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美國作家凱魯亞克有一部著名的小說《在路上》,很早我就買了,而且很早我就知道,這部小說不僅是美國“垮掉一代”的代表作,也是我們這一代人(出生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圣經(jīng)”。但我買了這部小說之后,卻沒敢去閱讀?;蛘哒f,我讀了第一頁(“我同妻子離婚不久便第一次同狄安相遇……”)就沒敢繼續(xù)讀下去。不是不喜歡,而是害怕。不是害怕凱魯亞克,而是害怕我自己。我怕自己失控,去追隨書中的人物,走上一條不歸路。
我向往“出走”,向往那種四海為家的漂泊生活。這從少年時代讀高爾基的“自傳三部曲”(《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了。但諷刺的是,我是同齡人中最早戀愛、最早結(jié)婚并生子的人。也就是說,是最早過起穩(wěn)定的家庭生活的人。然后,又一部小說,就是英國作家毛姆以高更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月亮和六便士》,把我狠狠地搞了一下,讓我成天心上心下,想入非非。讓我對自己的現(xiàn)狀有了動搖(希望像小說主人公思特里克蘭德,也就是他的原型高更那樣,拋妻別子,去當一個流落異鄉(xiāng)的藝術(shù)家)。但同樣諷刺的是,當我周圍的朋友都紛紛把現(xiàn)妻搞成了前妻,披頭散發(fā)地開始浪跡天涯的時候,我卻一如既往地固守家中,那些離經(jīng)叛道的幻想并未在現(xiàn)實中如期而至。
我就這樣表里不一地生活了幾十年。我常常自我安慰說,不走是最好的走。所謂坐地日行八萬里,我在神游。我寫詩,寫小說,可以美其名曰在文字中“出走”。有次我對我老婆說,你別看我人在這里,其實我不在這里。我老婆笑了,說,我管你在不在這里,你現(xiàn)在去把抽水馬桶修好就行。當我自稱是資深“住家男人”的時候,有朋友便調(diào)侃我是在撒嬌。他們說,看你2006年的博客,一會去涼山,一會去重慶,一會去南京,一會又去杭州、黃山和北京,就沒消停過。更別說你以前大江南北的,去過的地方不知有多少,這也算住家男人?
是的,我不否認2006年乃至以前,我去過的地方不少。但都不是我想要的“在路上”的那種感覺,而是出差加旅游。它們之間的區(qū)別是,“在路上”沒有確切的目的地,只有一顆不安分的心,哪里黑哪里歇。路上的條件也比較艱苦,很多時候都要為路費、旅館費乃至伙食費憂心發(fā)愁。說白了,就是流浪。而出差或旅游就不一樣了,路費充足,吃住的開銷也都在預(yù)算之中,且常常有富余,順便還可買點土特產(chǎn)、紀念品什么的。更重要的是,選擇“在路上”,就等于是選擇了一種居無定所的生活方式,與舒適(也可能是不舒適)的家庭(主流)生活徹底決裂。而出差或者旅游,我們都知道,那種“在路上”的狀態(tài)是暫時的,你遲早都得回家。
前不久,一位在企業(yè)做老總的朋友問我,你覺得中國現(xiàn)在最缺少的是什么?冷不丁聽上去是個大問題,且大得有些無當。但我跟這位朋友閑來沒事常談這類話題,所以見怪不怪。我回答他說,中國最缺少的是流浪漢。他笑了,說,成都街頭到處都是,還少?我說,不是那樣的流浪漢,他們都是被迫的。我說的是,比如像你這樣的老總,主動放棄現(xiàn)在的生活,甘愿去流浪,也就是所謂的“自我放逐”。他“哈”了一聲,問我,你怎么不去呢?我說,問題的嚴重性就在這里,雖然我不如你有錢,但就現(xiàn)在這點安穩(wěn)的生活,要我放棄,也是缺少勇氣的。他又問,這樣的流浪漢多了,好處在哪里?我說,具體有什么好處我也說不上來,我只是覺得,(套用一句搖滾歌詞)像現(xiàn)在這樣活著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