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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金色的陽光透過樟樹葉子,稀疏地灑落在長長的水泥路上。
有涼風(fēng)吹動樹葉的聲音,沙沙地響著,在寧靜的清晨聽起來格外清晰明朗。
夜雨踩著腳踏車,從一棵棵樟樹邊經(jīng)過。腳踏車咯吱咯吱的聲音伴著沙沙的樹葉聲,落在我心里,讓我覺得這條路長得似乎不會有盡頭。時間變得漫長起來,于是,如水一般柔軟的回憶一層層剝開,那些最深的記憶在我的心里如花瓣一樣綻放開來。
我抬頭,望著夜雨哥哥寬大厚實的雙肩,腦中閃過好多畫面:在我睡不著的晚上,是夜雨輕聲為我唱催眠曲;在我不開心的時候,凝雪扮小丑逗我笑;而在我最不安無助的時候,月霜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會在那里,他會在那里,等著我,抱著我……
吻我。
從沒想過有一天,這一切,會消失。
從沒想過有一天,這一切會不屬于我。
從沒想過……
如果吻過、愛著、深愛著,如果沒有血緣關(guān)系,如果我已經(jīng)長大,真正地長大,這一切還可以繼續(xù)嗎?
還能嗎?只是想在一起,就這樣在一起而已,我的要求真的很簡單,很簡單。哪怕每一次和他的對視都會很奇怪、很難過,哪怕每一天都會面臨不同的尷尬和不得不繼續(xù)下去的逃避,也想在一起,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了!
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了。
只要在一起,拼了命地在一起就好了,一切都會好的,會的!
我握緊雙手,在心里一遍遍默默地告訴自己。突然,腳踏車緊急剎車。
我低叫一聲,腦袋撞在了夜雨哥哥的背上。
“夜雨哥哥,你干嗎?好好騎車啊?!蔽胰嗳嘧约嚎蓱z的鼻子說。
“拜托,我的騎車技術(shù)可是全校女生公認(rèn)的第一名,明明就是你發(fā)呆去了。怎么,高考來了還是有點兒害怕吧,要不要我在校門外等你,陪你啊?”夜雨笑嘻嘻地對我說。他說話有點兒毒,手卻溫柔地?fù)崦易驳降牡胤?,好像那樣疼痛就會悄悄消失?/p>
“我才沒有,是你技術(shù)太差!”我輕輕打了一下他的后背,以示不滿。
“喂喂喂,你這個沒良心的丫頭,我一大早拼命騎車送你去考試,你卻這么狠心對我……”夜雨哥哥夸張地大叫起來,“嗚嗚嗚……我那個善良可愛的晨曦妹妹去哪里了?今天坐在我腳踏車上的一定是個陌生人,而且還是一個好狠心的陌生人?!?/p>
“對啊,我就是陌生人,就是狠心的陌生人?!?/p>
我作勢啪啪啪地在夜雨哥哥的后背上一連打了好幾下,只不過每次都是輕輕的,沒用多少力氣。
“哇哇哇……真舒服啊!”夜雨哥哥可愛地聳了聳肩,突然換了語氣,裝出一副十分舒服的模樣,說,“再上面點兒……還有左邊……啊啊啊,右邊也有點兒癢了……呵呵,我們晨曦的敲背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打得我好舒服啊!”
“哥哥!”我氣惱地叫道,對他的賴皮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卻也驚奇地發(fā)現(xiàn)我的心情似乎瞬間好了很多。
又往前騎了幾步,車子咯吱一聲,在考試的學(xué)校門口停下了。
“晨曦,高考期間,學(xué)校禁止車輛進(jìn)入,所以我的‘大奔車’也只能送你到這兒了?!币褂旮绺鐝能嚿舷聛?,拍拍腳踏車車頭,微笑著看向我,深黑的發(fā)絲在陽光下閃著溫暖的光澤。
“知道了,謝謝您——‘大奔車’司機(jī)叔叔?!蔽乙粋€九十度鞠躬道。
“什么司機(jī)叔叔?”夜雨頓時睜大雙眼“瞪”著我,完全不知道他假裝生氣的樣子會引來多少女生的尖叫。
“嘿嘿嘿……”我得意地笑了幾聲,跑離他幾步遠(yuǎn)之后,才回頭,對他喊,“夜雨哥哥,其實——我真的沒有緊張噢!不過,你這一路逗我笑的那些話,讓我很開心就是了。”說完,我也沒看他的反應(yīng),轉(zhuǎn)身飛快地跑進(jìn)了學(xué)校。
夜雨的反應(yīng),其實僅憑想象,我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了。我就是想對他好點兒,盡可能地好,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起,永遠(yuǎn)在一起了。想著這些,我微笑著,朝著自己所在的考場走去。
走進(jìn)考場,我位子左前方,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家伙。那家伙穿著一身不合時宜的小西裝,把一雙長腿從課桌的側(cè)邊伸出來,招搖一般地晃動著。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帥,也不知道這里是高考的考場,居然還悠閑地擺出單手撐太陽穴這樣的帥哥專用姿勢,悠然地打量著我。
“道潤!”喊出他的名字,我也弄不懂心里是驚訝還是無奈。這個家伙什么時候才會長大點兒,而且他居然就坐在我的斜對面,太神奇、太巧合了吧!
