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書香——話說讀書與淘書(代前言)
說到“書”這個字,腦海里想的不是別的,而是層層疊疊堆在地上的半屋子書,這些都是近期新買的和朋友惠贈的書,還沒來得及上架,也沒想好怎么上架,書房實在放不下了,這樣凌亂地堆在一起可以看作是一種逃避。
書對我來說,已經(jīng)浪漫不起來,而是現(xiàn)實的苦惱。想要一套放書的別墅,這是我經(jīng)常開玩笑說的話,其實也是真心話。買書也許不算很難,更難的是為書找到擺放的空間,不知看電子書長大的同學們能否理解這種苦惱,也許在他們看來,這些書一個移動硬盤就可以裝下,這種苦惱純粹是自找的。
但問題是,滿滿一套房子的書和裝在一個移動硬盤里的書能一樣嗎?
對于一個讀書人來說,有一間書房自然是人生的一大夢想,幸運的是,我經(jīng)過努力做到了,而且不是一間書房,是一套書房,一套帶有小院子的書房。盡管院子很小,房間也只有兩間,不過六十平米左右,面積還抵不上人家的一間大書房。
房間里已經(jīng)盡可能多的放滿了書,兩間房屋不用說,通常房間都是三面放書,經(jīng)過努力,自己做到了四面墻都放書,狹小的陽臺和客廳都充分利用起來,見縫插針地各放一個書架。書架更是直通天花板,書架的頂上也都堆滿書籍。
至于擺放,可謂全方位立體型——里外放兩層,每一層都上下放滿。如果要拿里面一本書,必須把外面的書一層層拿出來。實在沒地方放,有些就放在箱子里堆起來。
有人問你到底有多少藏書,這個問題實在回答不上來,因為沒數(shù)過,這是一件非常麻煩也很耗時的事情,自己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做這件事。而且這個問題有些含糊,是藏多少種還是多少冊?比如那些叢書,算種數(shù)的話就是一種;算冊數(shù)的話,則有十幾冊或幾十冊,乃至上百冊。再比如期刊,《明清小說研究》我有全套,如果按種數(shù)算,只是一種,但如果按冊數(shù),則有一百多冊。
我得書后一般都登記,前幾年曾粗略統(tǒng)計了一下,藏書有一萬多種,至于具體的冊數(shù),就不知道了,至少有個兩三萬冊吧,也許更多。且不說這幾年又增加了不少。
說到藏書,自然會想到讀書。來我書房的人幾乎每人都問過這個問題:這些書你都看過嗎?連我的父母也都這樣問。我的回答是:這些書我沒有都看過,事實上也不可能都看過,但是我都翻過,需要的時候我可以隨時知道需要去找哪本書。
當然,這里面帶有吹牛的成分,否則也就不會去買那么多復本書了,在我單位的辦公室里擺放的書都是復本,這樣也好,家里和單位一邊一本,用起來也方便。
我買的書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自己教學科研需要的,一類是自己感興趣的。自己教學研究需要的,主要是小說、戲曲、說唱等通俗文學作品及研究論著,還有中國古代文史哲方面的書籍。自己感興趣的,則五花八門,比如別人寫的書話、外國偵探小說等等。
數(shù)量最多的是專業(yè)書籍,這方面的收藏就完備程度而言,和一般的圖書館比,如跟南京大學圖書館相比,不比他們少,當然前提是只比平裝書,不比線裝書。
我個人研究的興趣在文獻及學術史,因此,本專業(yè)的書搜羅面比較廣,不是只挑精品買,而是全都買回來,見書就收。有人到我的書房后嘲笑我的書里有不少學術垃圾,這是他們不了解我的研究情況,不了解我買書的路數(shù),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來說的。
就閱讀而言,自然是盡可能多的去讀,讀的書越多越好。比如作品及研究資料,要多讀細讀,對一般的研究論著,則可以挑選一些重要的、經(jīng)典的,比如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王國維的《宋元戲曲史》等就要反復閱讀,重要段落達到背誦的程度。
至于一般書籍,翻翻就可以了,等到使用的時候再去詳細閱讀其中的某個章節(jié)或段落。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書,即便是專業(yè)書,也無法做到每本書都讀,只能采取精讀和泛讀結合的方式。
精讀的好處不用說,我特別愿意說一說泛讀。
我喜歡把泛讀說成翻書。拿到書之后,看看前言、后記,看看目錄、作者簡介之類,這樣比從別的地方看到這本書的介紹要好很多。書翻過之后,會留下較深的印象,等到將來需要的時候,一下就可以想起來。
