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山游記

黃炎培

棲霞山，故名攝山，其麓有棲霞寺。南唐隱士曰棲霞，修道于此，故名。今以寺名名山焉。自孤樹村下車步行，直抵山下。同行者叔進、易園、叔畬、子侁、伯章、志廉、天洲外，又有徐君子美，與余而九，江君之仆一，繞山行三四里至寺。

棲霞山屬大茅山脈，作山字形。寺當(dāng)其中條之麓。今存瓦屋五楹而已。寺東向，門嵌入壁際，作東南向。和尚殆亦信堪輿家言，取東南方生氣歟。佛座旁張僧人規(guī)約，用民國年月，而其前尚供皇帝萬歲牌。山北條之麓，有明徵君碑亭。碑完好，索拓本不可得。明徵君者，南齊明僧紹隱居此山。寺后有塔，石壁上下鑿佛像數(shù)百，五六尊七八尊為一龕，面目無相類者，高手也。最奇者，曰達摩洞。鑿白石達摩像在絕壁間。求一見，大不易。和尚餉余輩以面。既飽，各折木為杖。鼓勇上。自達摩洞對面絕壁攀藤葛，猱行，方得一瞻禮。亟攝其影。叔進行最猛，忽不見伯章。稔其年者曰，聽之。春秋五十矣，忍相強耶？有水一泓，曰“功德泉”。其上為桃花澗，為紫峰閣。清高宗南巡嘗五至此。有句“畫屏云罨紫峰閣”“乳竇春淙白鹿泉”猶張寺壁間。再上得一嶺，佛像益多，不可數(shù)。碑工李禎祥殷勤為導(dǎo)。且自和尚假得棲霞山志，指而示之：若為千佛嶺，若為紗帽峰。紗帽峰者，塊石突聳。平其頂，可立十人。其名與是山殊不稱。奇其容，咸自后繞以上?；蜃蛄?，或斜倚合攝一影。見者將疑何處石工補此像。須眉如生，而面目無一相類，將嘆其技為高絕矣。私心竊以伯章不來，后吾輩成佛為憾。再前行過清高宗行宮故址，僅于豐草間見石礎(chǔ)二三。時山勢益高，寺也，佛也，澗也，俯視皆不可見。偶舉首，近山嶺處危坐一佛，禿其頂。訝此佛何獨尊。熟視之，則赫然童君伯章也。皆大笑。戲之曰：童先生猶有童心。既登絕頂，攝一影以志。時群山皆在腳下。長江若臥蚓，汽車過，若行磐之蟻。童君指且告，若為八卦洲，若為黃天蕩，若為劃子口。易園曰，是謂登高能賦，舉物能名。下自中條之左，來時其右也。所過曰疊浪巖，曰珍珠泉。土人掘地取煤。斷石為礳，利皆細甚。和尚雇人毀石為灰，售以取息。叩其傭值，日錢三百。有為人擔(dān)泥筑堤者，叩其值歲三十千。

車站之左，有結(jié)茅賣茶者。既下山，促膝團坐以待車來。依表車當(dāng)以五時來，乃日落昏黃不至。村人一一散歸。有操湖南音者，詐為尋兄失路，就余輩乞錢。鐵道警察復(fù)助之乞。目灼灼，視其意絕叵測。時黑夜荒村，食宿俱絕，同人不勝寒心。九時，車乃至。歸。不及入城，皆宿下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