金融環(huán)境有待優(yōu)化。柳丙寅為國分憂,像他這樣的種棉大戶不該給些傾斜嗎?我們常說,領導就是服務。那么,服務究竟體現(xiàn)在哪里?
農(nóng)民需要的不是空洞的鼓勵,而是切實為他們解決生產(chǎn)、生活中遇到的問題。如果問題不解決,還腆著臉皮高談什么“服務”,群眾完全有理由去刮他的臉皮。
(1999.0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