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四

浪跡續(xù)談 作者:(清)梁章鉅


  ◎?qū)m僚雅集杯

  余官都中時,曾承紀文達師召飲,談及康熙間有“宮僚雅集”酒器十事,彼

  時十人各制一具,分守之,今不知入何人之手,此器既分制有十,斷不至盡行消

  磨,屬余與及門便中物色焉。前數(shù)年,始聞富海帆督部家藏一具,曾致書詢其梗

  概,時海帆方撫浙,復書言此杯為那文毅師所賜,每杯底各有題名,最大者為睢

  州湯公,最小者為新城王公,想當時以酒戶之大小分屬之,制造古雅,其光黝然,

  擬即仿制一具寄贈,仿制不難,惟杯底題名,系于白銀上作黑字,歷久不滅,此

  閑銀工尚未得其法,容稍遲報命云云。未幾而宦轍分移,杯亦不至,余且久忘之

  矣。今冬就養(yǎng)溫州,與孫雨人學博晤談,乃知雨人處亦得一具,亟向索閱,則與

  海帆所述正符。蓋以白金作沓杯,合重二十八兩,外界烏絲花草,內(nèi)鐫諸公姓字

  里居,旁鐫“宮僚雅集”四字,以量之大小為次。首湯斌,字潛庵,河南睢州人;

  次沈荃,字繹堂,江南華亭人;次郭,字快圃,直隸清苑人;次王澤弘,字昊

  廬,湖北黃岡人;次耿介,字逸庵,河南登封人;次田喜{},字子湄,山西

  代州人;次張英,字敦復,安徽桐城人;次李錄予,字山公,順天大興人;次朱

  阜,字即山,浙江山陰人;次王士慎,字阮亭,山東新城人,皆一時同官坊局講

  讀者。十人中,如湯文正公、沈文恪公、張文端公、王文簡公,人人皆熟知其名,

  此外六人,如郭、耿介,均為順治壬辰進士,王澤弘為順治乙未進士,田喜

{}為順治辛丑進士,朱阜、李錄予均為康熙庚戌進士,名位皆在顯晦之間,

  轉(zhuǎn)因此牽聯(lián)以傳,則古人驥尾青云之喻,良有以也。雨人言此器為其先侍御頤谷

  先生所得,當時里中詩酒之會,必舉此杯,以杭堇浦、梁諫庵二先生為大戶,各

  有詩,余家寶此蓋數(shù)十年云。適十二月十九日,楊子萱、蔡子樹二邑侯招同人集

  張鑒湖觀察如園中,借此杯傳觀,而傳飲之,余是日有詩云:“煩陰老雨久迷離,

  覷得晴朝慰所期。巧借蘇公生日酒,來尋謝客舊時池。小園合讓歸田筑(園為張

  觀察歸田后所筑),勝跡何妨擇地移。消受名賢好杯,歲寒此會可無詩?”第

  七句即詠此杯也。翼日雨人復以所刻《清尊集》見示,則吳子律廣文衡照、汪小

  米舍人遠孫及雨人此題佳篇咸在焉。余因之忍俊不禁,別為五古以答雨人云:

  “名流作雅集,或傳或不傳。此杯奚足多,重在姓字鐫。當時十君者,一一官僚

  聯(lián)。酒戶有大小,杯亦隨差肩。潛庵實領袖,名德當開先。漁洋杯獨小,翻疑最

  少年。華亭與桐城,聲望齊凌煙。余亦卓犖徒,風雅相牽連。經(jīng)今百余載,家世

  多推遷。后塵景芳躅,神往觥籌邊。君家?guī)缀螘r,得此封酒泉。武林盛耆彥,風

  采殊蹁躚。人新物則舊,事往情彌鮮。頗聞樽簋間,擊缽多名篇。豪飲復豪吟,

  何論名位偏。轉(zhuǎn)笑漁洋集,此題俄空焉。吾曹生愈晚,感故兼懷賢。良辰追古歡,

  摩挲亦良緣。愿君慎守寶,靈光同巋然。引滿為君壽,當歌《賓初筵》?!卑创?br/>
  器除孫雨人處現(xiàn)存一具,合之富海帆處一具,皆鑿鑿可據(jù)。昨次兒丁辰從京假旋

