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記憶（組詩3 首）

一、老院

想家了，在夢中

還是那個充滿童年歡笑的老院

父母依然在忙碌

院子很大，有很多樹

鳥鵲嘰喳燕子呢喃

一群歡樂嬉戲的小伙伴

總打斷我開心的記憶

睜開眼枕邊淚濕，夢卻未醒

老院很近

借夢境再去看看

舉目四望卻不見你的蹤影

寬闊的大街衣著繁華

橫亙在昨天與今天之間

凌亂的思絮被來往車輛屢屢阻斷

只有馬記與海記燒雞店爭寵

佇立路邊祈禱

雙眼使勁聚焦被隔離欄取代的老屋

迷蒙中那座土房依稀還在

那是我生活幾十年的舊居

窗外有清澈甘洌的老井

忽閃的油燈下

母親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

又要讓我?guī)退┽樉€了

我埋怨母親

老眼昏花還要縫補

“不縫縫補補你們穿啥”

母親的斥責讓我啞口無聲

父親高大的身影走過來

揭開鍋，看看飯沒有做好

對著母親幾聲吼叫

母親不作聲，我卻惶恐

擔心父親會踢我一腳

責罵中反而流露出心疼

幾輛汽車從面前呼嘯駛過

剎那間倏然夢醒

母親去了，父親也悄悄走遠

想張口呼喚父母回頭

竟然喉嚨無語

兒子現(xiàn)在已退休賦閑

有時間幫您穿針線

更想讓父親再踢上幾腳

那沉甸甸的愛，我今天才懂

二、老井

老屋門外是眼老井

老井不大

但能洞察世事

常年靜靜守護著

被老布鞋底磨得錚亮的砌石井臺

井壁的青苔脫落了再長

打水的竹鉤壞了又換

直到被父親換成軟軟的井繩

井水甘甜，釀成我童年咿呀的歌謠

手抓井繩輕輕晃動

桶里就盛滿滋潤的人生

父親說 老井在他祖父的祖父之前就有

寧靜的水面是祖先睿智的眼

緊盯著子孫們的一言一行

我似信非信

然而每次打水

總要屏神靜氣張望井底

希冀從那泓古老的泉水中

看到五百年唐宋，五百年明清

還有祖父嚴肅的目光

母親無處不在的慈祥

不忍心弄破水面儲存的歷史

但仍然一手換一手

拔出清澈透亮的光陰

當自來水嘩嘩流進鍋里的時候

孤獨的老井擠出干涸的淚

慢慢閉上無奈的眼神

一堆黃土填平了

深藏在井底的記憶

像丟失了數(shù)據(jù)的磁盤

阻斷宋元明清之懷想

井臺邊不再有洗衣洗菜的笑語歡聲

歲月從此被水龍頭刷新

老井倉促帶走了我的童年

一次次追尋，只在恍惚的夢中

三、老街

家住縣城一條老街

老街不長

裝滿我童年無憂與晚年鄉(xiāng)愁

老街很窄

容不下兩輛毛驢車相向而行

老街偏僻

沒有鋪鋪相連的板式門店

但老街熱鬧

總有左鄰右舍撐開樹蔭說笑

站著的是稚嫩

坐著的是老成

午飯時分

大人們蹲在門外端著說不完的故事

從春秋漢唐到民國現(xiàn)代

跌宕的情節(jié)

從半湯半菜的飯碗里悄然溢出

楊家將水滸傳眾好漢混戰(zhàn)開封府

關(guān)公秦瓊諸葛亮將對將兵對兵

無須分辨真假是非

誘人的故事能填飽我的肚子

直到癡迷的眼神

被母親手中的搟面杖敲醒

老街清晨在燒雞豆腐肉丸的叫賣聲中起床

忙碌中還有清脆響镲盲人算卦的身影

父母沒錢讓我開葷

但口水不理解無奈的心結(jié)

只盼有機會幫爺爺買二兩老酒半捧花生米

偷偷克扣一分錢買倆解饞的糖球

接過老酒的爺爺總是笑著

慈祥的臉上說不出是愛還是寬容

每當缺肉少油的飯菜難以下咽

母親會讓我求助鄰居

“去對門賣鹵雞家要勺雞湯吧”

老街，也有割舍不斷的親情

晚風涼爽的夏夜

我和弟弟會拎上一片葦席

在路邊鋪開無垠的星空

老街愛看蝙蝠飛舞童嬰嬉戲

也愛聽遠處的蟲唧蛙鳴

還有蒙眼捉迷藏的小伙伴

碰笑樹干撞疼墻壁的呻吟

直到樹干吳鉤歡聲寂靜

父親擰著耳朵拉我回家

在蚊蟲嗡嗡的叮咬中

老街和我漸漸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