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褒·巴赫曼與保羅·策蘭的通信

第1封，保羅·策蘭致英格褒·巴赫曼，寫在《馬蒂斯畫冊》里的贈言與詩歌，維也納，1948年6月24日（？）

你應(yīng)對異鄉(xiāng)女人的眼睛說：那是水。

你應(yīng)把從水里知道的事，在異鄉(xiāng)女人眼里尋找。

你應(yīng)從水里召喚她們：露絲！諾埃米！米瑞安！

你應(yīng)裝扮她們，當(dāng)你和異鄉(xiāng)女人躺在一起。

你應(yīng)以異鄉(xiāng)女人的云發(fā)裝扮她們。

你應(yīng)對露絲、米瑞安和諾埃米說話：

看哪，我和她睡覺！

你應(yīng)以最美的東西裝扮依偎著你的異鄉(xiāng)女人。

你應(yīng)以對露絲、米瑞安和諾埃米的悲哀來裝扮她。

你應(yīng)對異鄉(xiāng)女人說：

看哪，我和她們睡過覺！

致準(zhǔn)確的一個，

在她過22歲生日的時候，

來自不準(zhǔn)確

注釋：

第1封信收藏在奧地利國家圖書館手稿部。

《在埃及》：詩稿及其他手稿保存在巴赫曼遺物里，其中還有策蘭的詩《法蘭西之憶》。

1948年5月23日：這個日子是策蘭和巴赫曼第一次認識的幾天后。巴赫曼從維也納給父母幾次寫信說：“昨天，在洛克爾博士家來了許多客人，有艾興格爾、埃德加·熱內(nèi)（超現(xiàn)實主義畫家），都很友好。我還看見了那位著名詩人保羅·策蘭——很多很多人?！焙髞磉€寫道：“今天還有比較特別的經(jīng)歷。那位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保羅·策蘭，前天晚上我和威格爾在畫家熱內(nèi)那里剛剛認識的，他極具魅力，卻對我產(chǎn)生了熱戀。這給我枯燥乏味的寫論文的日子無疑增添了些刺激。遺憾的是，他在一個月之后就必須去巴黎。我的房間現(xiàn)在成了罌粟花地，因為他喜歡把這種鮮花送給我?！保ǚ謩e寫于1948年5月17日和20日）。她在22歲的生日時寫道：“策蘭送給我兩冊豪華版的現(xiàn)代法國畫家畫冊，是馬蒂斯和塞尚的晚期作品，一冊切斯特頓（一個著名的英國詩人）的詩，還有鮮花、香煙和一首詩，都要歸我所有。一張照片，我將在假期里給你們看。（他明天就去巴黎。）因此，我昨天在生日前夕，就和他在一起熱烈地慶祝，共進晚餐，還喝了點葡萄酒?！眳⒁姷?3封信。

第2封，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羅·策蘭，維也納，1948年圣誕節(jié)，沒有寄出

親愛的，親愛的保羅！

昨天和今天我想了關(guān)于你的，如果你愿意，也是關(guān)于我們的很多事情。我不是為了讓你給我回信才寫此信，而是因為通過給你寫信我會感到很快樂，而且，我也非常愿意。事實上，我曾計劃在這幾天和你在巴黎的什么地方見面，然而，由于我自己的愚蠢而虛榮的責(zé)任感我卻留在了這里，使我不能動身。只有一個問題，就是在巴黎的什么地方？巴黎對我而言是個陌生的城市，不過反正是在某一個地方，如果真如此，就太美了！

三個月前，突然有人送給我一本你的詩集，作為一個禮物。我不知道，它已經(jīng)出版了。那種情形……腳下的地板變得輕飄而有浮力，而我的手有些發(fā)抖，輕輕地發(fā)抖。然后，又久久地什么都沒有了。幾個星期前，在維也納有人說熱內(nèi)已去了巴黎。于是乎，我覺得是在和他們一起出行。

