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七回

九尾龜 作者:張春帆


  第八十七回賣風情陌路遇蕭郎感華年高樓圓好夢

  只說章秋谷被那兩位太史公留著吃了晚飯,忽然想起貢春樹約他在阿娟那邊吃酒,便苦苦的辭了出來,兩位太史公留他不住,只得由他。章秋谷大踏步走將出來,出了撫署頭門,恨不得一步就跨到貢春樹寓所。一路慌慌張張的走過來,到了道前街,想著抄小路走近些,便回過頭來抄入南面一條巷內。齋這個時候已經(jīng)八點多鐘,路上十分黑暗,章秋谷心中性急,便不顧好走不好走,低著頭,放開腳步飛一般的向前直沖。猛然聽得對面馬蹄聲響,耳邊有個人吆喝一聲,章秋谷抬起頭來,不覺大吃一驚。只見對面一個人騎著一匹快馬,也是飛一般的直沖過來,那馬把頭一昂,早已碰著章秋谷的肩項。說時遲,那時快,章秋谷躲避不及,退讓不來,這個騎馬的人一時又收勒不住,這匹馬正在放開四蹄,騰云駕霧的一般向前跑去,那里收得住。眼看著十分危險,兩下都急出一身冷汗來。好個章秋谷,真是“忙者不會,會者不忙”,把身體往后一仰,伸出右手來霍地把馬口內的嚼環(huán)揪住,輕輕的一個轉身,早已轉到馬頭的左道,把手內的嚼環(huán)用力一凝,那馬便停住四蹄,屹然不動。秋谷睜開雙眼看那馬上的人時,只見也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穿著一身時式的衣服,面上顯著一付油滑樣兒。秋谷伸過左手,抓住他的衣服往下一拉,這個少年身體一歪,坐不住鞍韉,撲的跌下馬來。秋谷正要罵他幾句,忽聽得對面一家人家的門內,發(fā)出一種輕清婉妙的聲音,低低的一聲“好”。主章秋谷聽了這一聲脆生嬌生滴滴的聲音,好似那乳燕呢喃,春鶯宛轉,不由得心中一動。閃過眼光往對面仔仔細細的看時,恰好這個地方有一個路燈閃閃爍爍的照著,只見門內立著一個二十余歲的女子,朱唇半啟,香輔微開,眼波瑩瑩的正對著秋谷細看,卻生得不長不短的身材,不瘦不肥的態(tài)度,云鬟寶髻,皓腕纖腰,潤臉呈花,圓姿替月。比趙家之飛燕,宜喜宜嗔;方洛浦之靈妃,傾城傾國。掩著半個臉兒,立在門內,后面還立著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古章秋谷不看猶可,一看了這個女子的樣兒,覺得眼光一閃,好似一道電光射將過來,閃閃爍爍的耀得眼光都有些模糊起來。一時間章秋谷的眼睛里頭,好像有十百千萬個美人的影兒,前后左右的耀著他的視線,登時一個心上七上八下的在腔子里頭亂跳,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感從心窩里頭發(fā)越出來,把那方才的一團烈火都不知化到那里去了。只得勉強定一定神,對著那騎馬的人正色說道:“你跑馬有跑馬的地方,怎么跑到這個地方來?馬項上又不帶響鈴,就是這樣的橫沖直撞,你難道不懂規(guī)矩的么?今天幸而遇見了我,沒有受傷;要是撞著了別人,那里有這般急智?鬧了人命出來,你又怎么樣呢?”秋谷口中雖然在那里和人說話,一雙眼睛卻不住的望著門內溜過來。那女子見了,知道秋谷已經(jīng)有意,對著章秋谷低鬟一笑,飛了秋谷一個眼風,卻故意別轉頭去,舉起一雙纖手把頭上這云鬟慢慢的整理一番。這個時候,章秋谷心中的快活,在下做書的也形容他不出來,只覺得心花怒開,心窩奇癢,渾身的四肢百體無一處不暢快,四萬八千毛孔無一孔不熨貼。