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三

薦舉

玉堂叢語 作者:(明)焦竑撰


  東里楊先生,嘗見昆山屈昉送行詩有佳句,默識其名。一日,知昆山縣羅永年以事至京,投謁,東里問:‘昆山有屈昉,何如人?’永年茫然無以對。東里曰:‘士人尚不知邪?’永年慚而退。及還任,乃求昉識之。未幾,有詔舉經(jīng)明行修之士,永年乃以昉應,詔除南海縣丞,卒官。前輩留心人物如此。

  楊文定公溥在內閣時,其子來自石首,備言所過州縣官迎送饋遺之勤。南京吏部侍郎范公理時知江陵縣,不為禮,公聞而異之。后廉知其賢,即薦知德安府,其為縣才八月而已。

  正統(tǒng)間,楊文貞公自江西還朝,所過饋送,一切不受。耿清惠公時為淮揚鹽運使,饋雞四翼,茄一盤,楊公受之,且攜手而行。其激揚之意,默寓于交際如此。

  楊文貞公士奇當國時,有手折子書知府以上姓名,懷之袖中,暇即展閱。嘗聞宋呂申公嘗籍記人才已用未用姓名,事件當行已行條目,謂之掌記,與公政同。(陸儼山外集)

  楊文貞公薦達士類,多踐清華,如蘇之一郡蓋有三人,則天下從可知也。三人為尚書楊仲舉、都御史吳訥、五經(jīng)博士陳嗣初。仲舉與文貞在武昌,因患難之交,訥黑窯匠以一文,嗣初教書儒生以一詩,皆入啟事,悉登臺閣。今人雖曰詩文百篇,誰復聞有薦一人者。

  宣德中,魯穆為福建僉事,持憲甚嚴,不避強御。楊文敏公家有一家人犯罪,魯置之于法,略不少貸。文敏知,即薦為僉都御史。

  河東薛文清公瑄為御史,巡按山東,建言內外憲臣緘默不言,顧都憲佐惡之。后公考滿,顧署下下,不稱職,公未嘗介意。景泰辛未秋七月,以大理右寺丞乞致仕。戶部侍郎兼翰林學士江公淵言于上曰:‘薛瑄歷官,罷而復起,始終不易其操。昨者奉命督四川、云南糧餉,以給貴州之師,日夜勞心,思竭筋力,以底有功。今年才六十,耳目聰明,未覺衰耗。臣愚以為瑄之學之才,宜置之館閣,以資其助,不宜俯狥其情,聽之去也。’于是詔留復職,尋升南大理卿,未幾果入內閣。顧公在都察院,清剛有重望,為先朝名臣,然以江公愛惜人材之心較之,其優(yōu)劣何如也。

  李文達公初薦布政陸瑜為刑部尚書,石亨以私譖之,久不召對,眾為公危。及瑜當擬旨到任,同事者謂宜擬侍郎,公曰:‘吾以尚書薦,而改擬侍郎,則自慊不信矣?!箶M尚書,從之。后瑜頗稱旨,乃復召對如舊。(瑣綴錄)

  黃仲昭歷文選郎中十五年,持選法最慎,汲汲以人才為慮。嘗曰:‘國朝用人才,猶農(nóng)家之積粟,粟積于豐年,乃可以濟饑,才儲于平時,乃可以濟事。自頃人矯激沽名,以閉門謝客為高,天下人才何由知之?’故公退,客至輒延見,詢訪有所得,必書于冊,而一參之輿論,薦于天官卿,用之必當其才,雖小官亦不敢忽?;蛞騽菁腋烧垼m力言不可。又謂:‘用人莫要于提學,得人,則能培養(yǎng)天下之才,斯足取用?!坑扑]周時可、周良石、陳士賢、張時敏、胡希仁諸公次第用之,雖不及盡舉,亦可謂知務矣。侍郎謝鐸嘗稱之曰:‘在文選,每見其喜,則知賢者之得進,見其憂,則知小人之不得退。十有五年,始終一節(jié)不少變。’(吳寬撰傳)

