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被窩贊美詩

有一縷陽光就要燦爛 作者:李繼勇 主編


被窩贊美詩

◆文/鮑爾吉·原野

詩人們不寫詩贊美一下被窩,是奇怪的事。有一陣兒,報上說詩人們由于缺少題材在苦惱。一窩蜂地寫過麥子,又寫土地與河流,題材枯索了。

我不知寫詩是怎樣一回事,也不知詩人那邊有什么說道。要是有人請我寫詩,我會毫無猶豫地提筆寫一首贊美被窩的詩。為什么不呢?

我在童年最迷戀的就是被窩,它既是寒夜中溫暖所在,又是醞釀童話自娛之所在。北國太冷了,從雪地里回來的孩子,連湯帶飯吞咽一通,然后把滲透了汗水的氈鞋墊拽出來在火爐上烤。那時沒有電視,吃過飯在十五瓦的電燈泡底下看幾頁書,便是小孩子的夜生活。母親早早把被子焐好了。像口袋狀的被子吸吮著火炕的熱氣,這樣鉆進去時就不冰人肌膚。

在北方,掌燈時分,常見到這樣的情景:進了誰家的門,炕上早焐好一排排被子,五色紛呈??活^一般是爹的,然后是娘,第三必是最小的孩子,其余不論,而炕梢歸長男或長女??活^不光熱,又是尊位。老鄉(xiāng)恭請客人“上炕上炕”,上的也是炕頭。

滿炕的被子,可一觀貧富。數(shù)量多少是一回事,有的人家六七個孩子,不過三四床被,小崽子伙一條蓋。粗精又是一回事,我小時住的盟公署家屬院,戶主都是干部,但蓋緞子被的人家寥寥無幾。而我母親有一床色調(diào)溫馨的淺粉色的緞子被。用手一摸,光滑沁涼無比,在冬夏都是一樣的。多數(shù)人家的被面為一襲花布,圖案色彩千篇一律為紅綠相間、龍鳳盤繞、牡丹芍藥。幾年前,我又在遼東鄉(xiāng)間農(nóng)舍仔細看過這種被面,感到這情調(diào)很色情。巴黎有些現(xiàn)代派畫家如芒羅西亦喜用紅綠對比來渲染情欲。對被子的第三項觀察是臟凈。被子焐好了,被頭就顯在枕頭上面。也看出這家的境況。

當我鉆進溫暖的被窩后,對一天甚至有生以來的情形都感到了一種滿足,這是在童年。風雪在屋外的樹梢上輾轉嘯號,我為什么不滿足呢?玻璃窗上的霜已遮住了窗花,像一層簇密的白毛。用指甲一劃,雪粉簌簌而落。若屋子里燒得夠熱,玻璃中央會暈染般現(xiàn)出一個黑圓。一次,我忽然想起了靜夜里的麻雀,這長長的夜,麻雀一定在凍腳。當屋檐之冰可垂一尺的冬天,麻雀故意蓬松毛羽,縮得盡量圓,如一個土豆。而眼睛仍烏溜溜的。太可憐了,它們冷。我不知麻雀的媽媽們知道不知道它們的孩子要凍死了。想著,我哭起來,在爐旁縫襪子的媽媽問:“原兒,你怎么了?”

我無法回答,閉著眼睛任淚水順眼角往下流。

在屋舍、火爐、父母和被窩構成的安謐溫暖中,我獨鐘被窩。它時時是我的朋友。我使勁嗅著被頭的氣息,這是老朋友的味道。后來在我下鄉(xiāng)插隊之時,勞累一天鉆進了被窩,被里和棉花的氣息撲鼻而來時,也流著淚憶念母親和家。如今童年遠去,但讀書與寫作疲憊之極時,凈去衣物而入被窩,棉布會輕撫你的脖頸,心里也涌起一份感謝。在所有的老朋友中,被窩是最忠實的老朋友。雖然它足不出戶,也沒見過世面,勤懇可也,如老仆然。


作者的這首贊美詩注定是溫暖的,勾起了我們內(nèi)心深處久遠卻難以忘卻的記憶。家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始終庇護著她的孩子們,無論何時,無論何地。而來自父母的親情更叫人安謐沉醉。聞著被窩里傳來的熟悉氣味,心里一陣陣潮濕。作者把對家和父母的感情,存放在這最普通的被窩里,讓人讀懂了平凡背后的感激和感動。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