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綎
劉少保綎，字省吾。以都督家居。時有賊竊發(fā)寧州，勢張甚。巡撫遣縣令郡守請救，少保辭以疾，復(fù)命藩臬往請，堅辭。皆大怒。命醫(yī)往驗，詐則將參之。醫(yī)至，則奄奄床褥也。眾惶急，策無出。未幾，忽報劉將軍破賊歸矣。眾大駭，謂：“將軍出，吾屬固不能知，亦何施此狡獪為？”曰：“賊為陳友諒之裔，蓄謀數(shù)傳以俟釁。今發(fā)不易遏，若知某往，必大備，故密撲之。此兵法也?！北娔朔?。
時方右文，每公會，坐少保諸生下?？ぜ澥坑泄纾督鸩唤o，輒目少保字呼曰：“省吾以辦此?！鄙俦：闶舶塾诒娸斵k?；蚓坪?，令家卒馳馬娛賓。少保興發(fā)，往往上馬舞雙刀。觀者但見白氣旋繞眩目，不辨其面。雖奇其藝，亦但作戲玩觀也。
少保子念述，矯捷有父風。然少保袖箭為絕藝，透堅甲，及五六十步；念述止及二十步許，不能穿札，勇不如也。
少保有女亦勇，嫁于某，奩具豐盛。有盜數(shù)十，突圍其家，盡室惶恐。女命婢取軟甲披之，率婢揮刀出殺賊。賊不能支，遁去。
按《明史》列少保平緬、平羅雄、平播酋、平倭、平倮功蓋詳，而遺平寧州事，以寇一發(fā)即滅耳。然其出奇之功大矣。至若時俗鄙武，里有達官，緣與少保結(jié)婚，至削籍。明之不振有由矣。
按：少保最善拔距，能縱躍十丈，橫躍十丈。拔距者，《左傳》謂“魏犫距躍三百，曲踴三百”，《漢書》謂“甘延壽少以良家子為羽林，善騎射、投石、拔距，嘗超逾羽林亭樓”是也。
又按：此篇見《張瓜田集》。原本篇末言“《明史》列少保平緬、平羅雄、平播酋、平倭、平朝鮮，平倮功”，似有誤，蓋少保平倭時，本與朝鮮兵合也。今特為刪此三字。
黃石齋
祟禎時，余中丞集與譚友夏結(jié)社金陵。適石齋黃公來游，與訂交，意頗洽。黃公造次必于禮，諸公心向之，而苦其拘也，思試之。妓顧氏，國色也，聰慧通書史。撫節(jié)按歌，見者莫不心醉。一日大雨雪，觴黃公于余氏園。召顧佐酒，公意色無忤。諸公更勸酬，劇飲大醉。送公臥，特設(shè)榻上枕衾、茵席各一，使顧盡弛褻衣。隨鍵戶，諸公伺焉。公驚起，索衣不得，因引衾自覆薦，而命顧以茵臥。茵厚且狹，不可轉(zhuǎn)，乃使就衾。顧遂昵就公，公徐曰：“無庸?！眰?cè)身內(nèi)向，息數(shù)十轉(zhuǎn)即安寢。漏下四鼓，覺，轉(zhuǎn)面向外。顧佯寢無覺，而以體傍公，公酣寢如初。詰旦，顧出，具言其狀。且曰：“公等為名士，賦詩飲酒，行是樂而已矣。為圣為佛，成忠成孝，終歸黃公。”
及明亡，執(zhí)于金陵。在獄中，日誦《尚書》、《周易》，數(shù)日貌加豐。正命之前夕，有老獄卒持針線向公而泣曰：“是我事主之終事也！”公曰：“吾正而斃，是為考終。汝何哀？”故人持酒肉與訣，飲啖如平時。酣寢達旦，盥漱更衣，謂仆某曰：“曩某以卷索書。吾既許之，言不可曠也?！焙湍旒?，先小楷，次行書。幅甚長，乃以大字竟之。加印章，乃出就刑。其卷藏金陵某家。
顧氏自接公，自懟歸某官。李自成破京師，顧氏謂其夫能死，我先就縊。夫不能用。
外史氏曰：此《望溪文集》所紀黃公軼事，與左忠毅公并書者也。夫古來忠臣義士，莫不以天下為己任。即至時丁板蕩，世際滄桑，猶將以一身力扶陽九，不得已而以一死報國，其意固以為未堪塞責也。故當其從容授命，即忠義之名，有不忍言，而何有于身家，更何有于聲色貨利？余讀佛書，迦葉曰：“金剛之身，非世間火所能燒?！庇帧惰べふ摗吩唬骸澳в兴呐?，端正無倫。共來菩薩前，呈諸姿態(tài)。菩薩以義心定力，四女皆變老丑，羞慚而退。”蓋理之不勝夫欲，足令賁、育失其勇，良、平失其智，惟仙、佛為能制之。然仙佛一切不動，而圣賢則有動有靜。以左公罹禍之慘，凜凜數(shù)言，至今猶有生氣。使其平居有如顧氏者，而與之鍵戶同臥起，謂能動其一顧哉！此先生發(fā)潛闡微意也。至黃公臨命數(shù)語，則分定固然，亦二公之所同也。然此豈二公始念哉？此則可為二公痛哭者矣。
對縊
《如是我聞》：京師有富室呂氏娶婦者，男女并韶秀，親串皆望若神仙。窺其意態(tài)，夫婦亦甚相悅。次日天曉，門不啟。穴窗窺之，則左右相對縊，視其衾，已合歡矣。婢媼皆曰：“是昨日已卸裝矣，何又著盛服而死耶？”此獄雖皋陶不能聽矣。
按花庵《中興絕妙詞選》：錢塘吳禮三，字子和，有《順受老人詞》五卷。有陶氏者，與王生情好甚篤。計生時雖暫為萍水之聚，而死后終必長離，因于月夜共沉西湖。賦《霜天曉角》吊之云：“連環(huán)易缺，難解同心結(jié)。癡呆佳人才子，情緣重，怕離別。意切，人路絕，共沉煙水闊。蕩漾香魂何處？長橋月，短橋月。”事亦載《西湖志》。然則天下固有此一種情癡。呂氏夫婦既在合歡之后，得毋亦為情死耶？
生祭
明崇禎十五年，洪承疇為我朝所敗，時傳其已殉難，崇禎帝賜祭十六壇，御制祭文以旌之。其后，我朝兵下江南，洪又經(jīng)略江南川湖等省。從入關(guān)，有土人迎而請見，洪納之。其人入而長跪，出袖中御制祭文朗誦一過，大哭而去。
按：承疇之才，在明末諸臣中，似猶可任以兵事。史中所紀戰(zhàn)功，亦有可觀者。然黃梨洲先生嘗議其所敘戰(zhàn)功之多誣，則有不可盡信者矣?！堕芷仉s記》言：承疇兵敗時，其子弟在家，已刻行狀散吊客。崇禎帝方祭十四壇，而承疇生降之信至。后金聲起兵徽州，與門人江天一俱敗。承疇諭令生降，天一誦御制祭文以愧之。其后從本朝歸沒于京師，其子弟又刻行狀，不復(fù)敘前朝事，即從本朝入關(guān)序起。有輕薄子得其兩行狀，訂為一本，以作笑端云。
《明史》又言：崇禎十四年，大清兵圍松山。承疇與邱民仰誓死固守，外援不至，芻糧并竭。至明年二月，已圍半年矣。力不支，城破，承疇降。民仰不屈，死，贈右副都御史，賜祭六壇，官為營葬，命建祠都城，與承疇并列。帝將親臨致祭，后聞承疇降，乃止。
熊襄愍軼事
《全謝山集》載：始寧倪生為予言：其尊人曾從里中倉橋陳氏見其先世《秋曹日錄》一書。其人在熹廟時嘗為獄官。凡魏閹所殺君子，不下東廠而下刑部者，皆載其獄中事。
其言襄憨自入獄，一飲一食，閹皆令獄官以帖子報知。然襄愍亦無所異。其臥用一藤枕，不分寒署，未嘗去身。每晚人靜，再拜禮北辰，則取此藤枕供之，莫能知其意也?；蛞詥栂屙?，亦笑不答。已而刑有日，襄愍神色不變，手出遺疏，猶為上言邊事，又作絕命詞。其疏稿為西曹郎所遏，曰：“囚安得上書？”襄愍曰：“此趙高語也。（原注：缺十二字）圣朝安得有此？”怡然就刃。
時奉有傳首九邊之旨，西曹郎俄錄其首，則法場中空無所見，但一藤枕。大駭，相戒勿泄。密報魏閹，則命取熊氏子弟家人拷問，大索，竟無所得。魏閹計無所出，遂秘其事。其九邊所傳之首，非真顱也。魏閹敗后，公子兆璧連疏請公首歸葬蒲州，亦明知其非公首，特借以消此冤案耳。
此說在明野史中，俱未之及。吾謂李公映碧《三垣筆記》極言襄愍臨刑之慘，與此不符。然陳氏乃親見者，當不誣也。（蒲州大學士韓爌也）
按：史稿但紀襄愍保遼之功，而不言其通術(shù)數(shù)。惟于萬歷三十五年巡按遼東時，歲大旱，行部金州，禱城隍神，約三日不雨，毀其廟。及至廣寧，逾三日，大書白牌，封劍，使使往斬之。未至，風雷大作，雨如注。遼人以為神。據(jù)此，則獄中之事自非無稽也。
地震
《天變述略》：五月初六日，哈噠門火神廟廟祝見火神颯颯行動，勢將下殿，忙拈香跪告曰：“火神老爺，外邊天早，切不可走動?！被鹕衽e足欲出，廟祝哀哭抱住。方推阻間，而震聲旋舉矣。
有一紹興周吏目之弟，因兄榮選。思做公弟，到京方三日，從菜市口買一藍紗褶，搖擺而還。途遇六人，拜揖尚未完，頭忽飛去，陷入墻內(nèi)寸許。眼睛飛在對門墻上。粘住猶動。眉毛又粘在一處。其六人者無恙。
粵東會館路口，有蒙師開學，童子三十二人。一響之后，先生學生俱不見。又，宣府新推總兵在元宏寺街，一響，連人及長班七人俱不見。所傷男女，俱赤體寸絲不掛，不知何故。有長班于方震時，弁帽衣袴鞋襪，一霎俱無。一人因壓傷一腿臥地，見婦人赤體而過：有以瓦遮陰戶者，有以半條腳帶掩者，有被半條褥子者，有被一幅被單者，頃刻得數(shù)十人。是人又痛又笑。
慶宏寺街有女轎過，一響掀去轎頂。女全身衣盡去，赤體在轎，竟爾無恙。惟馮相公夫人單褲奔走街心，然亦僅見矣。
長安街一帶，從空飛墮人頭，或眉毛和鼻，或連一額，紛紛而下。大木飛至密云石駙馬街，五千斤大石獅子飛出順城門外。震后有人來告，衣服俱飄至西山，掛于樹梢。昌平縣教場中衣服成堆，人家器皿金錢首飾俱有。而德勝門外墮落人頭人臂尤多。
先是，五月初一日，山東濟南知府往城隍廟行香。及廟門，忽然知府皂隸俱各昏迷。有一皂隸之妻來看其夫，見其前夫死已多年矣，乃在廟當差。前夫曰：“廟里進去不得，天下城隍在此造冊?！?br/>