我總是不明白，過去的那個春天究竟意味著什么?！阒?，我總是希望把什么都弄清楚?！婷馈€有那些詩歌，我們一起創(chuàng)作的那首詩。

今天，你對我來說是如此親近，如此真切。這就是我一定要告訴你的——但在那時，我卻常常疏忽了對你這樣講。

等我一有時間，我就可以用幾天去看你。你也想見到我嗎？——一小時，或者兩小時。

很多，很多的愛！

注釋：

第2封信收藏在奧地利國家圖書館手稿部。

給我回信：在策蘭離開維也納的半年內(nèi)，兩人沒有留下他們之間的任何通信。

詩集：策蘭從巴黎通知他的詩集《骨灰甕之沙》（9月底出版的）停止發(fā)售，主要是書中有許多印刷錯誤。其中的詩歌只有極少部分寫于維也納期間。在巴赫曼所收藏的樣書（巴赫曼500冊遺書中的第18號）中，有為了讓人朗誦而用鉛筆做下的記號，巴赫曼在第52頁的詩歌題目《多卡利翁與皮拉》左邊畫了個巨大的叉，將第53頁《人與丁香花》的末行，改寫為后來在詩集《罌粟與記憶》中的定稿內(nèi)容“讓一個人從墓中出來”（新的題目為《遲與深》）。參見第42封信。

熱內(nèi)：畫家熱內(nèi)和他的妻子里雷格，是策蘭在維也納期間在與那里的戰(zhàn)后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shù)家的聯(lián)系過程中認識的。策蘭的文章《埃德加·熱內(nèi)與夢中之夢》于1948年8月在熱內(nèi)的畫冊重印本上發(fā)表。熱內(nèi)幫助集資出版策蘭詩集《骨灰甕之沙》，并無償為詩集提供了自己的兩幅石版畫。由于策蘭離開維也納之后，熱內(nèi)的妻子里雷格沒有很好地監(jiān)管策蘭詩集的出版，造成他們之間的不和。

我們一起創(chuàng)作的那首詩：在策蘭和巴赫曼的遺物里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首兩人合作的詩。（也許這只是一個隱喻性的說法。）

第3封，保羅·策蘭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49年1月26日

英格褒：

試一試短暫地忘記，我這么長時間地、頑固地保持沉默——我經(jīng)歷了許多憂傷，比我的兄弟從我這里帶走的還要多，我的好兄弟，他的房子你肯定沒有忘記。給我寫信吧，裝著好像給他寫一樣，他總是在想著你，他在你的圓形畫像框里放進一張葉片，那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丟失了的。

讓我，讓他不要等待！

注釋：

第3封信收藏在奧地利國家圖書館手稿部。手寫的航空信。致奧地利維也納3區(qū)貝阿特麗克斯巷26號，英格褒小姐。法國巴黎5區(qū)?？藸柦?1號，保羅·策蘭。郵票被撕掉。

埃克爾街：從1948年夏天開始，策蘭在拉丁區(qū)奧爾良旅館（薩萊·圣日耳曼旅館）租了一個房間住在那里，按月計費。

圓形畫像框：在巴赫曼的遺物里沒有發(fā)現(xiàn)。

第4封，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羅·策蘭，維也納，1949年4月12日

親愛的你：

我很高興，收到了你這封信。現(xiàn)在，我又要讓自己長久等待了，完全是沒有目的也沒有不友好的念頭。你自己也知道，有時就是這樣。不知道是什么緣故。我給你寫了兩三封信，可是都沒有寄給你。然而，這意味著什么呢？我們互相都想去對方那里，可能需要很長時間去努力。

我不是只是跟你的兄弟說話，今天幾乎就只是在和你說話，因為通過你的兄弟我愛上了你，你不可以這樣想，我只是從你身邊走過而已。春天很快就要來了，在去年是一個很特別的春天，令人難以忘記。每當(dāng)我穿過市政公園，就會想到它就是整個世界，而我依然是那時的那條小魚。

我其實一直都有所感覺，你有很多困難，讓我知道吧，如果收到更多的信，是不是會對你有所幫助？

在秋天，有朋友送給我你的詩篇。那真是一個悲哀的瞬間：因為我從別人那里得到它，而沒有親自從你那里得到只言片語。然而，每一行詩又都寫得是那么好。

如果你知道以下這些，你也許會感到開心：有的時候，有人會打聽你，有一次甚至是一個來自格拉茨城的毫不相識的人向我打聽你的地址，直到我給了他，他才滿足。還有那小個子的娜妮和克勞斯·德姆斯，每當(dāng)談到你，他們的臉上就會顯露出歡喜的神情。

