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美的水晶燈愈發(fā)璀璨耀眼。
涼薄的晚風,吹動紗簾,帶著一絲寒意。
偌大的餐廳,突然陷入死寂般的沉靜。
琉璃默默地望著聿修,身體微微顫抖,鑲滿碎鉆的發(fā)繩閃爍著絢爛的光,隱隱刺痛了她的眼睛。
“聿修,謝謝你的禮物,但是……”
除了祀夜,琉璃不想再與血族中的任何人扯上關系,就算對方是身份高貴的純血王子,她也只想避而遠之。
“聿修,琉璃很少綁頭發(fā),你的禮物她并不需要?!膘胍拐酒鹕恚謸碜×鹆В瑢⑺o緊護在懷抱,似笑非笑地望著聿修,“如果你不介意,這么漂亮的發(fā)繩,是否能轉送給辰影的女朋友呢?”
咦?這不是挑釁嗎?
辰影心中一驚,額角滲出了細細的冷汗,握住茉瑤的手,力道之大幾乎捏碎了她的骨頭。
“哦,好疼……”
茉瑤痛得低呼,本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在看到辰影緊張而擔憂的表情時,悄然皺起了眉頭。
怎么回事?
茉瑤從未見過辰影如此畏懼,如此不安的神態(tài)。不就是一條發(fā)繩嗎?盡管發(fā)繩真的很漂亮,很貴重,但是,倘若辰影不喜歡,不允許,她是絕對不會要的!
顯然,茉瑤的想法太過單純了。
辰影比誰都清楚,血族中那些高不可攀的純血之君真正可怕的地方在哪里。他們骨子里有著與生俱來的冷漠,無論表面看起來多么溫文爾雅,親切隨和,一旦他們想要達到某種目的,完全能夠不擇手段,毫不猶豫地舍棄任何人!
辰影一直跟隨在祀夜身邊,深知祀夜大人為了守護整個血族,將淡漠的本性隱藏在優(yōu)雅的笑容背后,可是,這么多年來,辰影仍然摸不透祀夜大人的縝密心思。
正如,此時此刻,祀夜大人和聿修大人沉默相對的情景,看似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實則波濤澎湃,暗流洶涌。
“夜,你的建議不錯?!?/p>
聿修果然是寡言少語的人,每句話都很簡短。
祀夜微笑著點頭,黑發(fā)隨風輕舞,在那張俊美含笑的臉孔上灑下絲絲暗影。他稍稍側身,更加用力地攬緊琉璃,唇角勾起一個深不可測的弧度。
“聿修,辰影一定會感激你的?!?/p>
祀夜的提示如此明顯,辰影就算木訥至極,也應該明白了,更何況,辰影只是不攻于心計,絕非真正的愚鈍。
“是,辰影謝過聿修大人!愿聿修大人……”
“辰影!”聿修輕輕挑眉,目光掠過他身邊的茉瑤,低聲道,“你的女朋友是人類呢,很抱歉,我沒興趣將禮物送給人類?!?/p>
什么?
此話一出,辰影的臉色頓時蒼白如紙,握緊茉瑤的那只手已被汗水浸透。
“對不起,聿修大人,是我會錯意,讓您……”
“人類怎么了?你們這些自以為高貴的純血種,還不是需要人類的血液為食糧!”茉瑤抬起下巴,毫不畏懼地盯著聿修,振振有辭地說道,“我才不稀罕你送的禮物,越是閃亮耀眼的東西,越顯得膚淺平庸,你……”
“唰唰唰!”
發(fā)繩上面的三顆碎鉆突然筆直地向茉瑤飛了過來。
“聿修大人,請您息怒!”
“祀夜大人,琉璃大人,請救救茉瑤……”
辰影心急如焚地懇求,灰亮的眼眸中躍動著淚光。
怎么辦?
如果茉瑤離他而去,他該怎么辦?
不,不!他不能讓茉瑤死在這里!盡管他的力量在純血種看來是那樣微不足道,但茉瑤對他而言,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存在,無論如何,他都要保護茉瑤!
三顆小小的碎鉆晶瑩璀璨,越來越近地靠向茉瑤,如同鋒利冰冷的匕首一般,閃爍著凜凜寒光。
“茉瑤!”