“嘿,晨曦?!币灰娢疫M(jìn)來,道潤哥哥便揮著手,開心地跟我打招呼,“待會兒考試,祝你成功噢?!?/p>
他笑得眉眼彎彎,絲毫不理會我看到他時驚訝無比的表情。
“道潤哥哥,你,你不是去了法國嗎?為什么……”我呆呆地看著他,不明白為什么明明應(yīng)該站在香榭麗大道上,觀賞著屬于法國的地道浪漫風(fēng)景的道潤,此刻居然坐在中國高考的考場上,還揮著手大聲跟我問好。
“我不去了?!钡罎櫢绺缏柭柤?,擺出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
可事實不是這樣的,我心里很清楚,道潤哥哥對于服裝設(shè)計的執(zhí)著,并不比我少。以他的條件,明明就可以毫無牽掛地去法國留學(xué),為什么他會跟我一樣留下來呢?
“道潤哥哥,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難道是法國那邊……”
“笨蛋晨曦,你現(xiàn)在腦袋中想的那些猜測,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一定都是錯的?!钡罎櫢绺缟焓郑种篙p輕彈了一下我的額頭,說,“我沒有去法國是因為……就在我走進(jìn)飛機(jī)場的那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服裝設(shè)計其實在哪里都可以學(xué)的,可是妹妹只有這里才有,不是嗎?”
道潤指指自己坐的位子,雙眼如水般溫柔地看著我。
“道潤……哥哥……”鼻子一酸,我開口,又多了一份感動。
“我先聲明,如果你感動得想哭的話,待會兒要是監(jiān)考老師覺得你可疑,不讓你參加考試,我可是不負(fù)責(zé)的噢?!币娢业难劭糸_始泛紅,道潤哥哥摸著我的頭說。
“我才不會哭呢。”我撅著嘴,知道他是為了調(diào)節(jié)我的緊張情緒才這么說,心里越加覺得溫暖起來。
我突然間覺得,自己真的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幸福到生命里已經(jīng)裝滿了幸福,所以上帝伯伯啊……能不能讓這樣的日子就此定格,永遠(yuǎn)不要變呢?
“晨曦,晨曦,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發(fā)起呆來?”見我一陣恍惚,道潤關(guān)心地拍拍我的肩,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只是突然想到,現(xiàn)在的我實在是太幸福了,每天都可以聽到好多好消息,看到好多我愛的人陪在我的身邊?!?/p>
我看著他,想表現(xiàn)得堅強(qiáng)點兒,想表現(xiàn)得和在其他三個哥哥面前一樣,卻又不自覺地說:“道潤,太幸福的日子背后,是不是意味著馬上會出現(xiàn)很糟糕、很糟糕的事情呢?”
因為太幸福,太渴望繼續(xù)擁有,所以就會跟著很害怕改變和失去。那種感覺是如此折磨人,好像用裁紙的刀慢慢切開一塊鮮活的血肉一樣。
“傻瓜,當(dāng)然不會啊?!钡罎櫟氖种冈俅螐椓艘幌挛业念~頭,這次有點兒重,似乎是想用疼痛把我從自己所想象的憂郁中痛醒過來。不過,他明顯還不夠狠心,因為我并沒有因此而轉(zhuǎn)換心情。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算了,有個好消息我本來想等高考結(jié)束后再說的,看你這副憂郁的模樣,我就提早透露一點兒,讓你高興一下吧?!钡罎櫟皖^,神秘兮兮地看著我說。
“什么好消息?”這話比任何安慰都要有用。我無比期待地看著道潤哥哥,“快點兒告訴我啊,道潤,我的好哥哥!”
可能是我的聲音實在太大了,監(jiān)考老師咳嗽了兩聲。
“各位考生,請安靜,考試馬上就要開始了?!闭f完,老師將裝著試卷的牛皮紙袋子往桌上一放,朝我和道潤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
道潤得意地看了我一眼,說:“都說了考試后再告訴你啊。”
什么啊……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看了他一眼,卻也不得不按照監(jiān)考老師的指揮,安靜地等待考試時間的正式來臨。
“加油!”道潤用手比畫了一個加油的手勢送給我。
“嗯,加油!”我跟著有樣學(xué)樣地為他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