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淩字彥雲(yún)，太原祁人也。叔父允，為漢司徒，誅董卓。卓將李傕、郭汜等為卓報仇，入長安，殺允，盡害其家。淩及兄晨，時年皆少，踰城得脫，亡命歸鄉(xiāng)里。淩舉孝廉，為發(fā)干長，〔一〕稍遷至中山太守，所在有治，太祖辟為丞相掾?qū)佟?br />
〔一〕 魏略曰：淩為長，遇事，髡刑五歲，當(dāng)?shù)罀叱?。時太祖車過，問此何徒，左右以狀對。太祖曰；「此子師兄子也，所坐亦公耳。」于是主者選為驍騎主簿。
文帝踐阼，拜散騎常侍，出為兗州刺史，與張遼等至廣陵討孫權(quán)。臨江，夜大風(fēng)，吳將呂範(fàn)等船漂至北岸。淩與諸將逆擊，捕斬首虜，獲舟船，有功，封宜城亭侯，加建武將軍，轉(zhuǎn)在青州。是時海濱乘喪亂之後，法度未整。淩布政施教，賞善罰惡，甚有綱紀(jì)，百姓稱之，不容於口。後從曹休征吳，與賊遇於夾石，休軍失利，淩力戰(zhàn)決圍，休得免難。仍徙為揚(yáng)、豫州刺史，咸得軍民之歡心。始至豫州，旌先賢之後，求未顯之士，各有條教，意義甚美。初，淩與司馬朗、賈逵友善，及臨兗、豫，繼其名跡。正始初，為征東將軍，假節(jié)都督揚(yáng)州諸軍事。二年，吳大將全琮數(shù)萬眾寇芍陂，淩率諸軍逆討，與賊爭塘，力戰(zhàn)連日，賊退走。進(jìn)封南鄉(xiāng)侯，邑千三百五十戶，遷車騎將軍、儀同三司。
是時，淩外甥令狐愚以才能為兗州刺史，屯平阿。舅甥並典兵，專淮南之重。淩就遷為司空。司馬宣王既誅曹爽，進(jìn)淩為太尉，假節(jié)鉞。淩、愚密協(xié)計，謂齊王不任天位，楚王彪長而才，欲迎立彪都許昌。嘉平元年九月，愚遣將張式至白馬，與彪相問往來。淩又遣舍人勞精詣洛陽，語子廣。廣言：「廢立大事，勿為禍先?！埂惨弧称涫辉拢迯?fù)遣式詣彪，未還，會愚病死?！捕扯?，熒惑守南斗，淩謂：「斗中有星，當(dāng)有暴貴者。」〔三〕三年春，吳賊塞涂水。淩欲因此發(fā)，大嚴(yán)諸軍，表求討賊；詔報不聽。淩陰謀滋甚，遣將軍楊弘以廢立事告兗州刺史黃華，華、弘連名以白太傅司馬宣王。宣王將中軍乘水道討淩，先下赦赦淩罪，又將尚書廣東，使為書喻淩，大軍掩至百尺逼淩。淩自知勢窮，乃乘船單出迎宣王，遣掾王彧謝罪，送印綬、節(jié)鉞。軍到丘頭，淩面縛水次。宣王承詔遣主簿解縛反服，見淩，慰勞之，還印綬、節(jié)鉞，遣步騎六百人送還京都。淩至項，飲藥死。〔四〕宣王遂至壽春。張式等皆自首，乃窮治其事。彪賜死，諸相連者悉夷三族?！参濉吵h咸以為春秋之義，齊崔杼、鄭歸生皆加追戮，陳屍斲棺，載在方策。淩、愚罪宜如舊典。乃發(fā)淩、愚冢，剖棺，暴屍於所近市三日，燒其印綬、朝服，親土埋之?！擦尺M(jìn)弘、華爵為鄉(xiāng)侯。廣有志尚學(xué)行，死時年四十餘?！财摺?br />
〔一〕 漢晉春秋曰：淩、愚謀，以帝幼制於彊臣，不堪為主，楚王彪長而才，欲迎立之，以興曹氏。淩使人告廣，廣曰：「凡舉大事，應(yīng)本人情。今曹爽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虛而不治，丁、畢、桓、鄧雖並有宿望，皆專競于世。加變易朝典，政令數(shù)改，所存雖高而事不下接，民習(xí)于舊，眾莫之從。故雖勢傾四海，聲震天下，同日斬戮，名士減半，而百姓安之，莫或之哀，失民故也。今懿情雖難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賢能，廣樹勝己，修先朝之政令，副眾心之所求。爽之所以為惡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解，以恤民為先。父子兄弟，並握兵要，未易亡也?！箿R不從。臣松之以為如此言之類，皆前史所不載，而猶出習(xí)氏。且制言法體不似於昔，疑悉鑿齒所自造者也。
〔二〕 魏書曰：愚字公治，本名浚，黃初中，為和戎護(hù)軍。烏丸校尉田豫討胡有功，小違節(jié)度，愚以法繩之。帝怒，械繫愚，免官治罪，詔曰「浚何愚」！遂以名之。正始中，為曹爽長史，後出為兗州刺史。魏略曰：愚聞楚王彪有智勇。初東郡有訛言云：「白馬河出妖馬，夜過官牧邊鳴呼，眾馬皆應(yīng)，明日見其跡，大如斛，行數(shù)里，還入河中。」又有謠言：「白馬素羈西南馳，其誰乘者朱虎騎。」楚王小字朱虎，故愚與王淩陰謀立楚王。乃先使人通意於王，言「使君謝王，天下事不可知，願王自愛」！彪亦陰知其意，答言「謝使君，知厚意也?！?br />
〔三〕 魏略曰：淩聞東平民浩詳知星，呼問詳。詳疑淩有所挾，欲悅其意，不言吳當(dāng)有死喪，而言淮南楚分也，今吳、楚同占，當(dāng)有王者興。故淩計遂定。
〔四〕 魏略載淩與太傅書曰：「卒聞神軍密發(fā)，巳在百尺，雖知命窮盡，遲於相見，身首分離，不以為恨，前後遣使，有書未得還報，企踵西望，無物以譬。昨遣書之後，便乘船來相迎宿丘頭，旦發(fā)於浦口，奉被露布赦書，又得二十三日況，累紙誨示，聞命驚愕，五內(nèi)失守，不知何地可以自處？僕久忝朝恩，歷試無效，統(tǒng)御戎馬，董齊東夏，事有闕廢，中心犯義，罪在三百，妻子同縣，無所禱矣。不圖聖恩天覆地載，橫蒙視息，復(fù)睹日月。亡甥令狐愚攜惑群小之言，僕即時呵抑，使不得竟其語。既人已知，神明所鑒，夫非事無陰，卒至發(fā)露，知此梟夷之罪也。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子也?！褂种卦唬骸干硐菪套?，謬蒙赦宥。今遣掾送印綬，頃至，當(dāng)如詔書自縛歸命。雖足下私之，官法有分?！辜暗?，如書。太傅使人解其縛。淩既蒙赦，加怙舊好，不復(fù)自疑，徑乘小船自趣太傅。太傅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餘丈。淩知見外，乃遙謂太傅曰：「卿直以折簡召我，我當(dāng)敢不至邪？而乃引軍來乎！」太傅曰：「以卿非肯逐折簡者故也?！箿R曰：「卿負(fù)我！」太傅曰：「我寧負(fù)卿，不負(fù)國家?！顾焓谷怂蛠砦?。淩自知罪重，試索棺釘，以觀太傅意，太傅給之。淩行到項，夜呼掾?qū)倥c決曰：「行年八十，身名並滅邪！」遂自殺。干寶晉紀(jì)曰：淩到項，見賈逵祠在水側(cè)，淩呼曰：「賈梁道，王淩固忠于魏之社稷者，唯爾有神，知之?！蛊淠臧嗽拢涤屑玻瑝魷R、逵為癘，甚惡之，遂薨。
〔五〕 魏略載：山陽單固，字恭夏，為人有器實。正始中，兗州刺史令狐愚與固父伯龍善，辟固，欲以為別駕。固不樂為州吏，辭以疾。愚禮意愈厚，固不欲應(yīng)。固母夏侯氏謂固曰：「使君與汝父久善，故命汝不止，汝亦故當(dāng)仕進(jìn)，自可往耳。」固不獲已，遂往，與兼治中從事楊康並為愚腹心。後愚與王淩通謀，康、固皆知其計。會愚病，康應(yīng)司徒召詣洛陽，固亦以疾解祿?？翟诰熉镀涫?，太傅乃東取王淩。到壽春，固見太傅，太傅問曰：「卿知其事為邪？」固對不知。太傅曰：「且置近事。問卿，令狐反乎？」固又曰無。而楊康白，事事與固連。遂收捕固及家屬，皆繫廷尉，考實數(shù)十，固故云無有。太傅錄楊康，與固對相詰。固辭窮，乃罵康曰：「老庸既負(fù)使君，又滅我族，顧汝當(dāng)活邪！」辭定，事上，須報廷尉，以舊皆聽得與其母妻子相見。固見其母，不仰視，其母知其慚也，字謂之曰：「恭夏，汝本自不欲應(yīng)州郡也，我強(qiáng)故耳。汝為人吏，自當(dāng)爾耳。此自門戶衰，我無恨也。汝本意與我語?！构探K不仰，又不語，以至於死。初，楊康自以白其事，冀得封拜，後以辭頗參錯，亦并斬。臨刑，俱出獄，固又罵康曰：「老奴，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也?！?br />
〔六〕 干寶晉紀(jì)曰：兗州武吏東平馬隆，託為愚家客，以私財更殯葬，行服三年，種植松柏。一州之士愧之。
〔七〕 魏氏春秋曰：廣字公淵。弟飛梟、金虎，並才武過人。太傅嘗從容問蔣濟(jì)，濟(jì)曰：「淩文武俱贍，當(dāng)今無雙。廣等志力，有美於父耳。」退而悔之，告所親曰：「吾此言，滅人門宗矣?！刮耗﹤髟唬簻R少子字明山，最知名，善書，多技藝，人得其書，皆以為法。走向太原，追軍及之，時有飛鳥集桑樹，隨枝低卬，舉弓射之即倒，追人乃止不復(fù)進(jìn)。明山投親家食，親家告吏，乃就執(zhí)之。
毌丘儉字仲恭，河?xùn)|聞喜人也。父興，黃初中為武威太守，伐叛柔服，開通河右，名次金城太守蘇則。討賊張進(jìn)及討叛胡有功，封高陽鄉(xiāng)侯?！惨弧橙霝閷⒆鞔蠼?。儉襲父爵，為平原侯文學(xué)。明帝即位，為尚書郎，遷羽林監(jiān)。以東宮之舊，甚見親待。出為洛陽典農(nóng)。時取農(nóng)民以治宮室，儉上疏曰：「臣愚以為天下所急除者二賊，所急務(wù)者衣食。誠使二賊不滅，士民飢凍，雖崇美宮室，猶無益也。」遷荊州刺史。
〔一〕 魏名臣奏載雍州刺史張既表曰：「河右遐遠(yuǎn)，喪亂彌久，武威當(dāng)諸郡路道喉轄之要，加民夷雜處，數(shù)有兵難。領(lǐng)太守毌丘興到官，內(nèi)撫吏民，外懷羌、胡，卒使柔附，為官效用。黃華、張進(jìn)初圖逆亂，扇動左右，興志氣忠烈，臨難不顧，為將校民夷陳說禍福，言則涕泣。于時男女萬口，咸懷感激，形毀髮亂，誓心致命。尋率精兵踧脅張掖，濟(jì)拔領(lǐng)太守杜通、西海太守張睦。張掖番和、驪靬二縣吏民及郡雜胡棄惡詣興，興皆安卹，使盡力田。興每所歷，盡竭心力，誠國之良吏。殿下即位，留心萬機(jī)，茍有毫毛之善，必有賞錄，臣伏緣聖旨，指陳其事。」
青龍中，帝圖討遼東，以儉有幹策，徙為幽州刺史，加度遼將軍，使持節(jié)，護(hù)烏丸校尉。率幽州諸軍至襄平，屯遼隧。右北平烏丸單于寇婁敦、遼西烏丸都督率眾王護(hù)留等，昔隨袁尚奔遼東者，率眾五千餘人降?？軍涠厍驳馨⒘_槃等詣闕朝貢，封其渠率二十餘人為侯、王，賜輿馬繒綵各有差。公孫淵逆與儉戰(zhàn)，不利，引還。明年，帝遣太尉司馬宣王統(tǒng)中軍及儉等眾數(shù)萬討淵，定遼東。儉以功進(jìn)封安邑侯，食邑三千九百戶。
正始中，儉以高句驪數(shù)侵叛，督諸軍步騎萬人出玄菟，從諸道討之。句驪王宮將步騎二萬人，進(jìn)軍沸流水上，大戰(zhàn)梁口，梁音渴。宮連破走。儉遂束馬縣車，以登丸都，屠句驪所都，斬獲首虜以千數(shù)。句驪沛者名得來，數(shù)諫宮，〔一〕宮不從其言。得來歎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顾觳皇扯?，舉國賢之。儉令諸軍不壞其墓，不伐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宮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還。六年，復(fù)征之，宮遂奔買溝。儉遣玄菟太守王頎追之，〔二〕過沃沮千有餘里，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jì)功，刊丸都之山，銘不耐之城。諸所誅納八千餘口，論功受賞，侯者百餘人。穿山溉灌，民賴其利。
〔一〕 臣松之按東夷傳：沛者，句驪國之官名。
〔二〕 世語曰：頎字孔碩，東萊人，晉永嘉中大賊王彌，頎之孫。
遷左將軍，假節(jié)監(jiān)豫州諸軍事，領(lǐng)豫州刺史，轉(zhuǎn)為鎮(zhèn)南將軍。諸葛誕戰(zhàn)于東關(guān)，不利，乃令誕、儉對換。誕為鎮(zhèn)南，都督豫州。儉為鎮(zhèn)東，都督楊州。吳太傅諸葛恪圍合肥新城，儉與文欽禦之，太尉司馬孚督中軍東解圍，恪退還。
初，儉與夏侯玄、李豐等厚善。揚(yáng)州刺史前將軍文欽，曹爽之邑人也，驍果麤猛，數(shù)有戰(zhàn)功，好增虜獲，以徼寵賞，多不見許，怨恨日甚。儉以計厚待欽，情好歡洽。欽亦感戴，投心無貳。正元二年正月，有彗星數(shù)十丈，西北竟天，起于吳、楚之分。儉、欽喜，以為己祥。遂矯太后詔，罪狀大將軍司馬景王，移諸郡國，舉兵反。迫脅淮南將守諸別屯者，及吏民大小，皆入壽春城，為壇於城西，歃血稱兵為盟，分老弱守城，儉、欽自將五六萬眾渡淮，西至項。儉堅守，欽在外為游兵?！惨弧?br />