比那寒士登科,窮人暴富,覺得還要快活些兒,那里還顧得和那騎馬的人說話。主那騎馬的人在旁邊看了這個情形,也覺得十分好笑,便對著章秋谷說道:“我的馬上雖然沒有響鈴,你的走路卻也太慌迫了些,我們兩下都有不是,也不必再去提他。”依著這個騎馬的人的意思,無故被章秋谷在馬上揪了一交,心上好生不伏,還要想和他理論幾句,但看著章秋谷這樣的身材靈便,手腳玲瓏,曉得他一定是個精通拳棒的慣家,便也不敢去惹他。說了這幾句話兒,便不問情由,騰身上馬,把韁繩一拎,這馬放開四蹄向前便走,口中高聲說道:“得罪,得罪!我要先走了。今天這一撞倒便宜了你,你一個人在這里吊膀子罷!”齋章秋谷心上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這個騎馬的人和他說的是些什么話兒,只呆呆的看著那門內這女子,兩下眉來眼去,賣弄風情。直至那騎馬的人上馬走了,說了幾句取笑他的話兒,方才抬起頭來看時,聽得馬蹄得得,只看見一個影兒早已走了一大段路。秋谷自己也覺得心中好笑,只見那門內的女子也用手帕掩著櫻唇,對著他嫣然巧笑。章秋谷到了這個時候,知道大事將成,心上要想一個和他說話的法兒,卻一時想不出來。只見那女子對著秋谷瓠犀微露,媚眼橫斜,舉起手來做了一個手勢。章秋谷猛然心生一計,竟大踏步進門來,對著那女子笑道:“對不起,請問一聲,剛才我不見了一點兒小東西,給那馬平空的一沖,不知落到那里去了,可好容我在這里找一找么?”說著便搶步過去,深深的一拱到地。那女子也不回禮,只微微一笑背轉臉去,紅上桃腮,春生寶靨,口中說道:“這個不妨,只顧請便就是了?!蹦茄经h(huán)在背后插口說道:“倒客氣得狠?!蹦桥优e起手來,輕輕的打了丫環(huán)一下道:“不話多說。”章秋谷見了這般模樣,便故意蹲下身去,兩手在地上亂摸,漸漸的一步一步直接過來,一直摸到那女子的腳下。章秋谷趁勢撩起他的裙來,把一只左手在他腳上碰了一下,那女子格的一笑,口中說道:“在這個地方規(guī)矩些兒,不要這般啰唣?!鼻锕纫残Φ溃骸霸谶@個地方要規(guī)矩些兒,在什么地方就可以不規(guī)矩呢?”那女子聽了一言不發(fā),瞪了秋谷一個白眼,回轉身來往里便走。章秋谷到了這個時候色膽如天,竟是不分好歹,跟在女子的后面闖將進去。那女子雖然覺得章秋谷跟在他的后面,卻頭也不回,帶著丫環(huán)一直的走進去。章秋谷跟進門內,仔細看時,原來不是大門,好像人家的后門的樣兒。那女子放輕了腳步走過一層院子,轉一個彎便是一個扶梯。那女子走上扶梯,秋谷大著膽子也跟上去。主到了樓上,章秋谷舉目看時,見是一并三間的屋子,上首一間垂著門簾。那女子掀開門簾走了進去,章秋谷也走進來,又是深深一躬。那女子到了這個時候,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低著頭還了個萬福,背著保險燈遠遠的坐下。秋谷到了房內,先看屋內的樣兒。只見一張楠木大床朝外擺著,不多的幾張桌椅,疏疏落落的排著。梳妝臺上卻排著幾部小書、筆硯瓶花,位置得十分濟楚。上首一帶略略的有幾件箱籠陳設。當門排著一張小小的條桌,上面還擺兩盆梅花,疏影橫斜,暗香駘蕩。襯著這個燈下的美人,名花傾國,相映生輝。齋章秋谷到了這個時候,覺得一個身體有些虛飄飄的樣兒,如入天臺,如登仙府,便不分好歹,走過去拉了他的纖手,拉他立起身來,向燈下并肩立著。