  王端毅于弘治之初柄政銓府,如鉅鹿耿公、華亭張公、襄城李公、莆田彭公、盱眙何公、錢塘倪公,才猷風節(jié),維國之楨,皆豐芑數(shù)世之培植,海內所慕望者。公皆引而置之政事之地,宣謀猷,輸忠赤,同寅協(xié)恭,以毗弘治之治。君明臣良,至今天下追思遐詠而不能已。忠諫久廢如王徽、黃仲昭、賀欽,迂直如周瑛、祁順,并皆薦用。裁抑僥幸,褒崇名節(jié),無敢以私干者。(神道碑)

  楊一清于時政最稱為通練,而性闊大,不甚飾邊幅,愛樂賢士大夫,與共功名,朝有所知,夕即登薦,以是桃李遍天下。

  徐謙齋作相,終始孝廟一朝,當時治教熙洽,可以比隆三代。蓋一時正人如王端毅、馬端肅、劉忠宣、倪文毅、張東白、楊文懿、張莊簡、韓貫道諸人,布列六曹,戴簡肅掌都察院事,章楓山、謝方石為兩京祭酒。百僚師師,真可謂朝無幸位,野無遺賢,雖則主上明圣,而謙齋之休休有容,誠有所謂‘若己有之,中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者,故能佐成孝廟十八年太平之治。至武宗初,謙齋去位,中更逆豎亂政,其所以鎮(zhèn)壓而撲滅之者,猶先朝之舊臣也。

  林見素,嘉靖初再起為刑部尚書,方到京,適文征明應貢而至,見素首造其館,遍稱之于臺省諸公。時喬白巖為太宰,素重見素,乃力為主張,授翰林待詔。見素曰:‘吾此行為征仲了此一事,庶不為徒行矣?!?br/>
  霍韜自以進賢為己職任,故秉公論薦,不避親仇。推升霍賜,奏錄梁次挹,俱內舉之人也。薦豐熙、楊慎、徐文華、唐樞等,皆大禮大獄得罪,陸粲則攻擊公與張桂者也,舉動光明,人咸欽服。疏薦王守仁平宸濠、平田州思恩八寨軍功,及薦王瓊之政事優(yōu)長,王九思、康海、李夢陽之文章古雅,其推賢讓能有如此。

  嘉靖末,徐文貞公在政府,時典銓為嚴文靖公,并加意人才,故郎署如李公世達、陸公光祖、曾公同亨、佘公敬中,一時承其意,摉揚殆盡。偶諸郎燕飲,當舉令,佘公曰:‘今日之會,不必投瓊射覆,但各舉林居名士一二人,不當,以大白浮之?!芗磁e關內傅應詔、山東崔孔昕,眾謂得人。傅方以郡守終養(yǎng),崔以推官詿誤,久居里中。因同白徐公,徐曰:‘吾聞此兩人久矣?!炱鹩弥?br/>
  吏部尚書嚴訥等言:‘今年朝覲考察之后,臣等已將存留官資望相應者,量才推用,然猶懼雜流冗職,尚有遺良也。乃創(chuàng)立訪單,發(fā)來朝官,令各舉所屬府佐以下治行卓異者,送部議處。夫朝廷懸爵以勵臣工,即待之以優(yōu),猶有自處于薄者。若夫位卑祿薄之臣,或自棄于進步之有限,或自懈于作興之無由,則其茍且隨墮,無足過責。而乃有卓然志向,克自樹立,非豪杰不能也。夫非常之士,朝廷自不宜以常品待之,故國初有以典史而推都御史如馮堅,以直廳而歷布政使如王興宗者。臣今亦欲稍仿此意,將考薦皭然無疵、歷歷可證者,間請超擢一二,不為常例。如此,則皇上之斥幽也,覲典之外,又施于不測,而人人既懷兢業(yè)之心。其陟明也,循資之外,又加于非常,而在在咸奮廉勤之志,于清時盛治,裨益不小。’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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