〔一〕 儉、欽等表曰：「故相國懿，匡輔魏室，歷事忠貞，故烈祖明皇帝授以寄託之任。懿戮力盡節(jié)，以寧華夏。又以齊王聰明，無有穢德，乃心勤盡忠以輔上，天下賴之。懿欲討滅二虜以安宇內(nèi)，始分軍糧，克時同舉，未成而薨。齊王以懿有輔己大功，故遂使師承統(tǒng)懿業(yè)，委以大事。而師以盛年在職，無疾託病，坐擁彊兵，無有臣禮，朝臣非之，義士譏之，天下所聞，其罪一也。懿造計取賊，多舂軍糧，克期有日。師為大臣，當(dāng)除國難，又為人子，當(dāng)卒父業(yè)。哀聲未絕而便罷息，為臣不忠，為子不孝，其罪二也。賊退過東關(guān)，坐自起眾，三征同進(jìn)，喪眾敗績，歷年軍實，一旦而盡，致使賊來，天下騷動，死傷流離，其罪三也。賊舉國悉眾，號五十萬，來向壽春，圖詣洛陽，會太尉孚與臣等建計，乃杜塞要險，不與爭鋒，還固新城?；茨蠈⑹?，衝鋒履刃，晝夜相守，勤瘁百日，死者塗地，自魏有軍已來，為難苦甚，莫過於此。而師遂意自由，不論封賞，權(quán)勢自在，無所領(lǐng)錄，其罪四也。故中書令李豐等，以師無人臣節(jié)，欲議退之。師知而請豐，其夕拉殺，載尸埋棺。豐等為大臣，帝王腹心，擅加酷暴，死無罪名，師有無君之心，其罪五也。懿每歎說齊王自堪人主，君臣之義定。奉事以來十有五載，始欲歸政，按行武庫，詔問禁兵不得妄出。師自知姦慝，人神所不祐，矯廢君主，加之以罪。孚，師之叔父，性甚仁孝，追送齊王，悲不自勝。群臣皆怒而師懷忍，不顧大義，其罪六也。又故光祿大夫張緝，無罪而誅，夷其妻子，并及母后，逼恐至尊，彊催督遣，臨時哀愕，莫不傷痛；而師稱慶，反以歡喜，其罪七也。陛下踐阼，聰明神武，事經(jīng)聖心，欲崇省約，天下聞之，莫不歡慶；而師不自改悔，脩復(fù)臣禮，而方徵兵募士，毀壞宮內(nèi)，列侯自衛(wèi)。陛下即阼，初不朝覲。陛下欲臨幸?guī)熒嵋允∑浼?，?fù)拒不通，不奉法度，其罪八也。近者領(lǐng)軍許允當(dāng)為鎮(zhèn)北，以廚錢給賜，而師舉奏加辟，雖云流徙，道路餓殺，天下聞之，莫不哀傷，其罪九也。三方之守，一朝闕廢，多選精兵，以自營衛(wèi)，五營領(lǐng)兵，闕而不補(bǔ)，多載器杖，充聚本營，天下所聞，人懷憤怨，訛言盈路，以疑海內(nèi)，其罪十也。多休守兵，以占高第，以空虛四表，欲擅彊勢，以逞姦心，募取屯田，加其復(fù)賞，阻兵安忍，壞亂舊法。合聚諸藩王公以著鄴，欲悉誅之，一旦舉事廢主。天不長惡，使目腫不成，其罪十一也。臣等先人皆隨從太祖武皇帝征討兇暴，獲成大功，與高祖文皇帝即受漢禪，開國承家，猶堯舜相傳也。臣與安豐護(hù)軍鄭翼、廬江護(hù)軍呂宣、太守張休、淮南太守丁尊、督守合肥護(hù)軍王休等議，各以累世受恩，千載風(fēng)塵，思盡軀命，以完全社稷安主為效。斯義茍立，雖焚妻子，吞炭漆身，死而不恨也。按師之罪，宜加大辟，以彰姦慝。春秋之義，一世為善，一世宥之。懿有大功，海內(nèi)所書，依古典議，廢師以侯就弟。弟昭，忠肅寬明，樂善好士，有高世君子之度，忠誠為國，不與師同。臣等碎首所保，可以代師輔導(dǎo)聖躬。太尉孚，忠孝小心，所宜親寵，授以保傅。護(hù)軍散騎常侍望，忠公親事，當(dāng)官稱能，遠(yuǎn)迎乘輿，有宿衛(wèi)之功，可為中領(lǐng)軍。春秋之義，大義滅親，故周公誅弟，石碏戮子，季友鴆兄，上為國計，下全宗族。殛鯀用禹，聖人明典，古今所稱。乞陛下下臣等所奏，朝堂博議。臣言當(dāng)?shù)溃箮熯d位避賢者，罷兵去備，如三皇舊法，則天下協(xié)同。若師負(fù)勢恃眾不自退者，臣等率將所領(lǐng)，晝夜兼行，惟命是授。臣等今日所奏，惟欲使大魏永存，使陛下得行君意，遠(yuǎn)絕亡之禍，百姓安全，六合一體，使忠臣義士，不愧於三皇五帝耳。臣恐兵起，天下擾亂，臣輒上事，移三征及州郡國典農(nóng)，各安慰所部吏民，不得妄動，謹(jǐn)具以狀聞。惟陛下愛養(yǎng)精神，明慮危害，以寧海內(nèi)。師專權(quán)用勢，賞罰自由，聞臣等舉眾，必下詔禁絕關(guān)津，使驛書不通，擅復(fù)徵調(diào)，有所收捕。此乃師詔，非陛下詔書，在所皆不得復(fù)承用。臣等道遠(yuǎn)，懼文書不得皆通，輒臨時賞罰，以便宜從事，須定表上也?！?/em>
大將軍統(tǒng)中外軍討之，別使諸葛誕督豫州諸軍從安風(fēng)津擬壽春，征東將軍胡遵督青、徐諸軍出于譙、宋之間，絕其歸路。大將軍屯汝陽，使監(jiān)軍王基督前鋒諸軍據(jù)南頓以待之。今諸軍皆堅壁勿與戰(zhàn)。儉、欽進(jìn)不得鬥，退恐壽春見襲，不得歸，計窮不知所為?；茨蠈⑹?，家皆在北，眾心沮散，降者相屬，惟淮南新附農(nóng)民為之用。大將軍遣兗州刺史鄧艾督泰山諸軍萬餘人至樂嘉，示弱以誘之，大將軍尋自洙至。欽不知，果夜來欲襲艾等，會明，見大軍兵馬盛，乃引還?！惨弧炒髮④娍v驍騎追擊，大破之，欽遁走。是日，儉聞欽戰(zhàn)敗，恐懼夜走，眾潰。比至慎縣，左右人兵稍棄儉去，儉獨(dú)與小弟秀及孫重藏水邊草中。安風(fēng)津都尉部民張屬就射殺儉，傳首京都。屬封侯。秀、重走入?yún)恰⑹恐T為儉、欽所迫脅者，悉歸降。〔二〕
〔一〕 魏氏春秋曰：欽中子俶，小名鴦。年尚幼，勇力絕人，謂欽曰：「及其未定，擊之可破也?！轨妒欠譃槎?，夜夾攻軍。俶率壯士先至，大呼大將軍，軍中震擾。欽後期不應(yīng)。會明，俶退，欽亦引還。魏末傳曰：殿中人姓尹，字大目，小為曹氏家奴，常侍在帝側(cè)，大將軍將俱行。大目知大將軍一目已突出，啟云：「文欽本是明公腹心，但為人所誤耳，又天子鄉(xiāng)里。大目昔為文欽所信，乞得追解語之，令還與公復(fù)好。」大將軍聽遣大目單身往，乘大馬，被鎧甲，追文欽，遙相與語。大目心實欲曹氏安，謬言：「君侯何苦若不可復(fù)忍數(shù)日中也！」欲使欽解其旨。欽殊不悟，乃更厲聲罵大目：「汝先帝家人，不念報恩，而反與司馬師作逆；不顧上天，天不祐汝！」乃張弓傅矢欲射大目，大目涕泣曰：「世事敗矣，善自努力也?！?br />
〔二〕 欽與郭淮書曰：「大將軍昭伯與太傅（伯）俱受顧命，登床把臂，託付天下，此遠(yuǎn)近所知。後以勢利，乃絕其祀，及其親黨，皆一時之俊，可為痛心，奈何奈何！公侯恃與大司馬公恩親分著，義貫金石，當(dāng)此之時，想益毒痛，有不可堪也。王太尉嫌其專朝，潛欲舉兵，事竟不捷，復(fù)受誅夷，害及楚王，想甚追恨。太傅既亡，然其子師繼承父業(yè)，肆其虐暴，日月滋甚，放主弒后，殘戮忠良，包藏禍心，遂至篡弒。此可忍也，孰不可忍？欽以名義大故，事君有節(jié)，忠憤內(nèi)發(fā)，忘寢與食，無所吝顧也。會毌丘子邦自與父書，騰說公侯，盡事主之義，欲奮白髮，同符太公，惟須東問，影響相應(yīng)，聞問之日，能不慷慨！是以不顧妻孥之痛，即與毌丘鎮(zhèn)東舉義兵三萬餘人，西趨京師，欲扶持王室，掃除姦逆，企踵西望，不得聲問，魯望高子，不足喻急。夫當(dāng)仁不讓，況救君之難，度道遠(yuǎn)艱，故不果期要耳。然同舟共濟(jì)，安危勢同，禍痛已連，非言飾所解，自公侯所明也。共事曹氏，積信魏朝，行道之人，皆所知見。然在朝之士，冒利偷生，烈士所恥，公侯所賤，賈豎所不忍為也，況當(dāng)塗之士邪？軍屯住項，小人以閏月十六日別進(jìn)兵，就于樂嘉城討師，師之徒眾，尋時崩潰，其所斬截，不復(fù)訾原，但當(dāng)長驅(qū)徑至京師，而流言先至，毌丘不復(fù)詳之，更謂小人為誤，諸軍便爾瓦解。毌丘還走，追尋釋解，無所及。小人還項，復(fù)遇王基等十二軍，追尋毌丘，進(jìn)兵討之，即時克破，所向全勝，要那後無繼何？孤軍梁昌，進(jìn)退失所，還據(jù)壽春，壽春復(fù)走，狼狽躓閡，無復(fù)他計，惟當(dāng)歸命大吳，借兵乞食，繼踵伍員耳。不若僕隸，如何快心，復(fù)君之讎，永使曹氏少享血食，此亦大國之所祐念也。想公侯不使程嬰、杵臼擅名於前代，而使大魏獨(dú)無鷹揚(yáng)之士與？今大吳敦崇大義，深見愍悼。然僕於國大分連接，遠(yuǎn)同一勢，日欲俱舉，瓜分中國，不願偏取以為己有。公侯必欲共忍帥胸懷，宜廣大勢，恐秦川之卒不可孤舉。今者之計，宜屈己伸人，託命歸漢，東西俱舉爾，乃可克定師黨耳。深思鄙言，若愚計可從，宜使?jié)h軍克制期要，使六合?？?，與周、召同封，以託付兒孫。此亦非小事也，大丈夫?qū)幪幤渎渎?，是以遠(yuǎn)呈忠心，時望嘉應(yīng)?！箷r郭淮已卒，欽未知，故有此書。世語曰：毌丘儉之誅，黨與七百餘人，傳侍御史杜友治獄，惟舉首事十人，餘皆奏散。友字季子，東郡人，仕晉冀州刺史、河南尹。子默，字世玄，歷吏部郎，衛(wèi)尉。
儉子甸為治書侍御史，先時知儉謀將發(fā)，私出將家屬逃走新安靈山上。別攻下之，夷儉三族?！惨弧?br />
〔一〕 世語曰：甸字子邦，有名京邑。齊王之廢也，甸謂儉曰：「大人居方獄重任，國傾覆而晏然自守，將受四海之責(zé)?！箖€然之。大將軍惡其為人也。及儉起兵，問屈〈冉頁〉所在，云不來無能為也。儉初起兵，遣子宗四人入?yún)恰Ｌ抵?，吳平，宗兄弟皆還中國。宗字子仁，有儉風(fēng)，至零陵太守。宗子奧，巴東監(jiān)軍、益州刺史。習(xí)鑿齒曰：毌丘儉感明帝之顧命，故為此役。君子謂毌丘儉事雖不成，可謂忠臣矣。夫竭節(jié)而赴義者我也，成之與敗者時也，我茍無時，成何可必乎？忘我而不自必，乃所以為忠也。古人有言：「死者復(fù)生，生者不愧?！谷魵饍€可謂不愧也。
欽亡入?yún)?，吳以欽為都護(hù)、假節(jié)、鎮(zhèn)北大將軍、幽州牧、譙侯。〔一〕
〔一〕 欽降吳表曰：「稟命不幸，常隸魏國，兩絕於天。雖側(cè)伏隅都，自知無路。司馬師滔天作逆，廢害二主，辛、癸、高、莽，惡不足喻。欽累世受魏恩，烏鳥之情，竊懷憤踴，在三之義，期於弊仆。前與毌丘儉、郭淮等俱舉義兵，當(dāng)共討師，掃除兇孽，誠臣慺慺愚管所執(zhí)。智慮淺薄，微節(jié)不騁，進(jìn)無所依，悲痛切心。退惟不能扶翼本朝，抱愧俛仰，靡所自厝。冒緣古義，固有所歸，庶假天威，得展萬一，僵仆之日，亦所不恨。輒相率將，歸命聖化，慚偷茍生，非辭所陳。謹(jǐn)上還所受魏使持節(jié)、前將軍、山桑侯印綬。臨表惶惑，伏須罪誅?！刮簳唬簹J字仲若，譙郡人。父稷，建安中為騎將，有勇力。欽少以名將子，材武見稱。魏諷反，欽坐與諷辭語相連，及下獄，掠笞數(shù)百，當(dāng)死，太祖以稷故赦之。太和中，為五營校督，出為牙門將。欽性剛暴無禮，所在倨傲陵上，不奉官法，輒見奏遣，明帝抑之。後復(fù)以為淮南牙門將，轉(zhuǎn)為廬江太守、鷹揚(yáng)將軍。王淩奏欽貪殘，不宜撫邊，求免官治罪，由是徵欽還。曹爽以欽鄉(xiāng)里，厚養(yǎng)待之，不治欽事。復(fù)遣還廬江，加冠軍將軍，貴寵踰前。欽以故益驕，好自矜伐，以壯勇高人，頗得虛名於三軍。曹爽誅後，進(jìn)欽為前將軍以安其心，後代諸葛誕為揚(yáng)州刺史。自曹爽之誅，欽常內(nèi)懼，與諸葛誕相惡，無所與謀。會誕去兵，毌丘儉往，乃陰共結(jié)謀。戰(zhàn)敗走，晝夜間行，追者不及，遂得入?yún)?，孫峻厚待之。欽雖在他國，不能屈節(jié)下人，自呂據(jù)、朱異等諸大將皆憎疾之，惟峻常左右之。
諸葛誕字公休，瑯邪陽都人，諸葛豐後也。初以尚書郎為滎陽令，〔一〕入為吏部郎。人有所屬託，輒顯其言而承用之，後有當(dāng)否，則公議其得失以為褒貶，自是群僚莫不慎其所舉。累遷御史中丞尚書，與夏侯玄、鄧颺等相善，收名朝廷，京都翕然。言事者以誕、颺等脩浮華，合虛譽(yù)，漸不可長。明帝惡之，免誕官。〔二〕會帝崩，正始初，玄等並在職。復(fù)以誕為御史中丞尚書，出為揚(yáng)州刺史，加昭武將軍。
〔一〕 魏氏春秋曰：誕為郎，與僕射杜畿試船陶河，遭風(fēng)覆沒，誕亦俱溺。虎賁浮河救誕，誕曰：「先救杜侯?！拐Q飄于岸，絕而復(fù)蘇。
〔二〕 世語曰：是時，當(dāng)世俊士散騎常侍夏侯玄、尚書諸葛誕、鄧颺之徒，共相題表，以玄、疇四人為四聰，誕、備八人為八達(dá)，中書監(jiān)劉放子熙、孫資子密、吏部尚書衛(wèi)臻子烈三人，咸不及比，以父居勢位，容之為三豫，凡十五人。帝以構(gòu)長浮華，皆免官廢錮。
王淩之陰謀也，太傅司馬宣王潛軍東伐，以誕為鎮(zhèn)東將軍、假節(jié)都督揚(yáng)州諸軍事，封山陽亭侯。諸葛恪興東關(guān)，遣誕督諸軍討之，與戰(zhàn)，不利。還，徙為鎮(zhèn)南將軍。
後毌丘儉、文欽反，遣使詣?wù)Q，招呼豫州士民。誕斬其使，露布天下，令知儉、欽兇逆。大將軍司馬景王東征，使誕督豫州諸軍，渡安風(fēng)津向壽春。儉、欽之破也，誕先至壽春。壽春中十餘萬口，聞儉、欽敗，恐誅，悉破城門出，流迸山澤，或散走入?yún)?。以誕久在淮南，乃復(fù)以為鎮(zhèn)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揚(yáng)州。吳大將孫峻、呂據(jù)、留贊等聞淮南亂，會文欽往，乃帥眾將欽徑至壽春；時誕諸軍已至，城不可攻，乃走。誕遣將軍蔣班追擊之，斬贊，傳首，收其印節(jié)。進(jìn)封高平侯，邑三千五百戶，轉(zhuǎn)為征東大將軍。
誕既與玄、颺等至親，又王淩、毌丘儉累見夷滅，懼不自安，傾帑藏振施以結(jié)眾心，厚養(yǎng)親附及揚(yáng)州輕俠者數(shù)千人為死士?！惨弧掣事对甓?，吳賊欲向徐堨，計誕所督兵馬足以待之，而復(fù)請十萬眾守壽春，又求臨淮築城以備寇，內(nèi)欲保有淮南。朝廷微知誕有自疑心，以誕舊臣，欲入度之。二年五月，徵為司空。誕被詔書，愈恐，遂反。召會諸將，自出攻揚(yáng)州刺史樂綝，殺之。〔二〕斂淮南及淮北郡縣屯田口十餘萬官兵，揚(yáng)州新附勝兵者四五萬人，聚穀足一年食，閉城自守。遣長史吳綱將小子靚至吳請救?！踩硡侨舜笙?，遣將全懌、全端、唐咨、王祚等，率三萬眾，密與文欽俱來應(yīng)誕。以誕為左都護(hù)、假節(jié)、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壽春侯。是時鎮(zhèn)南將軍王基始至，督諸軍圍壽春，未合。咨、欽等從城東北，因山乘險，得將其眾突入城。
〔一〕 魏書曰：誕賞賜過度。有犯死者，虧制以活之。