  省視,述及大興劉寬夫侍御位坦處,亦有一具,曾屢飲之,則今海內(nèi)實已有三具,

  想此后亦必有續(xù)出者,特未必皆屬當時物主耳。余正擬召匠仿制,雨人來函云:

  “道光丁亥,杭州張柳泉太守曾來借觀,并命銀工仿為之,作手不精,未免有玷

  斯器,竊思此杯之可貴重,在當時共飲此杯之人,今即用黃金為之,亦無足取。

  況今日之銀工如朱碧山者,亦何可得?若不能得廬山真面,刻畫無鹽,徒滋后人

  之疑,似不如省此一番制作也?!逼溲灶H為有理,因附記于此。

  ◎小滄浪七友杯

  余初意欲仿制官僚杯,以孫雨人之言而止,而溫州銀工極欲獻技,且言白質(zhì)

  黑章,亦所優(yōu)為,恭兒為請曰:“何不姑試之,仿其意制為小滄浪七友杯,亦傳

  家之一器也?!庇嘀Z之。蓋余為蘇藩時,與陶云汀中丞師有小滄浪七友之集,皆

  乏戌同歲生,既合繪成長卷,又勒石于滄浪亭,諸同年皆張之以詩,其事益喧播

  人口,為江南佳話,且壽諸貞珉矣,今若鑄成銀杯,則金石之緣,更當傳之不朽,

  因與恭兒商量鑄式。官僚杯系海棠樣,茲改為六角沓杯,間用烏絲花草,仍以酒

  戶之大小為序,各鐫名于杯底,首安化陶文毅公樹,元和吳棣華廷琛次之,涇縣

  朱蘭坡存次之,余又次之,寶應朱文定公士彥次之,吳縣顧南雅莼次之,華陽

  卓海帆秉恬殿焉。小滄浪者,江蘇撫署東偏之池館也,七友畫卷藏余家,七友圖

  石在滄浪亭五百名賢祠之左廡壁。此集在道光戊子、己丑間,迄今已二十年,存

  者惟蘭坡、海帆及余三人而已,焉可以不記。杯既成,乃系以詩云:“我懷小滄

  浪,水石猶清妍。我憶七友集,當時半華顛。中天落落小聚星,盛事獨許江南偏。

  行藏出處不一致,天涯邂逅如飛仙。陶公偉軀最大戶,小飲亦如鯨吸川。祗今樹

  立重南國,文毅之謚非唐捐。棣華風雅軼流輩,能詩能飲情彌鮮。中間仕宦稍不

  達,詩詣已到三唐前。蘭坡慣以書下酒,酡顏自摩腹便便。我亦眷此杯中物,連

  床談藝時渙然。詠齋南雅各志氣,飛騰酩酊常差肩。尚書風采蕭朝右,學士疏草

  喧中邊。海帆獨不勝酒力,但矜瀟灑宗之年。人生聚散會逢適,摶沙放手亦可憐。

  匆匆廿載如電掣,七友俄剩三人焉。海帆相業(yè)在鐘鼎,蘭坡著述多巨編。獨我德

  功兩不立,主恩未報慚歸田。相望南北幸健在,相見何日團初筵。一杯聊似鴻爪

  印,遑計后來傳不傳。但比康熙之間‘官僚雅集’器,煌煌名榜后起何必輸前賢!”

  ◎老饕

  余酒戶不大,而好為豪飲,家本貧儉,而好講精饌,每讀《孟子》“飲食之

  人”語,輒為汗顏,然歷觀古近之人,不好此者蓋鮮。坡公詩“我生涉世本為口”,

  乃真實無妄之語,非俗流所可詆譏也。惟性不佞佛,而雅不喜殺生,半生宦跡所

  經(jīng),于吳中之滄浪亭、桂林之五詠堂,皆舉放生之會。近年于腳魚、水雞、黃鱔、

  白鱔諸物,皆不入廚下,又與坡公《岐亭》詩旨正合,所愧者仍不能不察于雞豚

  耳。中年以后,每作詩多自稱老饕,往往為家人所笑,余謂老饕字見用于坡公,

  宋人詩中亦屢見,《翁牖閑評》引諺云:“眉毫不如耳毫,耳毫不如老饕?!惫?br/>
  蘇東坡作《老饕賦》,蓋眉毫耳毫皆壽征,老而能健飲健啖,則亦壽征,故諺連

  類及之。余以懸車余年,就養(yǎng)子舍,養(yǎng)非一事可竟,而以飲啖為大端,《孟子》

  言曾子養(yǎng)曾皙,即以酒肉為養(yǎng)志之征,后世亦何嘗有以老饕笑成阝國公橋梓者哉!