《傳異記》：宋熙寧中，恩州武城縣有旋風自西南來，發(fā)屋拔木。縣令一門及人民俱卷入云霄中，墜地死者不計其數(shù)。近道光庚寅之歲，直隸一帶震裂不下千里，壓死者以萬計，然皆未有吹去衣服及肢體者。而此記言之鑿鑿如此?？肌睹魇贰さ奂o》及《五行志》，并無五月初六日之變。然《明史》前后多脫誤。如天啟四年三月甲寅、六月六日丙子，京師地震，《帝紀》及《五行志》俱有之。獨《志》言三年京師地震者三，而《帝紀》不載；《紀》言四年三月戊午夜京師地再震，《志》亦不載。庚申夜復(fù)震者三，而《志》但云庚申再震。則其不足征明矣。
王秋泉
王秋泉者，吾邑名醫(yī)也。有某富人病且死，延秋泉。秋泉適治某貴人疾，不果往。富人念不已，中夜綿惙，謂其子曰：“吾寧得一當王先生，死不恨?！弊幽藦?fù)走仆秋泉所，頓首敦促。會所治貴人疾良巳，又數(shù)日貴人起，治具觴秋泉，奉金幣為壽。秋泉飲大醉歸，歸至舟中，語家人曰：“今可赴富人約矣?！倍蝗俗铀财停瑯I(yè)踴躍解維代搖櫓。抵其家，傳呼曰：“王先生至矣。”舉家驚喜出迎。
秋泉方酣睡，家人起諸夢中。主人已盛衣冠，鞠躬入舟肅客。秋泉謝以暮夜，請得詰朝櫛淋登堂。主人固請曰：“老父忍死待先生，先生幸辱臨，何櫛沐為？”強之入。診脈已，與藥竟出。主人盛饌揖秋泉，秋泉但搖手謝。還舟，解衣臥。雞鳴酒醒，呼其家人罵曰：“惰奴曠乃公事！且某富人遲我久，當夜赴之，何尚泊此？”家人曰：“公頃已診脈與藥，忘之耶？”秋泉大驚曰：“審與藥乎？吾真大醉，必殺之矣！”頓足，促解維歸，謂不去必受辱。
家人匆遽解維，而主人已遣仆伺秋泉。聞去，即入報。須臾門啟，望岸上燭籠數(shù)十，傳語止王先生。秋泉不知所為。俄而主人踉蹌至，入舟頓顙，淚下承睫，謝曰：“老父得先生刀圭，乃者熟寢，病若脫矣。先生存，父存；先生去，父且大去。惟先生終哀憐之。”秋泉自疑曰：“世豈有是事哉？必紿我?！比灰褵o可奈何，強隨之登堂，門且掩，心猶怦怦然。坐定，主人申謝再三：“先生用藥何神驗?zāi)藸枺俊鼻锶寺?yīng)曰：“昨已得其概，請更得審視?！彼烊胍?，索藥渣觀之，私自慰曰：“幸不誤！”更與數(shù)劑，起其疾，厚獲而歸。人呼為醉先生云。
外史氏曰：此事見《烏青志》。醉夢之中，而用藥之神效如此，豈其中有鬼神耶？然亦可見醫(yī)術(shù)之不盡足憑，而生死之自有命也！一笑。
蚺蛇
《水經(jīng)注》：交趾金溪究山有大蛇，名曰蚺蛇。長十丈，圍七八尺。常在樹上伺鹿獸，鹿獸過，輒低頭繞之。有頃，濡濕訖，便食頭角。三月骨皆鉆皮出。山夷始見蛇不動時，以竹簽簽蛇頭至尾，殺而食之，以為珍異。一說以婦人衣投之，則蟠而不起走，便可得也。
楊氏南裔《異物志》曰：“蚺惟大蛇，既宏且長。采色駁犖，其文錦章。食豬吞鹿，腴成養(yǎng)創(chuàng)。賓享嘉宴，是豆是觴。”言其養(yǎng)創(chuàng)之時，肪腴甚肥，可為賓筵珍味。惜其吞食鹿冢，逢足以供老饕之大嚼也。
蚺蛇大者，能吞鹿食人。性極淫，取婦人敝袴擲地，以首戴之，俯仰頓撼甚樂。捕之者，度其出入之地，先釘羅樁數(shù)行，狹僅容其身。壯士持橄欖棍伏其中，出一人于外，飏婦人裙褲招之，蛇即昂首高六七尺來追。人退入羅樁，蛇身既巨，到狹處曲折轉(zhuǎn)身不便，人持棍擊之，且擊且退，數(shù)人迭出，視其首俯地，則無懼矣。每擊一下，則皮肉皆縮。有一泡，死而血凝（即護身膽也），其力大減。多以亂真，真者值兼金。此《嶺南雜記》所言，與《水經(jīng)注》合。惟《桂海虞衡志》言：蚺蛇大者如柱，常出逐鹿食之。寨兵善捕之，數(shù)輩滿頭插花，趨近蛇，蛇喜花，必注視，漸近俯其首。大呼“紅娘子”，蛇益俯其首不動。壯士大刀斷其首，眾悉奔散，遠伺之。有頃，蛇奮迅騰擲，道旁小木盡拔，力竭乃斃，一村飽其肉。其法更奇。然石湖所志，率經(jīng)親歷，必非無據(jù)。
又按《嶺表錄異》云：普安州有養(yǎng)蛇戶，每年五月五日，即舁蚺蛇入府，祗候取膽。余曾親見，皆于大籠中藉以軟草，盤屈其上。兩人舁一條在地上，即以十數(shù)拐子從頭翻其身，不得轉(zhuǎn)折。即于腹上約其尺寸，用利刃抉之。肝膽突出，即割下其膽，曝干，以備上貢。即合內(nèi)肝，以線合其瘡口，收入籠?；蛟启w放川澤。據(jù)諸書所稱，蚺蛇力大若許，必不可以生而致。今觀此錄所載，則取之固自易易。其信然耶？
南裔《異物志》：蚺蛇牙長六七寸，土人尤重之，云辟不祥，利遠行。賣一枚，值牛數(shù)頭。
采龍眼
龍眼枝甚柔脆，熟時賃慣手登采?？制漤о?，與約曰：“唱勿輟，輟則弗給值?！睒淙~扶疏，人坐綠陰中，高低斷續(xù)，喁喁不已。偶聽頗足娛耳，細思之，令人欲笑。
大言
少讀《王莽傳》，凡自法禁號令，以及名物郡縣，莫不剽摹古籍，以恣粉飾，不獨仿《大誥》等著作也。想見當時居之不疑，如醉如癡之狀。
后讀《孟蜀世家》：宋太宗遣王全斌等伐蜀，孟昶遣王昭遠御之。昭遠好讀兵書，以方略自許。兵始發(fā)成都，昶遣李昊等餞之。昭遠手執(zhí)鐵如意，自比諸葛亮，酒酣謂昊曰：“吾此行豈止克敵？當領(lǐng)此二三萬雕面惡少年，取中原如反掌爾?！奔榷c全斌一戰(zhàn)于三泉而敗，再戰(zhàn)于劍門而被擒。真是寫成一笑！
然自古此等妄人，卻又不少。南燕有王始者，萊蕪人。慕容德建平四年，始以妖術(shù)惑人，眾至數(shù)千，聚于太山萊蕪谷。自稱太平皇帝，署置百官，號其父曰太上皇，兄林為征東將軍，弟泰為征西將軍。帝遣車騎將軍桂陽王鎮(zhèn)討擒之，斬于都市。臨刑，人皆罵其自取族滅?；騿柶涓感趾瓮荚唬骸疤匣拭蓧m于外，征東、征西亂兵所害。朕躬雖存，復(fù)何聊賴？”其妻趙氏怒之曰：“君正坐此口以至此，奈何臨死尚爾狂言？”始曰：“皇后何不達天命？自古豈有不亡之國，不破之家耶？”行刑者以刀環(huán)筑其口，始仰天視曰：“朕即崩矣，終不改帝號也。”此其可笑，尤堪與王莽“天生德于予，漢兵其如予何”之言并傳。
又《宋稗類抄》：嘉泰開禧時，郭倪位殿巖，自謂臥龍復(fù)生，酒后輒詠“三顧頻煩，兩朝開濟”二語。陳景俊為軍漕宴之曰：“木牛流馬，則以煩公。”師既潰（即富平之?。?，自度不復(fù)振，對客泣。時彭法傳在坐，語人曰：“此帶汁（字借作職）諸葛也?！?br/>
陸世科
鄞縣陸世科為諸生時，嘗館于邑中一富室。值黃霉，命館僮焙被，僮轉(zhuǎn)付婢，攜就主妾房中焙之。至晚，夾帶主妾之睡鞋而出。世科欲睡，展被始見，拋之帳頂。
后主人入齋中見之，伺其出，袖之以去。迨更深，密令妾往扣其門，而操刀隨之。世科問為誰，低應(yīng)曰：“妾也。”世科曰：“焉有昏夜而女客可見先生者乎？”又令再三懇之，曰：“第開門，妾自有說。”世科曰：“女客與先生有何可說？即有說，明日與主人同來。如再不去，當即捉付爾主，勿嫌見辱也。”主人見世科毅然難犯，即應(yīng)之曰：“請開門，小弟在此?！奔热?，世科見主人持刀，大驚。主人曰：“無懼。”出鞋示之，備述所以。世科笑曰：“幸我無私，否則已污君刃矣?！泵魅账燹o去。
后登萬歷己丑進士，仕至大理卿。是時，人多附魏閹，公獨特立不阿，以完節(jié)終。
事見《烏青志》?；蛟唬捍耸乱岩姟蹲硬徽Z》，彼作鎮(zhèn)臺某，不知孰是？余按《警心錄》：陳淳祖為賈似道之客，守正，為諸客所惡，內(nèi)侍亦惡之。一日諸姬爭寵，密竊一姬鞋，藏淳祖床下，意欲并中二人也。賈入齋見之，心疑焉。夜驅(qū)此姬至齋門誘之，淳祖不應(yīng)，繼以大怒。賈方知其無他，勘諸姬得其情。由是深契淳祖，后有南安軍之命。金、元院本演其事，與此正相類。意當時或有有意為之者，不然，或有構(gòu)之者歟？據(jù)《錄》中所載，則其出于依托，未可知也。
猩猩
非非子曰：“夫林密淵深，魚鳥自有樂地。而卒為人所制者，貪其餌也?！薄端?jīng)注》：“猩猩形若黃狗，又類貆豘。人面，顏容端正，音聲妙麗?！背蹙V曰：“猩猩好酒及屐，里人置之山谷。常數(shù)輩為群，見酒物，知人張設(shè)，取之。知張者祖父姓名，詈曰：“奴欲殺我，亟舍爾去也?！奔磸?fù)還曰：“姑嘗酒?！卞首恚″熘?，卒為人擒焉?！狈盼淘姡骸耙炎硇尚瑟q著屐，入秋燕燕尚營巢?！贝宋飷劬婆c屐，他書亦言之厲歷，當不虛也。
按唐人小說載：安南武平州封溪中，有猩猩焉。如美人，解人語，知往事。以嗜酒故，以屐得之。檻百數(shù)同牢，欲食之，眾自推肥者，相送流涕。時餉封溪令，以帕蓋之，令問何物，猩猩籠中語曰：“惟有仆并酒一壺耳！”令笑而受之。蓋此物之靈慧如是，其勝于陸機之黃耳傳書多矣。而卒以愛酒與屐，為人所制?！抖Y記》：“猩猩能言，不離禽獸?！毙欧颍∪回M獨禽獸已哉？
燕妒