〔二〕 世語曰：司馬文王既秉朝政，長史賈充以為宜遣參佐慰勞四征，于是遣充至壽春。充還啟文王：「誕再在揚(yáng)州，有威名，民望所歸。今徵，必不來，禍小事淺；不徵，事遲禍大?！鼓艘詾樗究铡?，誕曰：「我作公當(dāng)在王文舒後，今便為司空！不遣使者，健步齎書，使以兵付樂綝，此必綝所為?！鼓藢⒆笥覕?shù)百人至揚(yáng)州，揚(yáng)州人欲閉門，誕叱曰：「卿非我故吏邪！」徑入，綝逃上樓，就斬之。魏末傳曰：賈充與誕相見，談?wù)f時事，因謂誕曰：「洛中諸賢，皆願禪代，君所知也。君以為云何？」誕厲色曰：「卿非賈豫州子？世受魏恩，如何負(fù)國，欲以魏室輸人乎？非吾所忍聞。若洛中有難，吾當(dāng)死之?！钩淠?。誕既被徵，請諸牙門置酒飲宴，呼牙門從兵，皆賜酒令醉，謂眾人曰：「前作千人鎧仗始成，欲以擊賊，今當(dāng)還洛，不復(fù)得用，欲蹔出，將見人游戲，須臾還耳；諸君且止。」乃嚴(yán)鼓將士七百人出。樂綝聞之，閉州門。誕歷南門宣言曰：「當(dāng)還洛邑，蹔出游戲，揚(yáng)州何為閉門見備？」前至東門，東門復(fù)閉，乃使兵緣城攻門，州人悉走，因風(fēng)放火，焚其府庫，遂殺綝。誕表曰：「臣受國重任，統(tǒng)兵在東。揚(yáng)州刺史樂綝專詐，說臣與吳交通，又言被詔當(dāng)代臣位，無狀日久。臣奉國命，以死自立，終無異端。忿綝不忠，輒將步騎七百人，以今月六日討綝，即日斬首，函頭驛馬傳送。若聖朝明臣，臣即魏臣；不明臣，臣即吳臣。不勝發(fā)憤有日，謹(jǐn)拜表陳愚，悲感泣血，哽咽斷絕，不知所如，乞朝廷察臣至誠?！钩妓芍詾槲耗﹤魉裕式员陕?。疑誕表言曲，不至於此也。
〔三〕 世語曰：黃初末，吳人發(fā)長沙王吳芮冢，以其塼於臨湘為孫堅立廟。芮容貌如生，衣服不朽。後豫發(fā)者見吳綱曰：「君何類長沙王吳芮，但微短耳?！咕V瞿然曰；「是先祖也，君何由見之？」見者言所由，綱曰：「更葬否？」答曰：「即更葬矣。」自芮之卒年至冢發(fā)，四百餘年，綱，芮之十六世孫矣。
六月，車駕東征，至項。大將軍司馬文王督中外諸軍二十六萬眾，臨淮討之。大將軍屯丘頭。使基及安東將軍陳騫等四面合圍，表裏再重，塹壘甚峻。又使監(jiān)軍石苞、兗州刺史州泰等，簡銳卒為游軍，備外寇。欽等數(shù)出犯圍，逆擊走之。吳將朱異再以大眾來迎誕等，渡黎漿水，泰等逆與戰(zhàn)，每摧其鋒。孫綝以異戰(zhàn)不進(jìn)，怒而殺之。城中食轉(zhuǎn)少，外救不至，眾無所恃。將軍蔣班、焦彝，皆誕爪牙計事者也，棄誕，踰城自歸大將軍?！惨弧炒髮④娔耸狗撮g，以奇變說全懌等，懌等率眾數(shù)千人開門來出。城中震懼，不知所為。
〔一〕 漢晉春秋曰：蔣班、焦彝言于諸葛誕曰：「朱異等以大眾來而不能進(jìn)，孫綝殺異而歸江東，外以發(fā)兵為名，而內(nèi)實坐須成敗，其歸可見矣。今宜及眾心尚固，士卒思用，并力決死，攻其一面，雖不能盡克，猶可有全者?！刮臍J曰：「江東乘戰(zhàn)勝之威久矣，未有難北方者也。況公今舉十餘萬之眾內(nèi)附，而欽與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子兄弟盡在江表，就孫綝不欲，主上及其親戚豈肯聽乎？且中國無歲無事，軍民並疲，今守我一年，勢力已因，異圖生心，變故將起，以往準(zhǔn)今，可計日而望也?！拱?、彝固勸之，欽怒，而誕欲殺班。二人懼，且知誕之必敗也，十一月，乃相攜而降。
三年正月，誕、欽、咨等大為攻具，晝夜五六日攻南圍，欲決圍而出?！惨弧硣现T軍，臨高以發(fā)石車火箭逆燒破其攻具，弩矢及石雨下，死傷者蔽地，血流盈塹。復(fù)還入城，城內(nèi)食轉(zhuǎn)竭，降出者數(shù)萬口。欽欲盡出北方人，省食，與吳人堅守，誕不聽，由是爭恨。欽素與誕有隙，徒以計合，事急愈相疑。欽見誕計事，誕遂殺欽。欽子鴦及虎將兵在小城中，聞欽死，勒兵馳赴之，眾不為用。鴦、虎單走，踰城出，自歸大將軍。軍吏請誅之，大將軍令曰：「欽之罪不容誅，其子固應(yīng)當(dāng)戮，然鴦、虎以窮歸命，且城未拔，殺之是堅其心也。」乃赦鴦、虎，使將兵數(shù)百騎馳巡城，呼語城內(nèi)云：「文欽之子猶不見殺，其餘何懼？」表鴦、虎為將軍，各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城內(nèi)喜且擾，又日飢困，誕、咨等智力窮。大將軍乃自臨圍，四面進(jìn)兵，同時鼓譟登城，城內(nèi)無敢動者。誕窘急，單乘馬，將其麾下突小城門出。大將軍司馬胡奮部兵逆擊，斬誕，傳首，夷三族。誕麾下數(shù)百人，坐不降見斬，皆曰：「為諸葛公死，不恨?！蛊涞萌诵娜绱?。〔二〕唐咨、王祚及諸裨將皆面縛降，吳兵萬眾，器仗軍實山積。
〔一〕 漢晉春秋曰：文欽曰：「蔣班、焦彝謂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懌又率眾逆降，此敵無備之時也，可以戰(zhàn)矣?！拐Q及唐咨等皆以為然，遂共悉眾出攻。
〔二〕 干寶晉紀(jì)曰：數(shù)百人拱手為列，每斬一人，輒降之，竟不變，至盡，時人比之田橫。吳將于詮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於敵，吾弗取也。」乃免冑冒陳而死。
初圍壽春，議者多欲急攻之，大將軍以為：「城固而眾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裏受敵，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於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將使同就戮，吾當(dāng)以全策縻之，可坐而制也?！拐Q以二年五月反，三年二月破滅。六軍按甲，深溝高壘，而誕自困，竟不煩攻而克。〔一〕及破壽春，議者又以為淮南仍為叛逆，吳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縱，宜悉坑之。大將軍以為古之用兵，全國為上，戮其元惡而已。吳兵就得亡還，適可以示中國之弘耳。一無所殺，分布三河近郡以安處之。
〔一〕 干寶晉紀(jì)曰：初，壽春每歲雨潦，淮水溢，常淹城邑。故文王之築圍也，誕笑之曰：「是固不攻而自敗也?！辜按筌娭ィ汉帝u年。城既陷，是日大雨，圍壘皆毀。誕子靚，字仲思，吳平還晉。靚子恢，字道明，位至尚書令，追贈左光祿大夫開府。
唐咨本利城人。黃初中，利城郡反，殺太守徐箕，推咨為主。文帝遣諸軍討破之，咨走入海，遂亡至吳，官至左將軍，封侯、持節(jié)。誕、欽屠戮，咨亦生禽，三叛皆獲，天下快焉?！惨弧嘲葑砂策h(yuǎn)將軍，其餘裨將咸假號位，吳眾悅服。江東感之，皆不誅其家。其淮南將吏士民諸為誕所脅略者，惟誅其首逆，餘皆赦之。聽鴦、虎收斂欽喪，給其車牛，致葬舊墓。〔二〕
〔一〕 傅子曰：宋建椎牛禱賽，終自焚滅。文欽日祠祭事天，斬于人手。諸葛誕夫婦聚會神巫，淫祀求福，伏尸淮南，舉族誅夷。此天下所共見，足為明鑒也。
〔二〕 習(xí)鑿齒曰：自是天下畏威懷德矣。君子謂司馬大將軍於是役也，可謂能以德攻矣。夫建業(yè)者異矣，各有所尚，而不能兼并也。故窮武之雄斃于不仁，存義之國喪于懦退，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虜吳眾，席卷淮浦，俘馘十萬，可謂壯矣。而未及安坐，喪王基之功，種惠吳人，結(jié)異類之情，寵鴦葬欽，忘疇昔之隙，不咎誕眾，使揚(yáng)士懷愧，功高而人樂其成，業(yè)廣而敵懷其德，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也，天下其孰能當(dāng)之哉？喪王基，語在基傳。鴦一名俶。晉諸公贊曰，俶後為將軍，破涼州虜，名聞天下。太康中為東夷校尉、假節(jié)。當(dāng)之職，入辭武帝，帝見而惡之，託以他事免俶官。東安公繇，諸葛誕外孫，欲殺俶，因誅楊駿，誣俶謀逆，遂夷三族。
鄧艾字士載，義陽棘陽人也。少孤，太祖破荊州，徙汝南，為農(nóng)民養(yǎng)犢。年十二，隨母至潁川，讀故太丘長陳寔碑文，言「文為世範(fàn)，行為士則」，艾遂自名範(fàn)，字士則。後宗族有與同者，故改焉。為都尉學(xué)士，以口吃，不得作幹佐。為稻田守叢草吏。同郡吏父憐其家貧，資給甚厚，艾初不稱謝。每見高山大澤，輒規(guī)度指畫軍營處所，時人多笑焉。後為典農(nóng)綱紀(jì)，上計吏，因使見太尉司馬宣王。宣王奇之，辟之為掾，〔一〕遷尚書郎。
〔一〕 世語曰：鄧艾少為襄城典農(nóng)部民，與石苞皆年十二三。謁者陽翟郭玄信，武帝監(jiān)軍郭誕元奕之子。建安中，少府吉本起兵許都，玄信坐被刑在家，從典農(nóng)司馬求人御，以艾、苞與御，行十餘里，與語，悅之，謂二人皆當(dāng)遠(yuǎn)至為佐相。艾後為典農(nóng)功曹，奉使詣宣王，由此見知，遂被拔擢。
時欲廣田畜穀，為滅賊資，使艾行陳、項已東至壽春。艾以為「田良水少，不足以盡地利，宜開河渠，可以引水澆溉，大積軍糧，又通運(yùn)漕之道?！鼓酥鴿?jì)河論以喻其指。又以為「昔破黃巾，因為屯田，積穀于許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軍征舉，運(yùn)兵過半，功費(fèi)巨億，以為大役。陳、蔡之間，土下田良，可省許昌左右諸稻田，并水東下。令淮北屯二萬人，淮南三萬人，十二分休，常有四萬人，且田且守。水豐常收三倍於西，計除眾費(fèi)，歲完五百萬斛以為軍資。六七年間，可積三千萬斛於淮上，此則十萬之眾五年食也。以此乘吳，無往而不克矣?！剐跎浦?，事皆施行。正始二年，乃開廣漕渠，每東南有事，大軍興眾，汎舟而下，達(dá)于江、淮，資食有儲而無水害，艾所建也。
出參征西軍事，遷南安太守。嘉平元年，與征西將軍郭淮拒蜀偏將軍姜維。維退，淮因西擊羌。艾曰：「賊去未遠(yuǎn)，或能復(fù)還，宜分諸軍以備不虞?！轨妒橇舭桶姿薄Ｈ?，維遣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結(jié)營。艾謂諸將曰：「維今卒還，吾軍人少，法當(dāng)來渡而不作橋。此維使化持吾，令不得還。維必自東襲取洮城?！逛窃谒?，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jié)撥姀降?，維果來渡，而艾先至據(jù)城，得以不敗。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加討寇將軍，後遷城陽太守。
是時并州右賢王劉豹并為一部，艾上言曰：「戎狄獸心，不以義親，彊則侵暴，弱則內(nèi)附，故周宣有玁狁之寇，漢祖有平城之圍。每匈奴一盛，為前代重患。自單于在外，莫能牽制長卑。誘而致之，使來入侍。由是羌夷失統(tǒng)，合散無主。以單于在內(nèi)，萬里順軌。今單于之尊日疏，外土之威寖重，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劉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為二國，以分其勢。去卑功顯前朝，而子不繼業(yè)，宜加其子顯號，使居鴈門。離國弱寇，追錄舊勳，此御邊長計也?！褂株悾骸盖己c民同處者，宜以漸出之，使居民表崇廉恥之教，塞姦宄之路。」大將軍司馬景王新輔政，多納用焉。遷汝南太守，至則尋求昔所厚己吏父，久已死，遣吏祭之，重遺其母，舉其子與計吏。艾所在，荒野開闢，軍民並豐。
諸葛恪圍合肥新城，不克，退歸。艾言景王曰：「孫權(quán)已沒，大臣未附，吳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勢，足以建命。恪新秉國政，而內(nèi)無其主，不念撫恤上下以立根基，競於外事，虐用其民，悉國之眾，頓於堅城，死者萬數(shù)，載禍而歸，此恪獲罪之日也。昔子胥、吳起、商鞅、樂毅皆見任時君，主沒而敗。況恪才非四賢，而不慮大患，其亡可待也?！广w，果見誅。遷兗州刺史，加振威將軍。上言曰：「國之所急，惟農(nóng)與戰(zhàn)，國富則兵彊，兵彊則戰(zhàn)勝。然農(nóng)者，勝之本也。孔子曰『足食足兵』，食在兵前也。上無設(shè)爵之勸，則下無財畜之功。今使考績之賞，在於積粟富民，則交游之路絕，浮華之原塞矣?！?br />
