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撮造山巷上空的月亮

合肥的小街小巷 作者:劉政屏


撮造山巷上空的月亮

●敏夫

盡管我一直自詡為合肥“土著”,而且也的確是一直住在合肥,但我印象中似乎從來沒有去過撮造山巷,雖然它就在最繁華的淮河路步行街的旁邊,雖然我無數(shù)次從它的身邊走過,但我沒有走進去過,更沒有想到它與我,特別是我的家族會有什么聯(lián)系。細細想來,合肥城里我沒有走過甚至聽過的小街小巷,何止這一條撮造山巷。而從這一點來看,我與那些第一次到合肥來的朋友真是沒有什么區(qū)別。這樣的想法每每都會讓我感覺到心虛和臉紅。

撮造山巷,很奇怪的一個名字,據(jù)說可以追溯到三國時期,和曹操掛得上鉤,垃圾成山說是一種民怨,撮土造山則是一個傳奇。我有時候會想,那一個個古老的小街小巷的名字,其實就是一個符號、一個密碼,代表了一些東西,秘藏了一些東西。而這些東西會引領(lǐng)我們回顧過去的歲月,也會陪伴著我們向著未來一直走下去。

特地選擇晚間去撮造山巷,是因為在我的想象中,它的夜晚或許是安寧的,而寧靜之間的探尋或許會有更多的收獲。但是我顯然是錯了,夜幕下的撮造山巷簡直就是游人的天堂,巷子兩邊一個連著一個的小吃攤位,鋪天蓋地的霓虹燈,使得整條巷子充滿了動感。你只要一走進去,立馬就會淹沒在躁動和喧鬧中,各種香味會將你的嗅覺徹底占領(lǐng)。這樣的景象讓我感覺一時不能適應(yīng)。

二三十米后,我發(fā)現(xiàn)一條南北向的逼窄小巷,便閃身走了進去,因為我知道撮造山巷與淮河路步行街距離很近,通過這窄巷或許可以到達步行街。曲曲彎彎的巷道讓同行的敏犯了嘀咕:能過去嗎?好像都到了人家家里了。我不搭理她,只管埋頭往里走,當(dāng)我也有些疑惑的時候,看見了窄門外的豪華寬敞的步行街。

出了窄巷我們左拐往東走,我知道著名的李府就在前面不遠處,而李府的西側(cè),一定是有一條巷子的。走了幾十米后,又是一條連接淮河路與撮造山巷的橫巷,因為比較寬,巷子兩邊布滿了小吃攤位,一眼望過去,游人潮水一般在橫巷川流不息。這時候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撮造山巷會成為如此紅火的小吃一條街,原來它與步行街幾乎是連為一體的,步行街追求的是高大上,撮造山巷則承接了它最接地氣的那一部分——小吃。由此想到北京的王府井和它沿街的那些個橫巷,淮河路步行街簡直就是它的縮影。

我們繼續(xù)往東走幾十米后,李府到了,而它的西側(cè)果然是有一條小巷,其寬度介乎前面兩條橫巷之間。這條橫巷緊貼著李府的西山墻,根據(jù)父親的回憶,如果現(xiàn)在這個“李府”與曾經(jīng)的“李府”的位置沒有多大改變的話,那么這條不寬的巷子應(yīng)該就是五圣樓巷。1949年之前,五圣樓巷南起東大街(今淮河路),北至北油坊巷,有一百多米長,這也是當(dāng)時李府的長度,因為李府的后花園的圍墻,就是在北油坊巷的南側(cè)。

但是我們并沒有找到五圣樓巷的牌子,倒是發(fā)現(xiàn)一個“五星巷”,它是從撮造山巷到北油坊巷,那么撮造山巷到淮河路這一段叫什么?沒有答案。

不過,實地這么一走,我明白了為什么父親會說撮造山巷不長,不過一百米左右,因為它東起五圣樓巷,西至北大街(今宿州路),的確不算長。

我和敏在這一段不太長的老撮造山巷來來回回地走了兩圈后,在現(xiàn)在的撮造山巷和五星巷交口的西北角站定。眼前是一幢臨街的五層樓,它的建造時間應(yīng)該是在20世紀80年代,但如果再往前推60年,這兒是我們家族在合肥的第一個落腳點。前門對著撮造山巷,三排正房,兩邊是廂房,有天井,有后院,后院門對著李府的院墻,距離北油坊巷不遠,它有一個讓我很不愿意說出口的名字:小公館。在我看來,我們家還沒有富到把自己的宅子取名“小公館”的地步,而且既然有小公館,那么“大公館”又在什么地方?后來我知道了,小公館曾經(jīng)是李家的宅子,20世紀20年代賣給了我的曾祖父,而與之相對應(yīng)的“大公館”,就是今天的李府。

1924年左右買入,1947年左右賣出,小公館屬于我們家族的時間不過20多年,但它對于我們家族的意義是巨大的,它是我父親和一位伯父、一位叔父、三位姑媽的出生地,是我父親啟蒙的地方。讓人感嘆的是,1947年距離今天,不過是70多年的光陰,但這兒什么都沒有留下,那些兩旁高高低低的房子,那個不是太大太高的撮造山,都沒有了,即便是一塊磚一片瓦,也都沒有留下,甚至連土地也都被柏油、水泥和地磚遮蓋得嚴嚴實實。

心情有些灰暗地往東走去,盡管我很清楚那邊是后來拓展出來的,但我還是想走一走、看一看,因為它依然叫“撮造山巷”,而撮造山巷就是我的祖居地,我們家?guī)状嘶隊繅衾@的地方。

相比西段,撮造山巷的東段要幽靜得多,一些刺青店,一些時尚小店,以及一些小吃店,直到它東邊的終點,這一情形才有一些改變,規(guī)模很大的火鍋店和立體停車樓,讓它驟然變得喧鬧起來。

我們決定結(jié)束此次的夜探撮造山巷,沿著街道從東往西走的途中,我再一次站在故家舊址前,彷徨四顧:真的是什么都沒有嗎?真的是什么都沒有剩下嗎?真的就這樣片瓦不存嗎?真是很失落,真是很不甘心。

當(dāng)我仰天吐出一口悶氣準備離開的時候,我怔住了。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嗎?我看到了月亮,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我的心揪了一下,對,月亮,不是還有月亮嗎?它總是在這兒,看著地面上的一切,生老病死,滄海桑田,它一定都看到了,它一定都記著。它一定看到了我的曾祖父迎來送往,外出謀事然后歸來;它一定看到了我的祖父讀書寫字,以書法會友,以圍棋會友,在曾祖父率領(lǐng)其他三個兒子外出謀生后,和祖母一起支撐起家族的門面;它一定看到了我的父親年幼聰慧,時常跟隨祖父外出應(yīng)酬,更喜歡聽長者聊天,跟先生后面讀書識字。是的,它一定看見了,盡管地面上的燈火遮蔽了它的光輝,但它在那兒,它一直在那兒,等著我,一個回過身來尋找自己來路的人,一個感受到自己肩上責(zé)任的后生。

我的心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我想,我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我會把撮造山巷上空的月亮帶回家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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