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昌、嵊縣有冷田,不宜早禾,夏至前后始插秧。秧已成科,更不用水,任烈日暴土拆裂,不恤也。至七月盡八月初得雨,則土蘇爛而禾茂長,此時無雨,然后汲水灌之。若日暴未久,而得水太早,即稻科冷瘦,多不叢生。予初不知其故,偶見近水可汲之田如是,怪而問之農(nóng)者云云,始知觀風問俗,不可后也。山陰、會稽有田,灌鹽鹵,或壅鹽草灰,不然不茂。寧波、臺州近海處,田禾犯咸潮則死,故作砌堰以拒之。嚴州壅田多用石灰,臺州則煅螺■〈蟲半〉蠣蛤之灰,不用人畜糞。云人畜糞壅田,禾草皆茂;蠣灰則草死而禾茂。故用之。 嚴州山中灌田之法,有水輪。其制:約水面至岸高若干尺,如其度為輪,輪之輻以細木干為之,每輻出枸處系一竹筒,但微系其腰,使兩頭活動,可以俯仰。置軸半岸,貫輪其上。岸上近輪處,置木槽以承水。溪水散緩,則以石約歸輪下使急,水急則輪轉(zhuǎn)如飛。每筒得水,則底重口仰。及轉(zhuǎn)至上,則筒口向下,水瀉木槽,分流田中。不勞人力,而水利自足。蓋利器也。夫桔槔隨處有之,或運以手,或運以足,或運以牛,機器之巧,無逾此矣。山中深溪高岸,枯槔之巧,莫能施矣。于是乎,有水輪之制焉。蓋制器利用,茍有益于斯世,則君子取焉。漢陰抱甕之說,特憤世疾邪之所為,未足以喻廣大也。 馮婦善搏虎,卒為善句,士則之句。野有眾逐虎,虎負嵎,馮婦攘臂下車,眾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近見嘉興刻本點法如此,頗覺理勝。蓋悅之者,搏虎于野之眾。笑之者,則之之士也。前后相應。 廣西有庹姓,音托,今吳中人伸兩臂量物曰托。庹既與度似,而又從尺,疑即此歟?陜西有夯字,音罕,持物也,呔,音胎字,上聲,南人罵北人為呔子。廣東有孻字,音柰,平聲,老年所生幼子?!觥刺锷吓隆?,音少,杭人謂男之有女態(tài)者?!觥磁稀?,音其縆反,謂子之幼稚者,吽,讀如撼,恨其人而欲害之之辭。越中有此等字,往往于訟牒中見之。 世傳水母以■〈魚下〉為眼,無■〈魚下〉則不能行。云■〈魚下〉聚食其涎,因載之以行。近聞溫州人云:水母大者圓徑五六尺,肥厚而重,一人止可擔二個。頭在上,面正中兩眼如牛乳。剖之,中各有小紅■〈魚下〉一只。故云以■〈魚下〉為眼。前說非也。又水母俗名母海蟄,直列反,但不知為某字?!端山尽纷骱OU,或作海蜇。《翰墨大全》作?!觥聪x宅〉。按:蟄,蟲冬伏也,蜇蟲傷人也。皆非物名,亦非直列音?!觥聪x宅〉,音除駕,《本草》作蠟,音同,音雖非直列,實水母之異名。溫州人又呼水母為鲊魚。鲊字無義,豈即■〈蟲宅〉音之訛耶? 晉以前碑,皆不著撰人姓名。唐人并著書人姓名,然其書多是名公親筆。宋以來,書者、篆額者皆具名。本朝碑記,惟敕建并士大夫家所制者,皆名公親筆,其余多是盜書顯官之名以俗耳。且撰者必曰撰文,書者必曰書丹,蓋分行以書湊篆額字耳。職銜字多少不一,又必上下取齊,中多空字,古意絕亡矣。