  惟《左氏傳》稱縉云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天下之民,謂之饕餮。

  杜注:“貪財曰饕,貪食曰餮?!鄙w分注飲食貨賄二義,《玉篇》亦同,今人于

  饕字似皆誤用,而以貪食為餮,則絕無他文字可證,蓋自坡公以后,皆不免沿訛

  至今耳。

  ◎精饌

  先大父天池公嘗語人曰:古人之講求精饌者,非徒以狗口腹之欲,蓋實于養(yǎng)

  生之道為宜。人不能一日離飲食,若所入皆粗而不精,即難免有損而無益,故

  《鄉(xiāng)黨》言“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朱子注云:“食精則能養(yǎng)人,膾粗則能害

  人?!鄙w圣賢于飲饌之事,亦無不以精粗為養(yǎng)人害人之分也。先大父年至八十,

  猶健飲健飯,七十余歲時,每飯后猶必稍習鉛槧之事,常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

  甚有礙于榮衛(wèi),故藉此以消導之。稍后則目力腕力俱差,飯畢猶令人扶掖徐行百

  十步,最后并腳力亦差,亦必與人對弈一局,曰飯余必脾倦,縱不能勞力以疏通

  之,亦必須勞心以運動之。家雖貧而烹飪必致精,故先資政公及先叔父太常公,

  多方侍奉,時親戚中有陳甥者,頗工烹調(diào),專倩之入廚下。先大父每食,旁無陪

  侍,清酒不過三巡,嘉肴亦不過三簋,然不喜以宿物復進,畢即以分賜孫曹。余

  時方髫齔,最承慈愛,沾賜獨多,次則曼云兄,此外諸孫則有間矣。余家本寒素,

  而講求飲饌者,惟先大父一人,五服周親凡百十人,而享大年者,亦惟先大父一

  人而已。自余入仕途,所見師友中,惟孫寄圃師、黃左田師、石琢堂先生及董琴

  南觀察四人最精烹飪,而皆享大年,琴南至今尚健啖如昔,閑詢余曰:“世言三

  世仕宦,方解著衣吃飯,此話究出自何典?”余按《明道雜志》載錢文穆公云云,

  《老學庵筆記》亦載諺云云,而不知魏文帝詔語云:“三世長者知被服,五世長

  者知飲食。”實此語所由來,《困學紀聞》嘗引之。

  ◎東坡肉

  今食品中有東坡肉之名,蓋謂爛煮肉也,隨所在廚子能為之,或謂不應如此

  侮東坡,余謂此坡公自取之也。坡公有《食豬肉詩》云:“黃州好豬肉,價賤如

  糞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他自美。每日起來

  打一碗,飽得自家君莫管?!?br/>
  ◎食祿

  《宣室志》云:“李德裕分司東都,嘗召僧問休咎,對曰:‘相公平牛當食

  萬羊,今食九千五百矣?!珣K然曰:‘我昔夢行至晉山,盡目皆羊,有牧兒數(shù)

  十迎拜曰:此侍御平生所食羊。吾識此,未嘗泄于人,今果如師之說耶?’后旬

  余,靈武帥致書于公,且饋五百羊,公大驚,即召僧告其事,曰:‘吾不食之耳?!?br/>
  僧曰:‘羊至此,已為相公所有。’未幾貶沒荒裔。”按俗以此事又誤屬之呂蒙

  正,謂當食萬羊,而晚達不及食之,僅抉其目為羹,一啜而卒,則無所據(jù)也。近

  人又傳朱竹坨先生喜食鴨,一日病中夢游一園,園后推門入,有一大池,池中養(yǎng)

  鴨無數(shù),問池邊叟曰:“此鴨屬何家?”叟曰:“當盡以供君食耳。”未幾病愈。

  又數(shù)十年,病中復夢至其處,宛然舊游地,則池中僅存兩鴨,復問人曰:“前此

  池中鴨甚多,何以今僅剩此?”則曰:“盡被君吃完矣?!秉鹑欢眩瑥拇穗?br/>
  家人永不食鴨,越日,有出嫁女從遠鄉(xiāng)來省病者,知老人素喜食鴨,攜兩熟鴨來

