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埋憂集卷十

埋憂集 作者:(清)朱翊清


  鬼隸宣淫

  京師寶泉局有神祠,門內(nèi)塑鬼隸四人,頗著靈異。有工匠數(shù)人宿于門側(cè),夢中常被其污。其來時手足如縛,欲喊則不能出聲。醒而捫其股間,每有青泥填塞,且腫痛不能起立。初不知何物為祟也,后有一黠者,又為所污,夢中默識其像,醒而憶之,始知即鬼隸也。相與告諸司官,而毀其像,其祟乃絕。

  狐母

  盛京參領(lǐng)達基之父某,嘗獵于山中。會日暮,歸途遇一少婦,年約二十,姿容絕世,告以迷途,求附載。某心念山僻安能有此婦,得非狐乎?嘗聞人血可制鬼狐,使不得遁形。將試其術(shù),遂許同車。日漸瞑,潛破鼻出血誅其額。婦皇急,罵曰:“黑心郎不畏死耶!”然卒不得遁。遂與俱歸,逼為伉儷。逾年生達基。

  婦遇家人有禮,舉家亦不諱。見者驚其艷,而忘其為狐也。達基嘗謂人曰:“吾母一切服食無異常人,惟頂心常戴一紗笠,寒暑不去。蓋其頂中空,下窺見臟腑故也?!奔白浜?,眾共驗之,果然。

  七額駙

  嘉慶時,成德行刺,伺仁宗皇帝御朝,猝放一袖箭。一侍衛(wèi)見箭來,不及御,輒以身覆御座,箭洞胸而死。是時七額駙在旁,急以兩手抱成德,眾侍衛(wèi)群趨持之,遂醢成德。

  相傳成德武藝,侍衛(wèi)中無有敵者?;蛴诘刂嗅敹讨恍?,成德騰一足掃去,柱皆拔起。七額駙亦能之,然額駙只能掃七柱,而成德可掃至十二柱云。

  后駕幸木蘭打圍,群臣方馳逐,有一熊突至御前,連傷侍衛(wèi)數(shù)人。七額駙向前與熊手搏,良久,為熊擒去坐身下,不得脫。額駙急屈右足,竭力跌熊去,仆于山足,糜爛而死。然其足自是跛矣。

  瞿式耜

  初,王師入桂林,瞿公方巾燕衣,危坐署中。胡一清聯(lián)馬入,勸之去。公舉杯曰:“能飲酒乎?”一清曰:“今日豈飲酒時?”遂躍馬去。適總督楚師司馬張同敞自靈州回,公喜曰:“敞至,吾死不孤矣。”敞曰:“公將何行?”公曰:“封疆之臣,知有封疆,封疆既失,更復(fù)何去?”敞曰:“將欲得當以他圖也。公有命,敞敢不死!”遂止,飲酒。督標致遠將軍戚良勛牽馬請公出城,再圖恢復(fù)。家人泣請少忍須臾,待次公子之至。皆不許。遂被執(zhí),見定南王孔有德。有德曰:“公閣部耶?好閣部?!惫唬骸叭晖踝右亢猛踝?。”有德箕踞地上,顧曰:“坐。”公曰:“我不慣胡坐?!庇械旅C然起,且揖之。見同敞,左右命之跪,同敞大罵。旁武士或以刀背折足,強之跪,同敞不屈,牽去將斬之。公正色叱曰:“張司馬國之大臣,不得無禮!死則我同死?!庇械滤刂毓?,悚然遂止。說降百端,卒不屈。有德愈重之,館二公于別所。防御甚嚴,而供張飲食如上賓,二公賡和自若。

  會公遣死士遺焦璉書,極言清兵贏弱,勸璉急提兵抵桂,且曰:“中興大計,無以我為念?!边壸涞弥垣I,有德大恐。閏十一月十七日晨,請二人。公方食,食撤,公笑曰:“與總督多活四十一日,今事畢矣?!蓖ㄔ唬骸翱煸沾诵校〗袢盏盟浪?。”見者皆為泣下。二公顏色不變,揚揚如平常。總督藏一白網(wǎng)巾于懷,至是服之,曰:“為先帝服也,將服此以見先帝。”至獨秀巖下,公指曰:“一生只愛泉石,愿死于此?!闭鹿跔幘腿小?br/>
  被殺時,大雷冬發(fā),遠近士女皆為流涕。馬蛟麟蒞殺,雅重公,命以蘆席覆之。越三日,侍御姚端,公門下士也,與楊爇入王邸,謀殮兩公。啟視,見公刃血在頸,身首不殊,面色不變,撫之而哭曰:“忠魂儼在,知某等殮公乎?”忽張目左右視,楊撫之曰:“次子來見公耶?長公子失所耶?”目猶視,端叩首曰:“我知師心矣。天子已幸南寧,師徒云集,焦侯無恙?!蹦渴碱?。遂具衣冠,淺葬二公于風洞山之曠地,筑室于旁,守墓不去云。