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你去巴黎是多么正確。如果我在秋天突然出現(xiàn)在那里，你會說什么呢？拿到博士學(xué)位，我就可以在美國或者巴黎得到獎學(xué)金。我對此事還一點也不相信。如果真那樣，就太好了。

關(guān)于我自己，沒有什么好說的。我寫了很多作業(yè)，學(xué)業(yè)快要結(jié)束，同時，我還給報刊還有電臺寫了比過去更多的東西。我盡量不去想自己，讓自己閉著眼睛去應(yīng)該去的地方。顯然，我們把什么都置于懸念之中，以致自己都不能解決，走了很多彎路。然而，有時我是這樣沮喪，害怕有一天，我再也不能繼續(xù)前行了。

在結(jié)束此信之前，我還想告訴你，那張葉片，你放在我的圓形畫像框里的，沒有丟失，即使是很久都沒有在里面了，我也總是想念著你，并聆聽著你的聲音。

注釋：

第4封信收藏在奧地利國家圖書館手稿部。手寫書信。信封闕如。

沒有寄給你：參見第2封信。

你的詩篇：指《骨灰甕之沙》。這個朋友不知道是誰。

來自格拉茨城的毫不相識的人：可能是指詩人和翻譯家赫爾策爾。在1950年4月，他和熱內(nèi)出版了《超現(xiàn)實主義年鑒》，其中選了策蘭的詩歌和翻譯。

娜妮和克勞斯·德姆斯：娜妮是巴赫曼的女友，高中的同學(xué)；后來，娜妮的丈夫克勞斯·德姆斯在維也納認識了策蘭?？藙谒故窃娙撕退囆g(shù)史學(xué)者，娜妮是日耳曼文學(xué)學(xué)者。他們先后于1949年和1950年在巴黎攻讀學(xué)位。他們都是策蘭的好友。（他們與策蘭的書信集也正在準(zhǔn)備出版。）

美國或者巴黎得到獎學(xué)金：這兩者巴赫曼都沒有得到。（參見第10封信附件、第18封和第21封信。）巴赫曼在1950年秋天的巴黎之行，只得到了維也納市政府的300個奧地利先令作為補助。

給報刊還有電臺寫了……東西：巴赫曼在《維也納日報》上發(fā)表了《天空和大地》（1949年5月29日）、《斯芬克斯的微笑》（1949年9月25日）和《陰間的荒漠商隊》（1949年12月25日），在維也納的刊物《時代》上于1949年4月15日發(fā)表了詩歌《醉酒的夜晚》。給紅白紅電臺的文章沒有保留下來。

第5封，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羅·策蘭，維也納，1949年5月底、6月初（？），未寫完的信稿

保羅，親愛的保羅：

我向往你及我們之間的童話。我應(yīng)該做什么？你我相隔如此遙遠，而你的明信片，曾使我得到片刻的滿足，但現(xiàn)在已感到遠遠不夠。

昨天我從克勞斯·德姆斯那里得到了你的詩作，這些詩我以前都沒有讀過，其中有3首是你最近寫的。我?guī)缀醪荒芙邮?，它們繞了這么大一個彎兒才到達我的身邊。求你了，請你今后不要這樣。你也要直接給我一點什么東西才行。

我可以比別人更能理解你的詩歌，因為我們曾經(jīng)在里面相遇，從那以后，貝阿特麗克斯巷就不復(fù)存在。我常常想念你，沉湎于你的詩歌，并在里面與你對話，將你陌生而黝黑的頭抱在我的雙臂間，想把你沉重的石頭從你的胸口搬開，將你拿丁香花的手解放出來，讓你聽到歌唱。而我從來都不用刻意去想你，你自己就那樣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一切照舊，我有了工作，成功了，男人們以各種方式圍繞著我，對我卻沒有什么意義：你、美麗和憂郁，分割了我飛逝的日子。

