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記

1

生活在小縣城，周末閑來無事往茶館里一坐，就感覺日子像茶一樣變得有滋有味。

縣城不大，可大大小小的茶館很多，各式各樣的茶館都有，最讓人喜歡的是充滿市井文化的壩壩茶。壩壩茶，不是一般在茶房里人們所見到的那些工夫茶，而是在室外隨處可見、具有一定人文景觀、閑情逸致的集散地—露天茶館。不需要寬敞的門市，一般在河邊，或者街頭巷尾，或者樹下。只要有一塊空壩，撐幾個簡陋的棚子，擺上幾把椅子和幾張桌子，就是一個茶館了。在那里喝茶的人，輕松自在，可以天南地北地閑聊，大聲說話。只要泡上一杯茶，在那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狀元橋，是縣城里最具代表性的露天茶館，是原大足中學(xué)的一塊空壩，被一個有眼光的老板承包下來，修上簡單的圍墻，儼然就成了一個“都市里的村莊”。一個大壩子，放上一些桌子椅子，就變成了露天茶館。因為這里地處城市的中心，來這里喝茶的人很多，有送孩子上學(xué)后的，也有買了菜的，還有拉板板車的、開小車的、商務(wù)洽談的、出差的……更有我這樣閑著無事的。大家都擠在狀元橋茶館喝壩壩茶。

說起喝茶，我從小便受到爺爺?shù)挠绊?。那時我跟著爺爺去小鎮(zhèn)上趕集，爺爺把該賣的東西賣了，也把該買的東西買了后，便去小鎮(zhèn)的茶館里，泡上一碗茶在那里坐上好半天。小鎮(zhèn)上的茶館很多，逢集時每個茶館里都坐滿了人。爺爺邊喝茶邊與同桌的不管認(rèn)識或不認(rèn)識的人，天南地北地聊天，仿佛那些話題永遠也說不完。我聽不進他們說什么，更對喝茶沒興趣，爺爺又不讓我出去玩，怕我走丟，我只能跟著爺爺坐著，直到快到中午了，喝茶的人都走了，爺爺才走出茶館帶我回家。

長大后，喝茶也成了我的一種愛好。那時，我在家里干農(nóng)活，逢集都要去鎮(zhèn)上趕集，把該辦的事辦完后，就往鎮(zhèn)上茶館里一坐，泡上一杯茶，在那里閑坐半天。同桌的有認(rèn)識的，也有不認(rèn)識的，大家似乎一點兒也不陌生，天南地北地聊起來。仿佛最近發(fā)生的大小事，在這里就能知道；哪家有點什么難事，只要在這里一說出來，大家就幫著出主意；誰家發(fā)生口角，在這里大家三勸兩勸，雙方也會握手言和……

其實，喝茶更多的是感受一種氛圍。勞累了一天后，或者一個人覺得孤獨的時候，來到茶館里坐坐。高興時可以高談闊論，不高興時就坐在那里靜靜地聽別人說話，也可以隨手拿一張報紙或者一本書，邊喝茶邊看書或讀報，讓平淡的日子像茶一樣泡濃，讓名利得失像茶一樣慢慢地被喝淡。

2

在縣城，除狀元橋之外，北山景區(qū)下面有北山茶館，濱河路沿河兩邊也有很多茶館?？h城里大大小小的茶館就有幾十家，為什么狀元橋茶館如此受市民喜愛？也許是那里有一道古時留下的“狀元門”。遺憾的是小城從未出過狀元，那道“狀元門”也就從未打開。如今已變成那里的一堵破舊墻壁，仿佛在向茶客們述說著悠久的歷史。

來狀元橋喝茶的人最多，那些吃了晚飯后沒事的人，便到那里喝茶，或與三五好友閑聊，或獨自坐上一陣子。這里是一個可以小坐的地方，或者一個人或者與朋友、熟人。花錢不多，只需泡一杯茶，就可閑聊一陣子。平時忙忙碌碌的人，在這里可以閑下來放松身心；平時為生計所累的人，在這里可以說說心里話，釋放一下生活的壓力。