  公孫翰林院檢討昌文,于十月遣詣永明王,辭臨桂伯世爵,且陳桂林不可守狀。聞警辭歸。先是,浙人魏元翼以墨吏黜,心恨昌文,將甘心焉。未至一日,元翼家中鐵索鏗然,繞室有聲。元翼伏地請罪,忽作吳語曰:“汝不忠不義,乃欲殺我孫耶?”元翼叩頭乞緩三日,少畢家事。又忽楚語曰:“此不義奴,速殺之,何問焉?”九竅流血而死。

  有德疾,遣將禱于城隍,忽見“宮侯司馬”四大字。入殿,見總督南面儼然,大驚,拜之。歸以告有德,有德駭然,為供雙忠神位于鐵佛寺。昌文適至,有德因厚禮之。昌文遂遷留守柩于明月洞,清凝亦遷總督之柩,與夫人合葬焉。

  初,安仁王英明特達,才略過人,有知人之鑒。嘗曰:“居安可寄社稷,臨難不奪大節(jié)者,惟瞿先生一人而已?!币蝗昭缌T,夜半疾作。急召公入,付以后事。執(zhí)手流涕曰:“孤負先生?!鳖櫽烂魍踉唬骸皣沂乱宦犗壬幏??!鼻易匝云淝笆涝唬骸肮略偕に{,而王第一羅漢也,先生好輔之?!毖援叾?。相傳永明王嘗至寶鼎寺,禮肉身無量佛,佛忽起立。然則羅漢后身之說,果不誣也。

  后王師襲績溪,執(zhí)督師御史金聲。被殺時,洪承疇監(jiān)斬,既死,尸不仆。洪入院,見聲衣冠儼然危坐。洪驚入內(nèi),恍惚不敢出者數(shù)日。此與瞿留守、張司馬之身后現(xiàn)示者仿佛相似。蓋忠魂義魄,固當如河岳日星,不容掩抑也!

  外史氏曰:余嘗讀沈廷芳《重修明兵部右侍郎左公祠碑銘》,后《自記》曰:“順治二年閏月二十日,公授命。是日萊陽鄉(xiāng)人見公衣白衣,乘白驢,進南門至家。夫人劉淑人問公:“歸來乎?”曰:“吾為興朝所囚?!眴栆运?,則曰:“吾方可已亂矣?!睍r北窗下有木榻,公坐良久,乃去。其鄉(xiāng)人仍見公由南門出。無何,懋泰遣人御公柩歸矣。越日,公所知從南來,云是日暮遇公于揚州,言欲往南京謁先帝,衣飾與所乘皆同。蓋公之忠誠,生死不忘君國如此。至今鄉(xiāng)人稱大忠先生。吾聞諸趙元睿?!痹圃?。

  按:公之與陳洪范、馬少愉衰绖入都也,請祭告諸陵及改葬先帝。不可,則陳太牢于廷,哭而奠之。旋遣還出都。洪范請留公勿遣,乃追還,改館太醫(yī)院。公題院門曰:“生為大明忠臣,死為大明忠鬼?!庇之嬏K子卿像懸壁間。繼聞南京失守,公南向慟哭,絕粒七日,嘔血。題詩有云:“寸丹冷魄消難盡,蕩作寒煙總不磨?!奔爸I降不從,遂與從行兵部司務(wù)陳用極等俱被殺。公仆左夏、王聯(lián)州爭死,亦并殺。

  從來精忠大節(jié),要皆有其素定者,故沒世猶有生氣如此?;蛑^南都不亡,則公可不死。然公即不死,亦終為郝經(jīng)之館于真州耳,豈遂能背主屈節(jié)乎?蓋玉可碎也,不可毀其白,此則數(shù)公之所同也。若碑后所記,則公之靈爽尤為凜然,故兼錄之。

  孫延齡

  李定國攻桂林,孔有德謂夫人曰:“我受國厚恩,誓以身殉,若輩亦早為計。”夫人曰:“君無慮我不死?!敝钙渥蛹芭唬骸暗趦翰芎巫?,而亦遭此劫乎!”囑老嫗負之去,泣而送之曰:“此子茍脫于難,當度為沙彌。無效乃父,一生馳驅(qū)南北,下場有今日也。”言畢自經(jīng)。有德縱火焚其府,拔劍自刎死。子尋為定國軍士所獲,死于安隆。女以幼,養(yǎng)于軍中。

  廣西平,女得歸。世祖與太皇太后憫有德歿于王事,令送入宮,為太后養(yǎng)女,名孔四貞。四貞年十六,太后為擇婿,四貞自陳有夫。蓋有德存日,已字孫偏將之子延齡矣。因下詔求得之,奉太后命為夫婦,賜第西華門外。廣西之再定也,上念孔后無人,并慮孔師無主,乃封四貞為和碩格格,掌定南王事,遙制廣西軍。延齡為和碩額駙內(nèi)輔政大臣,世襲一等阿思尼哈番。