辰影飛快地將茉瑤抓入懷抱,用自己的后背迎上襲來的碎鉆。
然而……
碎鉆并沒有碰到辰影,在距離他不足一厘米的地方,變成了飄散在空氣的塵埃。
“茉瑤是我的朋友,我不會讓她受到傷害?!?/p>
琉璃的聲音在餐廳里響起,平靜如水,卻異常堅定,海藍色的長發(fā)在水晶燈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幽藍的光芒愈發(fā)炫目,而她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此刻已變成了深深的暗紅色。
“琉璃?”
祀夜輕柔地呼喚她,修長如玉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意味深長地嘆了嘆氣。在沒有弄清聿修的來意之前,他本想讓琉璃置身事外,現(xiàn)在看來,似乎不太可能了。
其實,祀夜并非見死不救,他已看清碎鉆的疾行路線,是瞄準茉瑤的身側而去。只要茉瑤站在原地不動,定會安然無恙,可見,聿修不是真想對茉瑤動手。
“辰影叩謝琉璃大人!”
茉瑤能夠順利脫險,都是琉璃的幫助,辰影第一次用血族的禮節(jié)向琉璃這位純血公主跪拜感謝。
不過,他的舉動卻讓處于驚恐狀態(tài)的茉瑤突然回過神來。
“辰,辰影學長,你在說什么?難道,剛才的力量是琉璃學姐……不,不,琉璃學姐只是一個普通人,她……”
“茉瑤!”辰影輕拍她的肩膀,試圖安撫她的激動情緒,“茉瑤,你先冷靜下來,慢慢聽我說,好不好?琉璃,不,琉璃大人,是我們……”
“對不起,茉瑤?!绷鹆蝗唤酉鲁接暗脑?,皺眉望著茉瑤,抱歉地說道,“我也是最近才找回被塵封的記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人類,而是血族,是和夜,聿修一樣的……純血種?!?/p>
什么?
茉瑤愣怔了很久,耳畔嗡嗡作響,頭腦仿佛被抽空了,只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她完全不敢相信,平日里溫柔可愛的琉璃學姐,竟然會是冷漠高傲的純種血族!
“辰影,你先送茉瑤回房吧,好好向她解釋清楚?!?/p>
祀夜淡然含笑,不慌不忙地發(fā)出命令,紅眸深邃如潭,薄唇微微上揚,那道柔和的淺弧如明月般清傲優(yōu)雅。
“是!”
辰影趕忙躬身行禮,擁住茉瑤迅速離開了餐廳。
夜色加深,晚風輕拂,涼意是那樣明顯。
皓月清冷,月光如水,灑滿寂靜的庭院。
餐廳內,琉璃垂下視線,靠在祀夜的懷抱,顯得心事重重。與之相反,祀夜和聿修的目光卻停留在天邊那輪皎月上,薄薄的夜霧悄然彌散,看起來朦朧不清。
“琉璃,如果累了,就去休息吧?!?/p>
祀夜聽到琉璃的嘆息聲,慢慢收回視線,溫柔地擁緊了她。
“夜,你說……”琉璃抬起頭,欲言又止,“夜,茉瑤她會不會怪我?她會不會覺得……”
“傻女孩,什么都不要多想?!膘胍箤檺鄣厝嗔巳嗨念^發(fā),笑容如春風般溫暖柔和,“交給辰影吧,他會處理好的。”
與茉瑤那個人類女孩相比,眼前的聿修才是最應該戒備和警惕的人。
正如聿修自己所說,他是個沉靜內斂、與世無爭的人,但是,聿修的身世比較復雜坎坷,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聽起來,這似乎與高貴的純血王子身份格格不入,可這卻是誰都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
最重要的一點,聿修的家族與琉璃的父親夜之王,存在著某些不解的淵源。簡而言之,也就是說,聿修最痛恨的人,正是陷入沉睡中的夜之王!
“聿修,沒什么事的話,我和琉璃先行一步了?!?/p>
聿修輕輕點頭,深海般的藍眸帶著厚重的憂傷,金燦燦的發(fā)絲拂過額角,為那雙藍眸染上淡淡的瑩黃色。
“哦,剛才忘記說了?!碑旍胍购土鹆ё叩讲蛷d門口時,聿修望著他們的背影,突然低聲道,“終于找到夜之王的女兒,我想,自己應該以身作則,保護好琉璃公主,希望公主不要拒絕我的‘忠心’。”
咦?什么意思?