  獻,先生嘿然,不數(shù)日逝矣。此與李文饒事頗相類,因類記之。

  ◎酒名

  今人嗜酒者,稱酒為天祿,憎飲者,又呼酒為黃湯,不知古人但稱杯中物,

  無咎無譽,最為質(zhì)實。余生平屢戒飲而屢破戒,憶《事類合璧》中,載吳衍戒飲,

  阮修以拳驅(qū)其背曰:“看看老逼癡漢,忍斷杯中物耶?”此語若預為我捧喝者,

  懸車以后,遂止不戒,且無日不與酒為緣。按陶淵明詩云:“天運茍如此,且進

  杯中物?!泵舷尻栐娫疲骸扒覙繁形?,誰論世上名!”杜老詩云:“賴有杯中

  物,還同海上鷗。”又云:“忍斷杯中物,祗看座右銘?!备哌_夫詩云:“長歌

  達者杯中物,大笑前人身外名?!敝怨琶?,皆不能忘情此物者,故口吻如一,

  非必有故實相傳也。

  ◎燒酒

  燒酒之名,古無所考,始見白香山詩:“燒酒初開琥珀光?!眲t系赤色,非

  如今之白酒也。元人謂之汗酒,李宗表稱阿剌古酒,作詩云:“年深始得汗酒法,

  以一當十味且濃?!眲t真今之燒酒矣。今人謂之氣酒,即汗酒也。今各地皆有燒

  酒,而以高梁所釀為最正,北方之沛酒、潞酒、汾酒,皆高粱所為,而水味不同,

  酒力亦因之各判。嘗聞外番人言,中國有一至寶,而人不知服食,即謂高粱燒酒

  也,并教人服食之法,須于每夜亥、子之間,從朦朧睡夢中起服此酒一杯,以薄

  肴佐之,服畢仍復睡去,大有補益。余以仕宦勞碌之身,亥、子間未必都能就枕,

  且溫酒庀肴,起居扶侍,亦難得此恰當之人,適山左有屬令,授以夜半服燒酒之

  法,制一小銀瓶,略如洋煙壺,口用螺絲轉(zhuǎn)蓋,以暖酒灌滿,懷于汗衫兜肚之夾

  里,酒可通夜不涼,兼以小銀盒貯薄肴,置于枕側(cè),夜中隨起隨服,隨服隨寢,

  不煩人力而恬適自如,最為簡易。余自山左即如法行之,迄今將二十年,凡遇知

  交,即以此法語之,信從者亦眾,每當寒宵長夜,服此尤有風趣,非黨家羊羔會

  中人所知也。

  ◎紹興酒

  今紹興酒通行海內(nèi),可謂酒之正宗,而亦有橫生訾議昔,其于紹興酒之致佳

  者,實未曾到口也。世人每笑紹興有三通行,皆名過其實者,如刑名錢谷之學,

  本非人人皆擅絕技,而竟以此橫行各直省,恰似真有秘傳。州人口音實同舌,

  亦竟以此通行遠邇,無一人肯習官話而不操土音者。即酒亦不過常酒,而販運竟

  遍寰區(qū),且遠達于新疆絕域。平心而論,惟口音一層,萬無可解,刑錢亦究竟尚

  有師傳,至酒之通行,則實無他酒足以相抗。蓋山陰、會稽之間,水最宜酒,易

  地則不能為良,故他府皆有紹興人如法制釀,而水既不同,味即遠遜。即紹興本

  地,佳酒亦不易得,惟所販愈遠則愈佳,蓋非致佳者亦不能行遠。余嘗藩甘、隴,

  撫桂林,所得酒皆絕美,聞嘉峪關以外則益佳,若中土近地,則非藏蓄數(shù)年者,

  不堪入口。最佳者名女兒酒,相傳富家養(yǎng)女,初彌月,即開釀數(shù)壇,直至此女出

  門,即以此酒陪嫁,則至近亦十許年,其壇率以彩繢,名曰花雕,近作偽者多,

  竟有用花壇裝凡酒以欺人者。凡辨酒之法,壇以輕為貴,蓋酒愈陳則愈縮斂,甚

  有縮至半壇者,從壇旁以椎敲之,真者其聲必清越,偽而敗者其響必不揚,甚有

  以小錐刺壇,出好酒,而以水灌還之者,視其外依然花雕,而一文不值矣。凡