  延齡美豐姿,曉音律,長于擊刺。體勁捷,能超九尺屏風。惟不喜讀書,然偶有章奏,輒能斟酌可否。與人交,必盡其誠,能容人過失。四貞美而才,自以太后養(yǎng)女,又掌藩府事,視延齡蔑如也。延齡以太后故,貌為恭謹,以順其意。四貞喜,出入宮掖,日譽其能。太后亦善視之,寵賚亞于親王。四貞不知以計愚之,謂其和柔易制,事益專決。延齡內(nèi)愈不平,日思所以奪其權(quán)。

  會三都統(tǒng)戴良臣等專權(quán),四貞大悔恨,仍與延齡和好。以良臣等僭亂不法事訴于上,三都統(tǒng)亦訐之。上命督臣金光祖究其事,大臣皆不直延齡。

  十二年,吳三桂反,以書招延齡。延齡招良臣等議事,伏力士擲盞為號,盡縛斬之。即舉兵,三桂封為臨江王。廣西提督馬雄亦降。雄本三都統(tǒng)之助,延齡畏其逼。四貞日夜感上恩,勸其歸順。計且決矣,雄探得之,密告三桂。三桂命其侄世賓為金吾大將軍,領(lǐng)兵以恢復(fù)廣東為名,駐節(jié)桂林城外。延齡出迎,敘故舊,相得甚歡。及送之轅門,有苗兵數(shù)十,突起馬首。延齡于馬箠中出利刃奮擊,斃數(shù)人,力不支,為所殺。世賓送其頭于馬雄,雄對之掀髯大笑曰:“延齡亦有今日乎!”頭忽瞋目張口,躍起直撲雄身。雄大叫曰:“延齡殺我!”嘔血數(shù)升而死。

  此與《三國演義》言吳斬關(guān)公,送其首于曹操,操開函問“云長別來無恙”事絕相類。然被固附會無稽語,而延齡事則載之四王合傳者也。嗚呼!其果然耶?

  四貞幼曾為三桂養(yǎng)女,遂拘之入滇,其子亦為世賓所殺。云南平,四貞歸京師,奉有德祀焉。

  縊鬼

  秀水汪如洋,號云壑。未第時,館于邑某紳家。嘗夜讀至二鼓后,一少婦縞袂素裳推扉入。汪訝之,起詰所自。婦言故與主人女芳姑稔,將假逕尋舊好焉。汪以形跡可疑,阻之。

  婦爭之不得,返身蹲戶外,以手探檻下,移時始去。汪益疑,急返,移燈往視,得一圈,圍尺許。攜還,向燈審其物,非繩非帶,如環(huán)無端。心知有異,即就火爇之,腥穢之氣,觸鼻難耐。

  忽聞哭聲自內(nèi)出,詢館僮,知主人女已以自縊死。正驚詫間,前婦突至檻前,覓其圈不得,復(fù)入,向汪索取。汪對云:“頃已焚卻。”且叱其速退。婦怒曰:“與君素無仇怨,何忍下此毒手?然君貴人也。”痛哭而去。未幾,館僮又來報,主人女頃已解救復(fù)蘇矣。

  汪后中庚子會狀,出為云南學差,旋卒。卒時有老僧至門,呼之歸去,先生亦自言前生峨眉山僧也。

  乍浦之變

  去年夏,英夷破乍浦,殺掠之慘,積胔塞路,或棄尸河中,水為不流。其最可慘者,尤莫如婦女。匪有黑白二種,黑者愚蠢殆如犬羊,聽白者所驅(qū)使,亦不知畏死。故臨陣必使施放鳥槍。然破城時,亦知淫掠。凡所掠婦女,少艾者必以供白鬼,黑者則自取老丑者多。有以數(shù)人迭淫一人而死者。

  有楊生者,少年才俊,入邑庠。娶婦某氏,慧麗絕倫,至是才逾年耳。前一日,婦聞警,促生即往覓舟先遁,謂若待城破,將恐求死不得也。生戀家,未忍決去。及夷匪至,始出覓舟,而滿城大亂,舟已不可得。急返,聞婦哀號聲徹外。趨入,見黑鬼六七人,捽女發(fā),將按淫焉。生跪為祈免,群匪怒,即捉生手足釘于門上。旋捉女,褫其下衣,迭就淫之。良久,宛轉(zhuǎn)呼號而死,乃棄之。后搜得仆婦數(shù)人,皆斃之而出。有老仆匿于床下,至是躍出,拔去其釘,抱生下。生不能起立,枕婦尸痛哭。久之,蹣跚出門,意將覓死。適遇白鬼數(shù)人,詢知狀,攜生歸。令認取黑鬼七人,殺之。

  有郭某者,漢奸也,素為夷匪所倚,掌兵權(quán)。犒以三十金,俾另娶。生攜還,以其金命老仆往市兩棺至。將婦殮訖,長號數(shù)聲,以頭觸棺死。老仆即取空棺殮之,而自縊焉。其他遭其毒者,亦不勝舉。頃閱《揚州十日記》,歷敘城破被難之苦,令人不忍卒讀。亂離之際,大體一轍也。