我愛好寫作。身在鄉(xiāng)下的我，總是想象著外面世界的美好，更是追逐著自己的夢想。有一次，我寫的一首詩《攀登》在縣文化館的文學(xué)報上發(fā)表了，我專程從鎮(zhèn)上乘車來縣文化館拿樣報和領(lǐng)稿費。那是30年前了，領(lǐng)的2元稿費，不但夠來回的車費，中午還能吃二兩面條。因為難得來一次縣城，也不想就這樣匆匆地回去，總想在縣城多玩會兒，仿佛縣城就是一個充滿詩意的地方，更是一個充滿夢想的地方。由于在縣城沒有親戚、更沒有認(rèn)識的朋友，我到處逛了好一陣后，只有到狀元橋茶館，泡上一杯茶。那時并不是真正要去品嘗茶的滋味，而是想找個地方坐坐，感受一下縣城的美景和熱鬧。

那時，我感覺茶館的茶特別香，喝上一口只覺得渾身暢快，如同春雨后的空氣清新怡人。我拿出那張樣報，讀著我發(fā)表在上面的詩，仿佛茶里也飄出了詩意，連呼吸都帶著茶香味，連心跳聲都是一首旋律優(yōu)美的樂曲。我多想通過寫作改變命運。要是以后能生活在縣城該有多好，閑時就來這里喝喝茶。這茶，承載了我的追求和夢想。

后來，我得到了縣文化館老師的關(guān)注，有時也通知我來縣城開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會。記得我第一次來縣城開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會，下午報到后，大家便約著一起到狀元橋茶館，喝壩壩茶。

在茶館里，大家聊起文學(xué)。因為是露天茶館，大家說話很隨意，想到什么說什么，不像開會時說話那么嚴(yán)肅。我們聊了很多關(guān)于文學(xué)的話題，也有對稿子投出去沒能發(fā)表而發(fā)牢騷的，但多半是對未來的憧憬，是對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暢想。自此，我便結(jié)識了一些縣城的文朋詩友，以后每次來縣城，便與文友們在狀元橋茶館里喝茶。雖然文友們的這種見面方式很簡單，但友情卻很濃。

3

我曾一度在外漂泊。在外面打工甚是辛苦，每天從早干到晚，工作的勞累，為了生計而奔波的重壓，讓我喘不過氣來。獨在異鄉(xiāng)，喝茶的習(xí)慣仍未改變，只要有空我都要到當(dāng)?shù)氐牟桊^喝茶，想在那里尋找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間。

哪怕工作再累，只要往茶館里一坐，泡上一杯茶，仿佛就進入了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隨手翻開一本剛買來的書，邊喝茶邊讀起來。有時，也和同桌那些不認(rèn)識的人聊起來，聊著聊著便忘了煩惱，談笑風(fēng)生，心情愉悅，是茶滋潤了我在外漂泊的心。

偶爾回一次家鄉(xiāng)，在縣城下車后不是先回老家，而是與縣城里的文友們聚一聚。文友們不但好酒好菜款待我，我們還會一起去狀元橋茶館喝茶聊天。有文友有作品發(fā)表了的，會拿來樣刊讓大家欣賞；有寫好了一首詩的，也拿來朗誦給大家；還有正構(gòu)思一篇小說的，也說出來讓大家提提意見。更多的是，談?wù)劰ぷ?，說說打算。這時的茶口感特別甘醇。

尤其是在狀元橋這樣的露天茶館，氣氛更是活躍，又不限定人數(shù)，認(rèn)識的和不認(rèn)識的，大家圍坐在一起，想到什么說什么。有現(xiàn)場為大家即興作詩的，有成語接龍的，有講笑話故事的，還有講自己從文的經(jīng)歷以及從文后的困惑的等。于是，大家相互激勵著，這種喝茶聚會的現(xiàn)場氣氛非?；钴S。

我對家鄉(xiāng)的想念就是因為有這幫文友，對這幫文友的深厚友情或許就是因為這杯清茶。每次回家，我都會收獲更多的快樂和友情，讓我感受到一種力量。我很難生動地描述出每一次文友聚會時的情境，但是我會把每次美好的聚會都深深地珍藏在內(nèi)心深處，就像狀元橋茶館的茶，不僅僅是茶，更多的是一份濃濃的鄉(xiāng)情，一份對在外漂泊的人的一種心靈慰藉。

