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自己講那過去的事情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p>

小時候，我們一直喜歡唱這首歌，唱著唱著，自己成了爸爸媽媽；唱著唱著，爸爸媽媽離開了我們；唱著唱著，我們自己老了。月亮還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還在，晚風還在，可是，“他們”—我們的孩子再也不圍在我們的周圍。他們很忙，他們對我們過去的事情并不太感興趣，他們沒有時間聽我們講過去的事情，他們要關(guān)心自己的飯碗，關(guān)心自己的升遷，關(guān)心他們自己的子女。曾經(jīng)和他們說起過我們這代人早上四點起來排隊買菜，帶著小凳子、磚頭、破籃子去買帶魚。他們問，怎么這么傻？為什么不去超市？超市里不是什么都有嗎？是啊，和他們說那時沒有超市，什么都要票證，他們會覺得那是天方夜譚！

他們不聽，于是，我們就講給自己聽。幾個人，十幾個人，當年的小伙伴，當年的同學，當年的同事，不會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而是在茶館，在飯店，在農(nóng)家樂。有的人講曾經(jīng)將一個月的計劃用油打翻在地，全家人用抹布發(fā)瘋似的在地上將油撈起，然后用紗布過濾，最后終于挽回了一半，于是，每天的菜里只能一滴一滴地擠油，以致菜湯里根本看不見一滴油花。有的人說由于兄弟姐妹多，每次吃了飯以后，最大的福利就是用舌頭將鍋底舔干凈，其實，鍋底已經(jīng)很干凈了。講著講著，一杯又一杯的酒灌了下去；講著講著，女人們掉下了眼淚；講著講著，老男人也抽泣了起來。那過去的事情，也有無聊的，那些課堂上、車床邊、柜臺里，誰暗戀誰的糗事，一陣哄堂大笑之后，有人說那時自己太傻，不知道表白，錯過了美好姻緣；有人說，當初抄鄰桌阿五頭的數(shù)學作業(yè)，老師批的分數(shù)竟然比阿五頭高，至今都想不明白是什么道理；有人說，自己太戇（傻、笨，魯莽），錯過了一次又一次買房的機會，以致到現(xiàn)在還居住在拎馬桶的老屋里。想不到自己的芳華歲月，竟然如此不堪。

這些故事講了又講，有人說我們成了祥林嫂，也有人說那很無聊?？墒巧畈痪褪怯珊枚酂o聊的時候和無聊的事情組合起來的嗎？只要愿意，我們自己組織起來，聽自己講那過去的事情！

2018年12月27日《新民晚報》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