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我的擇偶條件

新近搬了一次“家”，居然能從五個(gè)人合住的一間屋子，搬到一間臥室，一間書房連客廳的房子里來，雖然仍有一個(gè)“屋伴”，在重慶算是不容易的了。這兩間屋子，略加布置，尚屬雅潔。窗明幾凈，常有不少的朋友來陪我閑談；大家總覺得既有這么雅潔的屋子，更應(yīng)當(dāng)有個(gè)太太了，于是談鋒又轉(zhuǎn)到了擇偶的條件。隨談隨寫，居然也有二十幾條，如下：

一 因?yàn)槲易约菏窃诒狈介L大的南方人，所以我希望對方不是“北人南相”——此條可以商量。

二 因?yàn)槲沂菍W(xué)文學(xué)的，所以希望對方至少能夠欣賞文藝。

三 因?yàn)槲沂菍⒔氖畾q的人，所以希望對方不在二十五歲以下。

四 因?yàn)槲易约菏莻€(gè)瘦子，所以希望對方不是一個(gè)胖子。

五 因?yàn)槲易约翰徊霛櫭嬗汀⑺镜た?，所以希望對方也不濃施脂粉，厚抹口紅。

六 因?yàn)槲易约簭奈创┻^西裝，所以希望對方也不穿著洋服——東方女子穿西服，十個(gè)有九個(gè)半難看！

七 因?yàn)槲矣袔讉€(gè)外國朋友，所以希望對方懂得幾句外國語言。

八 因?yàn)槲易约汉每停韵Ｍ麑Ψ讲皇且粋€(gè)見了生人說不出話的女子。

九 因?yàn)槲液軗窨?，所以希望對方也不招致許多無聊的男女朋友，哼哼洋歌，嚼嚼瓜子，把橘子皮扔得滿地。

十 因?yàn)槲翌H有潔癖，所以希望對方也相當(dāng)?shù)恼R清潔——至少不會(huì)翻亂我的書籍，弄臟我的衣冠。

十一 因?yàn)槲遗孪慊?，所以希望對方不戴白玉蘭，不在屋子里插些丁香、真珠梅之類。

十二 因?yàn)槲蚁矚g雅淡，所以希望對方不穿濃艷及顏色不調(diào)和的衣服，我總忘不了黃莘田先生的兩句詩：“顏色上伊身便好，帶些黯淡大家風(fēng)?！?/p>

十三 我自己曾經(jīng)享受過很舒服的衣食住行，而在抗戰(zhàn)期內(nèi)，絕口不提從前的幸福！我覺得流離痛苦是該受的。因此，我希望對方不是整天的嘆氣著說“從前在北平的時(shí)候呀”，“這仗打到什么時(shí)候才完呀”一類的廢話。

十四 因?yàn)槲蚁矚g旅行，所以希望對方也不以旅行為苦。

十五 因?yàn)槲蚁矚g海，所以我希望對方也愛泅水，不怕海風(fēng)。

十六 因?yàn)槲蚁矚g山居，所以希望對方不怕山居的寂寞。

十七 因?yàn)槲蚁猜牼颉m然并不常去，所以希望對方不把國劇看得一錢不值。

十八 我喜歡看美人，無論是真人或圖畫，希望對方能夠諒解。我只是贊嘆而已。倘若她也和我一樣，也只愛“看”美男子，我決予以鼓勵(lì)。

十九 因?yàn)槲易杂X是個(gè)“每逢大事有靜氣”的漢子，（看見或摸著個(gè)把臭蟲時(shí)除外，但此不是大事），所以希望對方遇有小驚小怕時(shí)，不作電影明星式的捧心高叫。

二十 我對于屋內(nèi)的掛幅，選擇頗嚴(yán)，希望對方不在案側(cè)或床頭，掛些低級趣味的裸體畫，或明星照片。

二十一 我很喜歡爐中的微火和燭火，以為在柔軟的光影中清談，是最愜心的事，希望對方也能欣賞，至少不至喜歡強(qiáng)烈直射的燈光。

二十二 我喜歡微醺的情境；在微醉后談話作文，都更覺有興致。因此，我希望對方不反對人喝“一點(diǎn)”酒。但若甜酒——如雜果酒，喝到兩杯以上，白酒五杯以上，黃酒十杯以上，親愛的，請你阻止我！

二十三 因?yàn)槲以诒狈介L大，能吃大蔥大蒜，所以希望對方雖不與我同嗜，至少也不厭惡這種氣味。

二十四 因?yàn)槲蚁猜犚魳?，所以希望對方不在音樂?huì)場內(nèi)，高聲談笑或睡覺。

二十五 因?yàn)槲蚁矚g生物，所以希望對方不反對我養(yǎng)狗或養(yǎng)鴿。

二十六 ……

一個(gè)朋友把我叫住了，說：“你曾笑你那位死去的朋友，提出了二十六個(gè)擇偶的條件，如今你竟快要打破他的紀(jì)錄了。”我說我的條件實(shí)和他的不同，都是就我已有的本錢來討代價(jià)，并不曾作過分的要求，縱不能拋玉引玉，也還是拋磚引磚，條件再多些諒也無妨。而且我注意的只是嗜好與習(xí)慣上的小節(jié)，至于她的容貌性情以及經(jīng)濟(jì)生產(chǎn)能力等等，我都可以隨遇而安，不加苛求的。另一個(gè)朋友說，“嗜好習(xí)慣太相同了，反無互相吸引之力，生活在一起沒有興趣。而且像你這樣的斤斤于小節(jié)，只有讓你自己再變成為一個(gè)女人，來配你自己吧?！碧炷?，假如我真是個(gè)女人，恐怕早已結(jié)婚，而且是已有了兩三個(gè)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