予近令人書碑記,獨不然。 大江中金、焦二山,金以裴頭陀開山得金而名,焦以焦隱士所居而名。近游焦山,讀徐武功《壯觀亭記》云:“古稱金鰲、浮玉二山,為江、漢朝宗于海之門戶,即今京口金、焦是已。蓋省文易名,因以淆訛,故郡志無考。然焦有古刻浮玉之名,尚存巖石,而江表之人,猶稱焦門,為可證焉。是以金山為金鰲,焦山為浮玉矣。疑而考之郡志及它紀載,則金鰲及金山中亭名,浮玉本金山別名也。焦山所刻二字,筆勢肥弱,蓋宋元人所書。”武功所云,不知何據(jù)。 清風嶺在嵊縣界,宋末臺州王節(jié)婦被虜至此,投水死。嶺本名青峰,后人高其節(jié),改今名。事具李孝光所作傳及士大夫紀述。楊廉夫獨立異,為詩云:“界馬馱馱百里程,青峰后夜血書成。只因劉、阮桃花水,不及巴陵漢水清?!比~文莊記夏憲使言:昔有人以王節(jié)婦之死為無是事,作詩非之,其人后絕嗣。詩云:“嚙指題詩似可哀,斑斑駁駁上青苔。當初若有詩中意,肯逐將軍馬上來?!闭c廉夫意同。絕嗣未必系此,然貞女節(jié)士,正偷生忍恥之人之所惡聞,必欲陰伺疵釁而壞之者也。厚德之士,其忍為此輩助虐耶! 今旌表孝子、節(jié)婦及進士舉人,有司樹坊牌于其門,以示激勸,即古者旌別里居遺意也。聞國初惟有孝行節(jié)烈坊牌,宣德、正統(tǒng)間始有為進士舉人立者,亦惟初登第有之;仕至顯官,則無矣。天順以來,各處始有冢宰、司徒、都憲等名,然皆出自有司之意。近年大臣之家,以此為勝,門有三坐者、四坐者,亦多干求上司建立而題署,且復不雅。如壽光之“柱國相府”,嘉興之“皇明世臣”,亦甚夸矣。近得《中吳紀聞》閱之,見宋蔣侍郎希魯不肯立坊名,深嘆古人所養(yǎng)有非今人所能及者。吾昆山鄭介庵晚年撤去進士坊牌,云無遺后人笑也。 今人以猜拳為藏■〈口黽〉,■〈口黽〉音鳩,古無此字。殷仲堪與桓元共藏鉤,顧愷之取鉤,桓遂勝?;蛟疲簼h鉤弋夫人手拳曲,時人效之,因為此戲,然不知■〈口黽〉字何從始也。 中酒之中,本平聲,唐人云:“醉月頻中圣”,“近來中酒起常遲”,“阻風中酒過年年”。東坡詩云:“臣今時復一中之?!苯袢俗魅ヂ?,如中風、中暑之中,非也。 溫州樂清縣學,舊有三賢詞。三賢者,宋賈司理如規(guī)、錢孝廉堯卿、王龍圖十朋也。如規(guī),字元范,補太學生。初調(diào)廣昌尉,再調(diào)興國軍司理,不赴。靖康之難,身先諸生,不肯逃避,族里賴之。時稱尚義者,必曰賈司理。堯卿,字熙載,吳越王七世孫,孝友夙著。紹興間,舉孝廉,未仕卒。十朋,字龜齡。紹興間,廷試第一,學業(yè)純正,后以龍圖學士致仕。其祠舊在大成殿戟門之右,后人因其廢易為神廚。弘治三年,予按部至,謁廟,訪求其處。欲復之,無隙地。戟門之左有梓潼神祠,云是洪武間黃教諭所建。命撤其像,復作三賢神主,而增入本朝章恭毅公綸,改曰鄉(xiāng)賢祠。不限其數(shù),以俟來者。 普怛落伽山,或作補陀落伽,在寧波府定??h海中,約遠二百里余,世傳觀音大士嘗居此。