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的爪,暖的足
“橙子閑搓指爪香,夜長暖足有貍奴”——我深愛的人兒啊,也請你捧走這兩句美詩,去熏香你寡淡的日子吧……
一個女生在她的作文中引用了周邦彥的一句詩:“纖手破新橙?!彼玫檬譅繌姡瑩Q句話說,她就是為了引用這句詩而引用這句詩。
我想,她一定是太喜歡這句詩了,不將它楔入自己的文中就不肯罷休。
呵呵,我懂她。因為,我在她這個年紀,也是這樣的。并且,那時的我也和這時的她一樣,對周邦彥這個句子,歡喜得緊。
拈著那頁作文紙,我悄然自問:我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再要死要活地歡喜“纖手破新橙”了呢?是從雙手不再“纖”了之后嗎?是從“破新橙”的鈍感力漸增了之后嗎?
仿佛都是,又仿佛都不是。
反正,后來,手觸橙子時,心頭浮起的不再是周邦彥的“纖手破新橙”,而是陸游的“橙子閑搓指爪香”了。
“橙子閑搓指爪香”,你瞧這個句子,簡直是從天庭偷來的呀!它那么“普適”,任何一個親近過橙子的人都可以奢享這一句美詩。相形之下,“纖手破新橙”顯得多么“小眾”,它只是為香膩少女量身打造的。這就注定了,歡喜“纖手破新橙”,是階段性的,而歡喜“橙子閑搓指爪香”,則是永久性的——不是嗎?
隔了歲月的煙塵,我輕輕叩問那陸放翁:親,你“閑搓”的,究竟是渾圓的橙子呢,還是一片片橙皮?我寧愿你“閑搓”的是橙皮,因為,橙皮內(nèi)表面淺黃色的海綿狀物,香氣更馥郁,更值得一搓呢!還有,倘若你搓的是橙皮,則我和你所嗜搓的就一模一樣了,這可真好!
只要一吟哦“橙子閑搓指爪香”,我心中往往立刻跳出陸放翁的另一句詩:“夜長暖足有貍奴?!惫?,香的爪,暖的足,雖說這分別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首詩中的句子,可它們,分明是“配套”的呀!
寒冷的冬夜,陸游無羽絨被可蓋,當然也無電熱毯可鋪,他家的被子大概跟杜甫家的被子有一拼吧——“布衾多年冷似鐵”??墒牵嗝葱疫\,因他養(yǎng)了一只貓咪!
入夜,寒侵,但老爺子半點都不焦愁,他令那只乖巧的貓咪殷勤地充當了他“會呼吸的暖腳爐”!
想著詩人將寒涼的雙足愜意地埋進貓咪暖烘烘的腹足間(那只貓咪要足夠長,最好還不太瘦),書頁之外的我,登時傻笑著,從頭暖到了腳。
想想看,染了橙香的“指爪”,配上“貍奴”暖透的雙足,這撲面而來的俗世的歡悅,是不是足以將每一個讀者不由分說地裹挾了去?
作為一個侍弄文字的人,我常常忍不住對著千百年前那縹緲的背影感恩——感恩你的寵溺,竟為我預(yù)備下了這令我一吟輒醉的美詩!你知道我的指爪會寂寞,你知道我的雙足會寒涼,所以,你早早為我儲備了一份撫慰,讓我甫一玩味,即周身溫舒,不畏了人間苦寒。
“橙子閑搓指爪香,夜長暖足有貍奴”——我深愛的人兒啊,也請你捧走這兩句美詩,去熏香你寡淡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