琉璃停住腳步,慢慢轉過身來,逆光而望,她只能看到聿修頎長挺拔的身子和光影中的側臉,那樣孤獨,那樣寂寞,不是偽裝出來的,而是從骨子里帶給人一種憂郁凄涼的傷感。
難道,這就是純血種的悲哀嗎?
站在最高的頂點,雖然擁有至高無上的身份地位,卻也同時失去了很多寶貴的東西,永遠都是形單影只,孤零零一個人,即使可以永生,獨自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呢?
“聿修,你……”
“我暫時會留在公主身邊,直到……”聿修悄然凝眸,唇角勾起鮮有的淺笑,幽藍深邃的眸子愈發(fā)燦亮駭人,“嗯,直到該結束的時候,我自然會離開。夜,你應該不會反對多一個人保護公主吧?”
祀夜挑眉望著聿修,笑靨如常,優(yōu)雅隨性,只不過,他那雙紅色的眼眸漸漸蒙上了一層冷冽如霜的霧氣。
“真抱歉呢,聿修。琉璃雖是血族的純血公主,但她更是我心愛的女孩,我自然會照顧她保護她,無須外人插手。”
聿修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眼里的憂郁慢慢加深幾分,有些令人心疼。他既沒有反駁祀夜,也沒有放棄自己的堅持。
“如此,我們就各行其是吧?!?/p>
祀夜但笑不語,緊緊擁住琉璃,邁動腳步,離開了餐廳。墨玉般的黑發(fā)隱隱遮擋住了他的紅眸,不知何時,妖嬈輕柔的笑容已變成凝結著冰霜的寒意,冷徹入骨。
夜色幽深,蒼穹如墨。
月亮躲進厚厚的云層里,再無光影。
庭院中,大片薔薇花隨風而動,散發(fā)著縷縷暗香。
少年靜靜地坐在長椅上,手里端著一只高腳杯,紅色的液體在杯子內輕輕蕩漾,渙開一縷縷細微起伏的漣漪。
失去了月光,漫天繁星竟顯得異常耀眼。
少年優(yōu)雅地舉杯,薄唇輕輕貼在杯子邊緣,隨著杯子的傾斜,殷紅的液體緩緩入口。頓時,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道彌散在空氣里,不斷向遠處蔓延。
“祀夜大人!”
庭院的主人莫先生走上前來,向少年恭敬地匯報:“依照您的吩咐,我將聿修大人請來了。”
“好,麻煩你了。”
祀夜抬頭望了望莫先生,示意他先行離開,透過鮮紅如血的薔薇花叢,那個金發(fā)碧眼的少年占據了祀夜的視線。
薔薇花傲然綻放,這一片薔薇花如海浪般蜿蜒起伏。
晚風吹過,一陣陣醇美的花香,撲面而來。
“我知道,你會找我的?!?/p>
少言寡語的聿修竟然率先開口,這讓祀夜也感到了幾分意外。
紅艷絢麗的薔薇花阻隔在兩個美少年的中間,在沒有月光的暗淡天色下,薔薇花竟像灑滿殷紅的鮮血一般,愈發(fā)緋紅動人。
“既然如此,開門見山吧?!?/p>
祀夜慢慢低下身,拿過擺放在長椅盡頭的另一只高腳杯,里面流轉著同樣帶著腥甜味道的鮮紅液體。
“這個給你!”祀夜將高腳杯扔給聿修,遠隔著層層疊疊的薔薇花,杯中的紅色液體卻沒有漾起絲毫漣漪,平穩(wěn)地落在聿修手中,“希望,今晚我們的談話會值得慶祝?!?/p>
“嗯,希望!”
