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長線媽媽永遠看得見
媽媽在電話里說:“這人一上年紀(jì)啊,就像鋤頭豁了口,鋤不到正趟兒上。前些日子把油菜籽收回家,棉花也栽下地了,想趁閑給你們做幾雙布鞋穿穿,過陣子要忙稻秧又沒空閑??墒俏疫@眼神兒,別說針眼穿不進,連線都看不清了?!?/p>
記得小時候油菜籽前腳被收回家,暑假后腳就到,這一年也就過半了。日子骎骎疾馳,真是“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啊!
小時候,媽媽年年都要給家里人做鞋子的,她年輕時是個做布鞋的好把式。一天勞累之后的媽媽,一塊塊挑選碎布頭,再用自熬的糨糊湯把碎布頭一片片粘起來,曬干,剪腳形,然后戴上頂針,深夜里坐著,線引著針,針引著線,穿過千層的布,穿過千層的夜色,從一位母親的手心抵達兒女的腳心。
白生生的鞋底上,無數(shù)個密密麻麻的針腳兒縱橫排列著。那么厚的鞋底,每一針即使是在頂針的幫忙下,也是艱難的。針和線經(jīng)過緊張的穿越之后,繃緊著、顫抖著,到達鞋底的另一面,到達生活的另一面。
在這項制造溫暖的工程里,媽媽的手承受了多少壓力、多少痛楚!每做一雙千層底布鞋,媽媽的手上都會留下出血的針眼。
那根繃得緊緊的、直直的白棉線,以及媽媽一下一下拽棉線時的哧啦哧啦聲,我永不能忘記。
鞋子舒不舒服,腳知道。要說最舒服的鞋,還數(shù)千層底布鞋,不過身在都市,覺得布鞋穿出去“土氣”。
我懷芮芮的時候,媽媽給我做了幾雙千層底布鞋,說懷孕了身子重了,穿布鞋舒服養(yǎng)腳。那時媽媽的眼睛雖然已不太好,還勉強能行??墒牵@才過去沒幾年,媽媽的眼睛就做不了鞋子了。
在這骎骎疾馳的日腳中,我竟然沒有意識到,年輕時以勞動賽過男勞力而聞名的媽媽,也已是花甲之年。
古話說:“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我想這是每個做兒女的心情——雙親年歲越大,越高興他們的長壽;年歲越高,也越有一種莫名的懼怕。
周末太陽好,我把布鞋翻出來曬曬。初夏的暖陽將幾雙千層底曬得暖洋洋的,我將腳放進去,熨帖而實在。我想要把它們好好留著,等到天涼時,在家里穿。當(dāng)我忙著收拾瑣碎家務(wù)時,當(dāng)我深夜在一盞熒燈下讀書寫字時,腳底脈脈傳來的,是身在遠方的媽媽那綿延不絕的一線愛意和溫暖。
我要讓這溫暖也傳遞到媽媽的腳心。再路過街上那家老字號布鞋店時,我進去給媽媽挑了一雙樸素而厚實的布鞋。媽媽面子薄,式樣稍微新潮點的衣服或鞋子她都不好意思穿。我給女兒芮芮也挑了一雙可愛的小兒童布鞋。
愛就像做千層底布鞋的那根棉線,長長的、顫顫的、悠悠的、暖暖的,人生就是這樣一代一代輪回,愛也是這樣一代一代延續(xù)。我的腳底有媽媽給予的一線溫暖,我的女兒的腳底,也會有我給予她的一線溫暖。
我抽空把布鞋寄了。相信這根愛的長線,無論媽媽的年紀(jì)有多大,她都會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