注釋：

第5封信收藏在奧地利國家圖書館手稿部。打字信稿。

明信片：參見第2封信。

3首：在1949年5月26日，德姆斯感謝策蘭寫的兩首詩，即《誰像你》和《誰的心》。后一首的打字稿在巴赫曼遺物里找到。

貝阿特麗克斯巷： 1949年6月，巴赫曼從她曾經(jīng)和策蘭在一起時居住的貝阿特麗克斯巷26號的寓所搬出來，搬到了哥特弗里德—科勒爾巷13號，在那里，她與女友利貝爾合租了一間屋子，也是在維也納3區(qū)。

你拿丁香花的手：指策蘭的詩《多卡利翁與皮拉》最后的句子。

第6封，保羅·策蘭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49年6月20日

英格褒：

“不準(zhǔn)確”和遲到的我進入了這一年。也許只是因為我希望，除了你沒有別人在那里，當(dāng)我將罌粟花——如此多的罌粟花和記憶——也是如此多的記憶，兩束光燦燦地豎立在你慶祝生日的桌子上時。幾個星期以來，我都為這個時刻感到快樂。

注釋：

第6封信收藏在奧地利國家圖書館手稿部。航空明信片，上面是夏加爾的畫作“綠眼睛”。致奧地利維也納3區(qū)貝阿特麗克斯巷26號（被改為哥特弗里德—科勒爾巷10/13），英格褒·巴赫曼小姐。保羅·策蘭，法國巴黎5區(qū)埃克爾街31號。

夏加爾：策蘭喜歡這位俄國猶太人畫家。參見其詩《茅屋之窗》。

“不準(zhǔn)確”和遲到：參見第1封信。

罌粟花和記憶：暗示《花冠》里的詩句。這是策蘭第一部詩集《骨灰甕之沙》里第一組詩的名字，也是策蘭1952年12月正式出版的第一部詩集的名字。關(guān)于罌粟花可參見第1封信。在1949年6月24日，巴赫曼寫信給父母：“今天，還有些生日禮物姍姍來遲，策蘭從巴黎寄來了一束令人欣悅的罌粟花?！?/span>

慶祝生日的桌子： 1949年6月25日，是巴赫曼23歲的生日。

第7封，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羅·策蘭，維也納，1949年6月24日

親愛的你：

我根本沒有想到，今天上午——事實上去年也是如此——你的明信片如期飛來，飛進了我的心中，唉，是的，我愛你，而我那時卻從來沒有把它說出。我又聞到了那罌粟花，深深地，如此的深，你是如此奇妙地將它變化出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有時，我不要別的，只想離開這里，去巴黎，去感覺你是怎樣握著我的雙手，你會怎樣全身心地用鮮花擁著我，于是，再一次忘記你從何處來，你又要去往何地。對于我，你來自印度或者一個更遙遠的地方，一個黝黑的、褚色的國度，對我而言，你是沙漠、海洋和一切神秘之物。至今，我都還不了解你，常常因此而害怕你，我簡直不能想象，你應(yīng)該做什么，而我們在這里卻在做著別的事情。我應(yīng)該為我倆擁有一座宮殿，把你帶到我身邊，從而讓你在宮中成為我的施展魔法的主人，我們會有許許多多的地毯和音樂，并發(fā)明愛。

我常常在想，《花冠》是你最美的詩，是對一個瞬間的完美再現(xiàn)，那里的一切都將成為大理石，直到永遠。然而，我這里卻不是“時候”。我饑渴著什么，卻又得不到，這里的一切都淺薄而陳腐，困倦而陳舊，無論新舊都是如此。

8月中旬我將去巴黎，只有幾天。別問我為什么，為了誰，但是，你要在那里等我，給我一個晚上，或者兩個三個……帶我去塞納河畔，我們將長久地注視，直到我倆變成一對小魚，并重新認識對方。

注釋：

第7封信收藏在奧地利國家圖書館手稿部。打字書信。信封闕如。

《花冠》，不是“時候”：參見策蘭《花冠》一詩：“是時候了，它欲為時間。”