聿修舉起晶瑩剔透的高腳杯,淡然優(yōu)雅的動作與祀夜不相上下,抬頭品了一口杯中的液體,他的薄唇緩緩勾起一個月牙般的弧度。
“味道真不錯!看來,莫先生沒少為我們費心呢?!?/p>
“是啊。”祀夜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深邃妖嬈的紅眸凝滿淡淡的笑意,墨玉般的黑發(fā)在晚風中輕輕飄舞,與夜色融為一體,“嗯,莫先生想必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吧,同時接待兩位純血種,這樣的榮幸,可不是輕易能夠得到的。聿修,說出你的真正來意,我害怕自己沒有足夠的耐心等下去?!?/p>
聿修挑眉望著祀夜,俊逸漠然的臉孔在薔薇花的映襯下,似乎染上一層淡淡的粉紅色霧氣,與其閃爍著金色光澤的秀發(fā)交相輝映,相得益彰;深海般的藍眸靜靜的,看起來清澈無瑕,卻怎么都望不到底,難以捉摸。
“夜,我說過了,只是來保護琉璃而已?!?/p>
“保護?”祀夜臉上的笑意加深,下巴微微抬起,整齊的長睫毛刷過那雙象征著血族王者的紅眸,“聿修,我是不是不夠了解你?向來獨善其身,從不過問血族事務的你,竟然會對琉璃如此關心,實在讓我感激不盡呢?!?/p>
聿修微怔,笑容僵在了臉上,淡淡的落寞悄然鋪滿眼里,令那雙幽藍深邃的美目顯得更加孤寂憂傷。
“夜,誰都會改變的?!彼穆曇艉茌p,風吹過薔薇花的瞬間,模糊了他的聲音,“現(xiàn)在的我,與小時候的我,不是早已截然不同了嗎?”
祀夜抬頭望著聿修,居然會一時語塞,什么都說不出口。
沒錯,聿修是所有純種血族中身世最坎坷、最復雜的一位。他并非在眾人的期待和敬仰中出生,哪怕作為最高貴的純血種,他也經歷了很多無法想象的磨難。
祀夜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聿修的時候,是在夜之王的莊園。
那時的情形與今晚差不多,也是在盛開著薔薇的花海中,他和聿修相視而立。兩個孩子初次見面,竟然都在用戒備的目光打量對方,或者,這就是純血種最可悲的地方,無論地位多么尊貴,無論力量多么強大,心底永遠都沒有安全感。
“我是聿修,你呢?”
小時候的聿修,其實很愛講話,是個堅強勇敢的孩子。
“祀夜!”
“我們能做朋友嗎?”
祀夜望著聿修笑道:“如果你愿意,我沒問題?!?/p>
“當然愿意!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年齡相仿的純血同類,是我的第一個朋友?!?/p>
“聿修,謝謝你!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從南部來的同類,你怎么會在這里呢?”
“我跟媽媽一起來的,是夜之王大人的命令?!?/p>
然而……
就是在那一天,聿修遭遇了任何孩子都難以承受的痛苦經歷。
從此以后,祀夜再也沒有見過聿修,直到夜之王陷入沉睡,他作為血族最年輕的王在接受各方祝賀的晚宴上,聿修才重新進入他的視線。
是啊,他和聿修曾是朋友,僅僅有過一面之緣的朋友,但是,聿修發(fā)自內心的笑容深深印在祀夜的心底。后來,夜之王將所有真相告訴祀夜,只希望他能夠讓聿修過上平靜安定的生活,也算是對聿修的補償吧。
因此,祀夜將血族南部最寧靜、最平和的地方給了聿修,作為他的統(tǒng)治領地,想讓他遠離血族內部的各種紛爭,自由平靜地生活下去。
祀夜輕輕搖了搖頭,從自己的思緒中跳離出來,手指輕輕摩挲著透明的高腳杯,一舉一動盡顯優(yōu)雅,不過,他的心中仿佛壓著沉甸甸的巨石,悶悶的,有些喘不過氣。
“聿修,不要企圖傷害琉璃?!?/p>
聿修沉默地注視他,再次飲下杯中的紅色液體,淡淡的紅色液體從他的唇角流淌而下,是那樣紅艷刺眼,濃烈的血腥味道在晚風中愈發(fā)明顯了。
“任何傷害琉璃的人,我都不會饒恕。”祀夜微笑著,眸色漸漸加深,絢爛明凈的紅眸已然變成深深的暗紅色,眼里迸射出冰冷如霜的凌厲光芒,“聿修,不要讓你成為我的對手,你知道的,身為純血之君,我們骨子里從沒有‘仁慈’二字。”
聿修抬手抹去嘴邊的紅色痕跡,俊朗的容顏淡漠如水,沒有任何表情,幽藍孤寂的眼眸仿佛有一層朦朧的夜霧,竟是那樣迷離不清。
“夜,我不會傷害琉璃。我的目標,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人?!?/p>
“可那個人是琉璃的父親!”祀夜的聲音溫和平靜,但是,聽起來像刺骨的冰凌,寒冷徹骨,“聿修,這么多年了,你的怨恨還是沒有減輕分毫嗎?而且,很多事情并非表面看到那樣,即使親眼所見,也未必就是真相?!?/p>
聿修漠然搖頭,嘲諷般地勾起薄唇,暗暗輕笑。
真相嗎?
