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
二〇〇八年五月十一日,我?guī)е栋ɡ蛉藗儭穭〗M從重慶來到北京,翌日下午兩時二十分,我站在保利劇院的觀眾席觀看舞臺上為晚上演出進行的總彩排,忽然,我的膝蓋一軟,我本能地抓住欄桿試圖站穩(wěn),不料欄桿左右搖擺。不知就里,我對自己說:“啊,它是有輪子的?!痹龠^十分鐘,舞臺上的燈光明顯在晃動,身邊的工作人員一言驚醒了我:“地震!”
那就是汶川傳來的地震。演出僥幸不受影響,在北京演完兩場后演員全部打道回府,剩我和F留下來感受大地震帶來的影響。那幾天,所有媒體鋪天蓋地、哀鴻遍野,每晚闔上眼前所見的都是凄涼景象。臨走前,全北京有那么幾分鐘在警報響起后把“時間”凝結(jié),那是“國殤”一樣的對地震受難者的全民哀悼。
回到香港后第二天,約了張艾嘉談年底舞臺劇的主題。基于一早協(xié)議那將是出原創(chuàng)作品,我便大膽丟出心中唯一的名字:“生活與生存”。沒有故事,沒有人物角色,只有一個不見問號的問題:多少年來多少人都不知道怎樣面對、怎樣平衡、怎樣取舍的兩種狀態(tài),在汶川地震發(fā)生后忽又無比鮮明地在我面前閃亮,如果說這五個字是幽靈,它們對人們造成的陰影,大抵只有莎士比亞在《王子復(fù)仇記》中哈姆雷特的名言可比:To be or not to be?有說它可被翻譯成“生存,抑或滅亡”,我卻一直認為英文的be對“存在”的定義提供更多的灰色地帶給我們游走—“生存,抑或滅亡”,到底極端一些。
為此,我認為“生活與生存”更有探討空間。我把想法告訴張艾嘉。她垂首一陣,然后說:“好?!睆拇?,我們像兩個合作寫論文的學(xué)生,一有時間便坐下來天南地北地嘗試找出題目的焦點與綱領(lǐng)—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生存?又,是什么造成生活與生存的矛盾?經(jīng)過數(shù)月的尋尋覓覓,我們決定把探索鎖定在二十一世紀現(xiàn)代人的生存(活)處境里,于是從“生存必須工作,但工作為什么總是讓人恐懼、逃避?因為工作扼殺生活?”等較為具體的命題落筆。又因為大多數(shù)現(xiàn)代人的工作形式就是通過“上班”,于是給“生活與生存”增添一個副題:“華麗上班族”。
在深圳記者會發(fā)布會上,張艾嘉被問及“上班族”緣何被戴上“華麗”的光環(huán)。記者言下之意,“上班”即使不是灰頭灰腦,也不見得可用“華麗”形容吧?“‘華麗’,是欲望的折射(就如它的英文,glamour,熠熠生輝的目的,當然是吸引眼球)。上班在現(xiàn)實中難免是營營役役,但當它被放在高速發(fā)展的城市來觀察,到CBD上班的一族還是會被投射成打工仔的‘明星’—看看他們身上的行政套裝,他們出入的高樓大廈,他們嘴中吐出來與權(quán)力有關(guān)的一干名詞,譬如股票、金錢?!?/p>
商業(yè)世界以華麗包裝。有記者問:“就像木村拓哉的《華麗一族》般,揭開外衣便看見內(nèi)里的不堪?”答案不用由主創(chuàng)說出來,眼下不少人沒頂于金融海嘯正好印證泡沫經(jīng)濟與繁華表象如何摧毀社會的信任和信心。張艾嘉對此感觸尤深,在《生活與生存》劇本最后定稿之前,她執(zhí)起筆,就所見所聞所想織出以十三個辦公室上班族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的一張網(wǎng),寫成她創(chuàng)作間生涯里的第一部舞臺劇劇本。
我近年的舞臺作品如《包法利夫人們》、《水滸傳》、《西游記》、《萬世歌王》、《萬千師奶賀臺慶》等,均是“概念先行”。若表面是“名著改編”,內(nèi)里便是顛覆傳統(tǒng)與觀眾預(yù)期。又或以社會問題為主角,通常會以“表演”和“現(xiàn)象”撞擊出出人意表的火花。像《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般有故事情節(jié),有人物關(guān)系的“傳統(tǒng)戲劇”,我真還是踏出了“自我挑戰(zhàn)”的第一步,幸好身邊有著最好的導(dǎo)師,張艾嘉。一般人認定她是描寫女性心理的個中高手,太錯了,這次合作下來,我發(fā)現(xiàn)她對男性的了解肯定高于很多的男人。容許我在這里透露一點《生活與生存》的劇情:張在劇中飾演的女波士,如果不是深諳男人的各式罩門,也就不可能把他們操控玩弄于股掌之間—她是女人,但爭先恐后的社會經(jīng)驗也把她訓(xùn)練成“男人”。
從影以來沒演過反派的她,將在這部“笑里藏刀悲喜劇”中翻云覆雨,為了生活,也為了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