愚夫往往有發(fā)愿渡海拜其像者,偶見一鳥一獸,遂以為大士化身之應。《余姚志》中載賈似道嘗至此山,見一老僧,相其必至大位而去。再求之,不復可得。亦以為大士應驗。予謂自古奸邪,取非其有,未有不托鬼神協(xié)助,以涂人之耳目者。似道自知幸致高位,恐人議己,故詐為此說,以襲瞽愚俗耳。不然,福善禍淫,神之常道,設使不擇是非,求即應之,豈正神哉?普怛落伽,華言白花,此山多生山礬,故名。今人于象設大士處,扁曰“補陀勝境”,特磔島夷一白字耳,義安取哉!山磯,本名鄭花,其葉可染,功用如礬,王荊公始以山礬名之。 怡,丁來切。注云:失志貌。蘇州人謂無智術者為,杭州以為怡,同年吳俊時用,美姿容,而不拘小節(jié),杭人呼為吳阿怡。嘗自云:“我死,大書一名于墓前,云‘大明吳阿怡之墓。若書官位,便俗矣。惜乎韻無此字,人亦多不識?!鄙w初登第時聞此言,今已二十七年,而時用下世亦數(shù)年矣。雖出一時戲言,亦可見其曠達。昨檢《韻?!放嫉么俗侄浿?兩浙鹽運司所轄共三十五場,清浦等一十三場在蘇、松。嘉興地居浙之西,而天賜一場,隔涉崇明縣海面,西興等二十場在紹寧。溫、臺地居浙之東,而玉泉一場,隔涉象山縣海面。其杭州府仁和、許村二場,雖居浙西,場分則歸浙江。凡浙東鹽共一十萬七千五百余引,除水鄉(xiāng)納銀外,該鹽一十萬六千一百九十余引;浙西鹽共一十一萬四千八百余引,除水鄉(xiāng)納銀外,該鹽七萬二千六百余引。各以一半折價解京,一半存留給客。浙西多平野廣澤,宜于舟楫,鹽易發(fā)散,故其利厚,解京銀每一大引折銀六錢;浙東多阻山隔嶺,舟楫少通,不便商旅,故其利薄,解京銀每一大引折銀三錢五分。俱便灶戶。凡鹽利之成,須藉鹵水,然鹵之淋取,又各不同。有沙土漏過,不能成咸者,必須燒草為灰,布在攤場,然后以海水漬之,俟曬結(jié)浮白,掃而復淋。有泥土細潤,常涵咸氣者,止用刮取浮泥,搬在攤場,仍以海水澆之,俟曬過干堅,聚而復淋。夏用二日,冬則倍之,始咸可用。于是將曬過咸泥,約五六十擔,挑積高阜,修為方丈池,槽旁下掘成井口,用管陰通,再以海水傾漬池中咸泥,使鹵水流入井口。然后以重三分蓮子試之,先將小竹筒裝鹵,入蓮子于中,若浮而橫倒者,則鹵極咸,乃可煎燒,若立浮于面者,稍淡,若沈而不起者,全淡,俱棄不用。此蓋海有新泥及遇雨水之故也。 凡煎燒之器,必有鍋盤。鍋盤之中,又各不同:大盤八九尺,小者四五尺,俱用鐵鑄。大止六片,小則全塊。鍋有鐵鑄,寬淺者謂之钅敝盤。竹編成者謂之篾盤。鐵盤用石灰粘其縫隙,支以磚塊;篾盤用石灰涂其里外,懸以繩索。然后裝盛鹵水,用水煎熬。一晝一夜,可煎三干。大盤一干,可得鹽二百斤之上。小鍋一干,可得鹽二三十斤之上。若能勤煎,可得四干。大盤難壞而用柴多,便于人眾,浙西場分多有之。小盤易壞而用柴少,便于自己,浙東場分多有之。蓋土俗各有所宜也。 高憲副宗選論今人于人物是非不公,臧否失當者,譬之觀戲,有觀至關目處,或點頭,或按節(jié),或感泣,此皆知音者;彼庸夫孺子,環(huán)列左右,不解也。