真相就是現(xiàn)在這個永遠失去笑容的他!
有些人,能夠原諒,即使做錯事,也可以給予改正的機會。有些人,永遠不能原諒,即使淚流滿面地懇求,也絕不是發(fā)自內心的悔過。
“夜,我沒辦法放下仇恨?!?/p>
倘若只是一道細細的傷口,伴隨著漫長的歲月,傷口會逐漸愈合,但是,聿修心中的傷痕,如夜空里的星辰般數也數不清,這樣沉重,這樣繁多,他怎么可能毫無怨言地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我從血族長老那里得知,你去幻海學園尋找那個人的女兒,就是為了喚醒那個人,挽救整個血族。”聿修突然嘲諷般地勾起唇角,眼神略帶輕蔑的笑意,“夜,我等待這么多年,終于等來了手刃那個人的機會,換成是你,你會放棄嗎?既然琉璃能夠喚醒那個人,也肯定能夠打破那個人沉睡前設下的結界。十多年了,我很想趁那個人沉睡時殺掉他,可是,我們誰都進不了那個結界?,F(xiàn)在,我只要寸步不離地跟著你們,想必很快就能……”
“聿修!”
祀夜輕輕皺了皺眉頭,線條優(yōu)美的下巴倨傲地抬起,彰顯著他與生俱來的王者之風,尊貴而冷傲,優(yōu)雅而淡漠。
“我會守護琉璃,也會守護夜之王!”
“嗯,我就知道是這樣?!表残尢ь^望向祀夜,修長白凈的手指托起高腳杯,視線越過杯身,落在紅艷絢爛的薔薇花海,“夜,今晚我們的談話,似乎該結束了?!?/p>
下一秒。
他的瞳孔驟然縮緊,晶瑩透明的高腳杯頓時支離破碎,紅色液體一滴一滴地掉落在薔薇花的花瓣上,迸射出鮮紅刺眼的縷縷光芒。
一陣冷風吹過,美麗的薔薇花海此起彼伏,濃烈的血腥味道隨風蔓延。
“只能這樣嗎?”
祀夜慵懶隨意地笑了笑,手握高腳杯,輕搖杯中的紅色液體,悠然閑適地飲下一口又一口。
“夜,你早已猜透我的心思,又何必多此一問?”聿修移開視線,抬頭望天,躲入云層中的明月慢慢現(xiàn)出,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么厭棄現(xiàn)在的生活。雖然我對人類不感興趣,覺得人類如螻蟻般渺小,但有一點很羨慕人類——無論人類活著多么痛苦艱辛,百年之后,人類終歸會死去,永遠離開痛苦與不幸,可我們呢?在幾千年漫長孤獨的生命中,死亡都變成了奢望?!?/p>
“聿修,聽我的,試著放下仇恨,去愛上別人吧?!膘胍苟⒅袃H存的紅色液體,抬手舉杯,一飲而盡,眸色加深的瞬間,杯子已經變成灰燼,隨風而逝,“獨自一人怎能忍受千年的寂寞?當你找到你命中注定的戀人,當你的心開始變得溫暖,當你真正明白什么是愛,你就會發(fā)現(xiàn)生命的意義和美好?!?/p>
聿修嗤笑地搖了搖頭,柔順飄逸的金發(fā)拂過額角,遮擋住了眼里一閃而過的困惑。
愛?