高貴鄉(xiāng)公即尊位，進(jìn)封方城亭侯。毌丘儉作亂，遣健步齎書，欲疑惑大眾，艾斬之，兼道進(jìn)軍，先趣樂嘉城，作浮橋。司馬景王至，遂據(jù)之。文欽以後大軍破敗於城下，艾追之至丘頭。欽奔吳。吳大將軍孫峻等號十萬眾，將渡江，鎮(zhèn)東將軍諸葛誕遣艾據(jù)肥陽，艾以與賊勢相遠(yuǎn)，非要害之地，輒移屯附亭，遣泰山太守諸葛緒等于黎漿拒戰(zhàn)，遂走之。其年徵拜長水校尉。以破欽等功，進(jìn)封方城鄉(xiāng)侯，行安西將軍。解雍州刺史王經(jīng)圍於狄道，姜維退駐鍾提，乃以艾為安西將軍，假節(jié)、領(lǐng)護(hù)東羌校尉。議者多以為維力已竭，未能更出。艾曰：「洮西之?dāng)?，非小失也；破軍殺將，倉廩空虛，百姓流離，幾於危亡。今以策言之，彼有乘勝之勢，我有虛弱之實，一也。彼上下相習(xí)，五兵犀利，我將易兵新，器杖未復(fù)，二也。彼以船行，吾以陸軍，勞逸不同，三也。狄道、隴西、南安、祁山，各當(dāng)有守，彼專為一，我分為四，四也。從南安、隴西，因食羌穀，若趣祁山，熟麥千頃，為之縣餌，五也。賊有黠數(shù)，其來必矣?！鬼曋S果向祁山，聞艾已有備，乃回從董亭趣南安，艾據(jù)武城山以相持。維與艾爭險，不克，其夜，渡渭東行，緣山趣上邽，艾與戰(zhàn)於段谷，大破之。甘露元年詔曰：「逆賊姜維連年狡黠，民夷騷動，西土不寧。艾籌畫有方，忠勇奮發(fā)，斬將十?dāng)?shù)，馘首千計；國威震於巴、蜀，武聲揚(yáng)於江、岷。今以艾為鎮(zhèn)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進(jìn)封鄧侯。分五百戶封子忠為亭侯?！苟?，拒姜維于長城，維退還。遷征西將軍，前後增邑凡六千六百戶。景元三年，又破維于侯和，維卻保沓中。四年秋，詔諸軍征蜀，大將軍司馬文王皆指授節(jié)度，使艾與維相綴連；雍州刺史諸葛緒要維，令不得歸。艾遣天水太守王頎等直攻維營，隴西太守牽弘等邀其前，金城太守楊欣等詣甘松。維聞鍾會諸軍已入漢中，引退還。欣等追躡於彊川口，大戰(zhàn)，維敗走。聞雍州已塞道屯橋頭，從孔函谷入北道，欲出雍州後。諸葛緒聞之，卻還三十里。維入北道三十餘里，聞緒軍卻，尋還，從橋頭過，緒趣截維，較一日不及。維遂東引，還守劍閣。鍾會攻維未能克。艾上言：「今賊摧折，宜遂乘之，從陰平由邪徑經(jīng)漢德陽亭趣涪，出劍閣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餘里，奇兵衝其腹心。劍閣之守必還赴涪，則會方軌而進(jìn)；劍閣之軍不還，則應(yīng)涪之兵寡矣。軍志有之曰：『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今掩其空虛，破之必矣。」
冬十月，艾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糧運(yùn)將匱，頻於危殆。艾以氊自裹，推轉(zhuǎn)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jìn)。先登至江由，蜀守將馬邈降。蜀衛(wèi)將軍諸葛瞻自涪還綿竹，列陳待艾。艾遣子惠唐亭侯忠等出其右，司馬師纂等出其左。忠、纂戰(zhàn)不利，並退還，曰：「賊未可擊?！拱唬骸复嫱鲋郑诖艘慌e，何不可之有？」乃叱忠、纂等，將斬之。忠、纂馳還更戰(zhàn)，大破之，斬瞻及尚書張遵等首，進(jìn)軍到雒。劉禪遣使奉皇帝璽綬，為箋詣艾請降。
艾至成都，禪率太子諸王及群臣六十餘人面縛輿櫬詣軍門，艾執(zhí)節(jié)解縛焚櫬，受而宥之。檢御將士，無所虜略，綏納降附，使復(fù)舊業(yè)，蜀人稱焉。輒依鄧禹故事，承制拜禪行驃騎將軍，太子奉車、諸王駙馬都尉。蜀群司各隨高下拜為王官，或領(lǐng)艾官屬。以師纂領(lǐng)益州刺史，隴西太守牽弘等領(lǐng)蜀中諸郡。使於綿竹築臺以為京觀，用彰戰(zhàn)功。士卒死事者，皆與蜀兵同共埋藏。艾深自矜伐，謂蜀士大夫曰：「諸君賴遭某，故得有今日耳。若遇吳漢之徒，已殄滅矣?！褂衷唬骸附S自一時雄兒也，與某相值，故窮耳?！褂凶R者笑之。
十二月，詔曰：「艾曜威奮武，深入虜庭，斬將搴旗，梟其鯨鯢，使僭號之主，稽首係頸，歷世逋誅，一朝而平。兵不踰時，戰(zhàn)不終日，雲(yún)徹席卷，蕩定巴蜀。雖白起破彊楚，韓信克勁趙，吳漢禽子陽，亞夫滅七國，計功論美，不足比勳也。其以艾為太尉，增邑二萬戶，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戶?！埂惨弧嘲运抉R文王曰：「兵有先聲而後實者，今因平蜀之勢以乘吳，吳人震恐，席卷之時也。然大舉之後，將士疲勞，不可便用，且徐緩之；留隴右兵二萬人，蜀兵二萬人，煮鹽興冶，為軍農(nóng)要用，並作舟船，豫順流之事，然後發(fā)使告以利害，吳必歸化，可不征而定也。今宜厚劉禪以致孫休，安士民以來遠(yuǎn)人，若便送禪於京都，吳以為流徙，則於向化之心不勸。宜權(quán)停留，須來年秋冬，比爾吳亦足平。以為可封禪為扶風(fēng)王，錫其資財，供其左右?？び卸繅]，為之宮舍。爵其子為公侯，食郡內(nèi)縣，以顯歸命之寵。開廣陵、城陽以待吳人，則畏威懷德，望風(fēng)而從矣。」文王使監(jiān)軍衛(wèi)瓘喻艾：「事當(dāng)須報，不宜輒行?！拱匮栽唬骸搞暶餍?，奉指授之策，元惡既服；至于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謂合權(quán)宜。今蜀舉眾歸命，地盡南海，東接吳會，宜早鎮(zhèn)定。若待國命，往復(fù)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今吳未賓；勢與蜀連，不可拘常以失事機(jī)。兵法，進(jìn)不求名，退不避罪，艾雖無古人之節(jié)，終不自嫌以損于國也?！规R會、胡烈、師纂等皆白艾所作悖逆，變釁以結(jié)。詔書檻車徵艾。〔二〕
〔一〕 袁子曰：諸葛亮，重人也，而驟用蜀兵，此知小國弱民難以久存也。今國家一舉而滅蜀，自征伐之功，未有如此之速者也。方鄧艾以萬人入江由之危險，鍾會以二十萬眾留劍閣而不得進(jìn)，三軍之士已飢，艾雖戰(zhàn)勝克將，使劉禪數(shù)日不降，則二將之軍難以反矣。故功業(yè)如此之難也。國家前有壽春之役，後有滅蜀之勞，百姓貧而倉稟虛，故小國之慮，在於時立功以自存，大國之慮，在於既勝而力竭，成功之後，戒懼之時也。
〔二〕 魏氏春秋曰：艾仰天歎曰：「艾忠臣也，一至此乎！白起之酷，復(fù)見於今日矣?！?/em>
艾父子既囚，鍾會至成都，先送艾，然後作亂。會已死，艾本營將士追出艾檻車，迎還。瓘遣田續(xù)等討艾，遇於綿竹西，斬之。子忠與艾俱死，餘子在洛陽者悉誅，徙艾妻子及孫於西域?！惨弧?br />
〔一〕 漢晉春秋曰：初艾之下江由也，以續(xù)不進(jìn)，欲斬，既而捨之。及瓘遣續(xù)，謂曰：「可以報江由之辱矣?！苟蓬A(yù)言於眾曰：「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望已高，既無德音，又不御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將何以堪其責(zé)乎？」瓘聞之，不俟駕而謝。世語曰：師纂亦與艾俱死。纂性急少恩，死之日體無完皮。
初，艾當(dāng)伐蜀，夢坐山上而有流水，以問殄虜護(hù)軍爰邵。邵曰：「按易卦，山上有水曰蹇。蹇繇曰：『蹇利西南，不利東北?！豢鬃釉唬骸哄坷髂希泄σ?；不利東北，其道窮也?！煌乜耸瘢贿€乎！」艾憮然不樂。〔一〕
〔一〕 荀綽冀州記曰：邵起自幹吏，位至衛(wèi)尉。長子翰，河?xùn)|太守。中子敞，大司農(nóng)。少子倩，字君幼，寬厚有器局，勤於當(dāng)世，歷位冀州刺史、太子右衛(wèi)率。翰子俞，字世都，清貞貴素，辯於論議，採公孫龍之辭以談微理。少有能名，辟太尉府，稍歷顯位，至侍中中書令，遷為監(jiān)。臣松之按：蹇彖辭云「蹇利西南，往得中也」，不云「有功」；下云「利見大人，往有功也」。
泰始元年，晉室踐阼，詔曰：「昔太尉王淩謀廢齊王，而王竟不足以守位。征西將軍鄧艾，矜功失節(jié)，實應(yīng)大辟。然被書之日，罷遣人眾，束手受罪，比于求生遂為惡者，誠復(fù)不同。今大赦得還，若無子孫者聽使立後，令祭祀不絕。」三年，議郎段灼上疏理艾曰：「艾心懷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夷滅之誅，臣竊悼之。惜哉，言艾之反也！艾性剛急，輕犯雅俗，不能協(xié)同朋類，故莫肯理之。臣敢言艾不反之狀。昔姜維有斷隴右之志，艾脩治備守，積穀彊兵。值歲兇旱，艾為區(qū)種，身被烏衣，手執(zhí)耒耜，以率將士。上下相感，莫不盡力。艾持節(jié)守邊，所統(tǒng)萬數(shù)，而不難僕虜之勞，士民之役，非執(zhí)節(jié)忠勤，孰能若此？故落門、段谷之戰(zhàn)，以少擊多，摧破彊賊。先帝知其可任，委艾廟勝，授以長策。艾受命忘身，束馬縣車，自投死地，勇氣陵雲(yún)，士眾乘勢，使劉禪君臣面縛，叉手屈膝。艾功名以成，當(dāng)書之竹帛，傳祚萬世。七十老公，反欲何求！艾誠恃養(yǎng)育之恩，心不自疑，矯命承制，權(quán)安社稷；雖違?？?，有合古義，原心定罪，本在可論。鍾會忌艾威名，搆成其事。忠而受誅，信而見疑，頭縣馬巿，諸子并斬，見之者垂泣，聞之者歎息。陛下龍興，闡弘大度，釋諸嫌忌，受誅之家，不拘敘用。昔秦民憐白起之無罪，吳人傷子胥之冤酷，皆為立祠。今天下民人為艾悼心痛恨，亦猶是也。臣以為艾身首分離，捐棄草土，宜收尸喪，還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紹封其孫，使闔棺定諡，死無餘恨。赦冤魂于黃泉，收信義于後世，葬一人而天下慕其行，埋一魂而天下歸其義，所為者寡而悅者眾矣?！咕拍辏t曰：「艾有功勳，受罪不逃刑，而子孫為民隸，朕常愍之。其以嫡孫朗為郎中?！?br />
艾在西時，修治障塞，築起城塢。泰始中，羌虜大叛，頻殺刺史，涼州道斷。吏民安全者，皆保艾所築塢焉。〔一〕
〔一〕 世語曰：咸寧中，積射將軍樊震為西戎牙門，得見辭，武帝問震所由進(jìn)，震自陳曾為鄧艾伐蜀時帳下將，帝遂尋問艾，震具申艾之忠，言之流涕。先是以艾孫朗為丹水令，由此遷為定陵令。次孫千秋有時望，光祿大夫王戎辟為掾。永嘉中，朗為新都太守，未之官，在襄陽失火，朗及母妻子舉室燒死，惟子韜子行得免。千秋先卒，二子亦燒死。
艾州里時輩南陽州泰，亦好立功業(yè)，善用兵，官至征虜將軍、假節(jié)都督江南諸軍事。景元二年薨，追贈衛(wèi)將軍，諡曰壯侯?！惨弧?br />
〔一〕 世語曰：初，荊州刺史裴潛以泰為從事，司馬宣王鎮(zhèn)宛，潛數(shù)遣詣宣王，由此為宣王所知。及征孟達(dá)，泰又導(dǎo)軍，遂辟泰。泰頻喪考、妣、祖，九年居喪，宣王留缺待之，至三十六日，擢為新城太守。宣王為泰會，使尚書鍾繇調(diào)泰：「君釋褐登宰府，三十六日擁麾蓋，守兵馬郡；乞兒乘小車，一何駛乎？」泰曰：「誠有此。君，名公之子，少有文采，故守吏職；獼猴騎土牛，又何遲也！」眾賓咸悅。後歷兗、豫州刺史，所在有籌算績效。
鍾會字士季，潁川長社人，太傅繇小子也。少敏惠夙成?！惨弧持凶o(hù)軍蔣濟(jì)著論，謂「觀其眸子，足以知人?！箷晡鍤q，繇遣見濟(jì)，濟(jì)甚異之，曰：「非常人也?！辜皦眩胁艛?shù)技藝，而博學(xué)精練名理，以夜續(xù)晝，由是獲聲譽(yù)。正始中，以為祕書郎，遷尚書中書侍郎?！捕掣哔F鄉(xiāng)公即尊位，賜爵關(guān)內(nèi)侯。
〔一〕 會為其母傳曰：「夫人張氏，字昌蒲，太原茲氏人，太傅定陵成侯之命婦也。世長吏二千石。夫人少喪父母，充成侯家，修身正行，非禮不動，為上下所稱述。貴妾孫氏，攝嫡專家，心害其賢，數(shù)讒毀無所不至。孫氏辨博有智巧，言足以飾非成過，然竟不能傷也。及妊娠，愈更嫉妒，乃置藥食中，夫人中食，覺而吐之，瞑眩者數(shù)日?；蛟唬骸汉尾幌蚬灾俊淮鹪唬骸旱帐嗪?，破家危國，古今以為鑒誡。假如公信我，眾誰能明其事？彼以心度我，謂我必言，固將先我；事由彼發(fā)，顧不快耶！』遂稱疾不見。孫氏果謂成侯曰：『妾欲其得男，故飲以得男之藥，反謂毒之！』成侯曰：『得男藥佳事，闇於食中與人，非人情也。』遂訊侍者具服，孫氏由是得罪出。成侯問夫人何能不言，夫人言其故，成侯大驚，益以此賢之。黃初六年，生會，恩寵愈隆。成侯既出孫氏，更納正嫡賈氏。」臣松之按：鍾繇于時老矣，而方納正室。蓋禮所云宗子雖七十無無主婦之義也。魏氏春秋曰：會母見寵於繇，繇為之出其夫人。卞太后以為言，文帝詔繇復(fù)之。繇恚憤，將引鴆，弗獲，餐椒致噤，帝乃止。
〔二〕 世語曰：司馬景王命中書令虞松作表，再呈輒不可意，命松更定。以經(jīng)時，松思竭不能改，心苦之，形於顏色。會察其有憂，問松，松以實答。會取視，為定五字。松悅服，以呈景王，王曰：「不當(dāng)爾邪，誰所定也？」松曰：「鍾會。向亦欲啟之，會公見問，不敢饕其能?！雇踉唬骸溉绱?，可大用，可令來?！箷査赏跛埽稍唬骸覆W(xué)明識，無所不貫。」會乃絕賓客，精思十日，平旦入見，至鼓二乃出。出後，王獨(dú)拊手歎息曰：「此真王佐材也！」松字叔茂，陳留人，九江太守邊讓外孫。松弱冠有才，從司馬宣王征遼東，宣王命作檄，及破賊，作露布。松從還，宣王辟為掾，時年二十四，遷中書郎，遂至太守。松子濬，字顯弘，晉廷尉。臣松之以為鍾會名公之子，聲譽(yù)夙著，弱冠登朝，已歷顯位，景王為相，何容不悉，而方於定虞松表然後乃蒙接引乎？設(shè)使先不相識，但見五字而便知可大用，雖聖人其猶病諸，而況景王哉？
毌丘儉作亂，大將軍司馬景王東征，會從，典知密事，衛(wèi)將軍司馬文王為大軍後繼。景王薨於許昌，文王總統(tǒng)六軍，會謀謨帷幄。時中詔敕尚書傅嘏，以東南新定，權(quán)留衛(wèi)將軍屯許昌為內(nèi)外之援，令嘏率諸軍還。會與嘏謀，使嘏表上，輒與衛(wèi)將軍俱發(fā)，還到雒水南屯住。於是朝廷拜文王為大將軍、輔政，會遷黃門侍郎，封東武亭侯，邑三百戶。
