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科學家的永恒課題

人皆有錯:名家經典 作者:林丹環(huán) 主編


(日)福井謙一 那日蘇 譯

科學并不必然要壓迫人類的動物性一面,及給人類帶來恐懼和不安。所以,要避免對自然結構所具有的這種罕見的合理性的打擊,科學就必須要與大自然協(xié)調,同時把自己納入大自然的軌道。

我經常使用“科學技術”一詞,仔細推敲起來,科學和技術不僅概念不同,而且性質也完全不一樣??茖W是指人類對自然進行摹寫,或者使其抽象化,并根據(jù)存在于其中的規(guī)律性合理地認識自然。另一方面,技術則是把科學認識自然的成果原封不動地應用于自然。在應用于自然的過程中,由于技術能滿足人們追求簡單、方便的欲望,所以它對人類有著極大的誘惑力。

在現(xiàn)代社會,科學和技術越來越接近,以至于兩者之間很難劃出一條明顯的界限來。包括我的理論發(fā)展在內,科學在認識自然的過程中就非常需要技術的協(xié)助。例如,我在計算時使用的電子計算機和物理測量儀器。反過來,技術又通過發(fā)達的科學使自己有了飛速的進展??茖W和技術即是這樣相輔相成,朝著同一個方向共同前進的。人們之所以把不同性質的兩個詞匯并在一起,叫做“科學技術”,就是這個原因。

科學技術以我們科學工作者,或者科學技術工作者本身都為之瞠目的速度迅速發(fā)展。這一趨勢是不可逆轉的,并呈現(xiàn)加速發(fā)展的態(tài)勢。同時,科學技術的發(fā)展伴隨著人類的進步,共同向著同一個目標以不可逆轉之勢飛速發(fā)展著。并且一個成果觸發(fā)另一個成果,新的成果又觸發(fā)了下一個新成果,用化學反應中的術語形容,這是一種自催化的現(xiàn)象(即在化學反應中的生成物,其本身成為催化劑,使得化學反應呈現(xiàn)加速進行的現(xiàn)象),即呈現(xiàn)加速發(fā)展的趨勢。

那么,現(xiàn)代人對能滿足人類欲望,并且是自己親手開發(fā)的科學技術是否已經完全滿意了呢?似乎并不是那樣。稍微細心地觀察一下就可以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人首先期望的是更迅速的交通工具,能夠治療疑難病癥的醫(yī)學,能夠給人類帶來更加舒適和豐富的生活等方面的先進技術;而對科學技術在自然方面不適當?shù)膽茫床怀墒斓募夹g或者實用技術的人本身缺乏自我限制這一點感到不安和不滿。后來表現(xiàn)在對文明公害和科學災害的不滿,甚至可以說是憤怒。

在這樣的情緒基礎上,人類必定對科學技術連鎖反應般的進步懷有說不出來的恐懼和不安。那么,科學技術帶給人類的究竟是什么?還有,在科學技術產生的巨大力量面前,在科學技術所造成的巨大影響面前,人類今后將如何持續(xù)發(fā)展下去呢?帶著這種茫然的恐懼和不安,生活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人們會多少感覺到一絲不寒而栗吧。盡管是人類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但是科學技術正在脫離人類的控制,走向人類控制不到的地方,被認為有些像令人類生畏的怪物。

這種恐懼和不安來自何處呢?

記得我談過,只要是人,就具有蹦跳等動物本能,盡管比猿類那樣高級一些的動物在這方面要差一些,但與它們一樣還是具有想在大自然中玩耍的特性。從這個角度出發(fā),我把人稱作“動物性人”,人的這一本能和遠古時代沒有多大變化,但隨著科學的進步,“理性人”的一面卻在不斷提高,于是便產生了不協(xié)調的感覺。這種感覺發(fā)展到了由于強迫貪玩的孩子學習而出現(xiàn)的那種壓迫感??傊?,由于一個人內心的兩個側面的距離不斷拉大,人類對社會的急速科學化就產生了恐懼和不安。

盡管如此,人類又無法阻止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因為人類的活生生的欲望和需求是無止境的,能滿足這種欲望和需求的力量存在于人類那異常發(fā)達的頭腦中。

