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十八年，吾紳升行在禮部右侍郎，命初下，文皇帝顧謂尚書呂震曰：‘此朕昔所造就，今日得人用矣?！谑亲粤湟韵拢宰哔R于其家。紳一室蕭然，了無供具，惟一再進(jìn)茗而已。司寇金公曰：‘叔縉欲學(xué)向敏中耶？’眾皆笑而起。

　　正統(tǒng)五年，楊公士奇求歸未遂，與館閣同志者七人倡真率會，敘略曰：‘世以文學(xué)仕，而得入館閣者鮮，館閣而得其僚之德同志合又相與，壯老不相違離，尤鮮也。今學(xué)士七人，在館閣或二三十年，或四十年，皆歷事四朝，德同志合而以自幸，于是皆老矣。正統(tǒng)戊午，士奇年七十有四，建安楊公六十有八，南郡楊公六十有七，文江錢公六十有六，安成李公六十有五，臨川王公六十有三，泰和王公六十。遂仿唐、宋洛中諸老真率之會，約十日一就閣中小集，酒各隨量，肴止一二味，蔬品不拘取，為具簡而為歡數(shù)也。以是歲二月六日肇事序仍以官者，在館閣不改舊也。顧在坐者，文雅風(fēng)流，道義相發(fā)，如群玉交映，可謂盛矣。而士奇最老，猶廁于列，能無愧乎？因賦近體四韻，且屬和章，以備他日館閣故事云?！ㄎ拿艄曜V）

　　吳文定被選宮僚，人動色相賀，公獨蹙然曰：‘我何以當(dāng)此任？’及日講內(nèi)殿，尤世所榮，而公辭之再三。及掌制久，眾望公柄用，當(dāng)?shù)兰芍伝夭贿M(jìn)，意公亦不能少無望。公曰：‘吾初望不及此，今處此甚安之?！娮h為之冰釋。公未遇時，下第回，聞母病急奔，過關(guān)不待報。轄關(guān)主政拘留，公不為意，以詩上之，云：‘獻(xiàn)策金門苦未收，歸心日夜水東流。扁舟載得愁千斛，聞?wù)f君王不稅愁?！麝P(guān)者慚而釋之。

　　吳文定好古力學(xué)，至老不倦。于權(quán)勢榮利，則退避如畏。在翰林時，于所居之東，治園亭，蒔花木，退朝執(zhí)一卷，日哦其中。每良辰佳節(jié)，為具召客，分題聯(lián)句為樂，若不知有官者。

　　魯文恪以祭酒告歸，乃辟小園于夢野臺之東，鑿池筑亭，雜蒔花木，為游息之所，總名之曰己有園。客至，則葛巾野服延坐，或泛舟呼酒，三數(shù)行，自歌古詩，有物外之趣。自作記曰：‘蓋吾材類樗，而今復(fù)病，是加之朽也，樗而朽，蓋無所用之。無用則無所屬，吾其屬吾矣，吾吾屬吾，園始為吾有也。茍藥物能吾扶，孰使吾不樂？’觀此，則公之風(fēng)致可知矣。（己有園集）