廣陵牛氏家，堂燕方育雛。其雌為貓所斃，雄啁哳久之，翻然而逝。少選偕一雌來，共哺其子。明日有雛墮地，至晚諸雛畢死。取視之，滿吭皆枲耳，實蓋為雌所毒也。嗟乎！禽鳥猶疾其前雛如此，而雄不悟，悲夫！
去年仲夏，沈荔堂家遠香書舍中，燕已育雛，一雌為蛇所噬。越宿，其雄偕—雌至，相與哺雛。未幾蛇又至，時雄出未返，雌驚起，啄其目。蛇甫吞一雛入口，不能反噬，急吐出，蜿蜒遁去。雛已垂斃，雌覆而翼之，間銜庭中旱蓮草哺之，未幾遂愈。然自此雌偶出必速返，朝夕不離于側(cè)，蛇亦絕不復(fù)至。是此雌又能為諸雛之義鶻也。
戒貪
《金樓子》：齊桓公臥于柏寢。白鳥營營，饑而求飽。公開翠紗之廚而進焉。有知禮者，不食而退；有知足者，雋肉而退；有不知足者，長吁短吸而食。及其飽也，腹為之潰。蓋戒夫貪也。
余嘗見蚊有腹已果而作紅色者，其尾血滴不止，而吸食猶未已也。驅(qū)之，則棲于屏案間，不能復(fù)飛。斯時不知亦悔其饕餮太過否？
師戒
里中有走無常者，嘗一臥數(shù)日。一日乍醒，遽問其家人曰：“吾里外科岑氏子，昨已死乎？”家人曰：“然。君至冥中亦見之乎？”曰：“吾昨于岳廟城隍廡下，見鬼卒拘岑至。城隍拍案怒曰：‘汝在陽間做得好事！’岑叩首涕泣曰：‘小人生前并未敢造惡。’城隍怒曰：‘觀爾獐頭鼠臉，胸中豈有一點墨？奈何既以牛醫(yī)殺人，更托名教書誑錢財而誤人子弟乎？’命鬼卒拽下予杖。岑復(fù)叩首曰：‘小人雖托名世醫(yī)，然從無過而問津者，勢不得草菅人命。第為饑寒所迫，權(quán)行訓蒙度日。身分生平所讀，止有一部《四書》，又大半句讀不全，故所取修金，極豐不過二兩。大約不過菜傭輿卒、目不識丁者之子弟，愿相從受業(yè)。彼亦只圖省費，無意深求。若《四書》以上，小人亦不敢妄教，故猶不致大誤。’城隍色少紓。
“顧判官取冊檢視，至岑首一行，注曰：’綿蠻（讀作變）黃鳥?！勤蚺唬骸溯呏缓限D(zhuǎn)入畜生道中耳?！謾z至下一行，注云：‘如惡惡（皆讀作屋）臭，如好好（皆讀上聲）色?！勤蛐υ唬骸秩绱俗x，試問作何解？’岑曰：‘此當讀為四句，言如其為惡，須如惡臭，斯為真惡；如為好人，須如美人，斯為真好。則善惡之意皆誠矣?！勤蛟唬骸粍t后文惡而知其美者，又作何解？’岑曰：‘此惡字當讀去聲。蓋惡之為物，天下未有以為美者。但據(jù)《本草》，則人中黃之益人多矣。是其味美于回也。故孟子日：惡（句）在其敬叔父也?！?br/>
“城隍罵曰：‘畜類！汝平日以此教人，尚謂未嘗誤人耶？’遂命罰作狗，恣其食惡以償之。岑復(fù)叩首曰：‘小人生前以飲啖兼人，中多痰火，每當暑喘作，其苦萬狀。愿大王垂諒，罰作一牛?！勤蛴爢栐唬骸擞趾握f？’對曰：‘小人向讀《千家詩》有云：赤日行天牛不知。惟牛能不受暑熱也?！勤虼笮?，令鬼卒拽下，先杖一百，仍押回里中，俾投生為牛，為課徒者示警云?！?br/>
家人皆未信。次日，聞比鄰畜牛生犢，往覘之，果然。戲呼其名，犢輒昂首掉尾而鳴，若應(yīng)聲然。
牡丹
《日知錄》：山東人刻《金石錄》，于李易安《后序》“紹興二年玄黓歲壯月朔”，不知“壯月”之出于《爾雅》，而改為“牡丹”。凡歷代以來所刻之書，皆“牡丹”之類也。
又《拊掌錄》：紹興九年，金歸我河南地。商賈攜長安秦漢碑刻，求售于士大夫。王錫老得一碑，無一字可辨，王獨稱賞不已?？驮唬骸按撕未?？”王不能答?？驮唬骸拔抑?，是名沒字碑?！币恍Χⅰ＝裰p鑒家，大率皆沒字碑之類也。
柳畫
乾隆辛丑十月，蕭山陸敬軒為永城尉。署中舊有柳樹一枝，年久半槁。命工伐之，其中紋畫如淡墨寫成：左右峰石峻削，懸崖之上有松一株，藤纏累累；老樹一株，枝葉皆倒垂。下有一叟，挾杖立，高冠長袖，須眉宛然。其左手納袖中，著胸前，右腳前行露其舄，左腳隱衣下，回顧若聽泉狀。雖妙手寫生，不是過也。從來木理之成文者，有影木之類，乃得之柳樹中，則又聞所未聞也。造物之巧，豈可思哉！
又康熙壬寅，京口檄造戰(zhàn)艦。江都劉氏園中，有銀杏一株，百余年物也，亦被伐。及鋸開，則木之立理有觀音大士像二，妙曼天然。眾共駭異，乃施之持南福緣庵中。此似有神物憑之者，尤奇。
閩人吳玉長璧，嘗適杭。適金中丞家招宴，庖人烹圓魚。既熟，剖之，一肉觀音，頭戴金冠，盛妝飾，眉目衣褶皆如畫，右手下垂，左手中按，足踏芙蓉一朵。座客無不驚惋，遂命覆羹。
此事見樊榭《城東雜記》。豈真大士現(xiàn)身，以為殺身之戒者歟？其他如《酉陽雜俎》載：煬帝食蛤，中有一佛二菩薩像。唐文宗時，鱉中有觀音大士像。《續(xù)夷堅志》載：史浩食蛤，中有二佛像，螺髻瓔珞，足踏蓮花?！懂愖R資諧》載：邵崇益剖蚌，中有羅漢像。雋區(qū)言：雙林鎮(zhèn)民剖蚌，中有珍珠八仙?！兑膱员尽份d：鄭伯膺于楚州蚌中得觀音像，妙相端嚴，楊枝凈瓶備具。又于蟹腹內(nèi)得鬼判，毛發(fā)森立，怪惡可畏。《堅觚集》言：遂昌縣民剖鱉中，有比丘端坐，握牟尼珠，衣履斬然。唐詢家雞卵中，有菩薩坐蓮花。凡此猶曰仙佛現(xiàn)身，以示殺生之戒。
至如他書所載，蠶繭中有小佛像，狀如入定觀音。雞卵中有獼猴。如此類，則又何說？蓋妖異之興，終非常情所可揣測也。
湖市
嘉慶庚午四月，高郵縣西門臨湖石堤傾圮，河帥委員修筑。有州署幕友夏友香者，督工役往來堤上。日將暮矣，忽見湖中城市宛然，林木繁茂，斷岸一帶小橋亙之，橋旁有斥堠列柵與拒馬咸備，橋上有人持板傘作迎風急走勢，而柳陰之下，二驢嚙草于其間。惟時落日沉山，暮霞四起，適當湖中城門闕處，金碧萬道。沿堤水紋如縠，與夕陽相激宕，光怪陸離，不可名狀。
城中炊煙縷縷，杰閣嵯峨，浮屠高聳，鐘聲如在耳也。晚風乍起，而所謂城市林木橋亭樓閣者，漸淡漸遠，頃刻盡滅，然已逾數(shù)刻矣。嘗聞山東登、萊有海市，四川青城、錢城有山市，今此處更有湖市，亦奇觀也。
冰山錄
分宜籍沒，有為《冰山錄》以紀其事者。王仁?！堕_元天寶遺事》：楊國忠權(quán)傾天下，進取之士爭詣其門。進士張彖者，有大名。有勸彖修謁國忠，可圖榮顯。彖笑曰：“汝輩以為楊公之勢，倚靠如泰山。以吾所見，乃冰山也?；蝠ㄈ沾竺髦H，則此山當誤人爾?！焙蠊缙溲?，人以張生見幾。后年，生及第，釋褐華陰縣尉。時令守皆非其人，張生有吏道，每有申舉，守令輒抑而不從。生慨然曰：“大丈夫有凌霄蓋世之志，而拘于下位，若立身矮屋中，使人抬頭不得?！彼旆饕職w，遁于嵩山?！朵洝飞w本此義。
泰山
或言泰山?jīng)]字碑非碑也，度其中必有所藏，當是封禪碑銘及玉版檢金泥之屬。昔有一巡方惡其疑眾，命撤之。甫動其蓋，風雷驟作。說似近怪，然其中有物無疑。顧寧人則謂《史》、《漢》但言立石，而不言刻石。足見讀書心細。然《隋書·經(jīng)籍志》有《秦皇東巡會稽刻石文》一卷，當即指所立之石。是此言亦未可據(jù)為定論也。
夷俗
《高麗圖經(jīng)》言：其俗往往男女同川而浴。而西南苗夷跳月之法，必先野合生子，而后成婚。以為夷俗之難以廉恥喻也。顧其間亦自有所謂廉恥者：
粵西瑤僮山居者，婦人四月即入水浴，至九月方止。男女時亦相雜，或觸其私，不忌；惟觸其乳，則怒相擊殺，以為此乃婦道所分，故極重之。此一種節(jié)義也。
暹羅之俗：遇華人與其婦通者，則其夫皆喜，以為榮?；蜓诧嫞^其妻美，故華人愛之也。此一種見識也。（又聞暹羅男陽皆鑲嵌鏡鈴珠玉，富貴金銀，貧用銅錫，行則瑯瑯有聲?；槿ⅲ喝荷?，婿至女家，僧取女紅帖男額，謂之利市。）
臺灣土番，其人不知歷日，無祖先祭祀。自父母外，無伯叔甥舅之稱。重生女，不重生男。不論有無生育，往往互相交易。暑月男女皆裸體對坐。淫欲之事，長則避幼，若弟妹子女，略不羞避。此又一種分別也。
若夫烏滸之人，娶妻而美，則讓其兄。羅鬼之卒，新婦見舅姑不拜，裸體而進盥，謂之奉堂。則居然習于禮讓也矣。
西洋文郎馬神，其俗不淫奸者論死。惟華人與夷女通，則削其發(fā)，即以女妻之，不聽歸也。昔有人殺其夫者，其妻控諸邑。邑令怒，即以其妻妻之，曰：“使汝妻亦守寡?！逼鋽嗒z之法，蓋有所受之也。
雙林凌氏
常熟沈孝子墓志：鼎革時，嘗負母而行于野。遇盜奪其糒，母不與，盜怒，將殺之。孝子泣而求代，并舍之。鄰失火，延母寢。母病方劇，不可以變。孝子號痛呼天，反風火息。后母年八十余遘危疾，醫(yī)者皆曰法不可治。刲股以進，弗瘥。夢神緋衣告曰：“疾非五藥所治。醫(yī)凌某，在雙林?！必街轮Ａ柚?，以針達之，脫然愈。見《望溪集》。言孝子之至行，足以格盜而感神也。而凌氏之以針灸名其家也，豈偶然哉！凌氏子孫，蓋世其業(yè)至今云。
孝子名育，卒于康熙四十九年，年九十四，雍正間翰林編修淑之祖也。
附錄《碧里志存》
凌漢章，湖州人。成化間針灸神靈，擅名吳浙?！秲烧忝t錄》稱其慷慨負義氣，見人之病，如痛在身。有延之者，昏夜風雨，無不疾赴。砭石所投，諸恙脫然。每辰起門啟，輿疾求治者日數(shù)十百人。貧者未嘗受直，故身死之日，家無余資。