  又聞白鬼性亦淫毒,殆不下黑鬼。其所得婦女,嬖愛特甚。每日必用鼓樂交拜,坐筵一番,如新婚者然。顧頗好文墨,每入人家,遇名人書畫,如獲拱壁,爭取無少遺焉。

  虎尾自鞭

  廣陵某翁,嘗挈其子游楚。路入九疑,偶日暮,借宿僧樓。時十月之望,羈思無聊,倚窗觀月。忽風起,山術(shù)皆震動,葉簌簌落,見一虎躍入后園,坐大石上,俄而大哭,聲極凄楚。既乃自舒其尾,鞭背數(shù)百乃去。父子大恐,不敢復(fù)睡。坐而待旦,以語寺僧。曰:“此間常事也?!币騿柣⒑慰蓿唬骸盎⒅越⊥?,方食人時,不知其為人也,覺已晚矣。然其所食人,爪獨不能化,常梗胸中。當清夜月明,必自悔,悔必哭。意謂天地好生,而我食之,故鞭其背以自懲。然遇風發(fā)威震時,適有人至,則故態(tài)復(fù)萌矣?!薄?br/>
  外史氏曰:余自幼即聞父老言,虎之食人,必自踵而上。食至首,乃知為人,則為之下淚棄去。當時已覺其為誑己也。

  后讀唐代叢書,穆宗時,有孫生與李生某者,素友善。一日李生忽亡去,其家覓之,久不得,相傳已化為虎。后孫生以事出京,道經(jīng)華陰山下。忽遇一虎于叢草中呼生,問:“故人無恙?”兼述己之為虎,問及家中消息,繼以痛哭。生乃呼之出見,答以自慚形穢,恐驚故人,故不愿見。其言每有所遇,亦知不可食,但饞涎不能自主。且囑其勿復(fù)至,恐適遭餓吻也。生悚然謹諾。乃口占七律二首贈生,大哭而去。其所言食人之故,與此小異,而其所以自恨為獸,則無不同也。

  余獨怪世之虎而冠者,其健忘既有甚于虎,而其忍于橫噬以殺人者,初不知所悔也。嗚呼!虎猶如此,奈何名之曰人,而反不如虎乎?

  夷船

  數(shù)年前,傳聞瓊州境外忽來一船。其長逾于洋船,大稱之。上有三層,樓櫓帆檣,壯麗高大,行疾于風,而舟中不見一人。中置銅銃,周徑丈許,亦能無人自放,中國大炮遠不及也。于時人情洶洶,以為必有島夷將與內(nèi)地為患,故為是先聲以示威云。

  按:海外惟荷蘭最長于用舟與銃。其舟大者長三十丈,廣五六丈,板厚二尺余,鱗次相銜。樹五桅舶上,以鐵為網(wǎng),外漆打馬油,光瑩可鑒。舟設(shè)三層,旁置小窗,各置銅鏡其中。每銃張機,臨放推窗以出,放畢自退,不假人力。桅之下置大銃,長三丈余,中虛如四尺車輪。云發(fā)此可洞裂石城,震數(shù)十里,敵迫則裂此自沉,不能為虜也。其役使有烏鬼,嘗居高自投于海,徐行出濤中,如履平地。舵后銅盤長大徑數(shù)尺,譯言照海鏡,識此可海上不迷。

  今英夷犯斷,自六月望后來定海。聞其總兵百美及布爾利所駕船,尚泊招寶山不去。其船并長數(shù)十丈,其形制與荷蘭之船無異。而其中船板俱用銅包。我軍嘗遣善泅者潛行水底,至彼鉆之,不能入。據(jù)楊炳南《海錄》云:英吉利國即紅毛番,而《外洋考》謂紅毛自稱和蘭,則此船即來自英夷者矣。

  閩中紅夷本日本屬國,舊往來閩地市易。明神廟末年,輒筑堡于海堧,為久駐之所。甲子春,有漳州李姓者自日本歸,云日本國王婿也。蓋李本閩中優(yōu)人,先因渡海失風,漂至日本。日本主愛其人物秀麗,以女侄妻之。數(shù)年,思歸祀其祖,故返。時撫臣南居益聞知,召詢島中事,且以解散紅夷請畫策。李云:“此系我國屬役者,諭之當去。”隨傳命使歸,各棄堡去,遂隳其所筑。閩中腹心之患頓釋。是當時雖為海堧之憂,然止為日本屬國。不似今之強大,竟至與中國抗衡也。

  附錄

  據(jù)《外洋考》及《海錄》:英夷即荷蘭遺種,亦即紅毛番?!锻庋罂肌费云溟L技惟舟與銃;《海錄》亦言其最善連珠槍,而舟制尤極機巧。其兵制頗得《周禮》遺意。俗奉天主教,其于內(nèi)地諸神,從無敬禮者。惟見廟中所塑白無常鬼,必瞻拜頂禮。其他雖孔圣像,亦任意褻玩,甚有摧為薪者。