究竟怎樣才能縮小科學性人的欲望和動物性人的本能之間的距離呢?怎樣才能消滅人類無限的恐懼呢?其實,能夠完成這個任務,并最行之有效的仍然是科學,還有把科學成果應用于大自然的技術。因為,科學技術的根本任務就是為人類福祉做出應有的貢獻,其中包括將科學成果適當?shù)貞糜谧匀坏募夹g,這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因此,科學并不必然要壓迫人類的動物性一面,及給人類帶來恐懼和不安。所以,要避免對自然結構所具有的這種罕見的合理性的打擊,科學就必須要與大自然協(xié)調,同時把自己納入大自然的軌道。否則,將像遠古時代的恐龍,由于找不到足夠的食物來滿足過于發(fā)達的軀體而滅亡一樣,人類將由于異常發(fā)達的頭腦,而耗盡包括大自然在內的全部地球遺產,從進化走向滅亡。

這一切都要人類對科學技術進行巨大的制約,也就是說,人類要親手制約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科學技術。因此,擔當這一任務的科學技術的制約目標是很重要的。將科學技術限制在今后只能帶給人類真正幸福,而不會帶來災害的范圍內。換一句話說,我以為這一點就是區(qū)別科學研究應用中的善和惡的標準。確立了這樣的科學技術的奮斗目標之后,才能沿著這一方向努力進行自我限制。

根據(jù)以往的情況來看,科學技術今后的發(fā)展方向與其說是現(xiàn)代化的方便與享樂,不如說是保全地球的遺產和人類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正是在以此為目標的科學的創(chuàng)造活動中,科學工作者才須努力奮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我對科學技術能否朝著這一目標發(fā)展并限制自己這一點,持樂觀態(tài)度。人除了看到大自然時感到它的美,它的不可思議之外,還具有其他動物所不具備的能力。人具有看到某一現(xiàn)象時,感到它“奇怪”、“拙劣”或者“丑惡”的能力。這種能力是無法通過科學技術來給出證明的,然而確實是人類所具備的。而且,人類可以通過這種能力進行判斷,感覺到惡的就是惡的,善的就是善的??吹綈海骱匏娜吮认埠盟娜硕嗑褪沁@個緣故。我認為這是從道理上無法解釋的人類所固有的特征。

從道理上無法解釋也沒有關系。這是為什么呢?是因為倫理的判斷標準,即“倫理的規(guī)范”本身不是根據(jù)道理而產生的緣故。為了確立這種并非根據(jù)道理產生的事物,即使存在根據(jù)道理說不通的事物,那也是無可指責的。如果我們考察人類所具有的這種特征,那么即使是如前所述的關于科學技術的自我限制目標,也完全像“倫理規(guī)范”那樣,是與人類的心靈密切相連的。這也是我所期待的。因此,對科學技術中不利于人類未來的“惡”,人類全體都應該自覺地實行自我限制。對于這一點,我抱著比較樂觀的態(tài)度。

現(xiàn)在,從反對核軍備到綠色和平運動,對這些是非分明、顯而易見的事情,人類始終沒有松懈有組織的努力奮斗。我把這種現(xiàn)象理解為能夠區(qū)分這些善與惡的全體人類在努力自我限制的一種表現(xiàn)。問題在于,對那些是非曲直并不那么明顯的科學技術方面的工作應該如何判斷呢?

當今,在科學技術界,區(qū)分什么是善、什么是惡,已經變得越來越困難了。與其說是難以區(qū)分,不如說是我們經常聽到這樣的一種說法:科學不過是對自然的純粹認識,所以不存在善惡之分。之所以產生善惡之別,是在于科學的應用即技術的使用。不過,在技術方面難以區(qū)別善惡的情況也是很多的。這就只能依賴與我們的“倫理規(guī)范”來進行判斷了,而且只能期待那些最熟悉專門知識的研究者去做出這樣的判斷。為了不做錯誤的判斷,處于科學最前沿的科學研究人員就必須努力學習,勤于思考。他們的責任,無疑要比那些單純把科學成果直接應用于自然界的技術人員更重大。做這些工作肯定會有困難,但我認為,科學工作者不應該偏離這個大方向。

作者簡介

福井謙一(1918-1998),日本理論化學家,美國科學院外籍院士,歐洲藝術科學文學院院士、日本政府文化勛章獲得者。他由于在1951年提出直觀化的前線軌道理論而獲得1981年諾貝爾化學獎,是第一位獲得諾貝爾化學獎的日籍科學家,同時也是亞洲第一位諾貝爾化學獎得主。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