楊園先生
楊園先生葬其親，既卜兆，而村民阻葬，弗克。因厝柩于莊，命佃戶居守。盜至，縱火焚其莊，災(zāi)及兩柩。及罪人既得，斬首祭墓，而先生衵衣用粗麻終其身。
婿尤介錫，幼而能文，負笈從游，言規(guī)行矩，甚相得也。先生以女妻之。及其兄師錫舉進士，耽酒色，介錫背先生而效焉。屢訓弗悛，其后買娼為妾。先生女素嫻閨訓，引詩書以諷諫。婿以其逆耳，與妾謀，鴆殺之。
先生往哭，見其被鴆狀，訟之官。褫其衿，逐其妾，卒未正其殺妻之罪也。而先生自子死后，其孤孫亦相繼夭殂，后嗣絕矣。
外史氏曰：陳古銘先生曰梓，年二十，侍姚蟄庵先生。先生為言：“下愚不移，如尤婿玷楊園。而周婿又玷誠庵，其執(zhí)柯者楊園也。此亦先師痛心事。然天下固有不可化誨之人，一殺妻，一為盜，于兩先生何病哉！”此論固然。然如楊園先生之所遭，何其酷耶！余嘗與夢廬論之，夢廬曰：“是則所謂命也?！眴韬?！其信然耶？
按先生年譜，崇禎七年甲戌，先生年二十四，館顏士鳳家。時東南文社方興，先生與士鳳相約毋濫赴，但與同學數(shù)子邱衡輩，文行相切磋而已。然先生自與嚴穎生、邱季心、凌渝安諸君子游，往往以舉業(yè)為戒?；蛴醒诱n子弟者，相率辭不赴，以其為功利起見也。年六十，姚公玉瑚偕其弟璉，謁先生于張佩蔥齋中。適語溪以《東皋遺選》數(shù)十冊，托佩蔥發(fā)出。舟子負上，連呼重甚。先生戲語曰：“此未必重，吾以為輕如鴻毛耳?！币σ騿枺骸皩W問之于舉業(yè)，固可并行而無妨耶？抑必屏去而后可從事耶？”先生正色曰：“《詩》有之：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蓋其持己之嚴如此。
又先生與吳裒仲書曰：“天與仁孝，知有勿藥之喜。讀終天一記，輒為泫然不已，真與‘蓼蓼者莪’同一哀切也。人子至此，蓋已無可如何，惟有臨淵履冰，如曾子之志而已?！队洝吩唬骸K為難。’而申之曰：‘終也者，非終父母之身，終其身也。’然則人子未死一日，是亦事親之一日也。愿與仁兄終勉之耳?！?br/>
水月庵
武林艮山門外水月庵，即水月老人故居。老人姓孫名文，字文石，號水月。會稽諸生。國變后，隱于杭，榜所居曰梅園。性恬靜，一介不取，間為長短歌詞。問其年，嘗稱九十。發(fā)盡禿，人多以僧呼之。
沈陽范忠貞公幼時，老人嘗撫其頂曰：“是兒當建節(jié)吾土，吾猶及見之。”及忠貞撫浙，太夫人言于忠貞，物色得之，屏騶從往謁，談?wù)摂?shù)四。時西溪多虎，公告之故。老人曰：“山頭大蟲任打，門內(nèi)大蟲怕惹?！奔爸邑懭伍}督，老人送之曰：“耳后火發(fā)時，須要有主意?！焙笾邑懢顾拦㈦y。人始悟其前知，爭就之。老人厭惡避去，不知所終。土人思之，改其居為水月庵。肖老人若僧像奉之，為香火院。《池北偶談》稱為水月和尚。
外史氏曰：《熙朝新語》亦嘗載此事，而不及“耳后火發(fā)”兩語，并不詳其生平為明季遺老也。夫事由前定，老人已知之矣，而卒不肯屈節(jié)于新朝，亦猶龔詡之不仕成祖，謂恐負金川門一慟耳。古來忠臣孝子，豈肯以時命之故移其志哉！
腹語
《聊齋志異》言：有—盜被刑，數(shù)武之外，猶旋轉(zhuǎn)而呼曰：“好快刀！”此只極形刀之快耳。嘗舉以語人，而人皆笑之。按《明史·楊維斗傳》：國變后，先生臨刑不屈，首已墜，而聲從項出，則《聊齋》之說非誣也。又漢賈雍為豫章太守，與敵人戰(zhàn)，喪元，猶帶弓擐甲，挾馬歸營，問眾將曰：“有頭佳乎？無頭佳乎？”眾將曰：“有頭佳?！庇焊拐Z曰：“無頭亦佳?！狈泊艘嗳缱碚邏嬡嚥凰溃渖袢?。
嘗聞唐花卿為劍南節(jié)度使，命討段子璋，平之。其后出師，以單騎出戰(zhàn)，陷入重圍，喪其首，猶臨溪沃盥。有浣女見之曰：“無頭何以洗盥？”聞言遂仆。此神散之驗也。
又：太原王穆，至德初，為魯旻部將。于南陽戰(zhàn)敗，賊騎自后追及，以劍斫穆頸，筋骨俱斷，惟喉尚連。初不自覺死，食頃方悟。而頭在臍上，旋覺食漏，遂以手力扶，還附頸。須臾復(fù)落，悶絕如初，久之方蘇。正頸之后，以發(fā)分系兩畔，乃能起坐。而所騎馬，初不離穆；穆方一足踐鐙，而左縛發(fā)解，頭墜懷中。夜復(fù)蘇，復(fù)系發(fā)正首，心念馬臥方可得上，馬忽橫伏，穆因得上馬。馬亦隨起，載穆東南行。穆兩手捧兩頰，行四十里。穆麾下散卒數(shù)十人，群行見之，扶寄村舍，尋載適軍。穆于城中養(yǎng)病二百余日方愈。繞頸有肉如指，頭竟小偏。此則頭落數(shù)次而可續(xù)也，尤奇。
嘉慶初，苗匪煽亂楚蜀。官兵討之，戰(zhàn)于香爐坪，賊敗。有賊目為官兵所殺，頭已落，猶手持大斧作迎敵狀，頸中白氣一縷沖起，徑二丈許，逾時乃仆。此或有邪術(shù)焉，又非尋常所可同語矣。
劉子壯
劉子壯，字克猷，湖北黃岡人。少穎慧，讀書一目數(shù)行。屬文奇肆，中崇禎庚午舉人。領(lǐng)薦后，夢神告之曰：“爾須朱之弼作房官，方中春榜?！奔爸辆汲鲈⑸⒉?，見數(shù)童子攜書包經(jīng)其門。一童子特秀出，執(zhí)手與談，見其書上寫學名朱之弼，大驚。隨至其家。其父乃開柴廠者，贈筆硯數(shù)事，珍重而別。后遭流寇之亂，不赴春官。及本朝順治己丑會試，朱之弼已為分校，得首卷，即劉也。
亦見《熙朝新語》。讀此知窮達有命，遲早亦有定數(shù)，為之慨然。
熊伯龍
先時廷對策，俱用四六。順治己丑科，世祖臨軒策士，命勿用四六舊套。劉子壯對策稱旨，親定一甲第一名，與榜眼熊伯龍齊名。熊典試浙江，一榜得三狀元：乙未史大成，甲辰嚴我斯，庚戌蔡啟傅。士林榮之。
庫中畫
明大內(nèi)有畫藏庫中，累朝不開。至崇禎時，上欲開視，珰以從來未開為言。而上意甚堅，珰不敢逆，遂開。進，無所有，惟后小紅箱一只。捧至，上書崇楨某年某月日開。上以其預(yù)定也，益異之。及啟視，止盛畫三軸：其一作無數(shù)軍民相反背，其一則無數(shù)官吏士民倉皇逃竄之狀。上曰：“嘻！亂離不遠矣。”其三則止有一人披發(fā)赤體，懸于樹上，其貌則儼然御容也。群珰動容，上憮然不樂而出。
乩書
崇禎時，宮中每年或召仙，或召將，叩以來歲事，無弗應(yīng)者。以前一召即至，至是久之不至。良久，武帝下臨，乩批云：“天將俱已降生人間，無可應(yīng)召者?！鄙显侔荩狄蕴鞂⒔瞪?，意欲何為？尚有未生者否？批云：“惟漢壽亭侯受明深思，不忍下降。”批畢寂然，再叩不應(yīng)矣。
玉人
鶴民國人長三寸，日行八千里，其疾如飛。每為海鶴所食。其人性極機巧，乃刻玉為己狀，鼓百成群，聚子荒野水次。鶴以為小人也，吞之而死。后他鶴見真者，反不敢食。
今世之傅虎以翼而食人者多矣，然其中豈無玉人焉？惟食之者之智不如鶴，故往往饕餮相踵而不悟，不免為小人所誤耳。
天主教
天主名耶穌，大西洋人。自萬歷間，有大西洋意利亞人利瑪竇，航海九萬里，抵廣東之香山澳，始傳其教于中土。其言謂耶穌生子如德亞，其國在亞細亞洲之中，一名拂菻，即古大秦國。于時為漢哀帝元壽二年，歷一千五百八十一年，至萬歷九年卒。其國自開辟以來，六千余年矣，天主乃肇生人類之邦。帝嘉其遠來，給賜優(yōu)厚，遂于京師宣武門內(nèi)建天主堂。藻繪詭異，供耶穌像。右圣母，貌若少女，手一兒，耶穌也。于是其教大行。
相傳愿入救者，其師令服清水一盂，心遂迷惑，乃予之白金五十兩，故投者甚眾。其歸也，必令家人毀祖先牌位、灶神、門神之屬，而專奉十字木架。遇物作十字形者，即不敢褻。若奉教者物故，其師輒遣兩人至尸傍唪經(jīng)，以布掩尸，視驗訖，始去?；蛞詾楦`取兩目瞳子故也。
嘗有人貧甚，稱貸無所。稔知入其教者，可得五十金，乃預(yù)戒家人，俟得銀而歸，灌以藥物使吐。后其人受教歸，果欲毀神牌，奉十字架。家人縶其手足，以藥灌之，始吐清水，最后涌出一血團乃止。其家人將血團貯于水盆，經(jīng)宿血散，中有一物不散，乃成人形，須眉畢具。細視其狀，即授教師也。
大膽
《吳應(yīng)箕傳》：南都不守，起兵應(yīng)金聲。敗走山中，被獲，慷慨就死。時有吳漢超者，亦起兵與邱祖德、麻三衡諸軍相合，連取句容、溧水，高淳、溧陽、涇、太平諸縣。明年正月，襲南城寧國，夜緣南城登，兵潰。城中按首事者，漢超已出城，念母在，且恐累人，入見曰：“首事者我也?！逼势淠?，長三寸。如是則姜維之膽如雞卵，又不足言矣。
項王走馬埒
《石柱記》：弁山舊有項王飲馬池、系馬石、走馬埒。朱少師《考異》云：項羽避難吳中，過大溪。有異物。早暮以尾卷人畜食之。羽跨其背，一手扼頸，兩足夾其腹，一手抱樹，連拔大樹數(shù)章。天曙視之，馬也。遍體黑龍紋，遂以名溪，今之龍溪是也。明鄭明選詩：“項王昔走馬，四面黃金埒。時衰騅不逝，悲歌對紅頰?！?/div>