  蓄灑之法,必擇平實之地,用木板襯之,若在浮地,屢搖之,則逾月即壞,又忌

  居濕地,久則酒味易變。凡煮酒之法,必用熱水溫之,貯酒以銀瓶為上,瓷瓶次

  之,錫瓶為下。凡酒以初溫為美,重溫則味減,若急切供客,隔火溫之,其味雖

  勝,而其性較熱,于口體非宜,至北人多冷呷,據(jù)云可得酒之真味,則于脾家愈

  有礙。凡此皆嗜飲者所宜知也。今醫(yī)家配藥用酒,必注明無灰酒,僉言惟紹興酒

  有灰,近聞之紹興人,力辨紹酒無灰,其偶有灰者,以酒味將離,用灰制之,非

  常法也,語似可信。

  ◎滄酒

  滄酒之著名,尚在紹酒之前,而今人則但知有紹酒,而鮮言及滄酒者,蓋末

  流之釀法,漸不知其初耳。阮吾山謂淪州酒,止吳氏、劉氏、戴氏諸家,余不盡

  佳,蓋藏至十年者,味始清冽云云。試思酒至十年,雖凡酒亦未有不佳者。何必

  滄酒耶?相傳滄州城外酒樓,皆背城面河,列屋而居,明末有三老人,至樓亡劇

  飲,醉去,不與值,次日復來飲,酒家亦不問也,三老復醉,臨行以余酒傾潑門

  外河中,水色漸變,以之釀酒,味芳冽勝他處,中間僅數(shù)武,過此,南北水皆不

  佳,滄酒之得名以此。劉紫亭鳳翔為阮吾山述之甚確,載在《茶余客話》。余初

  次由運河舟旋,過滄州,至村中極意坊之,始購得一壺歸,飲之果佳,此后屢過

  其地,則皆飭仆往沽,無一如前味者吳。

  ◎浦酒

  浦城土物,以紅酒為最,浦人最珍惜之,餉客以此為此敬,然三巡后,必以

  他釀易之,謂此酒性熱,不宜多飲,其實不盡然,乃惜酒之故也。余僑居五年,

  始得暢飲。浦人言此酒不能移動,稍易地即恐變味,然余官粵西,長女筠如自浦

  來署省視,途經(jīng)三千里,時閱兩月余,姑帶此酒一壇,到日發(fā)之,甘美如故,蓋

  亦初意所不及料也。酒色如琥珀,真所謂色香味兼之者,若能于釀時,即選泉加

  米,復貯至十年,恐海內(nèi)之佳醞,無能出其右者矣。

  ◎燕窩

  燕窩出廣東,陽江縣最多,或云海燕采小魚營集(疑當為“巢”),故名燕

  窩,或云海燕啄食螺肉,肉化而筋不化,并精液吐出,結(jié)為小窩,銜飛過海,倦

  則漂水上暫息,小頃又銜以飛,人依時拾之?!堕}小紀》云:“燕窩有烏、白、

  紅三種,紅者最難得,可治小孩痘疹,白者愈痰?!苯耖}、廣入貢者,鮮白無纖

  翳。云系人力折制所成,非天然如是也。吾鄉(xiāng)許青巖方伯松佶云:“燕窩產(chǎn)海島

  中,窮巖邃谷,足力繩竿之所不及,估舶養(yǎng)小猿之善解人意者,以小布囊系猿背

  上,縱之往,升木躡崖,盡剝?nèi)A囊以歸。猿之去也??嗖坏檬?,三數(shù)日始返,

  估客以果餌充囊中,俾之遠出不饑,拙者出即剝?nèi)抑?,歸而傾囊,不過數(shù)片,

  為果餌占地也,黠者將果餌傾巖竇間,剝?nèi)麧M囊,往返數(shù)四,尤為便捷,此一猿

  值數(shù)日金,價數(shù)倍于拙者?!痹S謹齋黃門志進每晨起,用燕窩合蔗漿蒸食之,以

  融軟為度,謂他人皆生食也,可終日不溺云、

  ◎熊掌

  熊掌味洵美,余在甘肅,曾同時購得十副,以兩副寄福州家中,聞家人不知

  制法,過夏遂為蟲蛀盡,不堪用矣。記得《茶余客話》有一條云:“熊掌用石灰