那是人類才會有的愚蠢情感。
盡管祀夜和辰影這對主仆,已然對人類產生了異樣情感。但他是聿修,絕非祀夜那種愿意與人類相處的純血之君。在他與生俱來的冷漠血脈中,根本不存在“愛”這種東西!
第二天。
清晨的露珠晶瑩剔透,放射出彩虹般的絢爛光澤。
湛藍的天空萬里無云,宛若澄澈的明鏡,一塵不染。
豪華幽靜的大廳。
少女默默地站在窗口,白皙美麗的臉頰籠罩著淡淡的愁緒,海藍色的長發(fā)從耳畔兩側滑落下來,隨著窗邊拂過的微風輕輕飄揚,卷翹的長睫毛如羽扇般覆蓋在眼瞼,卻仍然無法遮擋住紅眸里溢滿的擔憂和不安。
“琉璃,早上好!”
俊朗淡然的金發(fā)少年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明媚的陽光灑落在他的周圍。
“早上好,聿修!”
琉璃轉過身,望著那個逐漸走近自己的少年,紅寶石般的眼眸慢慢散去那抹化不開的憂傷,唇角勾起淡淡的淺笑。
昨晚,琉璃見過聿修之后,總覺得對他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聿修的眼神太孤獨、太落寞、太憂傷,那雙深邃的藍眸中裝載著太多沉重的痛楚,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同情他、憐惜他。
當然,琉璃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她看錯了,還是一切只是聿修的偽裝。作為高高在上的純血王子,聿修是被整個血族族人尊重和敬畏的,又何需他人的憐憫?
“真意外,夜居然沒有陪著你。”
聿修站在琉璃身邊,與她四目相對,近距離打量琉璃那張美麗動人的臉孔。的確,琉璃的眉眼像極了那個人,既為父女,怎么會沒有相似之處?
聿修的注視讓琉璃有些尷尬,感覺很不自在。他的目光淡漠,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越來越僵。
琉璃發(fā)現(xiàn),聿修看著她的目光漸漸變得冰冷而銳利。
“聿修,你……”
那是一種徹骨的寒意,正在聿修的藍眸中緩緩流轉。
為什么?她僅僅見過聿修一面,為什么聿修好像對她充滿敵意呢?
“哦,對了,現(xiàn)在正是薔薇花盛開的時節(jié)?!表残尥蝗晦D移話題,悄然移開視線,凝眸望向窗外,“庭院里的薔薇花開得絢爛美麗,要不要出去走走?”
琉璃微微一怔,隨即抱歉地笑了笑:“聿修,謝謝你的邀請,不過……夜讓我在大廳里等他,他和辰影學長在商量事情,應該很快就會過來?!?/p>
“辰影學長?”聿修立刻皺起眉頭,顯然很不習慣這個稱呼,“琉璃,辰影怎么有資格做你的學長?他只是我們的隨從而已!在血族中,一切都以血統(tǒng)為重,人類所謂的年齡,資歷根本算不了什么,還是……”
“琉璃學姐,早上好!”
茉瑤站在旋轉樓梯的拐角處,揮手向琉璃問好,卻換來了聿修冰冷如霜的目光。
茉瑤猛地怔住,心底冒出寒意。
昨晚的情形仍然歷歷在目,她不得不承認,在她所見過的純種血族中,聿修是最讓她感到驚慌失措的。
“茉瑤,謝謝你還將我當成學姐,謝謝!”
一整晚,琉璃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總在擔心茉瑤是否會接受她的血族身份。如今,看到茉瑤與平日無異的表現(xiàn),琉璃那顆惴惴不安的心總算平靜下來了。
“琉璃!”聿修再次提醒她,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困惑,稍縱即逝,“你是血族的純血公主,與渺小的人類完全不是一個檔次,更不需要……”
“聿修,你錯了?!绷鹆е鲃幼叩杰袁幧磉叄o緊握住她的手,抬頭注視著聿修,一字一句地說道,“也許,人類的確很渺小,面對很多事情都顯得很無力,但是,人類的心比我們要溫暖、要柔軟。當你痛苦的時候,有人在關心你;當你憂傷的時候,有人在安慰你;當你快樂的時候,有人在祝福你……這些,就是人類最寶貴的情感!聿修,你可能對人類存在著某些偏見,但你絕對不能否定人類的情感!”