劉少保綎，字省吾。以都督家居。時有賊竊發(fā)寧州，勢張甚。巡撫遣縣令郡守請救，少保辭以疾，復(fù)命藩臬往請，堅辭。皆大怒。命醫(yī)往驗，詐則將參之。醫(yī)至，則奄奄床褥也。眾惶急，策無出。未幾，忽報劉將軍破賊歸矣。眾大駭，謂：“將軍出，吾屬固不能知，亦何施此狡獪為？”曰：“賊為陳友諒之裔，蓄謀數(shù)傳以俟釁。今發(fā)不易遏，若知某往，必大備，故密撲之。此兵法也?！北娔朔?。
時方右文，每公會，坐少保諸生下?？ぜ澥坑泄纾督鸩唤o，輒目少保字呼曰：“省吾以辦此?！鄙俦：闶舶塾诒娸斵k?；蚓坪?，令家卒馳馬娛賓。少保興發(fā)，往往上馬舞雙刀。觀者但見白氣旋繞眩目，不辨其面。雖奇其藝，亦但作戲玩觀也。
少保子念述，矯捷有父風。然少保袖箭為絕藝，透堅甲，及五六十步；念述止及二十步許，不能穿札，勇不如也。
少保有女亦勇，嫁于某，奩具豐盛。有盜數(shù)十，突圍其家，盡室惶恐。女命婢取軟甲披之，率婢揮刀出殺賊。賊不能支，遁去。
按《明史》列少保平緬、平羅雄、平播酋、平倭、平倮功蓋詳，而遺平寧州事，以寇一發(fā)即滅耳。然其出奇之功大矣。至若時俗鄙武，里有達官，緣與少保結(jié)婚，至削籍。明之不振有由矣。
按：少保最善拔距，能縱躍十丈，橫躍十丈。拔距者，《左傳》謂“魏犫距躍三百，曲踴三百”，《漢書》謂“甘延壽少以良家子為羽林，善騎射、投石、拔距，嘗超逾羽林亭樓”是也。
又按：此篇見《張瓜田集》。原本篇末言“《明史》列少保平緬、平羅雄、平播酋、平倭、平朝鮮，平倮功”，似有誤，蓋少保平倭時，本與朝鮮兵合也。今特為刪此三字。
黃石齋
祟禎時，余中丞集與譚友夏結(jié)社金陵。適石齋黃公來游，與訂交，意頗洽。黃公造次必于禮，諸公心向之，而苦其拘也，思試之。妓顧氏，國色也，聰慧通書史。撫節(jié)按歌，見者莫不心醉。一日大雨雪，觴黃公于余氏園。召顧佐酒，公意色無忤。諸公更勸酬，劇飲大醉。送公臥，特設(shè)榻上枕衾、茵席各一，使顧盡弛褻衣。隨鍵戶，諸公伺焉。公驚起，索衣不得，因引衾自覆薦，而命顧以茵臥。茵厚且狹，不可轉(zhuǎn)，乃使就衾。顧遂昵就公，公徐曰：“無庸?！眰?cè)身內(nèi)向，息數(shù)十轉(zhuǎn)即安寢。漏下四鼓，覺，轉(zhuǎn)面向外。顧佯寢無覺，而以體傍公，公酣寢如初。詰旦，顧出，具言其狀。且曰：“公等為名士，賦詩飲酒，行是樂而已矣。為圣為佛，成忠成孝，終歸黃公。”
及明亡，執(zhí)于金陵。在獄中，日誦《尚書》、《周易》，數(shù)日貌加豐。正命之前夕，有老獄卒持針線向公而泣曰：“是我事主之終事也！”公曰：“吾正而斃，是為考終。汝何哀？”故人持酒肉與訣，飲啖如平時。酣寢達旦，盥漱更衣，謂仆某曰：“曩某以卷索書。吾既許之，言不可曠也?！焙湍旒?，先小楷，次行書。幅甚長，乃以大字竟之。加印章，乃出就刑。其卷藏金陵某家。
顧氏自接公，自懟歸某官。李自成破京師，顧氏謂其夫能死，我先就縊。夫不能用。
外史氏曰：此《望溪文集》所紀黃公軼事，與左忠毅公并書者也。夫古來忠臣義士，莫不以天下為己任。即至時丁板蕩，世際滄桑，猶將以一身力扶陽九，不得已而以一死報國，其意固以為未堪塞責也。故當其從容授命，即忠義之名，有不忍言，而何有于身家，更何有于聲色貨利？余讀佛書，迦葉曰：“金剛之身，非世間火所能燒?！庇帧惰べふ摗吩唬骸澳в兴呐?，端正無倫。共來菩薩前，呈諸姿態(tài)。菩薩以義心定力，四女皆變老丑，羞慚而退。”蓋理之不勝夫欲，足令賁、育失其勇，良、平失其智，惟仙、佛為能制之。然仙佛一切不動，而圣賢則有動有靜。以左公罹禍之慘，凜凜數(shù)言，至今猶有生氣。使其平居有如顧氏者，而與之鍵戶同臥起，謂能動其一顧哉！此先生發(fā)潛闡微意也。至黃公臨命數(shù)語，則分定固然，亦二公之所同也。然此豈二公始念哉？此則可為二公痛哭者矣。
對縊
《如是我聞》：京師有富室呂氏娶婦者，男女并韶秀，親串皆望若神仙。窺其意態(tài)，夫婦亦甚相悅。次日天曉，門不啟。穴窗窺之，則左右相對縊，視其衾，已合歡矣。婢媼皆曰：“是昨日已卸裝矣，何又著盛服而死耶？”此獄雖皋陶不能聽矣。
按花庵《中興絕妙詞選》：錢塘吳禮三，字子和，有《順受老人詞》五卷。有陶氏者，與王生情好甚篤。計生時雖暫為萍水之聚，而死后終必長離，因于月夜共沉西湖。賦《霜天曉角》吊之云：“連環(huán)易缺，難解同心結(jié)。癡呆佳人才子，情緣重，怕離別。意切，人路絕，共沉煙水闊。蕩漾香魂何處？長橋月，短橋月。”事亦載《西湖志》。然則天下固有此一種情癡。呂氏夫婦既在合歡之后，得毋亦為情死耶？
生祭
明崇禎十五年，洪承疇為我朝所敗，時傳其已殉難，崇禎帝賜祭十六壇，御制祭文以旌之。其后，我朝兵下江南，洪又經(jīng)略江南川湖等省。從入關(guān)，有土人迎而請見，洪納之。其人入而長跪，出袖中御制祭文朗誦一過，大哭而去。
按：承疇之才，在明末諸臣中，似猶可任以兵事。史中所紀戰(zhàn)功，亦有可觀者。然黃梨洲先生嘗議其所敘戰(zhàn)功之多誣，則有不可盡信者矣?！堕芷仉s記》言：承疇兵敗時，其子弟在家，已刻行狀散吊客。崇禎帝方祭十四壇，而承疇生降之信至。后金聲起兵徽州，與門人江天一俱敗。承疇諭令生降，天一誦御制祭文以愧之。其后從本朝歸沒于京師，其子弟又刻行狀，不復(fù)敘前朝事，即從本朝入關(guān)序起。有輕薄子得其兩行狀，訂為一本，以作笑端云。
《明史》又言：崇禎十四年，大清兵圍松山。承疇與邱民仰誓死固守，外援不至，芻糧并竭。至明年二月，已圍半年矣。力不支，城破，承疇降。民仰不屈，死，贈右副都御史，賜祭六壇，官為營葬，命建祠都城，與承疇并列。帝將親臨致祭，后聞承疇降，乃止。
熊襄愍軼事
《全謝山集》載：始寧倪生為予言：其尊人曾從里中倉橋陳氏見其先世《秋曹日錄》一書。其人在熹廟時嘗為獄官。凡魏閹所殺君子，不下東廠而下刑部者，皆載其獄中事。
其言襄憨自入獄，一飲一食，閹皆令獄官以帖子報知。然襄愍亦無所異。其臥用一藤枕，不分寒署，未嘗去身。每晚人靜，再拜禮北辰，則取此藤枕供之，莫能知其意也?；蛞詥栂屙?，亦笑不答。已而刑有日，襄愍神色不變，手出遺疏，猶為上言邊事，又作絕命詞。其疏稿為西曹郎所遏，曰：“囚安得上書？”襄愍曰：“此趙高語也。（原注：缺十二字）圣朝安得有此？”怡然就刃。
時奉有傳首九邊之旨，西曹郎俄錄其首，則法場中空無所見，但一藤枕。大駭，相戒勿泄。密報魏閹，則命取熊氏子弟家人拷問，大索，竟無所得。魏閹計無所出，遂秘其事。其九邊所傳之首，非真顱也。魏閹敗后，公子兆璧連疏請公首歸葬蒲州，亦明知其非公首，特借以消此冤案耳。
此說在明野史中，俱未之及。吾謂李公映碧《三垣筆記》極言襄愍臨刑之慘，與此不符。然陳氏乃親見者，當不誣也。（蒲州大學士韓爌也）
按：史稿但紀襄愍保遼之功，而不言其通術(shù)數(shù)。惟于萬歷三十五年巡按遼東時，歲大旱，行部金州，禱城隍神，約三日不雨，毀其廟。及至廣寧，逾三日，大書白牌，封劍，使使往斬之。未至，風雷大作，雨如注。遼人以為神。據(jù)此，則獄中之事自非無稽也。
地震
《天變述略》：五月初六日，哈噠門火神廟廟祝見火神颯颯行動，勢將下殿，忙拈香跪告曰：“火神老爺，外邊天早，切不可走動?！被鹕衽e足欲出，廟祝哀哭抱住。方推阻間，而震聲旋舉矣。
有一紹興周吏目之弟，因兄榮選。思做公弟，到京方三日，從菜市口買一藍紗褶，搖擺而還。途遇六人，拜揖尚未完，頭忽飛去，陷入墻內(nèi)寸許。眼睛飛在對門墻上。粘住猶動。眉毛又粘在一處。其六人者無恙。
粵東會館路口，有蒙師開學，童子三十二人。一響之后，先生學生俱不見。又，宣府新推總兵在元宏寺街，一響，連人及長班七人俱不見。所傷男女，俱赤體寸絲不掛，不知何故。有長班于方震時，弁帽衣袴鞋襪，一霎俱無。一人因壓傷一腿臥地，見婦人赤體而過：有以瓦遮陰戶者，有以半條腳帶掩者，有被半條褥子者，有被一幅被單者，頃刻得數(shù)十人。是人又痛又笑。
慶宏寺街有女轎過，一響掀去轎頂。女全身衣盡去，赤體在轎，竟爾無恙。惟馮相公夫人單褲奔走街心，然亦僅見矣。
長安街一帶，從空飛墮人頭，或眉毛和鼻，或連一額，紛紛而下。大木飛至密云石駙馬街，五千斤大石獅子飛出順城門外。震后有人來告，衣服俱飄至西山，掛于樹梢。昌平縣教場中衣服成堆，人家器皿金錢首飾俱有。而德勝門外墮落人頭人臂尤多。
先是，五月初一日，山東濟南知府往城隍廟行香。及廟門，忽然知府皂隸俱各昏迷。有一皂隸之妻來看其夫，見其前夫死已多年矣，乃在廟當差。前夫曰：“廟里進去不得，天下城隍在此造冊?！?br/>
