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八

諧謔

玉堂叢語 作者:(明)焦竑撰


  胡頤庵居京師,惟攜二仆,后偶置一妾,楊文敏公以詩戲之云:‘長將病態(tài)比維摩,喜得新鬟樂事多。不用嘆衰憐皓首,且欣暖老得青娥。千金買笑何須惜,百歲流光苦易過。從此客邊心緒好,更無高興到湯婆。’(應(yīng)庵隨錄)

  解縉、胡儼同觀進士榜,解以胡不由科目,戲曰:‘大丈夫必得黃榜書名耳。’胡笑曰:‘彼亦有僥幸得之者。’李至剛嘗以罪褫冠服,平巾入史館供職,閽人誰何之。李既不敢舉其銜,又非徒役,乃自稱修史人。李至剛直操鄉(xiāng)音,于是館中皆稱之曰:‘羞死人李至剛。’曾公鶴齡,永樂辛丑會試,與浙江數(shù)舉子同舟,其人率年少狂生,議論鋒出。曾為人簡默,在眾中若無能者,各舉書中疑義問之,遜謝不知,皆笑曰:‘夫夫也,偶然與薦耳?!埠簟既弧?。已,眾下第,曾掄大魁,乃寄以詩曰:‘捧領(lǐng)鄉(xiāng)書謁九天,偶然趁得浙江船。世間固有偶然事,不意偶然又偶然?!懷又φf聽)

  羅汝敬、馬鐸同在館閣,嚴(yán)冬冱寒之時,羅不帶暖耳,鐸不穿氈襪。時人戲之曰:‘裸耳馬足?!ㄩe中今古)

  聶大年為杭州教授,以詩文名。天順初,征修通鑒綱目,大年扶病至京師,未入館,遂不起。詞林諸公有惜其不獲一見者,童大章在座,素好諧謔,因曰:‘不必見其人,彼但多一耳,少一目也?!姙楹迦?。蓋大年聶姓,而眇一目也。

  今制,東宮官名多襲古,如庶子、洗馬是也。景泰間,劉主靜升洗馬,兵部侍郎王偉戲曰:‘先生一日洗幾馬?’劉應(yīng)聲答曰:‘大司馬業(yè)洗凈,少司馬尚洗,未凈。’眾聞之噱然。后謂主靜曰:‘眾人皆是假庶子,先生真庶子?!w主靜庶出,聞之默然無以答。二公可謂善謔矣。

  童庶子緣,京師人,善談謔。嘗撰一事云:‘元世祖既主中華,令華人皆胡服,辮發(fā)縋髻。嘗視太學(xué),見塑先師孔子及四配十哲像,皆冠冕章服,命有司以胡服易之。子路不平,愬于上帝,帝曰:“汝何不識時勢?自盤古以來,歷代帝王,下至庶人,皆稱我曰天,今胡人名曰騰吉理也,只得應(yīng)他。蓋今日是他時勢,不得不然,須寧耐少時,必有一日復(fù)舊也?!薄瘡]陵陳文,簠簋不飭,及病革,其門下士有善滑稽者,謂人曰:‘昨夕二夜叉來取公,一夜叉攙之,公不肯去。其一曰:“彼將望升太師柱國,如何舍得去?”攙之者曰:“此去即為閻羅王,何惡也?”公喜曰:“如何便得為閻羅王?”夜叉嘆曰:“公有淮鹽十余萬,非閻王而何?”’聞?wù)呓^倒。

  愧齋陳公,性寬坦,在翰林時,夫人嘗試之。會客至,公呼茶,夫人曰:‘未煮。’公曰:‘也罷?!趾粼唬骸刹??!蛉嗽唬骸促I?!唬骸擦T?!蜑榕醺梗瑫r因號‘陳也罷?!斑暇┨?,門生會餞,有垂涕者,大學(xué)士李文正公東陽在席,為句曰:‘師弟重分離,不升他太常卿也罷?!珣?yīng)聲曰:‘君臣難際會,便除我大學(xué)士何妨?!蛔^倒。(客座新聞)

  陸式齋大參,成化間留滯郎署最久,其遷職方也,西涯學(xué)士戲之曰:‘先生其知幾乎,曷為又入職方也?’陸應(yīng)聲曰:‘太史非附熱者,奈何只管翰林耶?’聞?wù)咭詾檠胖o。