  相傳前年寇寧波時,其陸路統(tǒng)帥布爾利入城隍廟,曾褫去城隍冠服,將改其服色。及還舟,忽自投作神語曰:“吾奉上帝命為斯土神,雖本朝未嘗以國制加我,必欲令我易服。汝輩犬羊,輒敢毀裂我冠服乎?”言畢,即取佩刀自刺而死。于是諸夷震悚,次日仍如舊制制作衣冠,備牲札送至廟。為神像穿戴畢,相與羅拜謝罪,然后去。此其事雖近怪,然亦其慢神之一征也。

  甕間手

  《七修類稿》云:余嘗纂《談圃》,載元豐間修城,掘得一物,活而如人,但無眉目,或謂之太歲。正德末,崇德地名高田村(今屬桐鄉(xiāng))民家,掘地得活小兒,即時燒死。此又不知何異也。余謂此或人之所埋,本不足異。

  余二姊家張氏之族,有同居娣婦某氏者,素病咯血。一日,日方中,至廚下午炊,瞥見墻下水甕之側(cè)一手伸出,五指皆備,儼然人也。婦大駭,方呼眾往視,倏已不見。眾即其處掘之,無所得。然婦自是常心悸,未幾竟死。

  按《熙朝新語》:徐太史用錫未第時,偶如廁,見大肉塊,遍身有眼。因記書言鞭太歲者,可轉(zhuǎn)禍為福,遂擊之。每擊一眼,則遍身眼愈明灼。自是領(lǐng)鄉(xiāng)薦連捷,官至侍講。則謂太歲如人而無目者非矣,抑其類有不一歟?

  挖眼

  《明史稿》載:韓雍(長洲人)征廣西瑤僮,嘗與僚屬論兵轅門,取俘斬數(shù)人,探心腦啖之,立盡。見者失色,而雍談笑自若。此真威克厥愛者也。

  頃有督撫某公鎮(zhèn)海疆者,凡遇劇賊,輒抉其目珠。嘗微行至茶肆中,見一英吉利人,方與同伴相爭,拔刀欲刺,同伴逃去。其人將追殺之,問之,其人言本將往殺其仇家某,而某獨為之勸阻,故將先刺之。某公好言曰:“殺人者死,汝國中之法亦然。今其勸汝者愛汝也,汝奈何欲殺之也?”其人大恚曰:“汝何人?敢來為渠游說乎?可亟去,勿嘗吾刃。”

  某公即返至署,立飭捕役數(shù)輩,往拘其人至。公衣冠坐堂皇,喝令抬頭。其人仰視,始悟即肆中所遇也,乃慴伏不敢動。公即起,至階前,一手捽其發(fā),扠兩指插入目中,則血淋漓,雙珠隨手出矣。隨乃撩襟拭其指血,且拭且罵曰:“賊匪,先教汝知本部院手段,待拿汝同伴并誅可也。”凡抉目,公必親自舉手。抉畢,輒以衣襟拭其指,故襟上盡赤如胭脂。蓋此事隸役莫能任使也。

  竊謂此法以處劇盜大猾,縱不即行誅戮,亦可杜其后患,非但以立威也。然公今已以淫刑為御史所參矣。

  狐妖

  國初時,邑中某為其戚招飲,迨暮始歸。過鐵店巷,遇一美鬟,蓮步蹇澀,姍姍然來。時秋雨乍收,路淖,女乞某負過淖處。某喜諾,徑負至家。女詢知為其家,雙波斜轉(zhuǎn)而笑曰:“癡兒負我來,欲何為?”某亦笑曰:“卿試猜之?!迸唬骸叭粍t子宜僵矣?!蹦晨裣?,挽與入帷,略亦不拒。狎昵既畢,女顧見四壁蕭然,床中敝衾敗薦,嗤之曰:“一寒至此,而猶思作風流措大耶!”生覺有慚色,已復(fù)疑其為妖。女已知之,曰:“我誠非人,然不為汝禍,勿怖也?!蹦承膽倨涿?,即亦不懼,惟以其荏弱不堪糟糠為慮。女曰:“但能共矢白頭,此亦易耳?!蹦骋嫦病?br/>
  次日偶出門,比歸室中,幾榻衾褥,燦然一新。驚問所自,女曰:“適借之姊家爾?!敝镣砩牛硣@曰:“有客無酒,相對亦屬無聊?!迸淮稹R晦D(zhuǎn)眼,則斗酒只雞,臚列幾上矣。自是凡某有所需,無不應(yīng)手至。某嘗戲問曰:“卿具此神通,何難為致千金,—洗酸態(tài)?”對曰:“妾與君有夙緣,故冒嫌為此。凡人飲啄有定,過此恐不為君福也?!?br/>
  后月余,女托往省姊家,數(shù)日乃返。詰之,女曰:“姊氏偶染微疾,故少留扶持也?!蹦骋善鋭e有所私也,謂之曰:“沈宗善家好,勿去祟他?!迸唬骸氨思覊Ω?,又多犬。且彼福人,不可近也?!?br/>
  無何,某以酒后誤傷人命入獄。女朝夕入視,時攜肴餌相餉,獄卒無知者。會于七倡亂山東,一日,官軍方與對陣,忽見一女子白錦戰(zhàn)袍,首戴雉尾,持綠沉槍,躍馬率數(shù)十人馳入賊陣。賊乃大潰,七就擒。問其所自,女以某妻對。將軍上其功,某因此亦得末減,發(fā)錦州充軍。臨行,女請從,某不可,曰:“有押役在?!迸唬骸氨撕沃恐粱瓷?,我別有投?!北戎粱矗瑒e去。