《傳異記》：宋熙寧中，恩州武城縣有旋風自西南來，發(fā)屋拔木。縣令一門及人民俱卷入云霄中，墜地死者不計其數(shù)。近道光庚寅之歲，直隸一帶震裂不下千里，壓死者以萬計，然皆未有吹去衣服及肢體者。而此記言之鑿鑿如此?？肌睹魇贰さ奂o》及《五行志》，并無五月初六日之變。然《明史》前后多脫誤。如天啟四年三月甲寅、六月六日丙子，京師地震，《帝紀》及《五行志》俱有之。獨《志》言三年京師地震者三，而《帝紀》不載；《紀》言四年三月戊午夜京師地再震，《志》亦不載。庚申夜復(fù)震者三，而《志》但云庚申再震。則其不足征明矣。
王秋泉
王秋泉者，吾邑名醫(yī)也。有某富人病且死，延秋泉。秋泉適治某貴人疾，不果往。富人念不已，中夜綿惙，謂其子曰：“吾寧得一當王先生，死不恨?！弊幽藦?fù)走仆秋泉所，頓首敦促。會所治貴人疾良巳，又數(shù)日貴人起，治具觴秋泉，奉金幣為壽。秋泉飲大醉歸，歸至舟中，語家人曰：“今可赴富人約矣?！倍蝗俗铀财停瑯I(yè)踴躍解維代搖櫓。抵其家，傳呼曰：“王先生至矣。”舉家驚喜出迎。
秋泉方酣睡，家人起諸夢中。主人已盛衣冠，鞠躬入舟肅客。秋泉謝以暮夜，請得詰朝櫛淋登堂。主人固請曰：“老父忍死待先生，先生幸辱臨，何櫛沐為？”強之入。診脈已，與藥竟出。主人盛饌揖秋泉，秋泉但搖手謝。還舟，解衣臥。雞鳴酒醒，呼其家人罵曰：“惰奴曠乃公事！且某富人遲我久，當夜赴之，何尚泊此？”家人曰：“公頃已診脈與藥，忘之耶？”秋泉大驚曰：“審與藥乎？吾真大醉，必殺之矣！”頓足，促解維歸，謂不去必受辱。
家人匆遽解維，而主人已遣仆伺秋泉。聞去，即入報。須臾門啟，望岸上燭籠數(shù)十，傳語止王先生。秋泉不知所為。俄而主人踉蹌至，入舟頓顙，淚下承睫，謝曰：“老父得先生刀圭，乃者熟寢，病若脫矣。先生存，父存；先生去，父且大去。惟先生終哀憐之。”秋泉自疑曰：“世豈有是事哉？必紿我?！比灰褵o可奈何，強隨之登堂，門且掩，心猶怦怦然。坐定，主人申謝再三：“先生用藥何神驗?zāi)藸枺俊鼻锶寺?yīng)曰：“昨已得其概，請更得審視?！彼烊胍?，索藥渣觀之，私自慰曰：“幸不誤！”更與數(shù)劑，起其疾，厚獲而歸。人呼為醉先生云。
外史氏曰：此事見《烏青志》。醉夢之中，而用藥之神效如此，豈其中有鬼神耶？然亦可見醫(yī)術(shù)之不盡足憑，而生死之自有命也！一笑。
蚺蛇
《水經(jīng)注》：交趾金溪究山有大蛇，名曰蚺蛇。長十丈，圍七八尺。常在樹上伺鹿獸，鹿獸過，輒低頭繞之。有頃，濡濕訖，便食頭角。三月骨皆鉆皮出。山夷始見蛇不動時，以竹簽簽蛇頭至尾，殺而食之，以為珍異。一說以婦人衣投之，則蟠而不起走，便可得也。
楊氏南裔《異物志》曰：“蚺惟大蛇，既宏且長。采色駁犖，其文錦章。食豬吞鹿，腴成養(yǎng)創(chuàng)。賓享嘉宴，是豆是觴。”言其養(yǎng)創(chuàng)之時，肪腴甚肥，可為賓筵珍味。惜其吞食鹿冢，逢足以供老饕之大嚼也。
蚺蛇大者，能吞鹿食人。性極淫，取婦人敝袴擲地，以首戴之，俯仰頓撼甚樂。捕之者，度其出入之地，先釘羅樁數(shù)行，狹僅容其身。壯士持橄欖棍伏其中，出一人于外，飏婦人裙褲招之，蛇即昂首高六七尺來追。人退入羅樁，蛇身既巨，到狹處曲折轉(zhuǎn)身不便，人持棍擊之，且擊且退，數(shù)人迭出，視其首俯地，則無懼矣。每擊一下，則皮肉皆縮。有一泡，死而血凝（即護身膽也），其力大減。多以亂真，真者值兼金。此《嶺南雜記》所言，與《水經(jīng)注》合。惟《桂海虞衡志》言：蚺蛇大者如柱，常出逐鹿食之。寨兵善捕之，數(shù)輩滿頭插花，趨近蛇，蛇喜花，必注視，漸近俯其首。大呼“紅娘子”，蛇益俯其首不動。壯士大刀斷其首，眾悉奔散，遠伺之。有頃，蛇奮迅騰擲，道旁小木盡拔，力竭乃斃，一村飽其肉。其法更奇。然石湖所志，率經(jīng)親歷，必非無據(jù)。
又按《嶺表錄異》云：普安州有養(yǎng)蛇戶，每年五月五日，即舁蚺蛇入府，祗候取膽。余曾親見，皆于大籠中藉以軟草，盤屈其上。兩人舁一條在地上，即以十數(shù)拐子從頭翻其身，不得轉(zhuǎn)折。即于腹上約其尺寸，用利刃抉之。肝膽突出，即割下其膽，曝干，以備上貢。即合內(nèi)肝，以線合其瘡口，收入籠?；蛟启w放川澤。據(jù)諸書所稱，蚺蛇力大若許，必不可以生而致。今觀此錄所載，則取之固自易易。其信然耶？
南裔《異物志》：蚺蛇牙長六七寸，土人尤重之，云辟不祥，利遠行。賣一枚，值牛數(shù)頭。
采龍眼
龍眼枝甚柔脆，熟時賃慣手登采?？制漤о?，與約曰：“唱勿輟，輟則弗給值?！睒淙~扶疏，人坐綠陰中，高低斷續(xù)，喁喁不已。偶聽頗足娛耳，細思之，令人欲笑。
大言
少讀《王莽傳》，凡自法禁號令，以及名物郡縣，莫不剽摹古籍，以恣粉飾，不獨仿《大誥》等著作也。想見當時居之不疑，如醉如癡之狀。
后讀《孟蜀世家》：宋太宗遣王全斌等伐蜀，孟昶遣王昭遠御之。昭遠好讀兵書，以方略自許。兵始發(fā)成都，昶遣李昊等餞之。昭遠手執(zhí)鐵如意，自比諸葛亮，酒酣謂昊曰：“吾此行豈止克敵？當領(lǐng)此二三萬雕面惡少年，取中原如反掌爾?！奔榷c全斌一戰(zhàn)于三泉而敗，再戰(zhàn)于劍門而被擒。真是寫成一笑！
然自古此等妄人，卻又不少。南燕有王始者，萊蕪人。慕容德建平四年，始以妖術(shù)惑人，眾至數(shù)千，聚于太山萊蕪谷。自稱太平皇帝，署置百官，號其父曰太上皇，兄林為征東將軍，弟泰為征西將軍。帝遣車騎將軍桂陽王鎮(zhèn)討擒之，斬于都市。臨刑，人皆罵其自取族滅?；騿柶涓感趾瓮荚唬骸疤匣拭蓧m于外，征東、征西亂兵所害。朕躬雖存，復(fù)何聊賴？”其妻趙氏怒之曰：“君正坐此口以至此，奈何臨死尚爾狂言？”始曰：“皇后何不達天命？自古豈有不亡之國，不破之家耶？”行刑者以刀環(huán)筑其口，始仰天視曰：“朕即崩矣，終不改帝號也。”此其可笑，尤堪與王莽“天生德于予，漢兵其如予何”之言并傳。
又《宋稗類抄》：嘉泰開禧時，郭倪位殿巖，自謂臥龍復(fù)生，酒后輒詠“三顧頻煩，兩朝開濟”二語。陳景俊為軍漕宴之曰：“木牛流馬，則以煩公。”師既潰（即富平之?。?，自度不復(fù)振，對客泣。時彭法傳在坐，語人曰：“此帶汁（字借作職）諸葛也?！?br/>
陸世科
鄞縣陸世科為諸生時，嘗館于邑中一富室。值黃霉，命館僮焙被，僮轉(zhuǎn)付婢，攜就主妾房中焙之。至晚，夾帶主妾之睡鞋而出。世科欲睡，展被始見，拋之帳頂。
后主人入齋中見之，伺其出，袖之以去。迨更深，密令妾往扣其門，而操刀隨之。世科問為誰，低應(yīng)曰：“妾也。”世科曰：“焉有昏夜而女客可見先生者乎？”又令再三懇之，曰：“第開門，妾自有說。”世科曰：“女客與先生有何可說？即有說，明日與主人同來。如再不去，當即捉付爾主，勿嫌見辱也。”主人見世科毅然難犯，即應(yīng)之曰：“請開門，小弟在此?！奔热?，世科見主人持刀，大驚。主人曰：“無懼。”出鞋示之，備述所以。世科笑曰：“幸我無私，否則已污君刃矣?！泵魅账燹o去。
后登萬歷己丑進士，仕至大理卿。是時，人多附魏閹，公獨特立不阿，以完節(jié)終。
事見《烏青志》?；蛟唬捍耸乱岩姟蹲硬徽Z》，彼作鎮(zhèn)臺某，不知孰是？余按《警心錄》：陳淳祖為賈似道之客，守正，為諸客所惡，內(nèi)侍亦惡之。一日諸姬爭寵，密竊一姬鞋，藏淳祖床下，意欲并中二人也。賈入齋見之，心疑焉。夜驅(qū)此姬至齋門誘之，淳祖不應(yīng)，繼以大怒。賈方知其無他，勘諸姬得其情。由是深契淳祖，后有南安軍之命。金、元院本演其事，與此正相類。意當時或有有意為之者，不然，或有構(gòu)之者歟？據(jù)《錄》中所載，則其出于依托，未可知也。
猩猩
非非子曰：“夫林密淵深，魚鳥自有樂地。而卒為人所制者，貪其餌也?！薄端?jīng)注》：“猩猩形若黃狗，又類貆豘。人面，顏容端正，音聲妙麗?！背蹙V曰：“猩猩好酒及屐，里人置之山谷。常數(shù)輩為群，見酒物，知人張設(shè)，取之。知張者祖父姓名，詈曰：“奴欲殺我，亟舍爾去也?！奔磸?fù)還曰：“姑嘗酒?！卞首恚″熘?，卒為人擒焉?！狈盼淘姡骸耙炎硇尚瑟q著屐，入秋燕燕尚營巢?！贝宋飷劬婆c屐，他書亦言之厲歷，當不虛也。
按唐人小說載：安南武平州封溪中，有猩猩焉。如美人，解人語，知往事。以嗜酒故，以屐得之。檻百數(shù)同牢，欲食之，眾自推肥者，相送流涕。時餉封溪令，以帕蓋之，令問何物，猩猩籠中語曰：“惟有仆并酒一壺耳！”令笑而受之。蓋此物之靈慧如是，其勝于陸機之黃耳傳書多矣。而卒以愛酒與屐，為人所制?！抖Y記》：“猩猩能言，不離禽獸?！毙欧颍∪回M獨禽獸已哉？
燕妒
廣陵牛氏家，堂燕方育雛。其雌為貓所斃，雄啁哳久之，翻然而逝。少選偕一雌來，共哺其子。明日有雛墮地，至晚諸雛畢死。取視之，滿吭皆枲耳，實蓋為雌所毒也。嗟乎！禽鳥猶疾其前雛如此，而雄不悟，悲夫！