第8封，保羅·策蘭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49年8月4日（？）

英格褒，親愛的：

只匆匆寫幾行，想告訴你，你要來，我是多么高興。

希望這封信還能夠準(zhǔn)時到達你手里。寫信告訴我，你何時到達：我可以等待你嗎？或者，我不被容許，因為我不能對你的旅行問為什么和為了誰。

親愛的，我完全失去了耐性。

這里是我的電話號碼：

DAN78—41

注釋：

第8封信收藏在奧地利國家圖書館手稿部。航空信。致奧地利維也納3區(qū)哥特弗里德—科勒爾巷10/13，英格褒·巴赫曼小姐。巴黎，1949年8月4日。

你要來：巴赫曼是1950年秋天才去的巴黎。

DAN78—41：旅館的電話號碼，當(dāng)時策蘭沒有自己的電話。

第9封，保羅·策蘭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49年8月20日

?？藸柦?1號

我親愛的英格褒：

那么你要過兩個月才來，為什么？你沒有說。你也沒有說，待多長時間，也沒有說，你是否得到了獎學(xué)金。在這期間，我們可以，正如你的建議，“信件往來”。你知道嗎，英格褒，為什么去年以來我給你寫得很少？不僅僅是因為巴黎將我逼到一個如此恐怖的沉默中，使我再也不能從中脫身；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你對我們在維也納的那短短的幾個星期持什么看法。我怎么可以根據(jù)你當(dāng)初匆匆忙忙、隨口說出的話來做出決定呢，英格褒？

也許我弄錯了，也許就是如此，我們相互之間要回避的地方，恰好正是兩人都想在那里相遇之地，也許我們兩人對此都負有責(zé)任。不過，我有時對自己說，我的沉默也許比你的沉默更容易理解，因為，我所承受的黑暗更久遠。

你知道，重大的決定必須總是由自己做出。當(dāng)我收到那封信，在信中你問我，你應(yīng)該選擇巴黎還是美國。其實，我當(dāng)時很樂意對你說，如果你來這里，我將會多么高興。英格褒，你是否可以看出，我為什么沒有這樣做？我對自己說，如果你真的決定（而不是還有所挑選）到我生活的城市生活，你就不會首先問我的意見，而是相反。

漫長的一年現(xiàn)已經(jīng)匆匆過去，一年，在這期間你肯定還有些相遇。然而，你沒有告訴我，我們自己的5月和6月還有多久才會再來……

你離我有多遠或者有多近，英格褒？告訴我，讓我知道，當(dāng)我現(xiàn)在吻你時，你是否會閉上眼睛。

注釋：

第9封信收藏在奧地利國家圖書館手稿部。航空信。致奧地利維也納3區(qū)哥特弗里德—科勒爾巷10/13，英格褒·巴赫曼小姐。巴黎，1949年8月20日。巴黎5區(qū)埃克爾街31號，策蘭。

兩個月，“信件往來”：中間可能遺失了一封信。

隨口說出的話：參見第2封信。

那封信：可能是指第4封信。

第10封，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羅·策蘭，維也納，1949年11月24日

親愛的，親愛的保羅：

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11月。我的信，我在8月寫的還在這里——一切都是如此令人傷感。也許你一直在等待它。你今天還會接受它嗎？

我感到，關(guān)于我不能幫助你的問題，我說得太少。我應(yīng)該去看你，把你帶回來，吻你，抱住你，使你不被別人帶走。請相信，總有一日，我會去把你帶回來。我很害怕，看見你被滔滔的海水卷去，但是，我要造一條船，把你從絕望中帶回來。為此，你自己也必須做點什么，使我的負擔(dān)不致太沉重。時間和別的許多東西都在和我們作對，但是，它們不能將我們要拯救的東西毀滅。

快寫信給我，求求你，告訴我，你是否還希望聽到我的些許言詞，你是否還能接受我的溫柔和愛，我是否還能幫助你什么，你是否有時還伸手抓住我，用夢魘讓我變黑，而在夢中我是多么渴望光明。

試著寫信給我吧，問我，讓我寫盡你前邊的所有東西！

注釋：

第10封信收藏在德國馬巴赫文學(xué)檔案館手稿部。手寫信。信封闕如。

第10封附件

維也納，1949年8月25日

最親愛的：

這封信將不輕松，無問無答是過去的一年，問候不多，卻很溫柔，很少嘗試通話，至今只有歷歷可數(shù)的幾次。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電話嗎？是多么的沉重，使我?guī)缀醺械侥撤N窒息，這種感覺，與我們至今通信的感覺也不無相似。我不知道，你是否也作如是想，我卻是這樣認為的。