  沸湯剝凈,以布纏煮熟,或糟尤佳,曩見陳春暉邦彥故第墻外,磚砌煙筒高四五

  尺,上口僅容一碗,不知何剛,云是當日制熊掌處,以掌入碗封固,置口上,其

  下點蠟燭一枝,微火熏一晝夜,湯汁不耗,而掌已化矣。”

  ◎豆腐

  余每治饌,必精制豆腐一品,至溫州亦時以此餉客,郡中同人遂亦效為之,

  前此所未有也,然其可口與否,亦會逢其適,并無相傳一定之方。前閱宋牧仲

  《筠廊隨筆》,載康熙年間,南巡至蘇州,曾以內(nèi)制豆腐賜巡撫宋犖,且敕御廚

  親至巡撫廚下傳授制法,以為該撫后半輩受用,惜當時不將制法附載書中。近閱

  《隨閱詩話》,亦有一條云:“蔣戟門觀察招飲,珍羞羅列,忽問余:‘曾吃我

  手制豆腐乎?’曰:‘未也?!粗鵂俦侨梗H赴廚下,良久擎出,果一切盤

  餮盡廢,因求公賜烹飪法,公命向上三揖,如其言,始口授方,歸家試作,賓客

  咸夸美?!眳s亦未詳載制法,想《隨園食單》中,必縷及此,手邊無此書,容

  再考之,惟記得所最忌者二事,謂用銅鐵刀切及合鍋蓋烹也。

  ◎面筋

  今素食中有面筋,若得佳廚精制之,可與豆腐同稱佳品,惟烹制之難,亦與

  豆腐同。余在桂林時,廚子最精此味,以餉同人,無不詫為稀有,而吾鄉(xiāng)人多不

  食之,家人尤相率戒此,詰其故,則以店中制面筋者,率以兩足底踹之,此誠不

  能保其必無,若系家廚自制,則斷無此弊。此物自占即重之,《夢溪筆談》云:

  “凡鐵之有鋼者,如面中有筋,濯盡柔面,則面筋乃見。煉鋼亦然。”《老學庵

  筆記》云,“仲殊性嗜蜜,豆腐、面筋皆用蜜漬。”近人《一斑錄》中,亦有制

  面筋乾一法,亦雅人清致,非俗子所知也。

  ◎不食物單

  《隨園食單》所講求烹調(diào)之法,率皆常味蔬菜,并無山海奇珍,不失雅人清

  致。余由寒儉起家,更何敢學制食單,徒取老饕之消,而恰有生平所深戒及所深

  惡者,列為不食物單,聊示家人,兼飭廚子,以省口舌之煩云。

  牛肉。犬肉。(以上兩物,系守祖戒,十數(shù)傳至今,別房子侄,或有出入,

  而余本支從未破戒也)水雞(一名石鱗,一名骨凍,亦名烏皮,惟南省山中有之,

  種類極多,而皆可于口)、腳魚(廣西山中有極大省,名曰山菜)、白鱔、黃鱔。

 ?。ㄒ陨纤奈锝越晔冀洌m魚骨(一稱明骨,一種鱘脆,質(zhì)甚潔白,而了無馀味

  可尋,徒借他物作羹材而已。其價甚昂,故廚子侈為珍品,因之有偽為者,其無

  味則同)。羊肝肺(羊腰同)。豬頭肉。燒肝花。大肉丸。雞蛋湯。排骨。香腸、

  雞卷。鐵雀。(以上皆葷品)

  葛仙米(產(chǎn)自廣西,而通行于各省,余在桂林五年,并未嘗一以餉客也)。

  百合(揚州人最喜用之,其味略苦,余素未下箸也)。莼菜(此江、浙雅品,不

  食之未免不韻,然不能強所不好也)。黃瓜(北人最嗜之,新出嫩條者尤所珍貴)。

  金瓜(最毒,聞取絕大金瓜藏貯月余日,腹中便生蛇于)。紅羅卜、香椿、延荽、

  鍋渣(以上皆素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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