去年仲夏，沈荔堂家遠香書舍中，燕已育雛，一雌為蛇所噬。越宿，其雄偕—雌至，相與哺雛。未幾蛇又至，時雄出未返，雌驚起，啄其目。蛇甫吞一雛入口，不能反噬，急吐出，蜿蜒遁去。雛已垂斃，雌覆而翼之，間銜庭中旱蓮草哺之，未幾遂愈。然自此雌偶出必速返，朝夕不離于側(cè)，蛇亦絕不復(fù)至。是此雌又能為諸雛之義鶻也。
戒貪
《金樓子》：齊桓公臥于柏寢。白鳥營營，饑而求飽。公開翠紗之廚而進焉。有知禮者，不食而退；有知足者，雋肉而退；有不知足者，長吁短吸而食。及其飽也，腹為之潰。蓋戒夫貪也。
余嘗見蚊有腹已果而作紅色者，其尾血滴不止，而吸食猶未已也。驅(qū)之，則棲于屏案間，不能復(fù)飛。斯時不知亦悔其饕餮太過否？
師戒
里中有走無常者，嘗一臥數(shù)日。一日乍醒，遽問其家人曰：“吾里外科岑氏子，昨已死乎？”家人曰：“然。君至冥中亦見之乎？”曰：“吾昨于岳廟城隍廡下，見鬼卒拘岑至。城隍拍案怒曰：‘汝在陽間做得好事！’岑叩首涕泣曰：‘小人生前并未敢造惡。’城隍怒曰：‘觀爾獐頭鼠臉，胸中豈有一點墨？奈何既以牛醫(yī)殺人，更托名教書誑錢財而誤人子弟乎？’命鬼卒拽下予杖。岑復(fù)叩首曰：‘小人雖托名世醫(yī)，然從無過而問津者，勢不得草菅人命。第為饑寒所迫，權(quán)行訓蒙度日。身分生平所讀，止有一部《四書》，又大半句讀不全，故所取修金，極豐不過二兩。大約不過菜傭輿卒、目不識丁者之子弟，愿相從受業(yè)。彼亦只圖省費，無意深求。若《四書》以上，小人亦不敢妄教，故猶不致大誤。’城隍色少紓。
“顧判官取冊檢視，至岑首一行，注曰：’綿蠻（讀作變）黃鳥?！勤蚺唬骸溯呏缓限D(zhuǎn)入畜生道中耳?！謾z至下一行，注云：‘如惡惡（皆讀作屋）臭，如好好（皆讀上聲）色?！勤蛐υ唬骸秩绱俗x，試問作何解？’岑曰：‘此當讀為四句，言如其為惡，須如惡臭，斯為真惡；如為好人，須如美人，斯為真好。則善惡之意皆誠矣?！勤蛟唬骸粍t后文惡而知其美者，又作何解？’岑曰：‘此惡字當讀去聲。蓋惡之為物，天下未有以為美者。但據(jù)《本草》，則人中黃之益人多矣。是其味美于回也。故孟子日：惡（句）在其敬叔父也?！?br/>
“城隍罵曰：‘畜類！汝平日以此教人，尚謂未嘗誤人耶？’遂命罰作狗，恣其食惡以償之。岑復(fù)叩首曰：‘小人生前以飲啖兼人，中多痰火，每當暑喘作，其苦萬狀。愿大王垂諒，罰作一牛?！勤蛴爢栐唬骸擞趾握f？’對曰：‘小人向讀《千家詩》有云：赤日行天牛不知。惟牛能不受暑熱也?！勤虼笮?，令鬼卒拽下，先杖一百，仍押回里中，俾投生為牛，為課徒者示警云?！?br/>
家人皆未信。次日，聞比鄰畜牛生犢，往覘之，果然。戲呼其名，犢輒昂首掉尾而鳴，若應(yīng)聲然。
牡丹
《日知錄》：山東人刻《金石錄》，于李易安《后序》“紹興二年玄黓歲壯月朔”，不知“壯月”之出于《爾雅》，而改為“牡丹”。凡歷代以來所刻之書，皆“牡丹”之類也。
又《拊掌錄》：紹興九年，金歸我河南地。商賈攜長安秦漢碑刻，求售于士大夫。王錫老得一碑，無一字可辨，王獨稱賞不已?？驮唬骸按撕未?？”王不能答?？驮唬骸拔抑?，是名沒字碑?！币恍Χⅰ＝裰p鑒家，大率皆沒字碑之類也。
柳畫
乾隆辛丑十月，蕭山陸敬軒為永城尉。署中舊有柳樹一枝，年久半槁。命工伐之，其中紋畫如淡墨寫成：左右峰石峻削，懸崖之上有松一株，藤纏累累；老樹一株，枝葉皆倒垂。下有一叟，挾杖立，高冠長袖，須眉宛然。其左手納袖中，著胸前，右腳前行露其舄，左腳隱衣下，回顧若聽泉狀。雖妙手寫生，不是過也。從來木理之成文者，有影木之類，乃得之柳樹中，則又聞所未聞也。造物之巧，豈可思哉！
又康熙壬寅，京口檄造戰(zhàn)艦。江都劉氏園中，有銀杏一株，百余年物也，亦被伐。及鋸開，則木之立理有觀音大士像二，妙曼天然。眾共駭異，乃施之持南福緣庵中。此似有神物憑之者，尤奇。
閩人吳玉長璧，嘗適杭。適金中丞家招宴，庖人烹圓魚。既熟，剖之，一肉觀音，頭戴金冠，盛妝飾，眉目衣褶皆如畫，右手下垂，左手中按，足踏芙蓉一朵。座客無不驚惋，遂命覆羹。
此事見樊榭《城東雜記》。豈真大士現(xiàn)身，以為殺身之戒者歟？其他如《酉陽雜俎》載：煬帝食蛤，中有一佛二菩薩像。唐文宗時，鱉中有觀音大士像。《續(xù)夷堅志》載：史浩食蛤，中有二佛像，螺髻瓔珞，足踏蓮花?！懂愖R資諧》載：邵崇益剖蚌，中有羅漢像。雋區(qū)言：雙林鎮(zhèn)民剖蚌，中有珍珠八仙?！兑膱员尽份d：鄭伯膺于楚州蚌中得觀音像，妙相端嚴，楊枝凈瓶備具。又于蟹腹內(nèi)得鬼判，毛發(fā)森立，怪惡可畏。《堅觚集》言：遂昌縣民剖鱉中，有比丘端坐，握牟尼珠，衣履斬然。唐詢家雞卵中，有菩薩坐蓮花。凡此猶曰仙佛現(xiàn)身，以示殺生之戒。
至如他書所載，蠶繭中有小佛像，狀如入定觀音。雞卵中有獼猴。如此類，則又何說？蓋妖異之興，終非常情所可揣測也。
湖市
嘉慶庚午四月，高郵縣西門臨湖石堤傾圮，河帥委員修筑。有州署幕友夏友香者，督工役往來堤上。日將暮矣，忽見湖中城市宛然，林木繁茂，斷岸一帶小橋亙之，橋旁有斥堠列柵與拒馬咸備，橋上有人持板傘作迎風急走勢，而柳陰之下，二驢嚙草于其間。惟時落日沉山，暮霞四起，適當湖中城門闕處，金碧萬道。沿堤水紋如縠，與夕陽相激宕，光怪陸離，不可名狀。
城中炊煙縷縷，杰閣嵯峨，浮屠高聳，鐘聲如在耳也。晚風乍起，而所謂城市林木橋亭樓閣者，漸淡漸遠，頃刻盡滅，然已逾數(shù)刻矣。嘗聞山東登、萊有海市，四川青城、錢城有山市，今此處更有湖市，亦奇觀也。
冰山錄
分宜籍沒，有為《冰山錄》以紀其事者。王仁?！堕_元天寶遺事》：楊國忠權(quán)傾天下，進取之士爭詣其門。進士張彖者，有大名。有勸彖修謁國忠，可圖榮顯。彖笑曰：“汝輩以為楊公之勢，倚靠如泰山。以吾所見，乃冰山也?；蝠ㄈ沾竺髦H，則此山當誤人爾?！焙蠊缙溲?，人以張生見幾。后年，生及第，釋褐華陰縣尉。時令守皆非其人，張生有吏道，每有申舉，守令輒抑而不從。生慨然曰：“大丈夫有凌霄蓋世之志，而拘于下位，若立身矮屋中，使人抬頭不得?！彼旆饕職w，遁于嵩山?！朵洝飞w本此義。
泰山
或言泰山?jīng)]字碑非碑也，度其中必有所藏，當是封禪碑銘及玉版檢金泥之屬。昔有一巡方惡其疑眾，命撤之。甫動其蓋，風雷驟作。說似近怪，然其中有物無疑。顧寧人則謂《史》、《漢》但言立石，而不言刻石。足見讀書心細。然《隋書·經(jīng)籍志》有《秦皇東巡會稽刻石文》一卷，當即指所立之石。是此言亦未可據(jù)為定論也。
夷俗
《高麗圖經(jīng)》言：其俗往往男女同川而浴。而西南苗夷跳月之法，必先野合生子，而后成婚。以為夷俗之難以廉恥喻也。顧其間亦自有所謂廉恥者：
粵西瑤僮山居者，婦人四月即入水浴，至九月方止。男女時亦相雜，或觸其私，不忌；惟觸其乳，則怒相擊殺，以為此乃婦道所分，故極重之。此一種節(jié)義也。
暹羅之俗：遇華人與其婦通者，則其夫皆喜，以為榮?；蜓诧嫞^其妻美，故華人愛之也。此一種見識也。（又聞暹羅男陽皆鑲嵌鏡鈴珠玉，富貴金銀，貧用銅錫，行則瑯瑯有聲?；槿ⅲ喝荷?，婿至女家，僧取女紅帖男額，謂之利市。）
臺灣土番，其人不知歷日，無祖先祭祀。自父母外，無伯叔甥舅之稱。重生女，不重生男。不論有無生育，往往互相交易。暑月男女皆裸體對坐。淫欲之事，長則避幼，若弟妹子女，略不羞避。此又一種分別也。
若夫烏滸之人，娶妻而美，則讓其兄。羅鬼之卒，新婦見舅姑不拜，裸體而進盥，謂之奉堂。則居然習于禮讓也矣。
西洋文郎馬神，其俗不淫奸者論死。惟華人與夷女通，則削其發(fā)，即以女妻之，不聽歸也。昔有人殺其夫者，其妻控諸邑。邑令怒，即以其妻妻之，曰：“使汝妻亦守寡?！逼鋽嗒z之法，蓋有所受之也。
雙林凌氏
常熟沈孝子墓志：鼎革時，嘗負母而行于野。遇盜奪其糒，母不與，盜怒，將殺之。孝子泣而求代，并舍之。鄰失火，延母寢。母病方劇，不可以變。孝子號痛呼天，反風火息。后母年八十余遘危疾，醫(yī)者皆曰法不可治。刲股以進，弗瘥。夢神緋衣告曰：“疾非五藥所治。醫(yī)凌某，在雙林?！必街轮Ａ柚?，以針達之，脫然愈。見《望溪集》。言孝子之至行，足以格盜而感神也。而凌氏之以針灸名其家也，豈偶然哉！凌氏子孫，蓋世其業(yè)至今云。
孝子名育，卒于康熙四十九年，年九十四，雍正間翰林編修淑之祖也。
附錄《碧里志存》
凌漢章，湖州人。成化間針灸神靈，擅名吳浙?！秲烧忝t錄》稱其慷慨負義氣，見人之病，如痛在身。有延之者，昏夜風雨，無不疾赴。砭石所投，諸恙脫然。每辰起門啟，輿疾求治者日數(shù)十百人。貧者未嘗受直，故身死之日，家無余資。
楊園先生