甘露二年，徵諸葛誕為司空，時會喪寧在家，策誕必不從命，馳白文王。文王以事已施行，不復(fù)追改?！惨弧臣罢Q反，車駕住項，文王至壽春，會復(fù)從行。
〔一〕 會時遭所生母喪。其母傳曰：「夫人性矜嚴(yán)，明於教訓(xùn)，會雖童稚，勤見規(guī)誨。年四歲授孝經(jīng)，七歲誦論語，八歲誦詩，十歲誦尚書，十一誦易，十二誦春秋左氏傳、國語，十三誦周禮、禮記，十四誦成侯易記，十五使入太學(xué)問四方奇文異訓(xùn)。謂會曰：『學(xué)猥則倦，倦則意??；吾懼汝之意怠，故以漸訓(xùn)汝，今可以獨(dú)學(xué)矣?！谎藕脮鏆v眾書，特好易、老子，每讀易孔子說鳴鶴在陰、勞謙君子、籍用白茅、不出戶庭之義，每使會反覆讀之，曰：『易三百餘爻，仲尼特說此者，以謙恭慎密，樞機(jī)之發(fā)，行己至要，榮身所由故也，順?biāo)剐g(shù)已往，足為君子矣?！徽及四?，會為尚書郎，夫人執(zhí)會手而誨之曰：『汝弱冠見敘，人情不能不自足，則損在其中矣，勉思其戒！』是時大將軍曹爽專朝政，日縱酒沉醉，會兄侍中毓宴還，言其事。夫人曰：『樂則樂矣，然難久也。居上不驕，制節(jié)謹(jǐn)度，然後乃無危溢之患。今奢僭若此，非長守富貴之道。』嘉平元年，車駕朝高平陵，會為中書郎，從行。相國宣文侯始舉兵，眾人恐懼，而夫人自若。中書令劉放、侍郎衛(wèi)瓘、夏侯和等家皆怪問：『夫人一子在危難之中，何能無憂？』答曰：『大將軍奢僭無度，吾常疑其不安。太傅義不危國，必為大將軍舉耳。吾兒在帝側(cè)何憂？聞且出兵無他重器，其勢必不久戰(zhàn)。』果如其言，一時稱明。會歷機(jī)密十餘年，頗豫政謀。夫人謂曰：『昔范氏少子為趙簡子設(shè)伐邾之計，事從民悅，可謂功矣。然其母以為乘偽作詐，末業(yè)鄙事，必不能久。其識本深遠(yuǎn)，非近人所言，吾常樂其為人。汝居心正，吾知免矣。但當(dāng)脩所志以輔益時化，不忝先人耳。常言人誰能皆體自然，但力行不倦，抑亦其次。雖接鄙賤，必以言信。取與之間，分畫分明。』或問：『此無乃小乎？』答曰：『君子之行，皆積小以致高大，若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此乃小人之事耳。希通慕大者，吾所不好?！粫杂咨?，衣不過青紺，親營家事，自知恭儉。然見得思義，臨財必讓。會前後賜錢帛數(shù)百萬計，悉送供公家之用，一無所取。年五十有九，甘露二年二月暴疾薨。比葬，天子有手詔，命大將軍高都侯厚加賵贈，喪事無巨細(xì)，一皆供給。議者以為公侯有夫人，有世婦，有妻，有妾，所謂外命婦也。依春秋成風(fēng)、定姒之義，宜崇典禮，不得總稱妾名，於是稱成侯命婦。殯葬之事，有取于古制，禮也?！?/em>
初，吳大將全琮，孫權(quán)之婚親重臣也，琮子懌、孫靜、從子端、翩、緝等，皆將兵來救誕。懌兄子輝、儀留建業(yè)，與其家內(nèi)爭訟，攜其母，將部曲數(shù)十家渡江，自歸文王。會建策，密為輝、儀作書，使輝、儀所親信齎入城告懌等，說吳中怒懌等不能拔壽春，欲盡誅諸將家，故逃來歸命。懌等恐懼，遂將所領(lǐng)開東城門出降，皆蒙封寵，城中由是乖離。壽春之破，會謀居多，親待日隆，時人謂之子房。軍還，遷為太僕，固辭不就。以中郎在大將軍府管記室事，為腹心之任。以討諸葛誕功，進(jìn)爵陳侯，屢讓不受。詔曰：「會典綜軍事，參同計策，料敵制勝，有謀謨之勳，而推寵固讓，辭指款實，前後累重，志不可奪。夫成功不處，古人所重，其聽會所執(zhí)，以成其美?！惯w司隸校尉。雖在外司，時政損益，當(dāng)世與奪，無不綜典。嵇康等見誅，皆會謀也。
文王以蜀大將姜維屢擾邊陲，料蜀國小民疲，資力單竭，欲大舉圖蜀。惟會亦以為蜀可取，豫共籌度地形，考論事勢。景元三年冬，以會為鎮(zhèn)西將軍、假節(jié)都督關(guān)中諸軍事。文王敕青、徐、兗、豫、荊、揚(yáng)諸州，並使作船，又令唐咨作浮海大船，外為將伐吳者。四年秋，乃下詔使鄧艾、諸葛緒各統(tǒng)諸軍三萬餘人，艾趣甘松、沓中連綴維，緒趣武街、橋頭絕維歸路。會統(tǒng)十餘萬眾，分從斜谷、駱谷入。先命牙門將許儀在前治道，會在後行，而橋穿，馬足陷，於是斬儀。儀者，許褚之子，有功王室，猶不原貸。諸軍聞之，莫不震竦。蜀令諸圍皆不得戰(zhàn)，退還漢、樂二城守。魏興太守劉欽趣子午谷，諸軍數(shù)道平行，至漢中。蜀監(jiān)軍王含守樂城，護(hù)軍蔣斌守漢城，兵各五千。會使護(hù)軍荀愷、前將軍李輔各統(tǒng)萬人，愷圍漢城，輔圍樂城。會徑過，西出陽安口，遣人祭諸葛亮之墓。使護(hù)軍胡烈等行前，攻破關(guān)城，得庫藏積穀。姜維自沓中還，至陰平，合集士眾，欲赴關(guān)城。未到，聞其已破，退趣白水，與蜀將張翼、廖化等合守劍閣拒會。會移檄蜀將吏士民曰：
往者漢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幾于泯滅。太祖武皇帝神武聖哲，撥亂反正，拯其將墜，造我區(qū)夏。高祖文皇帝應(yīng)天順民，受命踐阼。烈祖明皇帝奕世重光，恢拓洪業(yè)。然江山之外，異政殊俗，率土齊民未蒙王化，此三祖所以顧懷遺恨也。今主上聖德欽明，紹隆前緒，宰輔忠肅明允，劬勞王室，布政垂惠而萬邦協(xié)和，施德百蠻而肅慎致貢。悼彼巴蜀，獨(dú)為匪民，愍此百姓，勞役未已。是以命授六師，龔行天罰，征西、雍州、鎮(zhèn)西諸軍，五道並進(jìn)。古之行軍，以仁為本，以義治之；王者之師，有征無戰(zhàn)；故虞舜舞干戚而服有苗，周武有散財、發(fā)廩、表閭之義。今鎮(zhèn)西奉辭銜命，攝統(tǒng)戎重，庶弘文告之訓(xùn)，以濟(jì)元元之命，非欲窮武極戰(zhàn)，以快一朝之政，故略陳安危之要，其敬聽話言。
益州先主以命世英才，興兵朔野，困躓冀、徐之郊，制命紹、布之手，太祖拯而濟(jì)之，與隆大好。中更背違，棄同即異，諸葛孔明仍規(guī)秦川，姜伯約屢出隴右，勞動我邊境，侵?jǐn)_我氐、羌，方國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今邊境乂清，方內(nèi)無事，畜力待時，并兵一向，而巴蜀一州之眾，分張守備，難以禦天下之師。段谷、侯和沮傷之氣，難以敵堂堂之陳。比年以來，曾無寧歲，征夫勤瘁，難以當(dāng)子來之民。此皆諸賢所親見也。蜀相壯見禽於秦，公孫述授首于漢，九州之險，是非一姓。此皆諸賢所備聞也。明者見危于無形，智者規(guī)禍于未萌，是以微子去商，長為周賓，陳平背項，立功于漢。豈晏安酖毒，懷祿而不變哉？今國朝隆天覆之恩，宰輔弘寬恕之德，先惠後誅，好生惡殺。往者吳將孫壹舉眾內(nèi)附，位為上司，寵秩殊異。文欽、唐咨為國大害，叛主讎賊，還為戎首。咨困逼禽獲，欽二子還降，皆將軍、封侯；咨與聞國事。壹等窮踧歸命，猶加盛寵，況巴蜀賢知見機(jī)而作者哉！誠能深鑒成敗，邈然高蹈，投跡微子之蹤，錯身陳平之軌，則福同古人，慶流來裔，百姓士民，安堵舊業(yè)，農(nóng)不易畝，巿不回肆，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福，豈不美與！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發(fā)，玉石皆碎，雖欲悔之，亦無及已。其詳擇利害，自求多福，各具宣布，咸使聞知。
鄧艾追姜維到陰平，簡選精銳，欲從漢德陽入江由、左儋道詣綿竹，趣成都，與諸葛緒共行。緒以本受節(jié)度邀姜維，西行非本詔，遂進(jìn)軍前向白水，與會合。會遣將軍田章等從劍閣西，徑出江由。未至百里，章先破蜀伏兵三校，艾使章先登。遂長驅(qū)而前。會與緒軍向劍閣，會欲專軍勢，密白緒畏懦不進(jìn)，檻車徵還。軍悉屬會，〔一〕進(jìn)攻劍閣，不克，引退，蜀軍保險拒守。艾遂至綿竹，大戰(zhàn)，斬諸葛瞻。維等聞?wù)八绕?，率其眾東入于巴。會乃進(jìn)軍至涪，遣胡烈、田續(xù)、龐會等追維。艾進(jìn)軍向成都，劉禪詣艾降，遣使敕維等令降于會。維至廣漢郪縣，令兵悉放器仗，送節(jié)傳於胡烈，便從東道詣會降。會上言曰：「賊姜維、張翼、廖化、董厥等逃死遁走，欲趣成都。臣輒遣司馬夏侯咸、護(hù)軍胡烈等，經(jīng)從劍閣，出新都、大渡截其前，參軍爰〈青彡〉、將軍句安等躡其後，參軍皇甫闓、將軍王買等從涪南出衝其腹，臣據(jù)涪縣為東西勢援。維等所統(tǒng)步騎四五萬人，擐甲厲兵，塞川填谷，數(shù)百里中首尾相繼，憑恃其眾，方軌而西。臣敕咸、闓等令分兵據(jù)勢，廣張羅罔，南杜走吳之道，西塞成都之路，北絕越逸之徑，四面雲(yún)集，首尾並進(jìn)，蹊路斷絕，走伏無地。臣又手書申喻，開示生路，群寇困逼，知命窮數(shù)盡，解甲投戈，面縛委質(zhì)，印綬萬數(shù)，資器山積。昔舜舞干戚，有苗自服；牧野之師，商旅倒戈：有征無戰(zhàn)，帝王之盛業(yè)。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用兵之令典。陛下聖德，侔蹤前代，翼輔忠明，齊軌公旦，仁育群生，義征不譓，殊俗向化，無思不服，師不踰時，兵不血刃，萬里同風(fēng)，九州共貫。臣輒奉宣詔命，導(dǎo)揚(yáng)恩化，復(fù)其社稷，安其閭伍，舍其賦調(diào)，弛其征役，訓(xùn)之德禮以移其風(fēng)，示之軌儀以易其俗，百姓欣欣，人懷逸豫，后來其蘇，義無以過?！箷谑墙麢z士眾不得鈔略，虛己誘納，以接蜀之群司，與維情好歡甚?！捕呈略t曰：「會所向摧弊，前無彊敵，緘制眾城，罔羅迸逸。蜀之豪帥，面縛歸命，謀無遺策，舉無廢功。凡所降誅，動以萬計，全勝獨(dú)克，有征無戰(zhàn)。拓平西夏，方隅清晏。其以會為司徒，進(jìn)封縣侯，增邑萬戶。封子二人亭侯，邑各千戶。」
〔一〕 按百官名：緒入晉為太常崇禮衛(wèi)尉。子沖，廷尉。荀綽兗州記曰：沖子詮，字德林，玫字仁林，並知名顯達(dá)。詮，兗州刺史。玫，侍中御史中丞。
〔二〕 世語曰：夏侯霸奔蜀，蜀朝問「司馬公如何德」？霸曰：「自當(dāng)作家門?！埂妇熆∈俊?？曰：「有鍾士季，其人管朝政，吳、蜀之憂也?！?jié)h晉春秋曰：初，夏侯霸降蜀，姜維問之曰：「司馬懿既得彼政，當(dāng)復(fù)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有鍾士季者，其人雖少，終為吳、蜀之憂，然非非常之人亦不能用也?！贯崾迥甓鴷麥缡?。按習(xí)鑿齒此言，非出他書，故採用世語而附益也。
會內(nèi)有異志，因鄧艾承制專事，密白艾有反狀，〔一〕於是詔書檻車徵艾。司馬文王懼艾或不從命，敕會並進(jìn)軍成都，監(jiān)軍衛(wèi)瓘在會前行，以文王手筆令宣喻艾軍，艾軍皆釋仗，遂收艾入檻車。會所憚惟艾，艾既禽而會尋至，獨(dú)統(tǒng)大眾，威震西土。自謂功名蓋世，不可復(fù)為人下，加猛將銳卒皆在己手，遂謀反。欲使姜維等皆將蜀兵出斜谷，會自將大眾隨其後。既至長安，令騎士從陸道，步兵從水道順流浮渭入河，以為五日可到孟津，與騎會洛陽，一旦天下可定也。會得文王書云：「恐鄧艾或不就徵，今遣中護(hù)軍賈充將步騎萬人徑入斜谷，屯樂城，吾自將十萬屯長安，相見在近?！箷脮?，驚呼所親語之曰：「但取鄧艾，相國知我能獨(dú)辦之；今來大重，必覺我異矣，便當(dāng)速發(fā)。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漢，不失作劉備也。我自淮南以來，畫無遣策，四海所共知也。我欲持此安歸乎！」會以五年正月十五日至，其明日，悉請護(hù)軍、郡守、牙門騎督以上及蜀之故官，為太后發(fā)喪于蜀朝堂。矯太后遺詔，使會起兵廢文王，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議訖，書版署置，更使所親信代領(lǐng)諸軍。所請群官，悉閉著益州諸曹屋中，城門宮門皆閉，嚴(yán)兵圍守。會帳下督丘建本屬胡烈，烈薦之文王，會請以自隨，任愛之。建愍烈獨(dú)坐，啟會，使聽內(nèi)一親兵出取飲食，諸牙門隨例各內(nèi)一人。烈紿語親兵及疏與其子曰：「丘建密說消息，會已作大坑，白棓棓與棒同。數(shù)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賜白〈巾臽〉，苦洽反。拜為散將，以次棓殺坑中。」諸牙門親兵亦咸說此語，一夜傳相告，皆遍?；蛑^會：「可盡殺牙門騎督以上。」會猶豫未決。十八日日中，烈軍兵與烈兒雷鼓出門，諸軍兵不期皆鼓譟出，曾無督促之者，而爭先赴城。時方給與姜維鎧杖，白外有匈匈聲，似失火，有頃，白兵走向城。會驚，謂維曰：「兵來似欲作惡，當(dāng)云何？」維曰：「但當(dāng)擊之耳?！箷脖⑺]諸牙門郡守，內(nèi)人共舉機(jī)以柱門，兵斫門，不能破。斯須，門外倚梯登城，或燒城屋，蟻附亂進(jìn)，矢下如雨，牙門、郡守各緣屋出，與其卒兵相得。姜維率會左右戰(zhàn)，手殺五六人，眾既格斬維，爭赴殺會。會時年四十，將士死者數(shù)百人?！捕?br />