  成化間,陳翰林師召鬻所乘盲馬,得六百錢耳,西涯公以詩諗之,有‘斗酒杜陵堪再醉’之句,蓋使子美‘恰有三百青銅錢’語也。即此可以見前輩風(fēng)度。

  戚學(xué)士瀾,美須髯,院中呼為‘戚胡’。一日與司成陳鑒會宴,投木漆壺,陳顧戚曰:‘戚胡投漆壺,真壺也,假壺也?’戚應(yīng)聲曰:‘陳鑒看臣鑒,善鑒歟,惡鑒歟?’劉文安公為學(xué)士,掌院事,會禮曹移文,大書名押,公不喜,題其后云:‘諸葛大名垂宇宙,今人名大欲如何?雖于事體無相礙,只恐臨書費墨多。’曹郎深以為愧。

  陳太史嗣初家居,有求見者稱林逋十世孫,以詩為贄。嗣初留之坐,自入內(nèi)手一編,令其人讀之,則和靖傳也,讀至‘終身不娶,無子’,客默然。公大笑,口占一絕以贈云:‘和靖先生不娶妻,如何后代有孫兒。想君別是閑花草,未必孤山梅樹枝。’客慚而退。

  西涯在翰林時,偶失朝被罰,翰林舊有語云:‘一生事業(yè)惟公會,半世功名只早朝?!云淝鍩o事也。至是,西涯續(xù)二句云:‘更有運灰兼運炭,貴人頭上不曾饒。’一座哄然。

  乙丑科,內(nèi)閣試庶吉士,以‘春陰’為詩題,下注不拘體。同年王韋欽佩作歌行,為諸老所賞。時柴墟儲靜夫巏為太仆少卿,過訪欽佩,予時在座,因索其稿讀之,至警句云:‘朱闌十二晝沉沉,畫棟泥融燕初乳。’柴墟擊節(jié)嘆賞曰:‘絕似溫、李?!柙唬骸臼峭?、韋?!w指摩詰、蘇州以戲之,為之一笑。

  吉水徐舜和先生穆為侍讀,以生朝,設(shè)席邀諸吉士會飲。凡同年會皆序齒,若至座主家,則門生遜一席。舜和嘗考易房,時徐子容、穆伯潛皆執(zhí)門生禮,舜和以次行酒,大聲:‘徐、穆二生坐于此。’而忘其名之自呼也,亦為之一笑。

  南京國子監(jiān),日有鴟鸮鳴于林間,祭酒周先生洪謨惡之,令監(jiān)生能捕者,予假三日。一時跅也之士,多得假,人目為鴟鸮公以譏之。其后劉先生俊為祭酒,好食蚯蚓,監(jiān)生名之曰蚯蚓子,以為鴟鸮公之對。

  費文憲公宏,官侍郎,其兄為太常少卿。公宴以長少易其位,劉瑾適過之,云:‘費秀才以羊易牛?!鹪疲骸w中貴指鹿為馬?!鋈蝗?。

  廖鳴吾、倫彥式偕入朝,洞野曰:‘有一偶語,試對之。人心不足蛇吞象。’白山徐應(yīng)云:‘天理難忘獺祭魚?!危?,倫,粵人,蓋以物產(chǎn)相嘲云。

  陸平泉見贊寧筍譜,曰:‘禿翁老饞,不惜口業(yè),好事者據(jù)為食史,不知此乃淇園渭川之刑書也。’高中玄為嚴(yán)介溪門生,師生好相談謔,為編修時,嚴(yán)自內(nèi)直回,往候之,適其鄉(xiāng)人如墻而立,嚴(yán)一至,眾張拱以前,高曰:‘有一雅謔,敢為老師道之否?韓詩中兩語,與目前事酷相類?!瘒?yán)曰:‘何語?’曰:‘大雞昂然來,小雞聳而待也?!瘒?yán)亦大笑。人素嘲江西人為雞,故云。

  內(nèi)江趙文肅公貞吉,高才負(fù)氣,好談禪。時萬鹿園恬雅,精于禪學(xué),以淮上閫師如京師。文肅公訪之郊外,與之談禪,議論蜂涌,鹿園不答。文肅大喜,歸語人曰:‘仆今日降卻萬鹿園,與之談?wù)撴告?,鹿園惟有唯諾,不能措一語?!A亭陸平泉宗伯聞而笑曰:‘此是鹿園降卻趙公,何言趙公降卻鹿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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