  后二年,遇赦。還過淮,逆旅主人曰:“自往年客去,此間有妖大為祟,今不敢屈留?!蹦承囊墒桥?,固請止宿樓中。入夜,某于燈下獨酌。忽見女華妝而至,向某萬福曰:“郎亦無恙耶?”某大喜,邀與共飲,絮問前事。女曰:“但為君故,致臥榻之側(cè),不容他人。今幸可相從去矣。”次日遂攜以行。過蘇州,方屆五日,有龍舟之戲,某偕女游焉。女飲大醉,枕于膝上而臥,輒化為狐。

  初,鄰舟一鄉(xiāng)宦某,見女窗中,艷之。及是乃招某去,許以五百金購焉。某心念:彼異類也,終非良匹。若守死柱下,何日得富貴?遂與署券而還。女已覺,罵曰:“負心賊!妾自問于汝不薄,今才得生還,遂忍以數(shù)百金而棄如敝屣乎?今不忍殺汝,但篋中鈿盒,須見還也。”言訖,向篋內(nèi)取其盒納懷中,徑出登岸,揮淚而去。蓋此盒乃女送某往錦州時所贈,凡遇窘急,啟之,必有數(shù)金存焉。某以是在戍得免凍餒。至是自悔負女,然不可追矣,悵然解纜至家。年余,竟以窮餓死。

  附錄《袁氏傳》

  廣德中,有孫恪秀才者,因下第游洛中。至魏王池側(cè),有一大第,洛人指此袁氏之第。恪徑往扣扉,良久,忽有女子啟閽,容光鑒物,艷麗驚人。珠初滌其月華,柳乍啟其煙媚。蘭房靈濯,玉瑩塵清。恪疑主人處子,潛窺而已。女摘庭中萱草,凝思久立,遂制詩曰:“彼見是忘憂,此看同腐草。青山與白云,方展我懷抱?!币髦S既畢,遂來搴簾。忽睹恪,驚慚入戶。使青衣詰之,且曰:“小娘子少孤,更無姻戚,見未適人,且求售也?!绷季?,女子乃出,美艷愈于向者所睹。命侍婢進茶果曰:“郎君既無第舍,便可遷囊橐于此。”恪未室,又睹女子婉麗如是,乃進媒而納為室。

  三四歲,忽遇表兄張閑云,恪止宿其家寢。張生握手密謂曰:“兄于道門曾有所授,適觀弟詞色,妖氣頗濃,未審別何所遇?”恪辭以未有所遇。張曰:“夫人稟陽精,妖受陰氣。魂掩魄盡,人則長生;魄掩魂消,則立死。故鬼怪無形,而全陰也,仙人無影,而全陽也。陰陽之盛衰,魂魄之交戰(zhàn),莫不表白于氣色。向觀弟氣色,陰陽侵位,邪干正府,真精已耗,識用漸隳;精液傾輸,根蒂浮動,骨將化土,顏非渥丹。必為怪異所鑠,何堅隱也?”恪方驚悟,遂陳娶納之因。張大駭曰:“即此是也?!便≡唬骸澳骋簧勥?,久處凍餒,因茲婚娶,頗似蘇息。不能負義,何以為計?”張生怒曰:“大丈夫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且義與身孰親?身受其災(zāi),而顧鬼怪之恩義乎?”授以寶劍曰:“此亦干將之亞,凡有魍魎,見者滅沒。倘攜置密室,必睹其狼狽?!便∷焓軇?,張告去。

  恪攜劍隱于室內(nèi),而終有難色。袁氏俄覺,大怒曰:“子之窮愁,我使暢泰。不顧恩義,遂興非為。如此用心,則犬彘不食其余!”恪慚顏,叩頭曰:“受教于表兄,非宿心也?!痹纤焖训闷鋭Γ缯壑?,若斷輕藕。袁氏乃大笑曰:“張生一小子,不以道義誨其表弟,使行其兇毒。然觀子之心,的應(yīng)不如是。吾匹君已數(shù)歲矣,子何慮哉?”恪方稍安。后十余年,袁氏已鞠育二子。治家甚嚴,不喜參雜。