再從頭至腳的看時,只見他頭上低低的挽著一個髻兒,插著不多的幾件簪飾,穿一件蜜色皮襖,襯一條玄緞長裙,一雙尖尖瘦瘦的金蓮,一捻凌波纖不容握,穿著一雙寶藍繡花的弓鞋,都麗非常,豐神絕世。真?zhèn)€是說不盡的千般婀娜,寫不出這萬種風流。章秋谷見他羞怯怯的低著頭不肯開口,便先問他的名姓,方才知道他姓楚,小字叫做芳蘭。秋谷自己也通了名姓,嘲他又打一拱道:“我章秋谷的一雙眼睛閱人多矣,從沒有遇見你這樣的一個人,真是天上神仙,人間珠玉?!狈继m聽得秋谷這樣的贊他,便回眸一笑,對著秋谷低低的說道:“你不要只管打拱作揖的做這許多怪相,人家要說你是癡子的。”秋谷緊緊的一把攙住了他的手,覺得兜羅一握,入手如綿,口中還對他說道:“別人叫我癡子,我一定的不答應,惟有你就是叫我癡子,我也狠高興的,還恐怕我沒有這般的福分呢!”齋正說著,忽聽得下面人聲喧嚷起來,好像有三五人的腳步聲音望著樓下直走進來。章秋谷吃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認著又是什么仙人跳,有意誘他進去的,便推開了芳蘭的手,揎拳擄袖的,要想打下樓來。芳蘭一把把他拉住道:“不要緊,你不用著急,這是我父親在外面回來,他們都不到這間房里的,你只坐在這里,不要聲張就是了?!鼻锕嚷犃怂脑拑?,便悄沒聲兒的坐在那里,不敢開口,心上卻還狠有些兒疑惑,側著耳朵往下面聽時,果然聽得下面的人喧嚷了一回,卻沒有一個人上來。只聽得有人說道:“老爺回來了,給老爺預備點心。”聽得有個人答應一聲,又聽得有個人叫“來,來”的聲音,又有幾個人答應“嗻嗻”的聲音。鬧了一回,漸漸的沒有聲息,章秋谷方才放下了心,暗想這個樣兒,一定是個本省的候補官,所以有這般勢派,但是他女兒為什么又是這樣呢?想著便問著芳蘭道:“方才回來的可是令尊么?”芳蘭點一點頭,秋谷道:“你們令尊是什么班次?想來是這里蘇州的候補人員了?!辈涣险虑锕纫痪湓拑簞倓偝隹?,芳蘭早急地變了臉兒煩惱起來,一霎時粉面生紅,蛾眉緊蹙,對著秋谷把手搖了兩搖,默然不語,眼波溶溶的好像要流下淚來。秋谷見了他這般模樣,便也不好再去問他,兩個人默然相對。古秋谷又放出眼力,細細的注視他的面龐,只見他雖然皓齒明眸,雪膚花貌,卻眉目之間明顯著有一段牢騷,十分幽怨,好像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暗想方才問他父親是什么功名,便頓時心上這般不高興起來,一定有什么說不出的心事,等會兒待我來把他好好的盤問一番,看他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情。想到這個地方,覺得芳蘭這般模樣狠有些兒可憐,更兼見他含情帶恨,脈脈無言,眼眶中擎著兩行珠淚,好似那風吹楊柳,雨打芙蓉,便深深款款的安慰了一番。正是:主三生慧業(yè),一見傾心;劉郎之豐度依然,鳳女之深情如許。琛釵暗墮,春融翡翠之衾;寶髻宵慵,香暖珊瑚之枕。古有分教:齋巫云楚雨,十年小杜之狂;玉軟香溫,一枕高唐之夢。主要知后如何,請聽下回,便知分解。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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