　　劉野亭自制墓志，其略曰：‘歸之日，有先公敝屋數(shù)楹，城之南有別墅一區(qū)，田百畝，桑、棗、榆、柳百余株。繼又于居舍后鑿小池，放一舟其中，每當(dāng)春暖秋晴，病起意適之時，或駕輿登墅，或張席命舟，徜徉自放于水云林月之際。其所獲賜，余則歲分十之三四，以頒諸流離貧餓者。間嘗進(jìn)元嗣，諭之曰：“吾老且病，沒之日，勿請葬祭謚贈，勿干名筆為誄文詩挽，有一于是，吾不汝子矣?！蔽某?，或者乃曰：“公筮仕幾四十年，所歷非一官，各有所職，今何為不書？”蓋予雖以文翰著銜，其所職，則啟沃輔翼，有關(guān)于上下者頗重大，予于是無一能效焉，書之，徒以自貽愧也。公孤穹階而居之，若不能一日安者，蓋予性峭直狷介，既無功業(yè)以為顯明之資，又乏低昂以為植立之地。不即去，則罪日大，愧日集，士夫清議，并以先所有者而奪之矣。歸而居家，雖杜門謝客，然猶有車馬游從之樂，有貧餓周恤之惠，若未能絕意于世者。蓋游從之樂，所以章上之賜，周恤之惠，所以侈上之恩，外此則非所知焉。其不敢有恤典文誄之請者，蓋無實德而尚虛名，此予平日所深恥者。今若是，使予昭昭累士夫之余議，冥冥為地下之愧魄矣。尚幸有不死，可持之以見先祖考于九泉者，自揣平生無大過，此心無少負(fù)焉耳。其銘曰：嗚呼野亭，胡為而生？胡為而仕？胡為而歸？胡為而死？蓋其生也，窮天地之委和，其仕也，濫皇明之介祉?？贾T己，考諸人，則歸有余裕。委者還，濫者收，則死獲所止。嗚呼，世有為野亭嗤者，曰如斯如斯，后有為野亭嗟者，曰乃爾乃爾?！瘱|江致仕還家，即筑一傍秋亭在西園中，乃次子伯庸新造宅，尚未徙居，中多隙地，可以蒔蔬也。東江日處其中，課僮仆鋤灌，農(nóng)桑輯要一書，涂抹刪改，細(xì)書于行間及額上皆滿。其書房中，見其以藥瓢貯各色菜子，懸之梁棟間，不下數(shù)十種。夫以侍郎家居，絕足不與外事，閉門閑適，學(xué)為老圃，若將終身焉。東江之風(fēng)流大節(jié)，亦過于尋常萬萬矣。

　　閻禹錫云：‘薛文清先生平日奏疏，削其藁皆不存。一日檢閱舊書及讀書錄，束置架上，為詩曰：“七十六年無一事，此心惟覺性天通?！焙鲥芗矎浟?，正衣冠危坐而逝?！跷亩斯抡揖?，年踰八十，每與夫人各乘肩輿，循觀阡陌，子孫稱觴上壽，備享晚福。一日，坐觀澄江洪漲，諭子孫曰：‘初東里先生不欲我同事內(nèi)閣，時不能平。然使我在內(nèi)，則天順初元，當(dāng)坐首禍，今日安得與汝曹觀水為樂哉！’李文正當(dāng)國時，每日朝罷，則門生群集其家，皆海內(nèi)名流，其坐上常滿，殆無虛日，談文講藝，絕口不及勢利。其文章亦足領(lǐng)袖一時。正恐興事，建功或自有人。若論風(fēng)流儒雅，雖前代宰相中，亦罕見其比也。

　　邵銳，正德初禮部第一人。改庶吉士時，逆瑾擅政，與焦芳、劉宇相結(jié)納，芳子黃中、宇子仁皆為庶吉士，未幾俱授編修，銳以甲第列仁上，亦并授焉。銳恥與為伍，具疏辭免。會兄欽力沮之曰：‘以會元而得史職，亦分耳，何辭為？’俄丁艱歸，瑾敗，革傳奉官，亦并及之，非其罪也。后起官江西、福建學(xué)使，抑浮躁，獎恬退，士習(xí)一變。官至太仆卿，即移疾歸。制行絕俗，而恥于近名，然闇然日章，世歸其賢。沒之日，笥無數(shù)金，田僅百畝，遺命勿干恤典。贈副都御史，謚康僖，蓋公論云。（[一]浙江通志校記[一]此‘邵銳’一條。是重印本抽去‘衡山病起遣懷二律’條補(bǔ)入?！馍讲∑鹎矐讯伞岩娋砦宸秸惸┑诙l。原為復(fù)出。）

　　楊升庵書壁云：‘老境病磨，難親筆硯，神前發(fā)愿，不作詩文。自今以始，朝粥一碗，夕燈一盞，作在家僧行逕。惟持龐公“空諸所有”四字?！喂┘揖?，廬舍不過數(shù)椽，敝衣疏食，日以觀書玩道為樂。當(dāng)世達(dá)人公卿，亦罕接見，惟王浚川、呂涇野諸公至，屏從造廬，雅談終日。為翰林時，古樸衣冠，不事藻飾，而文美在中，志存當(dāng)世。既忤時俗左官，卒以人望致仕通顯，又復(fù)乞歸。杜門掃跡，官司禮饋，悉卻不受，其于貨利，若將浼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