  后恪之長安,謁舊友王相國縉,遂薦于南康張萬頃,為經(jīng)略判官。挈家而往,袁氏每遇青松高山,凝睇久之,若有不快意。到端州,袁氏曰:“去此半程有峽山寺。我家舊有門徒僧惠,幽居此寺,別來數(shù)十年。僧行極高,能別形骸,善去塵垢。倘經(jīng)彼設(shè)食,頗益南行之福?!便∷燹k齋蔬之具。及抵寺,袁氏欣然易服理妝,攜二子詣其僧院,若熟其徑者。遂持碧云環(huán)以獻僧曰:“此是院中舊物?!鄙嗖粫?。及齋罷,有野猿數(shù)十,連臂下于高松,而食于臺上,復(fù)悲哮捫蘿而躍。袁氏怛然,俄命筆題僧壁曰:“剖破恩情役此心,無端變化幾湮沉。不如逐伴歸山去,長嘯一聲煙霧深?!蹦藬S筆于地。撫二子咽泣,語恪曰:“好住好住,吾當永訣矣!”遂裂衣化為老猿,追嘯者躍樹而去。將抵深山,而復(fù)返視。恪驚怛良久,撫二子一慟。

  詢于老僧,僧方悟曰:“此猿為貧僧為沙彌時所養(yǎng)也。碧玉環(huán)本訶陵胡人所施,當時亦隨猿頸而往。今方悟矣。”恪惆悵,艤舟六七日,攜二子回棹,更不能之任矣。(此傳為唐顧夐撰。予愛其敘次中工于描寫,中間論人妖分界,精辟如《黃庭》、《陰符》諸經(jīng),而其事又可以為警,故節(jié)錄以附于此)

  外史氏曰:太史公曰:“鄙人有言曰,何知仁義,已向其利者,為有德。”歸震川先生曰:“凡人當厄困時,得人一言之善,輒不忘于心?!睕r袁氏之子孫生者乎?且以孫生之貧不能娶,而驟得一神仙中人,而可以育子,可以治家,為孫氏更綿血食于無窮。與生處十余年,而琴瑟曾無間也。袁氏復(fù)何負于生乎?無負于生,則人之可也,室之可也。奈何以一人之言,而忍以齒其利劍哉!然使生惑于張生之危言,而不復(fù)顧夙昔之恩義,則以袁氏神通如此,安知不反受其禍,如某生之于狐女也?幸也天良未泯,撫劍猶豫,卒為袁氏所諒而克保其終也。然抑已危矣!

  織里婚事

  織里某翁,家饒于財。生一子,質(zhì)頗聰秀,翁視為家寶。稍長,為聘同邑某氏女。年十八,即為之成婚,某氏女才及笄耳。無何,已屆期矣,某子忽遘暴疾。乃倩媒氏至女家,備述翁意,言:新郎之病雖大勢無妨,然醫(yī)者云:“若此時遽令出門迎娶,恐生意外之變?!比裘汕n周旋,免其奠雁,臨時當仍備輿從,迎令愛往與成禮,則所全者不少矣。女家父母皆許諾。媒氏還報,明日迎女去。顧婿病已亟,實不能行禮。草草送入洞房,竟夕擾攘,不復(fù)能就枕。次日其子竟死,女猶未及廟見也。此道光二十五年九月間事。

  先是,翁以將宴客,召屠者宰豬,屢宰不絕,而又無血,及其他雞鴨等物皆然。其庖人所烹豬蹄,個個皆作殷紅色,如涂鮮血。識者已共知為不祥,而翁猶迷而不知止,以致此誤也。惜哉!

  外史氏曰:此事余聞之丁子香。時許汝樵亦在座,惻然曰:“此女固未廟見也,嫁之可矣?!庇嘀^:即已廟見矣,已與某子合歡矣,而以十六七之紅顏少婦,又無遺孤可撫,而必令其以寡鵠終也,于心安乎?然此女既已歸婿門矣,此非如置器者,以不得其用,而遂可轉(zhuǎn)售諸他人也。況以今之世,雖在閨閣,皆喜矯立名義,甚有未婚而輿主迎娶,與殉其夫者。此固小兒女一時激烈之所為,君子所不愿見也,然而王法猶有所不禁也。況其婿之死,固已在迎娶之后乎?昔者宋伯姬不肯下堂,以及于難,君子謂其女而不婦。是女子之出門,原不容輕舉,而況在嫁娶之際?故《曾子問》言:“取女有吉日,而女死,則婿齊衰而吊,既葬而除之。夫死亦如之。”“如”之云者,謂亦如婿之服齊衰以吊?!凹仍岫闭撸唤K喪也。其所以不終喪者,不以為婦之服服之也。不以為婦,則別嫁他族可矣。然此固為未入門者言也。其在入門之后者,豈得復(fù)援此例乎?惜也,某翁請之,女之父母許之,此皆庸人自擾。而此女之身,則已為覆水之難收矣??蓜賴@哉!