楊園先生葬其親，既卜兆，而村民阻葬，弗克。因厝柩于莊，命佃戶居守。盜至，縱火焚其莊，災(zāi)及兩柩。及罪人既得，斬首祭墓，而先生衵衣用粗麻終其身。
婿尤介錫，幼而能文，負笈從游，言規(guī)行矩，甚相得也。先生以女妻之。及其兄師錫舉進士，耽酒色，介錫背先生而效焉。屢訓弗悛，其后買娼為妾。先生女素嫻閨訓，引詩書以諷諫。婿以其逆耳，與妾謀，鴆殺之。
先生往哭，見其被鴆狀，訟之官。褫其衿，逐其妾，卒未正其殺妻之罪也。而先生自子死后，其孤孫亦相繼夭殂，后嗣絕矣。
外史氏曰：陳古銘先生曰梓，年二十，侍姚蟄庵先生。先生為言：“下愚不移，如尤婿玷楊園。而周婿又玷誠庵，其執(zhí)柯者楊園也。此亦先師痛心事。然天下固有不可化誨之人，一殺妻，一為盜，于兩先生何病哉！”此論固然。然如楊園先生之所遭，何其酷耶！余嘗與夢廬論之，夢廬曰：“是則所謂命也?！眴韬?！其信然耶？
按先生年譜，崇禎七年甲戌，先生年二十四，館顏士鳳家。時東南文社方興，先生與士鳳相約毋濫赴，但與同學數(shù)子邱衡輩，文行相切磋而已。然先生自與嚴穎生、邱季心、凌渝安諸君子游，往往以舉業(yè)為戒?；蛴醒诱n子弟者，相率辭不赴，以其為功利起見也。年六十，姚公玉瑚偕其弟璉，謁先生于張佩蔥齋中。適語溪以《東皋遺選》數(shù)十冊，托佩蔥發(fā)出。舟子負上，連呼重甚。先生戲語曰：“此未必重，吾以為輕如鴻毛耳?！币σ騿枺骸皩W問之于舉業(yè)，固可并行而無妨耶？抑必屏去而后可從事耶？”先生正色曰：“《詩》有之：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蓋其持己之嚴如此。
又先生與吳裒仲書曰：“天與仁孝，知有勿藥之喜。讀終天一記，輒為泫然不已，真與‘蓼蓼者莪’同一哀切也。人子至此，蓋已無可如何，惟有臨淵履冰，如曾子之志而已?！队洝吩唬骸K為難。’而申之曰：‘終也者，非終父母之身，終其身也。’然則人子未死一日，是亦事親之一日也。愿與仁兄終勉之耳?！?br/>
水月庵
武林艮山門外水月庵，即水月老人故居。老人姓孫名文，字文石，號水月。會稽諸生。國變后，隱于杭，榜所居曰梅園。性恬靜，一介不取，間為長短歌詞。問其年，嘗稱九十。發(fā)盡禿，人多以僧呼之。
沈陽范忠貞公幼時，老人嘗撫其頂曰：“是兒當建節(jié)吾土，吾猶及見之。”及忠貞撫浙，太夫人言于忠貞，物色得之，屏騶從往謁，談?wù)摂?shù)四。時西溪多虎，公告之故。老人曰：“山頭大蟲任打，門內(nèi)大蟲怕惹?！奔爸邑懭伍}督，老人送之曰：“耳后火發(fā)時，須要有主意?！焙笾邑懢顾拦㈦y。人始悟其前知，爭就之。老人厭惡避去，不知所終。土人思之，改其居為水月庵。肖老人若僧像奉之，為香火院。《池北偶談》稱為水月和尚。
外史氏曰：《熙朝新語》亦嘗載此事，而不及“耳后火發(fā)”兩語，并不詳其生平為明季遺老也。夫事由前定，老人已知之矣，而卒不肯屈節(jié)于新朝，亦猶龔詡之不仕成祖，謂恐負金川門一慟耳。古來忠臣孝子，豈肯以時命之故移其志哉！
腹語
《聊齋志異》言：有—盜被刑，數(shù)武之外，猶旋轉(zhuǎn)而呼曰：“好快刀！”此只極形刀之快耳。嘗舉以語人，而人皆笑之。按《明史·楊維斗傳》：國變后，先生臨刑不屈，首已墜，而聲從項出，則《聊齋》之說非誣也。又漢賈雍為豫章太守，與敵人戰(zhàn)，喪元，猶帶弓擐甲，挾馬歸營，問眾將曰：“有頭佳乎？無頭佳乎？”眾將曰：“有頭佳?！庇焊拐Z曰：“無頭亦佳?！狈泊艘嗳缱碚邏嬡嚥凰溃渖袢?。
嘗聞唐花卿為劍南節(jié)度使，命討段子璋，平之。其后出師，以單騎出戰(zhàn)，陷入重圍，喪其首，猶臨溪沃盥。有浣女見之曰：“無頭何以洗盥？”聞言遂仆。此神散之驗也。
又：太原王穆，至德初，為魯旻部將。于南陽戰(zhàn)敗，賊騎自后追及，以劍斫穆頸，筋骨俱斷，惟喉尚連。初不自覺死，食頃方悟。而頭在臍上，旋覺食漏，遂以手力扶，還附頸。須臾復(fù)落，悶絕如初，久之方蘇。正頸之后，以發(fā)分系兩畔，乃能起坐。而所騎馬，初不離穆；穆方一足踐鐙，而左縛發(fā)解，頭墜懷中。夜復(fù)蘇，復(fù)系發(fā)正首，心念馬臥方可得上，馬忽橫伏，穆因得上馬。馬亦隨起，載穆東南行。穆兩手捧兩頰，行四十里。穆麾下散卒數(shù)十人，群行見之，扶寄村舍，尋載適軍。穆于城中養(yǎng)病二百余日方愈。繞頸有肉如指，頭竟小偏。此則頭落數(shù)次而可續(xù)也，尤奇。
嘉慶初，苗匪煽亂楚蜀。官兵討之，戰(zhàn)于香爐坪，賊敗。有賊目為官兵所殺，頭已落，猶手持大斧作迎敵狀，頸中白氣一縷沖起，徑二丈許，逾時乃仆。此或有邪術(shù)焉，又非尋常所可同語矣。
劉子壯
劉子壯，字克猷，湖北黃岡人。少穎慧，讀書一目數(shù)行。屬文奇肆，中崇禎庚午舉人。領(lǐng)薦后，夢神告之曰：“爾須朱之弼作房官，方中春榜?！奔爸辆汲鲈⑸⒉?，見數(shù)童子攜書包經(jīng)其門。一童子特秀出，執(zhí)手與談，見其書上寫學名朱之弼，大驚。隨至其家。其父乃開柴廠者，贈筆硯數(shù)事，珍重而別。后遭流寇之亂，不赴春官。及本朝順治己丑會試，朱之弼已為分校，得首卷，即劉也。
亦見《熙朝新語》。讀此知窮達有命，遲早亦有定數(shù)，為之慨然。
熊伯龍
先時廷對策，俱用四六。順治己丑科，世祖臨軒策士，命勿用四六舊套。劉子壯對策稱旨，親定一甲第一名，與榜眼熊伯龍齊名。熊典試浙江，一榜得三狀元：乙未史大成，甲辰嚴我斯，庚戌蔡啟傅。士林榮之。
庫中畫
明大內(nèi)有畫藏庫中，累朝不開。至崇禎時，上欲開視，珰以從來未開為言。而上意甚堅，珰不敢逆，遂開。進，無所有，惟后小紅箱一只。捧至，上書崇楨某年某月日開。上以其預(yù)定也，益異之。及啟視，止盛畫三軸：其一作無數(shù)軍民相反背，其一則無數(shù)官吏士民倉皇逃竄之狀。上曰：“嘻！亂離不遠矣。”其三則止有一人披發(fā)赤體，懸于樹上，其貌則儼然御容也。群珰動容，上憮然不樂而出。
乩書
崇禎時，宮中每年或召仙，或召將，叩以來歲事，無弗應(yīng)者。以前一召即至，至是久之不至。良久，武帝下臨，乩批云：“天將俱已降生人間，無可應(yīng)召者?！鄙显侔荩狄蕴鞂⒔瞪?，意欲何為？尚有未生者否？批云：“惟漢壽亭侯受明深思，不忍下降。”批畢寂然，再叩不應(yīng)矣。
玉人
鶴民國人長三寸，日行八千里，其疾如飛。每為海鶴所食。其人性極機巧，乃刻玉為己狀，鼓百成群，聚子荒野水次。鶴以為小人也，吞之而死。后他鶴見真者，反不敢食。
今世之傅虎以翼而食人者多矣，然其中豈無玉人焉？惟食之者之智不如鶴，故往往饕餮相踵而不悟，不免為小人所誤耳。
天主教
天主名耶穌，大西洋人。自萬歷間，有大西洋意利亞人利瑪竇，航海九萬里，抵廣東之香山澳，始傳其教于中土。其言謂耶穌生子如德亞，其國在亞細亞洲之中，一名拂菻，即古大秦國。于時為漢哀帝元壽二年，歷一千五百八十一年，至萬歷九年卒。其國自開辟以來，六千余年矣，天主乃肇生人類之邦。帝嘉其遠來，給賜優(yōu)厚，遂于京師宣武門內(nèi)建天主堂。藻繪詭異，供耶穌像。右圣母，貌若少女，手一兒，耶穌也。于是其教大行。
相傳愿入救者，其師令服清水一盂，心遂迷惑，乃予之白金五十兩，故投者甚眾。其歸也，必令家人毀祖先牌位、灶神、門神之屬，而專奉十字木架。遇物作十字形者，即不敢褻。若奉教者物故，其師輒遣兩人至尸傍唪經(jīng)，以布掩尸，視驗訖，始去?；蛞詾楦`取兩目瞳子故也。
嘗有人貧甚，稱貸無所。稔知入其教者，可得五十金，乃預(yù)戒家人，俟得銀而歸，灌以藥物使吐。后其人受教歸，果欲毀神牌，奉十字架。家人縶其手足，以藥灌之，始吐清水，最后涌出一血團乃止。其家人將血團貯于水盆，經(jīng)宿血散，中有一物不散，乃成人形，須眉畢具。細視其狀，即授教師也。
大膽
《吳應(yīng)箕傳》：南都不守，起兵應(yīng)金聲。敗走山中，被獲，慷慨就死。時有吳漢超者，亦起兵與邱祖德、麻三衡諸軍相合，連取句容、溧水，高淳、溧陽、涇、太平諸縣。明年正月，襲南城寧國，夜緣南城登，兵潰。城中按首事者，漢超已出城，念母在，且恐累人，入見曰：“首事者我也?！逼势淠?，長三寸。如是則姜維之膽如雞卵，又不足言矣。
項王走馬埒
《石柱記》：弁山舊有項王飲馬池、系馬石、走馬埒。朱少師《考異》云：項羽避難吳中，過大溪。有異物。早暮以尾卷人畜食之。羽跨其背，一手扼頸，兩足夾其腹，一手抱樹，連拔大樹數(shù)章。天曙視之，馬也。遍體黑龍紋，遂以名溪，今之龍溪是也。明鄭明選詩：“項王昔走馬，四面黃金埒。時衰騅不逝，悲歌對紅頰?！?/div>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