〔一〕 世語曰：會善效人書，於劍閣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辭指悖傲，多自矜伐。又毀文王報書，手作以疑之也。
〔二〕 晉諸公贊曰：胡烈兒名淵，字世元，遵之孫也。遵，安定人，以才兼文武，累居藩鎮(zhèn)，至車騎將軍。子奮，字玄威，亦歷方任。女為晉武帝貴人，有寵。太康中，以奮為尚書僕射，加鎮(zhèn)軍大將軍、開府。弟廣，字宣祖，少府。次烈，字玄武，秦州刺史。次岐，宇玄嶷，并州刺史。廣子喜，涼州刺史。淵小字鷂鴟，時年十八，既殺會救父，名震遠(yuǎn)近。後趙王倫篡位，三王興義，倫使淵與張泓將兵禦齊王，屢破齊軍。會成都戰(zhàn)克，淵乃歸降伏法。
初，艾為太尉，會為司徒，皆持節(jié)、都督諸軍如故，咸未受命而斃。會兄毓，以四年冬薨，會竟未知問。會兄子邕，隨會與俱死，會所養(yǎng)兄子毅及峻、辿敕連反。等下獄，當(dāng)伏誅。司馬文王表天子下詔曰：「峻等祖父繇，三祖之世，極位臺司，佐命立勳，饗食廟庭。父毓，歷職內(nèi)外，幹事有績。昔楚思子文之治，不滅鬥氏之祀。晉錄成宣之忠，用存趙氏之後。以會、邕之罪，而絕繇、毓之類，吾有愍然！峻、辿兄弟特原，有官爵者如故。惟毅及邕息伏法?！够蛟唬乖軉⑺抉R文王，言會挾術(shù)難保，不可專任，故宥峻等云?！惨弧?br />
〔一〕 漢晉春秋曰：文王嘉其忠亮，笑答毓曰：「若如卿言，必不以及宗矣?！?/em>
初，文王欲遣會伐蜀，西曹屬邵悌求見曰：「今遣鍾會率十餘萬眾伐蜀，愚謂會單身無重任，不若使餘人行?！刮耐跣υ唬骸肝覍幃?dāng)復(fù)不知此耶？蜀為天下作患，使民不得安息，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眾人皆言蜀不可伐。夫人心豫怯則智勇並竭，智勇並竭而彊使之，適為敵禽耳。惟鍾會與人意同，今遣會伐蜀，必可滅蜀。滅蜀之後，就如卿所慮，當(dāng)何所能一辦耶？凡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心膽以破故也。若蜀以破，遺民震恐，不足與圖事；中國將士各自思?xì)w，不肯與同也。若作惡，祗自滅族耳。卿不須憂此，慎莫使人聞也?！辜皶奏嚢卉?，文王將西，悌復(fù)曰：「鍾會所統(tǒng)，五六倍于鄧艾，但可敕會取艾，不足自行?！刮耐踉唬骸盖渫皶r所言邪，而更云可不須行乎？雖爾，此言不可宣也。我要自當(dāng)以信義待人，但人不當(dāng)負(fù)我，我豈可先人生心哉！近日賈護(hù)軍問我，言：『頗疑鍾會不？』我答言：『如今遣卿行，寧可復(fù)疑卿邪？』賈亦無以易我語也。我到長安，則自了矣?！管娭灵L安，會果已死，咸如所策?！惨弧?br />
〔一〕 按咸熙元年百官名：邵悌字元伯，陽平人。漢晉春秋曰：文王聞鍾會功曹向雄之收葬會也，召而責(zé)之曰：「往者王經(jīng)之死，卿哭于東市而我不問，今鍾會躬為叛逆而又輒收葬，若復(fù)相容，其如王法何！」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當(dāng)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後收葬哉？今王誅既加，於法已備，雄感義收葬，教亦無闕。法立於上，教弘於下，以此訓(xùn)物，雄曰可矣！何必使雄背死違生，以立於時。殿下讎對枯骨，捐之中野，百歲之後，為臧獲所笑，豈仁賢所掩哉？」王悅，與宴談而遣之。習(xí)鑿齒曰；向伯茂可謂勇於蹈義也，哭王經(jīng)而哀感市人，葬鍾會而義動明主，彼皆忠烈奮勁，知死而往，非存生也。況使經(jīng)、會處世，或身在急難，而有不赴者乎？故尋其奉死之心，可以見事生之情，覽其忠貞之節(jié)，足以愧背義之士矣。王加禮而遣，可謂明達(dá)。
會嘗論易無互體、才性同異。及會死後，于會家得書二十篇，名曰道論，而實刑名家也，其文似會。初，會弱冠與山陽王弼並知名。弼好論儒道，辭才逸辯，注易及老子，為尚書郎，年二十餘卒。〔一〕
〔一〕 弼字輔嗣。何劭為其傳曰：弼幼而察慧，年十餘，好老氏，通辯能言。父業(yè)，為尚書郎。時裴徽為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找灰姸愔?，問弼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也，然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者何？」弼曰：「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xùn)，故不說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恆言無所不足。」群亦為傅嘏所知。于時何晏為吏部尚書，甚奇弼，歎之曰：「仲尼稱後生可畏，若斯人者，可與言天人之際乎！」正始中，黃門侍郎累缺。晏既用賈充、裴秀、朱整，又議用弼。時丁謐與晏爭衡，致高邑王黎於曹爽，爽用黎。於是以弼補(bǔ)臺郎。初除，覲爽，請閒，爽為屏左右，而弼與論道，移時無所他及，爽以此嗤之。時爽專朝政，黨與共相進(jìn)用，弼通雋不治名高。尋黎無幾時病亡，爽用王沈代黎，弼遂不得在門下，晏為之歎恨。弼在臺既淺，事功亦雅非所長，益不留意焉。淮南人劉陶善論縱橫，為當(dāng)時所推。每與弼語，常屈弼。弼天才卓出，當(dāng)其所得，莫能奪也。性和理，樂遊宴，解音律，善投壺。其論道傅會文辭，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頗以所長笑人，故時為士君子所疾。弼與鍾會善，會論議以校練為家，然每服弼之高致。何晏以為聖人無喜怒哀樂，其論甚精，鍾會等述之。弼與不同，以為聖人茂於人者神明也，同於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體沖和以通無，五情同故不能無哀樂以應(yīng)物，然則聖人之情，應(yīng)物而無累於物者也。今以其無累，便謂不復(fù)應(yīng)物，失之多矣。弼注易，潁川人荀融難弼大衍義。弼答其意，白書以戲之曰：「夫明足以尋極幽微，而不能去自然之性。顏子之量，孔父之所預(yù)在，然遇之不能無樂，喪之不能無哀。又常狹斯人，以為未能以情從理者也，而今乃知自然之不可革。足下之量，雖已定乎胸懷之內(nèi)，然而隔踰旬朔，何其相思之多乎？故知尼父之於顏子，可以無大過矣。」弼注老子，為之指略，致有理統(tǒng)。著道略論，注易，往往有高麗言。太原王濟(jì)好談，病老、莊，常云：「見弼易注，所悟者多?！谷诲鰹槿藴\而不識物情，初與王黎、荀融善，黎奪其黃門郎，於是恨黎，與融亦不終。正始十年，曹爽廢，以公事免。其秋遇癘疾亡，時年二十四，無子絕嗣。弼之卒也，晉景王聞之，嗟歎者累日，其為高識所惜如此。孫盛曰：易之為書，窮神知化，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世之注解，殆皆妄也。況弼以傅會之辨而欲籠統(tǒng)玄旨者乎？故其敘浮義則麗辭溢目，造陰陽則妙賾無聞，至于六爻變化，群象所效，日時歲月，五氣相推，弼皆擯落，多所不關(guān)。雖有可觀者焉，恐將泥夫大道。博物記曰：初，王粲與族兄凱俱避地荊州，劉表欲以女妻粲，而嫌其形陋而用率，以凱有風(fēng)貌，乃以妻凱。凱生業(yè)，業(yè)即劉表外孫也。蔡邕有書近萬卷，末年載數(shù)車與粲，粲亡後，相國掾魏諷謀反，粲子與焉，既被誅，邕所與書悉入業(yè)。業(yè)字長緒，位至謁者僕射。子宏字正宗，司隸校尉。宏，弼之兄也。魏氏春秋曰：文帝既誅粲二子，以業(yè)嗣粲。
評曰：王淩風(fēng)節(jié)格尚，毌丘儉才識拔幹，諸葛誕嚴(yán)毅威重，鍾會精練策數(shù)，咸以顯名，致茲榮任，而皆心大志迂，不慮禍難，變?nèi)绨l(fā)機(jī)，宗族塗地，豈不謬惑邪！鄧艾矯然彊壯，立功立事，然闇于防患，咎敗旋至，豈遠(yuǎn)知乎諸葛恪而不能近自見，此蓋古人所謂目論者也?！惨弧?br />
〔一〕 史記曰：越王無疆與中國爭彊，當(dāng)楚威王時，越北伐齊，齊威王使人說越云，越王不納。齊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貴其用智之如目，目見毫毛而不自見其睫也。今王知晉之失計，不自知越之過，是目論也?！?/em>
〔一〕 魏略曰：淩為長，遇事，髡刑五歲，當(dāng)?shù)罀叱?。時太祖車過，問此何徒，左右以狀對。太祖曰；「此子師兄子也，所坐亦公耳。」于是主者選為驍騎主簿。
文帝踐阼，拜散騎常侍，出為兗州刺史，與張遼等至廣陵討孫權(quán)。臨江，夜大風(fēng)，吳將呂範(fàn)等船漂至北岸。淩與諸將逆擊，捕斬首虜，獲舟船，有功，封宜城亭侯，加建武將軍，轉(zhuǎn)在青州。是時海濱乘喪亂之後，法度未整。淩布政施教，賞善罰惡，甚有綱紀(jì)，百姓稱之，不容於口。後從曹休征吳，與賊遇於夾石，休軍失利，淩力戰(zhàn)決圍，休得免難。仍徙為揚(yáng)、豫州刺史，咸得軍民之歡心。始至豫州，旌先賢之後，求未顯之士，各有條教，意義甚美。初，淩與司馬朗、賈逵友善，及臨兗、豫，繼其名跡。正始初，為征東將軍，假節(jié)都督揚(yáng)州諸軍事。二年，吳大將全琮數(shù)萬眾寇芍陂，淩率諸軍逆討，與賊爭塘，力戰(zhàn)連日，賊退走。進(jìn)封南鄉(xiāng)侯，邑千三百五十戶，遷車騎將軍、儀同三司。
是時，淩外甥令狐愚以才能為兗州刺史，屯平阿。舅甥並典兵，專淮南之重。淩就遷為司空。司馬宣王既誅曹爽，進(jìn)淩為太尉，假節(jié)鉞。淩、愚密協(xié)計，謂齊王不任天位，楚王彪長而才，欲迎立彪都許昌。嘉平元年九月，愚遣將張式至白馬，與彪相問往來。淩又遣舍人勞精詣洛陽，語子廣。廣言：「廢立大事，勿為禍先?！埂惨弧称涫辉拢迯?fù)遣式詣彪，未還，會愚病死?！捕扯?，熒惑守南斗，淩謂：「斗中有星，當(dāng)有暴貴者。」〔三〕三年春，吳賊塞涂水。淩欲因此發(fā)，大嚴(yán)諸軍，表求討賊；詔報不聽。淩陰謀滋甚，遣將軍楊弘以廢立事告兗州刺史黃華，華、弘連名以白太傅司馬宣王。宣王將中軍乘水道討淩，先下赦赦淩罪，又將尚書廣東，使為書喻淩，大軍掩至百尺逼淩。淩自知勢窮，乃乘船單出迎宣王，遣掾王彧謝罪，送印綬、節(jié)鉞。軍到丘頭，淩面縛水次。宣王承詔遣主簿解縛反服，見淩，慰勞之，還印綬、節(jié)鉞，遣步騎六百人送還京都。淩至項，飲藥死。〔四〕宣王遂至壽春。張式等皆自首，乃窮治其事。彪賜死，諸相連者悉夷三族?！参濉吵h咸以為春秋之義，齊崔杼、鄭歸生皆加追戮，陳屍斲棺，載在方策。淩、愚罪宜如舊典。乃發(fā)淩、愚冢，剖棺，暴屍於所近市三日，燒其印綬、朝服，親土埋之?！擦尺M(jìn)弘、華爵為鄉(xiāng)侯。廣有志尚學(xué)行，死時年四十餘?！财摺?br />
〔一〕 漢晉春秋曰：淩、愚謀，以帝幼制於彊臣，不堪為主，楚王彪長而才，欲迎立之，以興曹氏。淩使人告廣，廣曰：「凡舉大事，應(yīng)本人情。今曹爽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虛而不治，丁、畢、桓、鄧雖並有宿望，皆專競于世。加變易朝典，政令數(shù)改，所存雖高而事不下接，民習(xí)于舊，眾莫之從。故雖勢傾四海，聲震天下，同日斬戮，名士減半，而百姓安之，莫或之哀，失民故也。今懿情雖難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賢能，廣樹勝己，修先朝之政令，副眾心之所求。爽之所以為惡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解，以恤民為先。父子兄弟，並握兵要，未易亡也?！箿R不從。臣松之以為如此言之類，皆前史所不載，而猶出習(xí)氏。且制言法體不似於昔，疑悉鑿齒所自造者也。
〔二〕 魏書曰：愚字公治，本名浚，黃初中，為和戎護(hù)軍。烏丸校尉田豫討胡有功，小違節(jié)度，愚以法繩之。帝怒，械繫愚，免官治罪，詔曰「浚何愚」！遂以名之。正始中，為曹爽長史，後出為兗州刺史。魏略曰：愚聞楚王彪有智勇。初東郡有訛言云：「白馬河出妖馬，夜過官牧邊鳴呼，眾馬皆應(yīng)，明日見其跡，大如斛，行數(shù)里，還入河中。」又有謠言：「白馬素羈西南馳，其誰乘者朱虎騎。」楚王小字朱虎，故愚與王淩陰謀立楚王。乃先使人通意於王，言「使君謝王，天下事不可知，願王自愛」！彪亦陰知其意，答言「謝使君，知厚意也?！?br />
〔三〕 魏略曰：淩聞東平民浩詳知星，呼問詳。詳疑淩有所挾，欲悅其意，不言吳當(dāng)有死喪，而言淮南楚分也，今吳、楚同占，當(dāng)有王者興。故淩計遂定。
