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區(qū)亮融資八方遭拒文總來電一心相助

窗外橫七豎八的電線上，一群麻雀嘰嘰喳喳、上躥下跳、飛來飛去，跟蔚藍(lán)天空下的那幾堆一動不動、似在睡大覺的堡狀云一樣，都顯得格外的無憂無慮。區(qū)亮瞧得正帶勁，不想喻芳竟把電話回?fù)芰诉^來：“你變了！”

僅此一嘆，也不質(zhì)問區(qū)亮為何掛了電話。她沒想到區(qū)亮這樣能說，簡直像個演說家。又想，這人真是善變，以前在月光都不怎么說話，像只不愛叫的珍珠鳥，怎么才去東官兩三年就變成嗷嗷叫的狼狗了呢？

“適者生存。不扯這些沒用的。你們到底來不來？”區(qū)亮又打起精神來，他還有很多話要說。他剛才掛掉電話不是無意誤掛，而是有意為之。他想回頭檢查一下，看看這番話有沒有漏洞和缺陷。沒有。

“你猜?！庇鞣家汛蚨ㄖ饕獾綎|官相夫教子，可她還想吊吊區(qū)亮的胃口。她又變回了妻子，變回了小鳥依人，不再河?xùn)|獅吼。

“你這人，又來了。你賬上有多少錢？給我?guī)Фf過來。等一下，我上三樓寢室再說。”區(qū)亮說完這話，突然傷感起來，他和喻芳從相識、相戀到婚后的林林總總，又一股腦兒地跑了出來，一幕幕地在他那多愁善感的腦海里騰挪翻轉(zhuǎn)。

他迄今為止只談過一場戀愛，喻芳是他的初戀。他倆是中專同班同學(xué)，相戀時，喻芳才十八歲，他二十二歲。他八歲上學(xué)，小學(xué)留級，初中留級，高中還留級，正好相差四歲。他是農(nóng)村來的窮小子，喻芳是地地道道的城市人。中專兩年，他缺衣少食，沒少找她要飯票。去掉“票”字，便是“要飯”。他今天找她要錢，同當(dāng)初找她要飯票的感覺好像沒啥兩樣。

他倆談戀愛，喻芳的家人和三親六戚全都反對，都說找這樣一個窮小子不劃算?？捎鞣疾活櫦胰朔磳Γ瑘?zhí)意嫁給他。他十分感動，發(fā)誓不離不棄，一輩子對她好。

婚后，為了對得起喻芳，也為了證明自己是只“潛力股”，他以苦為樂，不放過任何一個掙錢的機會。賣報紙、擺地攤、寫稿子……生活改變了他的用途，很快把他改成一塊做生意的料，且很快完成“原始積累”。完成原始積累他就去販賣水果，做服裝生意，開出租車……啥來錢干啥。除了做服裝生意停薪留職一年，其余全都是業(yè)余干成的。好在蒼天不負(fù)他，妮妮出生不久，他就買了一套商品房。要知道，那可是萬州城里的第一批商品房。他終于在喻芳家人面前抬起了頭?？伤廊徊或湶辉?。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要求自己：“區(qū)亮，你這輩子必須努力地埋頭創(chuàng)造財富，但你又必須視錢財如糞土?！彼裉煲獎?chuàng)一番更大的業(yè)，決定把頭埋得更低一些。他跟自己發(fā)誓，就算低到塵埃里，也要堅強，更要堅持。堅持堅強。

“好了?！眳^(qū)亮鉆進(jìn)臥室，關(guān)上房門，坐進(jìn)被窩里，收拾好心情，才又舉起手機來，“二十萬沒問題吧？”

“我們的家底兒你又不是不曉得，最多十萬?！庇鞣紤醒笱蟮卣f完。

區(qū)亮立馬就說：“那把房子賣了吧?！?/p>

“想得美！要是生意做賠了，我們回家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你把我賣了都行，這房子說啥都不能賣！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喻芳又火了。

“我說你這是頭發(fā)長見識短嘛，可能你還不信。這房子是個死家伙，生不出錢，只有錢才能生錢。你做了這么多年保險，怎么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呢？再說，這房子太老了，現(xiàn)在都流行電梯房，再不賣，到時你想賣都賣不了。難不成你還想它升值？別做夢了，聽我的，準(zhǔn)沒錯。到時賺了錢，想買哪兒的買哪兒的，想買幾套買幾套，何必死守著這么個老房子不放呢？”區(qū)亮盡管有些生氣，但說話的語氣還是比較溫和的。

