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閱讀和研究汪曾祺數(shù)十年,寫了一些文章,稍有影響,因此有了“天下第一汪迷”之戲稱。我知道這是當(dāng)不得真的。然此言確也道出我這半輩子大致之行狀。幾年前,與大同王祥夫兄聚,此兄酒量極大,可謂豪飲。酒后延一畫家朋友處寫字畫畫。祥夫兄名為小說家,其書畫俱佳。遂研墨伸紙,祥夫兄借著半瓶五糧液的酒勁,畫魚,畫鳥,畫芭蕉,完了忽想起我來:“你要個什么?”我脫口說,隨便給寫個什么吧。祥夫稍著凝神,便在宣紙上筆走龍蛇,隨即“慕汪堂”三個大字便呈于眼前,我心中一陣歡喜,噫!喜歡并閱讀汪先生這么多年,從來沒有想過給自己一個命名。此“慕汪堂”不是正可以作為我的書房之齋名嗎?從今而后,或作一些小文,皆于文后贅一附記:某年某月寫于慕汪堂云云。
又過了一些時日,高郵宋佳林君見我偶爾寫寫字,落款多為“慕汪堂主蘇北”,便好心為我治了一枚引首章:慕汪堂。我非常喜歡。至此寫字,更是鈐上此印,仿佛確有其事,真有一個“堂”在那兒似的。近時我的發(fā)小丁加鳴兄讓我到他府上去玩。加鳴兄是鬧市中的隱士,字寫得極好,但從不聲張,書也讀得好,然全為消遣。他見我即開門見山:你那個“慕汪堂”不如叫作“慕汪齋”更確切些。徽州古村落中的“追慕堂”“樂敘堂”“承志堂”,湘西黃永玉的“萬荷堂”,人家是真有其“堂”的,你“堂”何處?更何況“堂”又太大,不見得精致,不如弄個小小的“齋”,來得更為平實易行,你說妥否?
丁兄的一句話,點醒了夢中人,我正在“堂”“齋”之間猶豫不決。此言誠矣!這個齋名就這樣好了:慕汪齋,很好!
寫作半生,近六旬忽得此齋名,也甚幸也。世上的事,也是蹊蹺的,冥思苦想未必能逢,得來卻是不費功夫?;驈牧硪环矫鎭碚f,新生的事物總是讓人感到不適的,可是過一過,也就適應(yīng)了。我之“慕汪齋”,也會是這么一個產(chǎn)物。先是有些別扭,刺眼。然過一過,經(jīng)歲月洗滌洗滌,也就習(xí)慣了,甚至?xí)X得本該如此。正如魯迅先生的一句名言: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若干年后,也許會有兩個作家對話。一個說:“有個叫蘇北的作家,他的書房就叫作‘慕汪齋’?!绷硪粋€說:“真不知道,蘇北何人?他也是一個作家嗎?”
為使這番對話更加有跡可循,我將進一步將之作為我的一本書名。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書是要比人走得更遠的。也許這個世上僅存一本,但它也是一個真實的存在。
因此,我的這本寫于慕汪齋的小書,就名之為《慕汪齋集》,或者叫作《記汪小集》,亦可。
是為序。
2021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