一遇優(yōu)人插科打諢,作無恥狀,君子方為之羞;而彼則莫不歡笑自得,蓋此態(tài)固易動人,而彼所好者正在此耳。今之是非不公,臧否失當,何以異此?此言可謂長于譬喻者矣。 嘗聞吳文恪公訥為御史巡按浙江時,壞秦檜碑,而未知其詳,疑其為檜德政碑。及來浙江,聞仁和縣學有宋刻石經(jīng),往觀之,并見此刻,始知公所壞即此石,非檜德政碑也。然于此有以見公學術之正,論議之公,有補于風教多矣。公文集未得見,此作未知載否?因錄以記之右:“宣圣及七十二弟子贊,宋高宗制并書,其像則李龍眠麟所畫也。高宗南渡,建行宮于杭。紹興十四年正月,始即岳飛第作太學。三月臨幸,首制先圣贊,后自顏淵而下,亦撰辭以致褒崇之意。二十六年十二月刻石于學,附以太師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秦檜記。檜之言有曰:‘孔圣以儒道設教,弟子皆無邪雜背違于儒道者。今搢紳之習,或未純乎儒術,顧馳狙詐權(quán)譎之說,以僥幸于功利。’其意蓋為當時言恢復者發(fā)也。嗚呼!靖康之禍,二帝蒙塵,汴都淪覆,當時臣子,正宜枕干嘗膽,以圖恢復。而檜力主和議,攘斥眾謀,盡指一時忠義之言為狙詐權(quán)譎之論。先儒朱熹謂其倡邪說以誤國,挾敵勢以要君。其罪上通于天,萬死不足以贖者是也。昔龜山楊先生時,嘗建議罷王安石孔廟配享,識者韙之。訥一介書生,幸際圣明,備員風紀,茲于仁和縣學得觀石刻,見檜之記尚與圖贊并存,因命磨去其文,庶使邪诐之說、奸穢之名不得廁于圣賢圖像之后。然念流傳已久,謹用備識,俾后覽者得有所考云。” 漕運定規(guī),每歲運糧四百萬石,內(nèi)兌運三百三十萬石,支運七十萬石,分派浙江、江西、湖廣、山東各都司,中都留守司,南京、江南、江北、直隸一十三把總管轄各衛(wèi)所旗軍領運。浙江都司運船共一千九百九十九只,每船或軍十名,或十一名,或十二名,共該旗軍二萬一千六百七十名。每船大約裝運正米三百石,連加耗四百余石,共該裝運七十余萬石。該運糧者,杭州前、杭州右、海寧、溫州、臺州、處州、寧波、紹興凡八衛(wèi),海寧、金華、衢州、嚴州、湖州凡五所,其余沿海備倭衛(wèi)所,俱不運糧。自宣德八年,里河漕運到今皆然。運船每五年一造,每一船奏定價銀一百兩,軍衛(wèi)自備三十兩,府縣出價七十兩。兌運者,各衛(wèi)所軍駕船至府縣水次倉兌糧,起運京倉、通州倉交納。支運者,原系民夫民船運至淮安、徐州、臨清、德州四倉,軍人駕船,于四倉支運京、通二倉。近年又有改兌之名,蓋免民起運淮安等倉加與耗米,就令軍船各到該運府縣兌糧,直抵京、通二倉也。 禹廟在會稽山下,規(guī)模宏敞,塑像工整。所謂窆石者,相傳為葬禹衣冠處。其石形稍類鐘,刻篆已剝落不可辨矣。南鎮(zhèn)之廟,亦塑神像,則甚無謂。嘗語府官,當去像留主,為合禮意。彼以為自國初以來有之,似不可毀。嘗思之,孔子與諸賢皆人鬼,高皇初建國學時,皆革塑像,用木主。岳鎮(zhèn)海瀆,不可以形像求者,豈令用塑像耶!