聿修冷笑了一聲,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覺得琉璃正在做一件讓人無法理解的蠢事。
多么可笑??!血族居然與人類做朋友,還說什么珍惜人類的感情?不,他難以想象,難以接受,人類只是血族的食糧,怎能與血族平起平坐!
“琉璃學姐,謝謝你!”茉瑤深吸了一口氣,微笑道,“昨晚我確實很震驚。一直以來,我都將琉璃學姐當成自己的榜樣,作為普通的人類,你那樣義無反顧地喜歡祀夜學長,即使跨越種族也從未放棄過祀夜學長,始終堅守著你們之間那份彌足珍貴的感情。琉璃學姐,無論你是什么樣的身份,無論你是人類還是血族,在我的心中,你永遠是那個堅強執(zhí)著,敢愛敢恨的琉璃學姐!”
“茉瑤……”
琉璃感動地笑了,眼眶慢慢變得通紅,流出晶瑩的淚花。
突然,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巨大的痛楚深深折磨著琉璃,她無法控制自己,只能抬手抱住自己的頭,到處亂撞,拼命掙扎。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想干脆一頭撞死自己,徹底終結所有的痛苦。
只可惜,她是不老不死的血族,即使更加強烈的撞擊,也難以傷她分毫。因此,除了忍受噬骨的疼痛,恐怕再無他法。
“琉璃學姐,你怎么樣?”
“琉璃學姐,我……我馬上去找祀夜學長!”
茉瑤驚恐而焦慮地望著琉璃,她的臉色蒼白,萬分擔憂,卻根本束手無策。無奈之下,她迅速跑上旋轉樓梯,直奔祀夜的房間而去。
聿修望著茉瑤的背影,不屑一顧地搖了搖頭,人類啊,果然只會說大話呢,到了關鍵時刻,還不是無能無力?
“琉璃,你冷靜些,冷靜些!”
聿修將雙手搭在琉璃的肩膀上,緊緊抓住她顫抖的身體,看到她的眼眸正在變紅,迸射出鮮血般燦亮的光。
他應該沒有看錯,琉璃現(xiàn)在的狀況表明,她還無法完全控制體內的力量。倘若繼續(xù)惡化下去,也許,琉璃會被自身強大的力量吞噬掉,漸漸喪失自己的理智。
房間里。
晨風輕拂,空氣里彌漫著花香。
淡淡的陽光灑入窗口,卻被薄薄的紗簾遮擋住了。
俊美溫雅少年坐在米色沙發(fā)上,手肘撐在沙發(fā)扶手上,輕輕托著優(yōu)美的下巴,眼神有些深不可測。
“就這樣吧,辰影?!?/p>
少年抬手揉了揉墨玉般的發(fā)絲,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玩味十足地笑了笑,“改變今日的行程,對我們而言,可能又會惹上不少麻煩,但為了琉璃,我別無選擇?!?/p>
“祀夜大人……”辰影皺起眉頭,略顯遲疑地問道,“您突然改變決定,是因為聿修大人嗎?難道聿修大人……”
“辰影,你應該很清楚聿修的力量吧?!膘胍箍∶赖哪樕厦缮狭艘粚颖漶斎说暮?。
“確實,除了琉璃,我的力量無人能及。但是,聿修擁有的‘視覺幻象’能力,亦足以震懾整個血族。如果內心不夠堅強,信念不夠堅定,就算是純血種,也會被他制造出來的‘幻象’迷惑控制。這么多年,聿修總是獨來獨往,從不與其他純血種接觸,可大家依然不敢厭棄他,原因就在于他的特殊能力?!?/p>
“祀夜大人,您是覺得,聿修大人會傷害琉璃……”
“砰!”房門突然被人用力推開,茉瑤面色蒼白地闖了進來。
對于茉瑤的舉動,辰影感覺有些忐忑不安。畢竟,茉瑤不知道血族中純血之君的可怕之處,辰影卻了如指掌,甚至親眼目睹過無數次殘忍冷漠的事實。
當然,祀夜不僅是純血之君,還是血族高高在上的王。
茉瑤這種毫無禮節(jié)的行為,讓祀夜清澈絢爛的眸色悄然加深,變得陰沉而暗淡。
他,終歸還是無法逃脫血脈里那種淡漠的天性,而他的溫柔、他的包容、他的疼愛、他的深情,自始至終只屬于琉璃一個人。
“祀夜學長,不好了!琉璃學姐她,她好像頭疼得厲害,正在……”
什么?