“你就別給我畫餅了，這事沒得商量，別的我都依你，這房子我說了算。好了，不說了，我要去接妮妮了?！庇鞣颊f完就干凈利索地掛了。

也是，萬一砸了咋辦？大人好說，可妮妮還小，不能苦了她。好吧，再從別的地方想想辦法。

首先想到銀行。可打聽來打聽去，都是嘴上熱鬧心里涼。朋友呢？找了七八個，都窮，存折上有四位數(shù)的不多，大多是負(fù)數(shù)。親戚也問了好幾個，得到的回答是“聽說區(qū)亮這娃兒在東官那邊做傳銷”。他十分有把握借到錢的人是他老姐?？衫辖闱安痪貌疟粠讉€劫匪洗劫一空。老姐去廣穗機場，在舊塘上了一輛黑出租，途中上來兩男子，把她蒙眼帶到一座空山上，逼她說出銀行卡密碼，取錢走人，棄她于荒野。因此，別說老姐原本沒多少錢，就算有，他也不忍心開口。錢于現(xiàn)下的老姐來說，是個傷心字，提不得。

還想到一條路，也是最長久的路：一方面，多開發(fā)新的供應(yīng)商，老供應(yīng)商差不多都因欠錢欠死了，人家不給賒貨了，新供應(yīng)商的貨款一定不能再拖欠，說好的付款日，只能提前，不能延后，把商譽做起來，把口碑立起來，讓圈里的人都知道，明君公司不缺錢，更不缺德，付款最準(zhǔn)時，不用催款，明君人個個都講信用；另一方面，加強客戶資信調(diào)查，不給老賴們?nèi)魏螜C會，只要有疑點，絕不賒貨。多做現(xiàn)金交易，提高資金再利用率?？傊幵诙唐趦?nèi)做到應(yīng)付大于應(yīng)收。只要做到應(yīng)付大于應(yīng)收，根本不需要多少庫存資金。十萬塊就十萬塊吧，買輛既能裝貨又能裝人的面包車綽綽有余了。

區(qū)亮理順了思路，吃方便面的愉悅感便勝過吃饕餮大餐。一餅無頭無序的方便面，只要稍加調(diào)理，精心品味，再亂也能滑進(jìn)胃腸，再多防腐劑也能吃出人間美味。他正打算拿筆沿著這條思路再整理一番，不料手機響了。一瞧區(qū)號，老家的，號碼不熟悉，垃圾吧？煩，不接。這就取來筆和本，打算寫日記，可才寫完二○○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電話又響了。誰呀？抓來手機一瞧，來電顯示“文總”。啊，文總。 “你好，文總！”他突然興奮起來。文總是原月光集團的技術(shù)副總，他和文總都是直腸子，哥們感情處得不錯，說啥都能說到一塊去。月光倒閉后，他倆各奔前程，再也沒聯(lián)系過。

“你好！”

“剛才那電話也是你打的吧？”

“是的?！?/p>

“不好意思，垃圾電話太多了……”

“沒關(guān)系，我也經(jīng)常這樣?！?/p>

“你在萬州啊？”

“機場旁邊開了個小廠，還是碳電?！保ㄌ茧娛菂^(qū)別于堿性電池的碳性電池。碳電、堿電的化學(xué)名稱都叫鋅錳干電池。家家戶戶遙控器所用電池幾乎都是碳電，堿電極少。）

“出貨了嗎？”

“不多，幾百箱。你那邊還好吧？我都聽說了……”

“啊，聽說了？呵呵，好吧，我招……可我現(xiàn)在成孤家寡人了，你得幫幫我呀。”

“不是我?guī)湍?，是你要幫我，幫我把電池賣到東官去。今兒個找你就為這個?！?/p>

“這里工廠都月結(jié)呢，短則三十天，長則九十天，半年結(jié)的都有?！?/p>

“沒事兒，都是自家兄弟，盡管拿去賣?！?/p>

……

這通電話，迄今為止，于區(qū)亮而言，應(yīng)是最有價值的一個，不然他也不會喜得掛了電話還握著手機瞧了又瞧。十年一劍，他想，這十年與文總不以利交、僅拿情交的交情總算修成了正果。

正果就倆字：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