〔四〕 魏略載淩與太傅書曰：「卒聞神軍密發(fā)，巳在百尺，雖知命窮盡，遲於相見，身首分離，不以為恨，前後遣使，有書未得還報，企踵西望，無物以譬。昨遣書之後，便乘船來相迎宿丘頭，旦發(fā)於浦口，奉被露布赦書，又得二十三日況，累紙誨示，聞命驚愕，五內(nèi)失守，不知何地可以自處？僕久忝朝恩，歷試無效，統(tǒng)御戎馬，董齊東夏，事有闕廢，中心犯義，罪在三百，妻子同縣，無所禱矣。不圖聖恩天覆地載，橫蒙視息，復(fù)睹日月。亡甥令狐愚攜惑群小之言，僕即時呵抑，使不得竟其語。既人已知，神明所鑒，夫非事無陰，卒至發(fā)露，知此梟夷之罪也。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子也?！褂种卦唬骸干硐菪套?，謬蒙赦宥。今遣掾送印綬，頃至，當(dāng)如詔書自縛歸命。雖足下私之，官法有分?！辜暗?，如書。太傅使人解其縛。淩既蒙赦，加怙舊好，不復(fù)自疑，徑乘小船自趣太傅。太傅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餘丈。淩知見外，乃遙謂太傅曰：「卿直以折簡召我，我當(dāng)敢不至邪？而乃引軍來乎！」太傅曰：「以卿非肯逐折簡者故也?！箿R曰：「卿負(fù)我！」太傅曰：「我寧負(fù)卿，不負(fù)國家?！顾焓谷怂蛠砦?。淩自知罪重，試索棺釘，以觀太傅意，太傅給之。淩行到項，夜呼掾?qū)倥c決曰：「行年八十，身名並滅邪！」遂自殺。干寶晉紀(jì)曰：淩到項，見賈逵祠在水側(cè)，淩呼曰：「賈梁道，王淩固忠于魏之社稷者，唯爾有神，知之?！蛊淠臧嗽拢涤屑玻瑝魷R、逵為癘，甚惡之，遂薨。
〔五〕 魏略載：山陽單固，字恭夏，為人有器實。正始中，兗州刺史令狐愚與固父伯龍善，辟固，欲以為別駕。固不樂為州吏，辭以疾。愚禮意愈厚，固不欲應(yīng)。固母夏侯氏謂固曰：「使君與汝父久善，故命汝不止，汝亦故當(dāng)仕進(jìn)，自可往耳。」固不獲已，遂往，與兼治中從事楊康並為愚腹心。後愚與王淩通謀，康、固皆知其計。會愚病，康應(yīng)司徒召詣洛陽，固亦以疾解祿?？翟诰熉镀涫?，太傅乃東取王淩。到壽春，固見太傅，太傅問曰：「卿知其事為邪？」固對不知。太傅曰：「且置近事。問卿，令狐反乎？」固又曰無。而楊康白，事事與固連。遂收捕固及家屬，皆繫廷尉，考實數(shù)十，固故云無有。太傅錄楊康，與固對相詰。固辭窮，乃罵康曰：「老庸既負(fù)使君，又滅我族，顧汝當(dāng)活邪！」辭定，事上，須報廷尉，以舊皆聽得與其母妻子相見。固見其母，不仰視，其母知其慚也，字謂之曰：「恭夏，汝本自不欲應(yīng)州郡也，我強(qiáng)故耳。汝為人吏，自當(dāng)爾耳。此自門戶衰，我無恨也。汝本意與我語?！构探K不仰，又不語，以至於死。初，楊康自以白其事，冀得封拜，後以辭頗參錯，亦并斬。臨刑，俱出獄，固又罵康曰：「老奴，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也?！?br />
〔六〕 干寶晉紀(jì)曰：兗州武吏東平馬隆，託為愚家客，以私財更殯葬，行服三年，種植松柏。一州之士愧之。
〔七〕 魏氏春秋曰：廣字公淵。弟飛梟、金虎，並才武過人。太傅嘗從容問蔣濟(jì)，濟(jì)曰：「淩文武俱贍，當(dāng)今無雙。廣等志力，有美於父耳。」退而悔之，告所親曰：「吾此言，滅人門宗矣?！刮耗﹤髟唬簻R少子字明山，最知名，善書，多技藝，人得其書，皆以為法。走向太原，追軍及之，時有飛鳥集桑樹，隨枝低卬，舉弓射之即倒，追人乃止不復(fù)進(jìn)。明山投親家食，親家告吏，乃就執(zhí)之。
毌丘儉字仲恭，河?xùn)|聞喜人也。父興，黃初中為武威太守，伐叛柔服，開通河右，名次金城太守蘇則。討賊張進(jìn)及討叛胡有功，封高陽鄉(xiāng)侯?！惨弧橙霝閷⒆鞔蠼?。儉襲父爵，為平原侯文學(xué)。明帝即位，為尚書郎，遷羽林監(jiān)。以東宮之舊，甚見親待。出為洛陽典農(nóng)。時取農(nóng)民以治宮室，儉上疏曰：「臣愚以為天下所急除者二賊，所急務(wù)者衣食。誠使二賊不滅，士民飢凍，雖崇美宮室，猶無益也。」遷荊州刺史。
〔一〕 魏名臣奏載雍州刺史張既表曰：「河右遐遠(yuǎn)，喪亂彌久，武威當(dāng)諸郡路道喉轄之要，加民夷雜處，數(shù)有兵難。領(lǐng)太守毌丘興到官，內(nèi)撫吏民，外懷羌、胡，卒使柔附，為官效用。黃華、張進(jìn)初圖逆亂，扇動左右，興志氣忠烈，臨難不顧，為將校民夷陳說禍福，言則涕泣。于時男女萬口，咸懷感激，形毀髮亂，誓心致命。尋率精兵踧脅張掖，濟(jì)拔領(lǐng)太守杜通、西海太守張睦。張掖番和、驪靬二縣吏民及郡雜胡棄惡詣興，興皆安卹，使盡力田。興每所歷，盡竭心力，誠國之良吏。殿下即位，留心萬機(jī)，茍有毫毛之善，必有賞錄，臣伏緣聖旨，指陳其事。」
青龍中，帝圖討遼東，以儉有幹策，徙為幽州刺史，加度遼將軍，使持節(jié)，護(hù)烏丸校尉。率幽州諸軍至襄平，屯遼隧。右北平烏丸單于寇婁敦、遼西烏丸都督率眾王護(hù)留等，昔隨袁尚奔遼東者，率眾五千餘人降?？軍涠厍驳馨⒘_槃等詣闕朝貢，封其渠率二十餘人為侯、王，賜輿馬繒綵各有差。公孫淵逆與儉戰(zhàn)，不利，引還。明年，帝遣太尉司馬宣王統(tǒng)中軍及儉等眾數(shù)萬討淵，定遼東。儉以功進(jìn)封安邑侯，食邑三千九百戶。
正始中，儉以高句驪數(shù)侵叛，督諸軍步騎萬人出玄菟，從諸道討之。句驪王宮將步騎二萬人，進(jìn)軍沸流水上，大戰(zhàn)梁口，梁音渴。宮連破走。儉遂束馬縣車，以登丸都，屠句驪所都，斬獲首虜以千數(shù)。句驪沛者名得來，數(shù)諫宮，〔一〕宮不從其言。得來歎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顾觳皇扯?，舉國賢之。儉令諸軍不壞其墓，不伐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宮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還。六年，復(fù)征之，宮遂奔買溝。儉遣玄菟太守王頎追之，〔二〕過沃沮千有餘里，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jì)功，刊丸都之山，銘不耐之城。諸所誅納八千餘口，論功受賞，侯者百餘人。穿山溉灌，民賴其利。
〔一〕 臣松之按東夷傳：沛者，句驪國之官名。
〔二〕 世語曰：頎字孔碩，東萊人，晉永嘉中大賊王彌，頎之孫。
遷左將軍，假節(jié)監(jiān)豫州諸軍事，領(lǐng)豫州刺史，轉(zhuǎn)為鎮(zhèn)南將軍。諸葛誕戰(zhàn)于東關(guān)，不利，乃令誕、儉對換。誕為鎮(zhèn)南，都督豫州。儉為鎮(zhèn)東，都督楊州。吳太傅諸葛恪圍合肥新城，儉與文欽禦之，太尉司馬孚督中軍東解圍，恪退還。
初，儉與夏侯玄、李豐等厚善。揚(yáng)州刺史前將軍文欽，曹爽之邑人也，驍果麤猛，數(shù)有戰(zhàn)功，好增虜獲，以徼寵賞，多不見許，怨恨日甚。儉以計厚待欽，情好歡洽。欽亦感戴，投心無貳。正元二年正月，有彗星數(shù)十丈，西北竟天，起于吳、楚之分。儉、欽喜，以為己祥。遂矯太后詔，罪狀大將軍司馬景王，移諸郡國，舉兵反。迫脅淮南將守諸別屯者，及吏民大小，皆入壽春城，為壇於城西，歃血稱兵為盟，分老弱守城，儉、欽自將五六萬眾渡淮，西至項。儉堅守，欽在外為游兵?！惨弧?br />
〔一〕 儉、欽等表曰：「故相國懿，匡輔魏室，歷事忠貞，故烈祖明皇帝授以寄託之任。懿戮力盡節(jié)，以寧華夏。又以齊王聰明，無有穢德，乃心勤盡忠以輔上，天下賴之。懿欲討滅二虜以安宇內(nèi)，始分軍糧，克時同舉，未成而薨。齊王以懿有輔己大功，故遂使師承統(tǒng)懿業(yè)，委以大事。而師以盛年在職，無疾託病，坐擁彊兵，無有臣禮，朝臣非之，義士譏之，天下所聞，其罪一也。懿造計取賊，多舂軍糧，克期有日。師為大臣，當(dāng)除國難，又為人子，當(dāng)卒父業(yè)。哀聲未絕而便罷息，為臣不忠，為子不孝，其罪二也。賊退過東關(guān)，坐自起眾，三征同進(jìn)，喪眾敗績，歷年軍實，一旦而盡，致使賊來，天下騷動，死傷流離，其罪三也。賊舉國悉眾，號五十萬，來向壽春，圖詣洛陽，會太尉孚與臣等建計，乃杜塞要險，不與爭鋒，還固新城?；茨蠈⑹?，衝鋒履刃，晝夜相守，勤瘁百日，死者塗地，自魏有軍已來，為難苦甚，莫過於此。而師遂意自由，不論封賞，權(quán)勢自在，無所領(lǐng)錄，其罪四也。故中書令李豐等，以師無人臣節(jié)，欲議退之。師知而請豐，其夕拉殺，載尸埋棺。豐等為大臣，帝王腹心，擅加酷暴，死無罪名，師有無君之心，其罪五也。懿每歎說齊王自堪人主，君臣之義定。奉事以來十有五載，始欲歸政，按行武庫，詔問禁兵不得妄出。師自知姦慝，人神所不祐，矯廢君主，加之以罪。孚，師之叔父，性甚仁孝，追送齊王，悲不自勝。群臣皆怒而師懷忍，不顧大義，其罪六也。又故光祿大夫張緝，無罪而誅，夷其妻子，并及母后，逼恐至尊，彊催督遣，臨時哀愕，莫不傷痛；而師稱慶，反以歡喜，其罪七也。陛下踐阼，聰明神武，事經(jīng)聖心，欲崇省約，天下聞之，莫不歡慶；而師不自改悔，脩復(fù)臣禮，而方徵兵募士，毀壞宮內(nèi)，列侯自衛(wèi)。陛下即阼，初不朝覲。陛下欲臨幸?guī)熒嵋允∑浼?，?fù)拒不通，不奉法度，其罪八也。近者領(lǐng)軍許允當(dāng)為鎮(zhèn)北，以廚錢給賜，而師舉奏加辟，雖云流徙，道路餓殺，天下聞之，莫不哀傷，其罪九也。三方之守，一朝闕廢，多選精兵，以自營衛(wèi)，五營領(lǐng)兵，闕而不補(bǔ)，多載器杖，充聚本營，天下所聞，人懷憤怨，訛言盈路，以疑海內(nèi)，其罪十也。多休守兵，以占高第，以空虛四表，欲擅彊勢，以逞姦心，募取屯田，加其復(fù)賞，阻兵安忍，壞亂舊法。合聚諸藩王公以著鄴，欲悉誅之，一旦舉事廢主。天不長惡，使目腫不成，其罪十一也。臣等先人皆隨從太祖武皇帝征討兇暴，獲成大功，與高祖文皇帝即受漢禪，開國承家，猶堯舜相傳也。臣與安豐護(hù)軍鄭翼、廬江護(hù)軍呂宣、太守張休、淮南太守丁尊、督守合肥護(hù)軍王休等議，各以累世受恩，千載風(fēng)塵，思盡軀命，以完全社稷安主為效。斯義茍立，雖焚妻子，吞炭漆身，死而不恨也。按師之罪，宜加大辟，以彰姦慝。春秋之義，一世為善，一世宥之。懿有大功，海內(nèi)所書，依古典議，廢師以侯就弟。弟昭，忠肅寬明，樂善好士，有高世君子之度，忠誠為國，不與師同。臣等碎首所保，可以代師輔導(dǎo)聖躬。太尉孚，忠孝小心，所宜親寵，授以保傅。護(hù)軍散騎常侍望，忠公親事，當(dāng)官稱能，遠(yuǎn)迎乘輿，有宿衛(wèi)之功，可為中領(lǐng)軍。春秋之義，大義滅親，故周公誅弟，石碏戮子，季友鴆兄，上為國計，下全宗族。殛鯀用禹，聖人明典，古今所稱。乞陛下下臣等所奏，朝堂博議。臣言當(dāng)?shù)溃箮熯d位避賢者，罷兵去備，如三皇舊法，則天下協(xié)同。若師負(fù)勢恃眾不自退者，臣等率將所領(lǐng)，晝夜兼行，惟命是授。臣等今日所奏，惟欲使大魏永存，使陛下得行君意，遠(yuǎn)絕亡之禍，百姓安全，六合一體，使忠臣義士，不愧於三皇五帝耳。臣恐兵起，天下擾亂，臣輒上事，移三征及州郡國典農(nóng)，各安慰所部吏民，不得妄動，謹(jǐn)具以狀聞。惟陛下愛養(yǎng)精神，明慮危害，以寧海內(nèi)。師專權(quán)用勢，賞罰自由，聞臣等舉眾，必下詔禁絕關(guān)津，使驛書不通，擅復(fù)徵調(diào)，有所收捕。此乃師詔，非陛下詔書，在所皆不得復(fù)承用。臣等道遠(yuǎn)，懼文書不得皆通，輒臨時賞罰，以便宜從事，須定表上也?！?/em>
大將軍統(tǒng)中外軍討之，別使諸葛誕督豫州諸軍從安風(fēng)津擬壽春，征東將軍胡遵督青、徐諸軍出于譙、宋之間，絕其歸路。大將軍屯汝陽，使監(jiān)軍王基督前鋒諸軍據(jù)南頓以待之。今諸軍皆堅壁勿與戰(zhàn)。儉、欽進(jìn)不得鬥，退恐壽春見襲，不得歸，計窮不知所為?；茨蠈⑹?，家皆在北，眾心沮散，降者相屬，惟淮南新附農(nóng)民為之用。大將軍遣兗州刺史鄧艾督泰山諸軍萬餘人至樂嘉，示弱以誘之，大將軍尋自洙至。欽不知，果夜來欲襲艾等，會明，見大軍兵馬盛，乃引還?！惨弧炒髮④娍v驍騎追擊，大破之，欽遁走。是日，儉聞欽戰(zhàn)敗，恐懼夜走，眾潰。比至慎縣，左右人兵稍棄儉去，儉獨(dú)與小弟秀及孫重藏水邊草中。安風(fēng)津都尉部民張屬就射殺儉，傳首京都。屬封侯。秀、重走入?yún)恰⑹恐T為儉、欽所迫脅者，悉歸降。〔二〕
〔一〕 魏氏春秋曰：欽中子俶，小名鴦。年尚幼，勇力絕人，謂欽曰：「及其未定，擊之可破也?！轨妒欠譃槎?，夜夾攻軍。俶率壯士先至，大呼大將軍，軍中震擾。欽後期不應(yīng)。會明，俶退，欽亦引還。魏末傳曰：殿中人姓尹，字大目，小為曹氏家奴，常侍在帝側(cè)，大將軍將俱行。大目知大將軍一目已突出，啟云：「文欽本是明公腹心，但為人所誤耳，又天子鄉(xiāng)里。大目昔為文欽所信，乞得追解語之，令還與公復(fù)好。」大將軍聽遣大目單身往，乘大馬，被鎧甲，追文欽，遙相與語。大目心實欲曹氏安，謬言：「君侯何苦若不可復(fù)忍數(shù)日中也！」欲使欽解其旨。欽殊不悟，乃更厲聲罵大目：「汝先帝家人，不念報恩，而反與司馬師作逆；不顧上天，天不祐汝！」乃張弓傅矢欲射大目，大目涕泣曰：「世事敗矣，善自努力也?！?br />