當(dāng)然，你的沉默不同于我的沉默。我們現(xiàn)在不想再談?wù)撃慵澳愕膭訖C，這對我來說是很自然的事。雖然，這些對我而言無論在過去還是將來總是那么重要，不過，如果把它們放在天平上，與你的遭遇相比就算不了什么。對我而言，你就是你，對我而言你對誰也沒有“罪過”。你不需要說一個字，但我卻為哪怕一點點表示也感到高興。和我不一樣。我比起你來是很單純，但在這之前，我卻必須聲明，因為它對你來說是非常難以理解的。

我的沉默首先意味著，我要把那幾個星期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別的都不希望，只是希望偶爾通過你的一兩張明信片得到證明，我不是在做夢，而一切都是真實，就像它們自己那樣真實，我就很滿足了。我曾經(jīng)愛過你，至今依然如此，完全沒有變，在一個平原，那里曾是“栗樹的對岸”。

然后，到了今年春天，一切都變得強烈起來，也更加令人向往，感情都從我所設(shè)置的玻璃罩中走了出來。我產(chǎn)生了許多計劃，我要去巴黎，與你再次相見，然而，我不能告訴你，是什么意圖什么目的。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想你，是什么原因。對此，我只是感到十分快樂。此外，別的我都知道得太清楚。

今年，對我來說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我有所進展，做了許多工作。幾篇處女作已經(jīng)寄出，帶著許多猶疑、障礙和希望。

你還記得嗎，你對于我在某些事情上的直爽所持的懷疑態(tài)度？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想知道什么，而又不想知道什么，但是，你可能想知道的是，自從有了你，我和別的男人的關(guān)系也并沒有成為過去。不過，對于你那時有關(guān)這方面的一個愿望，我已經(jīng)使它成為現(xiàn)實，對此我也還沒有對你講過。

但是，我沒有任何束縛，我對什么都沒有持久的興趣，我變得更加沒有耐性，不想也不可能對任何人做出什么承諾。你問，我們的5月我們的6月究竟過去了多久：一日也沒有過去，你是我愛！5月6月對我而言是今晚，或是明天中午，并且將持續(xù)很多歲月。

你寫得如此尖刻，仿佛我在對于巴黎和美國的選擇問題上所持的態(tài)度很奇怪似的。我很理解你，我的行為使你做出這樣的理解，至今也令我很難過。無論我做出什么回答，都將是錯的。也許，我只是想看到，你是否還珍惜我，沒有經(jīng)過考慮，更確切地說是出于無意識。我并不是要在你和美國之間做出選擇，而是選擇離我們較近的地方。加上有的東西我確實很難向你解釋清楚，計劃常常會在一日之內(nèi)發(fā)生變化，面目全非。今天，獎學(xué)金還在，明天卻不在了，因為申請時間是有限制的，而這個時間卻不是都能遵守的，因為有的證明不能按時送到，等等。今天，我得到兩個推薦，一個是去倫敦的獎學(xué)金，一個是去巴黎的，但是，我卻不能肯定地說，結(jié)果會如何，我只是不作考慮地提出申請，只是希望能夠得到其中的一個。另外，有人去巴黎，要把我順便帶上。我可以比較肯定，其中一個可以實現(xiàn)，因為已經(jīng)有一個幾乎成功了。目前，我自己成了自己的障礙，因為我的博士論文已經(jīng)拖延了很久，答辯時間我?guī)缀醵歼€不能確定。

你可以根據(jù)一切得出結(jié)論，我離你非常遙遠。而我卻要告訴你，對我而言非?？隙?，我離你非常近。

我和你之間的愛情非常美麗，只是因為我恐懼，害怕說得太多，我不說它是那最美麗的。

保羅，我真想抱著你那可憐而美麗的頭，將它搖撼，使其清楚，以便我可以講述許多，對我而言很多很多，因為你應(yīng)該知道，我要找到一個恰當(dāng)?shù)脑~是多么困難。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從我的字里行間讀出其中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