  嗅金

  林邑船官徐狼川,言外夷皆裸身,男以竹筒掩體,女以樹葉藏形,所謂裸國者也。雖習裸袒,猶恥無蔽。惟以暝夜與人交市,暗中嗅金,便知好惡。曉看皆如其言。據(jù)《八纮譯史》,乃羅剎國人也,在婆利之東。其人朱發(fā)黑身,獸牙鷹爪。與林邑人作市,輒以夜,晝則掩其面云。

  又有羅剎鬼國,在東海大洋之中。田漪亭雯言巡撫廣州時,有一孝廉,黃姓,名之驂。耳不能聽,以眉聽。尤奇。蓋不獨牛以鼻聽,龍以角聽,異氣之鐘于物也。

  相傳商丘宋公犖精于賞鑒,能于暗中辨書畫之真贗,百不失一。此別以絹紙之精粗厚薄,而得之于手者。吾邑沈賓谷(青齋先生之子),雙目皆瞽,不能出門一步。然好與人為葉子戲,摸其牌而配合棄去之,雖巧者莫能勝也。尤奇。

  “佛時”“貞觀”

  姚秋農(nóng)先生典試廣東,闈墨中有用“佛時”字者。呈薦時,先生以“佛時”字出佛書黜之。及道光庚辰,先生以都御史為總裁,三場中有一硃卷舉及貞觀年號者,又以貞觀乃漢代年號被黜?;蚓Y一聯(lián)嘲之曰:“佛時”云出梵書,菩薩呼冤夫子笑:“貞觀”乃稱漢代,武皇長嘆太宗驚。事卻可笑。然先生學有根柢,疏謬當不至此,或闈中同事者為之也。

  剪舌

  劉燮,字隱園,吳郡人。父嘗作令江陰,宦囊頗富。燮性鄙而質(zhì)鈍,作文??嗨冀K日,不得成章。迨其成也,錯寫金根,顛倒紫鳳,見者無不絕倒。其父遂為之援例入監(jiān)。

  后父死,每忌日祭儀,俱極不堪。妻以為言,則曰:“渠輩從不為子孫計,詎嘗想啖子孫羹飯耶?”以其父在時,好結(jié)交也。以祖母為庇,其少子則以老娼呼之。居常數(shù)米而炊,自僮仆以及子女,蔬食常不得飽。遇其妻尤酷,亦不知有親族交友,惟自奉極奢。蓄一婢張氏,性悍戾。以其善于床第也,遂納為妾。

  妾索饕餮,劉亦非肉不飽。一日妾思食鰻鱺,命女仆就肆市焉。妾以為少,疑其竊食,抵其器于地,大罵。婢力辨其誣,妾愈怒,命仆某捉住,剪其舌,立斃。蓋婢有國色,劉嘗與狎,妾偵知之。妾性本奇妒,思置之死而未發(fā)也。至是乃償其夙恨焉。及女父控官,劉行賄于知縣某公,蔽其罪于他婢。婢不勝拷掠,遂誣服。詳報后,上官遽為咨部,婢引領(lǐng)以俟秋決而已。

  然劉自是家驟落,妾不耐清苦。遂與劉謀為倚門計。劉欣然曰:“饑寒至身,不顧廉恥,古人已教我矣?!痹S之。妾雖貌僅中人,然以其善淫也,接客之后,車馬填門。劉感其活命之恩,且畏其威,求所以媚妾者,無不至。偶購得石濤和尚白描春宮,命酒賞之。酒至,甫展首頁,忽聞叩門聲甚急。驚起出視,有縣隸數(shù)輩持牒入,系劉與妾而去。

  蓋是時前令以侵蝕賑米褫職,新令某以進士班來代。入署,見門中一兔伏焉,心異之。既而悟曰:“門中有兔,乃冤也。邑中得毋有冤獄乎?”及寢,夢一女子披發(fā)跪床前,張口噴血,似訴冤狀。而口中無舌?;秀遍g,又一女在旁痛哭,久之,起至庭中,取一弓竭力挽開,將射令。令驚寤。晨起點囚至婢,婢呼冤。審視,即夜中所夢也。因思其挽弓而射者,乃張字也。立喚役持牒拘劉與妾至,一鞫而服。遂出婢,而殺妾。劉以同謀行贓論絞,瘐死獄中。

  按《醫(yī)經(jīng)》:舌為心苗。故斷其舌則死,然亦有不死者,直隸吳直詮素無行,好漁色,不避親族。一日將奸其女,女偽許之。從入臥內(nèi),裙腰甫解,先索其舌。吳狂喜,伸舌舐之,女一口嚙斷其大半。呼救命,家人咸集,執(zhí)而訴于官,以亂倫論死。是其人初不死也。

  又邑中沈某者,嘗游幕,以刑名致富千金,援例分發(fā)東河縣丞。性喜孌童。一童素以少俊得幸,后以恃寵忤意斥出。童銜恨,倩人求復(fù)入服役,某許之。遂入,長跪謝罪,某視其婉媚可憐,摟入懷中。童故與繾綣,索其舌嚙得其半,某昏絕于地。童出至署外,聲言某官欲行強奸,已不勝忿,故嚙其舌。遂赴黃河死。某以有玷官箴革職,然未死也。

  此皆嘉慶戊寅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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