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我問武靜安：難道還有不真實的大自然嗎？

我們從主張崖返回野三關(guān)，路遇一場驟雨，但我們的身上并沒有淋濕。有一團朦朧的大光環(huán)繞著武靜安，當(dāng)雨水落入那團大光，便立即化為了烏有。我緊緊地跟隨著武靜安，也同樣歸身在那團大光里。

夜色已經(jīng)黃昏，我們站在十字路口話別。

“你會寫詩嗎？像屈原那樣?！蔽潇o安忽然問道。

我吃了一驚，回答說：“屈原可是一位無與倫比的大詩人，我怎么敢跟他攀比？”

“我沒有要你去攀比屈原。”武靜安解釋說，“他寫他的詩，你寫你的詩?！?/p>

“寫詩很難的吧？”我問。

“寫詩并不難，難的是成為一個詩人?！蔽潇o安回答說，“要是你能夠活在大自然里，與大自然同在，那么你就是詩人。因為大自然就是詩，你只要隨口吟來，那就是詩?！?/p>

我不敢贊同武靜安的觀點。事實上，我也寫詩，寫得很痛苦，跟賈島似的，“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哪有武靜安說得那么容易？

“第一次見面，送你一首詩吧！”武靜安說。

我再次吃了一驚。曹植才華橫溢，尚且需要七步成詩，卻只見武靜安略一思索，張嘴就吟唱出一首七絕：

巴風(fēng)楚雨野三關(guān)，夜色晶瑩滿望間。

明日浮云連物外，仙山又疊一仙山。

是的，他在吟唱，那么抑揚頓挫，那么悠然自得而有意境，宛然就是我在《唐詩三百首》里面見過的某位詩人。我想起以“字字清新句句奇”著稱于晚唐的許渾，與武靜安相比，兩個人的詩風(fēng)還真是很相像。

我懷著滿心的驚疑，從晶瑩的雨色中回到家。吃了晚飯，就去找李曾，把路遇武靜安的事情說給他聽。李曾說：“我也聽說過這個人，多半有精神病。他是唐朝詩人？活了1300多歲？怎么可能呢？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一個奇才。而且他說得不錯，野三關(guān)的氣候就是這樣，晚上下雨，早上天晴；天一晴就云氣蒸騰，就可以看到云海?！?/p>

第二天清晨，天空果然綻放了曙色。李曾打來電話說：“成君憶，趕緊下樓，我們到白玉埡去看云海日出?！?0分鐘后，當(dāng)汽車駛?cè)?18國道，壯美的云?；砣怀霈F(xiàn)，頓時就把我們震驚了。我們繼續(xù)向上奔馳，經(jīng)過姊妹飯店，到達白玉埡。

太陽還沒有出來，熱情洋溢的橘紅色已經(jīng)渲染了東方的天際。滿天都是紫色的云朵，隨風(fēng)飄飛，顯得那么繽紛而又浪漫。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紫色的云朵，它們打破了我的知識和經(jīng)驗，讓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奇觀。在那些云朵下面，乳白色的云海已經(jīng)充滿了整個優(yōu)詩美地大峽谷，飄浮著，飄浮著，把四周重重疊疊的山巒襯托得那么虛無縹緲。那就是仙山吧，神話傳說中的仙山？過不一會兒，橘紅色的天際又逐漸轉(zhuǎn)向橘黃、杏黃和明黃，一輪黃白色的太陽噴薄而出，放射出一閃一閃的金光。妻子忽然感覺到冷，抱住了我。我們四個人，李曾和他的妻子，我和我妻子，都因為那樣驚心動魄的大美陷入了沉默。

感謝武靜安昨晚寫給我的七絕詩，那是一首神奇的預(yù)言詩，預(yù)言了今天的云海和仙山。我好像已經(jīng)失去了自我，就好像一朵白云，在云海之上，在群山之間，飄飛著，飄飛著，沒有了思想，也沒有了企圖……直到我忽然回過頭來，看到武靜安站在我的身后。

“我知道你是一個作家，也知道你對文學(xué)的熱愛。”武靜安的臉上又露出了他那標志性的啞笑，他停頓了一小會兒，繼續(xù)對我說道，“看看大自然吧，只有真實的大自然里，才有如此妙不可言的文學(xué)之美。”

真實的大自然？難道還有不真實的大自然嗎？

“是的?！彼浅？隙ǖ鼗卮鹞艺f，“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大自然不過是一個想象。即使你住在優(yōu)詩美地，像很多人一樣住在優(yōu)詩美地，大自然也很可能只是你的想象?？纯丛坪０?，大自然是不可思議的，遠遠超出你的想象。你若是想要成為了不起的文學(xué)家，首先就要到達真實。那是一門學(xué)問，一門很深奧的學(xu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