祀夜的臉色驟變,他根本沒有在意茉瑤后面的話,立刻邁動腳步,毫不遲疑地奪門而出。
辰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用力將茉瑤擁入懷抱,緊緊抱住她。幸好,幸好茉瑤是跑來匯報關于琉璃的消息,否則,他大概又會遇到麻煩了。
祀夜來到大廳時,發(fā)現(xiàn)琉璃和聿修并肩坐在沙發(fā)上,看樣子,琉璃的情緒已經平復很多了。
祀夜心中的憂慮卻越來越沉重。
“琉璃,喜歡你看到的地方嗎?”
聿修當然感覺到了祀夜的氣息,可他故意背對著祀夜,繼續(xù)與琉璃交談。
琉璃深深沉浸在聿修為她編織出的那場幻象之中,白皙精致的臉頰溢滿純美的笑容,卷翹的長睫毛忽閃忽閃地眨動,清澈如水的紅眸靜靜地凝望前方,閃爍著星辰般絢爛璀璨的光芒。
如此專注的琉璃,祀夜還是第一次見到。
可見,聿修的“視覺幻象”能力越來越爐火純青了。當對手陷入幻境的時候,聿修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將對手置于死地,這才是聿修真正可怕的地方。
琉璃并不知道,自己所見的美麗景象是聿修制造出來的。
浩瀚的大海,海面上泛起粼粼波光,雪白的沙鷗在海面上盤旋飛舞,發(fā)出清脆的鳴叫聲;溫暖的太陽,懸掛在海天相接的盡頭,此起彼伏的海浪不斷拍打著礁石,迸射出層層晶瑩的浪花,仿佛近在咫尺,又似遠在天涯。
就這樣沉浸在幻境中,琉璃的心緒慢慢平復,頭痛也漸漸緩解,直至消失。
“琉璃!”祀夜猛地擁住琉璃的肩膀,對上那雙失去焦距的紅眸,將她從幻象中帶離出來。
“夜?”琉璃怔怔地望著他,眸光逐漸變得清明,“夜,你……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剛才頭疼得要命,然后,聿修他……”說到這里,琉璃倏地皺起眉頭,困惑不解地看著一臉淡然的聿修。
“這,這究竟……”
“你沒事就好?!膘胍馆p輕打斷琉璃的話,抬手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柔聲道,“你還不知道聿修的力量,他能夠為所有人編織出奇妙的幻象。當然,幻象有好有壞,有美有丑,要視乎聿修的心情而定。我想,他是不會傷害琉璃的,對不對,聿修?”
聿修默不做聲,俊逸的面孔平靜無波,看不出絲毫表情,唯有那雙深海般的藍眸一動不動地盯著祀夜,仿佛是在用眼神回答他的問題。
“琉璃,你的狀況還是讓我很擔心,所以……”祀夜用力攬緊她,唇角勾起溫柔如水的笑意,眼眸愈發(fā)緋紅如血,“琉璃,我們暫時止步,先回幻海學園吧。你需要借助信洸的精靈之氣,慢慢調整狀態(tài),當你能夠控制自己的力量時,我們再離開,好嗎?”琉璃稍顯驚訝,眼里閃過淡淡的困惑,不過,她很快微笑地點了點頭。
不管怎么說,幻海學園終究是她的家,她雖然愿意跟著祀夜離開,但是,回家的感覺還是讓她萬分欣喜。
祀夜臉上的笑意加深,他抬頭望向聿修,發(fā)出邀請:“聿修,你不是要保護琉璃嗎?我和琉璃很歡迎你同行哦?!?/p>
“嗯,好像不錯?!表残薏[起眼睛,一反常態(tài)地笑道,“試試也無妨,或者,我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祀夜笑著點了點頭,“現(xiàn)在,我們即刻出發(fā),返回幻海學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