4

如今，在外漂泊多年的我，已回到了家鄉(xiāng)的縣城工作，再也不會為生計而奔波在外。我也經(jīng)常參加一些文學(xué)活動，也許是茶與文人雅士有不解之緣，不管是區(qū)詩詞學(xué)會開會，還是作協(xié)舉辦活動，都在狀元橋茶館。那里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會場，大家可以不拘小節(jié)，輕松自在地發(fā)言。在這里開會，讓人覺得不累，別有一番滋味。

有一些外地的文友來縣城玩，作為文人都不富有，每次只能帶他們?nèi)钤獦蚝炔?，這便是最好的接待。大家圍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就是這種輕松自在的氛圍，讓許多外地文友懷念。凡說起來小縣城喝壩壩茶的經(jīng)歷，都讓人難以忘懷。

記得那次從成都回來的大足籍知名作家楊澤明老師，也專程去狀元橋喝茶。他是大足中學(xué)畢業(yè)的，對那里太熟悉了。我們縣城里的一幫文友便去那兒陪他。他喝著家鄉(xiāng)茶館里的茶，十分高興，與我們談文學(xué)，談他幾十年的人生經(jīng)歷，更是給我們上了一堂生動的寫作課。文友們也把寫好的稿子交給他。楊老師回去后，把文友交給他的稿子都修改了，然后在他主編的《四川散文》雜志上發(fā)表了多位文友的散文作品。仿佛狀元橋這地方就是他人生的重要驛站，自從他那次回來后，再也沒時間回家鄉(xiāng)了，更不可能在狀元橋喝茶。前不久傳來一個不幸的消息，楊老師去世了，但他的音容笑貌還鮮活地留存在我們的記憶中。

還有青木關(guān)的文友們來大足，我們帶他們?nèi)钤獦虿桊^喝茶。清茶一杯，大家圍坐在茶桌邊，喝茶聊天，談寫作經(jīng)歷，聊人生夢想，勝過酒桌上的那種氛圍。茶沒有酒那樣醉人，可一杯清茶，足以品出人生的千般滋味；重慶一家文學(xué)雜志的編輯來大足，我們也一起在狀元橋喝茶，編輯老師一邊給我們大足區(qū)的作家修改稿子，一邊喝茶，仿佛墨香與茶香融在一起，又清心、又迷人。

前不久，我出版了一本散文集《讀雨》，區(qū)散文學(xué)會也在狀元橋給我召開了一個作品研討會。很多人不知道，為什么會選擇在狀元橋這個露天茶館開研討會，因為這是我的文學(xué)夢開始的地方。30年前，我在縣文化館的文學(xué)報上發(fā)表了一首詩《攀登》，曾無意中拿著樣報來到這里，泡上一杯茶十分高興地品讀我第一次變成鉛字的文字。

雖然，這個作品研討會在這個茶館里舉行，但氣氛卻十分的熱烈，參會的有區(qū)文化單位的領(lǐng)導(dǎo)，有市作協(xié)的知名作家，還有區(qū)作家詩人代表。大家圍繞著作品展開討論，或贊揚或指出不足，或提建議，或鼓勵……真誠的話語像茶一樣濃，更像茶一樣清心。都說人生如茶，的確，人生有甜有苦，浮浮沉沉，坎坎坷坷，何嘗不是一杯或濃或淡的茶呢？

如今，由于舊城改造，狀元橋茶館沒有了，那里可能將變成一座高樓，或者一個公園。人們時常想起狀元橋茶館，那里留給了人們許多關(guān)于茶的記憶。不過縣城的露天茶館依舊很多，那些大大小小的茶館，幾乎天天都坐滿了喝茶的人。一般情況下，我還是喜歡去西門河邊喝茶，獨自泡上一杯茶，坐在綠綠的柳樹下，一杯清茶伴著清風(fēng)或明月，喝出一種境界，品味一份淡泊，獨享一份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