此必前代舊物,洪武初,正祀典詔下,有司無識,失于改正耳,決非船制也。 劉時雍為福建右參政時,嘗駕海舶至鎮(zhèn)海衛(wèi),遙見一高山,樹木森然,命帆至其下。舟人云:“此非山,海鰍也。舟相去百余里則無患,稍近,鰍或轉(zhuǎn)動,則波浪怒作,舟不可保?!眲⑽葱牛⒛烤弥?,漸覺沉下。少頃,則滅沒不見矣,始信舟人之不誣。蓋初見如樹木者,其背鬣也。 古人謂墓祭非禮,故《禮》無墓祭之儀。朱子亦嘗謂其無害于義,蓋以孝子感時物之變,有不忍遽死其親之心,不能不然。此說是也。抑又有可言者,葬后題主,謂親之神魂已附于主。故凡有事薦祭,惟主是尊是親。然為主之木,與吾親平昔神魂素不相干,特以禮制所在,人心屬焉。親之體魄,平昔神魂之所依載,安知委魄之后,神魂不猶依于此乎?蓋魄有定在,而魂無不之。古人之祭,或求諸陽,或求諸陰,或求諸陰陽之間,不敢必也。故以墓祭非禮而不行者,泥古忘親者也,行之無害也。 蘇東坡有云:“紫李黃瓜村落香?!秉S瓜,今四五月淹為菹者是也?!对铝睢罚骸八脑峦豕仙?,苦菜秀?!蓖豕戏墙褡鬏线@瓜,其實小而有毛,《本草》名菝葜,京師人呼為赤包兒。謂之瓜者,以其根相似耳。今人以其與苦菜并稱,遂疑即今黃瓜,而反以黃字為訛。木綿花生南越,樹高四五丈,花紅似山茶,子如楮實,綿出子中,可貯茵褥,蘇州人稱攀枝花者是也。今紡織以為布者,止可名綿花。《雪間通志》以為木綿花,蓋踵蔡氏誤耳。又嘗見一士人家《葵軒卷》中記序題詠,皆形狀今蜀葵花,蓋不知傾陽衛(wèi)足,自是冬葵可食者?!对姟て咴隆贰芭肟拜摹?,公儀休拔園葵皆是也。古人文字中記載名物,必考核精詳,故少有此失。 成化末,里人朱全家,白日群鼠與貓斗,貓屢卻。全臥見之,以物投鼠,不去;起而逐之,才去。 江南自錢氏以來,及宋元盛時,習尚繁華。富貴之家,以樓前種樹,接各色牡丹于其杪?;〞r登樓賞玩,近在欄檻間,名樓子牡丹。今人以花瓣多者名樓子,未知其實故也。 吏部尚書王公恕在南京參贊機務時,與王公■〈亻與〉友善,作《大司馬三原王公傳》,刻板印行。太醫(yī)院判劉文泰與公有怨,上書訟其變亂選法數(shù)事,且言其作傳刻板,皆諷人為之,彰一己之善,顯先帝之過。以印本封進,上不罪公,令燒毀板籍而已。公遂乞致仕去。予謂板刻之舉,或出于門生故吏,而公以老成位冢宰,初無禁止之言,坐致奏訐以罷,不亦深可惜哉。 廩生久滯,宜擇其行檢端謹、學業(yè)優(yōu)長、可當科目遺材者,善為疏拔之計,不當專論其齒。宣德中,從胡忠定公濙之請,起取四十歲以上廩生入國學,需次出身。天順初,從都御史李公賓之請,又一行之,皆姑息之政也。然宣德、正統(tǒng)間,監(jiān)生惟科貢官生三種而已,故此輩得以次進用。景泰以來,臨生又有他途進者,雖科貢之士,亦為阻塞。中間有自度不能需次者,多就校職;余至選期,老死殆半矣。近聞北畿巡撫張公鼎亦建此議,禮部寢之,是能不以姑息結(jié)人心者也。 古之君子,以軍功受賞,猶以為恥。