古代小說、戲曲、說唱方面的著述,我沒有全部通讀過,但我能見到的都翻過。一般情況下隨便說出一本書的名字,我基本可以說出這本書的內(nèi)容及特點等。
翻書還可以建立全局觀,把一個行當?shù)臅糠^一遍之后,可以對整個領域的情況有個系統(tǒng)的了解,其熱點何在,薄弱環(huán)節(jié)何在,心里是有數(shù)的,做研究時找題目就容易得多。
總的來說,買書、藏書是為了讀書的方便,也是一個愛好,但是隨著圖書電子化的趨勢,電子書越來越多地被人們接受,紙質(zhì)書將逐漸被電子書所替代,將來也許會成為純粹的文物。這個趨勢是無法阻擋的,因此,當說到買書藏書這個話題時,會帶有一絲傷感。
隨著電子書的普及,紙質(zhì)書的閱讀已經(jīng)成為一種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討論買書、藏書,也就帶有一絲懷舊色彩。
帶有懷舊色彩或者說有些傷感的還有淘書。淘書的樂趣就在一個“淘”字,從舊書堆里苦苦尋覓,忽然找到一本自己渴望已久的書籍,那種欣喜若狂的樂趣是外人無法想象的。如果財大氣粗,到書店一通亂買,藏書數(shù)量一下可以暴增,但這不是淘書,是買書。
我的藏書大部分都是自己從舊書店一本一本淘來的。自己本科、碩士和博士階段的學習都是在北京師范大學完成的,在北京上了十年學,也整整淘了十年書,特別是當?shù)刈畲蟮呐f書店——中國書店,其在北京各個角落的分店我都跑過多遍。
當時已經(jīng)養(yǎng)成一種生活習慣,每到周末的時候,至少用一個下午或整天,去琉璃廠,或者小西天、新街口、西單、燈珠口、隆福寺,有時會結伴,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去書店淘書。那時候沒有掙錢能力,學費、生活費完全靠父母,稍微貴點的書就不舍得買,因此也買了不少殘書,后來再一本一本配全,有些一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配全。
就這樣,日積月累,還是搜羅了不少書,本科畢業(yè)離開北京的時候已經(jīng)有三十多箱子書,博士畢業(yè)再次離開北京的時候,已經(jīng)有一百三十多箱,運到南京的時候,那場面還是很壯觀的。
畢業(yè)之后到南京,正趕上金陵舊書業(yè)最后的繁榮,也見證了本地的舊書業(yè)從興盛到衰落的全過程。那個時候,夫子廟、倉巷、南京大學一帶有很多舊書店。一到周末,朝天宮到倉巷一帶到處都是書攤,不花上一天時間是看不完的。僅僅是南大周圍的舊書店,沒有一天時間也是看不完的。我的藏書有相當多是在南京淘到的。
其后隨著網(wǎng)絡書店的興起,隨著電子書的出現(xiàn),買書變得越來越方便,淘書的樂趣自然也就打了折扣。到孔夫子舊書網(wǎng)、京東、當當、亞馬遜一搜索,自己需要的書就出來了。至于配書,也不過是敲擊幾下鍵盤的事情。容易自然少了意外,也就沒有多大的驚喜。
在此期間,實體舊書店受到嚴重沖擊,因房租、人工、水電等成本過高,無法生存,紛紛倒閉,剩下的一些實體店,也多是靠網(wǎng)絡銷售維持生存。
如今在南京,淘書已經(jīng)變成一種懷舊之舉,實在淘不到什么書了,只能安慰愁眉苦臉的老板幾句。如果沒有政府政策的支持,倒閉的舊書店將越來越多,乃至逐漸消失,這是可以預言的。
舊書店越來越少,很多書就淘不到,淘書的人就越來越少,舊書店的生存就更加困難,這是一個惡性循環(huán)。目前這個問題還無解。
網(wǎng)絡和數(shù)字化不僅改變了書籍的形態(tài)、傳播的渠道,而且改變了我們淘書、藏書乃至讀書的方式,也可以說是深深地改變了我們的生存狀態(tài)與生活方式。
我們在享受著現(xiàn)代科技帶來的巨大便利的同時,也深深懷念那些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書香已逐漸淡去,但當下流行的手機閱讀這種碎片、膚淺、浮躁的閱讀方式就是我們需要的嗎?我們找到適合這個時代新要求的理想讀書方式了嗎?
對于淘書、藏書和讀書,面對日新月異的變化,我們有很多話要說,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附記:
2017年11月23日,應南京大學出版與閱讀學會、悅讀書社之邀,我為同學們做了一場名為《遠去的書香:話說讀書與淘書》的講座。此前多是講古代小說,沒有講過這類內(nèi)容,因此很認真地做了準備,寫了一個提綱?,F(xiàn)場所講與此有比較大的出入,現(xiàn)刊出,聊博諸君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