而近時各邊巡撫文臣,一有克捷,則以其子弟女婿冒濫升賞,要君欺天,無恥甚矣!予所見大臣不以軍功私其子弟者,白恭敏、余肅敏二公而已。白薨后,其子繽陳乞官之;余薨后,朝廷欲官其子,以子置舉人,乃官其孫。 近至溫州,訪問前任知府之賢者,士大夫每以何文淵為稱首。蓋其廉能之譽,初非過情,而惠利之及民者亦多,故民猶稱之。若所謂卻金館之作,而不能無意于沽民。故今往來題詠者,誅心推隱無已。此所謂求全之毀也。 浙之衢州民以抄紙為業(yè),每歲官紙之供,公私糜費無算。而內(nèi)府貴臣視之,初不以為意也。聞天順間,有老內(nèi)官自江西回,見內(nèi)府以官紙糊壁,面之飲泣,蓋知其成之不易,而惜其暴殄之甚也。又聞之故老云:洪武年間,國子臨生課簿、仿書,按月送禮部。仿書發(fā)光祿寺包面,課簿送法司背面起稿。惜費如此。永樂、宣德間,鰲山煙火之費,亦兼用故紙,后來則不復然矣。成化間,流星爆杖等作,一切取搒紙為之。其費可勝計哉!世無內(nèi)官如此人者,難與言此矣。 王冕,紹興人,國初名士。所居與一神廟切近,爨下缺薪,則斧神像爨之。一鄰家事神惟謹,遇冕毀神像,輒刻大補之,如是者三四。然冕家人歲無恙,補像者妻孥沾患,時時有之。一日,召巫降神詰神云:“冕屢毀神,神不之咎,吾輒為新之,神何不祐耶?”巫者倉卒無以對,乃作怒曰:“汝不置像,彼何從而爨耶!”自是其人不復補像,而廟遂廢,至今以為笑談。 王琦,字文琎,仁和人。鄉(xiāng)貢試禮部副榜,授汝州學正,擢臨察御史,以學行老成稱,升山西按察僉事,提督學校,士風為之丕變。改四川,不樂,乞致仕歸,年才五十。琦以清介自持,在官門無私謁,平生不治生產(chǎn),居貧,晏如也。值歲大侵,無以為朝夕。冬且暮,大雪,日僵臥水能出門戶。有饋,非故舊不受;即故舊至數(shù),亦卻之。鄰有唁之曰:“當路甚重公,舉一言何所不濟,何乃自苦如此?!辩唬骸拔崆鬅o所愧于心耳。雖饑且寒,無不樂也,何唁之有!”天順間,竟以饑寒卒,杭州守胡浚聞而吊之,告布、按二司,為祀之于杭學鄉(xiāng)賢祠。出《祠錄》。 景泰間,溫州樂清縣有大魚,隨潮入港。潮落,不能去。時時賁水滿空如雨,居民聚集,磔其肉。忽一轉(zhuǎn)動,溺水死者百余人,自是民不敢近。日暮雷雨,飛躍而去,疑其龍類也。又一日潮長時,魚大小數(shù)千尾,皆無頭,蔽江而過。民異之,不敢取食。疑海中必有惡物嚙去其首,然嚙而不食,其多如許,理不可究。予宿雁蕩,聞之一老僧云。 商文毅公輅父為府吏,生時,知府夜遙見吏舍有光,跡之,非火也。翌日,問群吏家夜有何事?云商某生一子。知府異之,語其父云:“此子必貴,宜善撫之。”后為舉子,浙江鄉(xiāng)試、禮部會試、廷試皆第一。景泰間,仕至兵部侍郎,兼春坊大學士,入內(nèi)閣,天順初罷歸。有醫(yī)善太素脈,公命診之,云:“歇祿十年,當再起。”成化初,復起入閣,數(shù)年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