〔二〕 欽與郭淮書曰：「大將軍昭伯與太傅（伯）俱受顧命，登床把臂，託付天下，此遠(yuǎn)近所知。後以勢利，乃絕其祀，及其親黨，皆一時之俊，可為痛心，奈何奈何！公侯恃與大司馬公恩親分著，義貫金石，當(dāng)此之時，想益毒痛，有不可堪也。王太尉嫌其專朝，潛欲舉兵，事竟不捷，復(fù)受誅夷，害及楚王，想甚追恨。太傅既亡，然其子師繼承父業(yè)，肆其虐暴，日月滋甚，放主弒后，殘戮忠良，包藏禍心，遂至篡弒。此可忍也，孰不可忍？欽以名義大故，事君有節(jié)，忠憤內(nèi)發(fā)，忘寢與食，無所吝顧也。會毌丘子邦自與父書，騰說公侯，盡事主之義，欲奮白髮，同符太公，惟須東問，影響相應(yīng)，聞問之日，能不慷慨！是以不顧妻孥之痛，即與毌丘鎮(zhèn)東舉義兵三萬餘人，西趨京師，欲扶持王室，掃除姦逆，企踵西望，不得聲問，魯望高子，不足喻急。夫當(dāng)仁不讓，況救君之難，度道遠(yuǎn)艱，故不果期要耳。然同舟共濟(jì)，安危勢同，禍痛已連，非言飾所解，自公侯所明也。共事曹氏，積信魏朝，行道之人，皆所知見。然在朝之士，冒利偷生，烈士所恥，公侯所賤，賈豎所不忍為也，況當(dāng)塗之士邪？軍屯住項，小人以閏月十六日別進(jìn)兵，就于樂嘉城討師，師之徒眾，尋時崩潰，其所斬截，不復(fù)訾原，但當(dāng)長驅(qū)徑至京師，而流言先至，毌丘不復(fù)詳之，更謂小人為誤，諸軍便爾瓦解。毌丘還走，追尋釋解，無所及。小人還項，復(fù)遇王基等十二軍，追尋毌丘，進(jìn)兵討之，即時克破，所向全勝，要那後無繼何？孤軍梁昌，進(jìn)退失所，還據(jù)壽春，壽春復(fù)走，狼狽躓閡，無復(fù)他計，惟當(dāng)歸命大吳，借兵乞食，繼踵伍員耳。不若僕隸，如何快心，復(fù)君之讎，永使曹氏少享血食，此亦大國之所祐念也。想公侯不使程嬰、杵臼擅名於前代，而使大魏獨(dú)無鷹揚(yáng)之士與？今大吳敦崇大義，深見愍悼。然僕於國大分連接，遠(yuǎn)同一勢，日欲俱舉，瓜分中國，不願偏取以為己有。公侯必欲共忍帥胸懷，宜廣大勢，恐秦川之卒不可孤舉。今者之計，宜屈己伸人，託命歸漢，東西俱舉爾，乃可克定師黨耳。深思鄙言，若愚計可從，宜使?jié)h軍克制期要，使六合?？?，與周、召同封，以託付兒孫。此亦非小事也，大丈夫?qū)幪幤渎渎?，是以遠(yuǎn)呈忠心，時望嘉應(yīng)?！箷r郭淮已卒，欽未知，故有此書。世語曰：毌丘儉之誅，黨與七百餘人，傳侍御史杜友治獄，惟舉首事十人，餘皆奏散。友字季子，東郡人，仕晉冀州刺史、河南尹。子默，字世玄，歷吏部郎，衛(wèi)尉。
儉子甸為治書侍御史，先時知儉謀將發(fā)，私出將家屬逃走新安靈山上。別攻下之，夷儉三族?！惨弧?br />
〔一〕 世語曰：甸字子邦，有名京邑。齊王之廢也，甸謂儉曰：「大人居方獄重任，國傾覆而晏然自守，將受四海之責(zé)?！箖€然之。大將軍惡其為人也。及儉起兵，問屈〈冉頁〉所在，云不來無能為也。儉初起兵，遣子宗四人入?yún)恰Ｌ抵?，吳平，宗兄弟皆還中國。宗字子仁，有儉風(fēng)，至零陵太守。宗子奧，巴東監(jiān)軍、益州刺史。習(xí)鑿齒曰：毌丘儉感明帝之顧命，故為此役。君子謂毌丘儉事雖不成，可謂忠臣矣。夫竭節(jié)而赴義者我也，成之與敗者時也，我茍無時，成何可必乎？忘我而不自必，乃所以為忠也。古人有言：「死者復(fù)生，生者不愧?！谷魵饍€可謂不愧也。
欽亡入?yún)?，吳以欽為都護(hù)、假節(jié)、鎮(zhèn)北大將軍、幽州牧、譙侯。〔一〕
〔一〕 欽降吳表曰：「稟命不幸，常隸魏國，兩絕於天。雖側(cè)伏隅都，自知無路。司馬師滔天作逆，廢害二主，辛、癸、高、莽，惡不足喻。欽累世受魏恩，烏鳥之情，竊懷憤踴，在三之義，期於弊仆。前與毌丘儉、郭淮等俱舉義兵，當(dāng)共討師，掃除兇孽，誠臣慺慺愚管所執(zhí)。智慮淺薄，微節(jié)不騁，進(jìn)無所依，悲痛切心。退惟不能扶翼本朝，抱愧俛仰，靡所自厝。冒緣古義，固有所歸，庶假天威，得展萬一，僵仆之日，亦所不恨。輒相率將，歸命聖化，慚偷茍生，非辭所陳。謹(jǐn)上還所受魏使持節(jié)、前將軍、山桑侯印綬。臨表惶惑，伏須罪誅?！刮簳唬簹J字仲若，譙郡人。父稷，建安中為騎將，有勇力。欽少以名將子，材武見稱。魏諷反，欽坐與諷辭語相連，及下獄，掠笞數(shù)百，當(dāng)死，太祖以稷故赦之。太和中，為五營校督，出為牙門將。欽性剛暴無禮，所在倨傲陵上，不奉官法，輒見奏遣，明帝抑之。後復(fù)以為淮南牙門將，轉(zhuǎn)為廬江太守、鷹揚(yáng)將軍。王淩奏欽貪殘，不宜撫邊，求免官治罪，由是徵欽還。曹爽以欽鄉(xiāng)里，厚養(yǎng)待之，不治欽事。復(fù)遣還廬江，加冠軍將軍，貴寵踰前。欽以故益驕，好自矜伐，以壯勇高人，頗得虛名於三軍。曹爽誅後，進(jìn)欽為前將軍以安其心，後代諸葛誕為揚(yáng)州刺史。自曹爽之誅，欽常內(nèi)懼，與諸葛誕相惡，無所與謀。會誕去兵，毌丘儉往，乃陰共結(jié)謀。戰(zhàn)敗走，晝夜間行，追者不及，遂得入?yún)?，孫峻厚待之。欽雖在他國，不能屈節(jié)下人，自呂據(jù)、朱異等諸大將皆憎疾之，惟峻常左右之。
諸葛誕字公休，瑯邪陽都人，諸葛豐後也。初以尚書郎為滎陽令，〔一〕入為吏部郎。人有所屬託，輒顯其言而承用之，後有當(dāng)否，則公議其得失以為褒貶，自是群僚莫不慎其所舉。累遷御史中丞尚書，與夏侯玄、鄧颺等相善，收名朝廷，京都翕然。言事者以誕、颺等脩浮華，合虛譽(yù)，漸不可長。明帝惡之，免誕官。〔二〕會帝崩，正始初，玄等並在職。復(fù)以誕為御史中丞尚書，出為揚(yáng)州刺史，加昭武將軍。
〔一〕 魏氏春秋曰：誕為郎，與僕射杜畿試船陶河，遭風(fēng)覆沒，誕亦俱溺。虎賁浮河救誕，誕曰：「先救杜侯?！拐Q飄于岸，絕而復(fù)蘇。
〔二〕 世語曰：是時，當(dāng)世俊士散騎常侍夏侯玄、尚書諸葛誕、鄧颺之徒，共相題表，以玄、疇四人為四聰，誕、備八人為八達(dá)，中書監(jiān)劉放子熙、孫資子密、吏部尚書衛(wèi)臻子烈三人，咸不及比，以父居勢位，容之為三豫，凡十五人。帝以構(gòu)長浮華，皆免官廢錮。
王淩之陰謀也，太傅司馬宣王潛軍東伐，以誕為鎮(zhèn)東將軍、假節(jié)都督揚(yáng)州諸軍事，封山陽亭侯。諸葛恪興東關(guān)，遣誕督諸軍討之，與戰(zhàn)，不利。還，徙為鎮(zhèn)南將軍。
後毌丘儉、文欽反，遣使詣?wù)Q，招呼豫州士民。誕斬其使，露布天下，令知儉、欽兇逆。大將軍司馬景王東征，使誕督豫州諸軍，渡安風(fēng)津向壽春。儉、欽之破也，誕先至壽春。壽春中十餘萬口，聞儉、欽敗，恐誅，悉破城門出，流迸山澤，或散走入?yún)?。以誕久在淮南，乃復(fù)以為鎮(zhèn)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揚(yáng)州。吳大將孫峻、呂據(jù)、留贊等聞淮南亂，會文欽往，乃帥眾將欽徑至壽春；時誕諸軍已至，城不可攻，乃走。誕遣將軍蔣班追擊之，斬贊，傳首，收其印節(jié)。進(jìn)封高平侯，邑三千五百戶，轉(zhuǎn)為征東大將軍。
誕既與玄、颺等至親，又王淩、毌丘儉累見夷滅，懼不自安，傾帑藏振施以結(jié)眾心，厚養(yǎng)親附及揚(yáng)州輕俠者數(shù)千人為死士?！惨弧掣事对甓?，吳賊欲向徐堨，計誕所督兵馬足以待之，而復(fù)請十萬眾守壽春，又求臨淮築城以備寇，內(nèi)欲保有淮南。朝廷微知誕有自疑心，以誕舊臣，欲入度之。二年五月，徵為司空。誕被詔書，愈恐，遂反。召會諸將，自出攻揚(yáng)州刺史樂綝，殺之。〔二〕斂淮南及淮北郡縣屯田口十餘萬官兵，揚(yáng)州新附勝兵者四五萬人，聚穀足一年食，閉城自守。遣長史吳綱將小子靚至吳請救?！踩硡侨舜笙?，遣將全懌、全端、唐咨、王祚等，率三萬眾，密與文欽俱來應(yīng)誕。以誕為左都護(hù)、假節(jié)、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壽春侯。是時鎮(zhèn)南將軍王基始至，督諸軍圍壽春，未合。咨、欽等從城東北，因山乘險，得將其眾突入城。
〔一〕 魏書曰：誕賞賜過度。有犯死者，虧制以活之。
〔二〕 世語曰：司馬文王既秉朝政，長史賈充以為宜遣參佐慰勞四征，于是遣充至壽春。充還啟文王：「誕再在揚(yáng)州，有威名，民望所歸。今徵，必不來，禍小事淺；不徵，事遲禍大?！鼓艘詾樗究铡?，誕曰：「我作公當(dāng)在王文舒後，今便為司空！不遣使者，健步齎書，使以兵付樂綝，此必綝所為?！鼓藢⒆笥覕?shù)百人至揚(yáng)州，揚(yáng)州人欲閉門，誕叱曰：「卿非我故吏邪！」徑入，綝逃上樓，就斬之。魏末傳曰：賈充與誕相見，談?wù)f時事，因謂誕曰：「洛中諸賢，皆願禪代，君所知也。君以為云何？」誕厲色曰：「卿非賈豫州子？世受魏恩，如何負(fù)國，欲以魏室輸人乎？非吾所忍聞。若洛中有難，吾當(dāng)死之?！钩淠?。誕既被徵，請諸牙門置酒飲宴，呼牙門從兵，皆賜酒令醉，謂眾人曰：「前作千人鎧仗始成，欲以擊賊，今當(dāng)還洛，不復(fù)得用，欲蹔出，將見人游戲，須臾還耳；諸君且止。」乃嚴(yán)鼓將士七百人出。樂綝聞之，閉州門。誕歷南門宣言曰：「當(dāng)還洛邑，蹔出游戲，揚(yáng)州何為閉門見備？」前至東門，東門復(fù)閉，乃使兵緣城攻門，州人悉走，因風(fēng)放火，焚其府庫，遂殺綝。誕表曰：「臣受國重任，統(tǒng)兵在東。揚(yáng)州刺史樂綝專詐，說臣與吳交通，又言被詔當(dāng)代臣位，無狀日久。臣奉國命，以死自立，終無異端。忿綝不忠，輒將步騎七百人，以今月六日討綝，即日斬首，函頭驛馬傳送。若聖朝明臣，臣即魏臣；不明臣，臣即吳臣。不勝發(fā)憤有日，謹(jǐn)拜表陳愚，悲感泣血，哽咽斷絕，不知所如，乞朝廷察臣至誠?！钩妓芍詾槲耗﹤魉裕式员陕?。疑誕表言曲，不至於此也。
〔三〕 世語曰：黃初末，吳人發(fā)長沙王吳芮冢，以其塼於臨湘為孫堅立廟。芮容貌如生，衣服不朽。後豫發(fā)者見吳綱曰：「君何類長沙王吳芮，但微短耳?！咕V瞿然曰；「是先祖也，君何由見之？」見者言所由，綱曰：「更葬否？」答曰：「即更葬矣。」自芮之卒年至冢發(fā)，四百餘年，綱，芮之十六世孫矣。
六月，車駕東征，至項。大將軍司馬文王督中外諸軍二十六萬眾，臨淮討之。大將軍屯丘頭。使基及安東將軍陳騫等四面合圍，表裏再重，塹壘甚峻。又使監(jiān)軍石苞、兗州刺史州泰等，簡銳卒為游軍，備外寇。欽等數(shù)出犯圍，逆擊走之。吳將朱異再以大眾來迎誕等，渡黎漿水，泰等逆與戰(zhàn)，每摧其鋒。孫綝以異戰(zhàn)不進(jìn)，怒而殺之。城中食轉(zhuǎn)少，外救不至，眾無所恃。將軍蔣班、焦彝，皆誕爪牙計事者也，棄誕，踰城自歸大將軍?！惨弧炒髮④娔耸狗撮g，以奇變說全懌等，懌等率眾數(shù)千人開門來出。城中震懼，不知所為。
〔一〕 漢晉春秋曰：蔣班、焦彝言于諸葛誕曰：「朱異等以大眾來而不能進(jìn)，孫綝殺異而歸江東，外以發(fā)兵為名，而內(nèi)實坐須成敗，其歸可見矣。今宜及眾心尚固，士卒思用，并力決死，攻其一面，雖不能盡克，猶可有全者?！刮臍J曰：「江東乘戰(zhàn)勝之威久矣，未有難北方者也。況公今舉十餘萬之眾內(nèi)附，而欽與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子兄弟盡在江表，就孫綝不欲，主上及其親戚豈肯聽乎？且中國無歲無事，軍民並疲，今守我一年，勢力已因，異圖生心，變故將起，以往準(zhǔn)今，可計日而望也?！拱?、彝固勸之，欽怒，而誕欲殺班。二人懼，且知誕之必敗也，十一月，乃相攜而降。
三年正月，誕、欽、咨等大為攻具，晝夜五六日攻南圍，欲決圍而出?！惨弧硣现T軍，臨高以發(fā)石車火箭逆燒破其攻具，弩矢及石雨下，死傷者蔽地，血流盈塹。復(fù)還入城，城內(nèi)食轉(zhuǎn)竭，降出者數(shù)萬口。欽欲盡出北方人，省食，與吳人堅守，誕不聽，由是爭恨。欽素與誕有隙，徒以計合，事急愈相疑。欽見誕計事，誕遂殺欽。欽子鴦及虎將兵在小城中，聞欽死，勒兵馳赴之，眾不為用。鴦、虎單走，踰城出，自歸大將軍。軍吏請誅之，大將軍令曰：「欽之罪不容誅，其子固應(yīng)當(dāng)戮，然鴦、虎以窮歸命，且城未拔，殺之是堅其心也。」乃赦鴦、虎，使將兵數(shù)百騎馳巡城，呼語城內(nèi)云：「文欽之子猶不見殺，其餘何懼？」表鴦、虎為將軍，各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城內(nèi)喜且擾，又日飢困，誕、咨等智力窮。大將軍乃自臨圍，四面進(jìn)兵，同時鼓譟登城，城內(nèi)無敢動者。誕窘急，單乘馬，將其麾下突小城門出。大將軍司馬胡奮部兵逆擊，斬誕，傳首，夷三族。誕麾下數(shù)百人，坐不降見斬，皆曰：「為諸葛公死，不恨?！蛊涞萌诵娜绱?。〔二〕唐咨、王祚及諸裨將皆面縛降，吳兵萬眾，器仗軍實山積。
〔一〕 漢晉春秋曰：文欽曰：「蔣班、焦彝謂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懌又率眾逆降，此敵無備之時也，可以戰(zhàn)矣?！拐Q及唐咨等皆以為然，遂共悉眾出攻。
〔二〕 干寶晉紀(jì)曰：數(shù)百人拱手為列，每斬一人，輒降之，竟不變，至盡，時人比之田橫。吳將于詮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於敵，吾弗取也。」乃免冑冒陳而死。
初圍壽春，議者多欲急攻之，大將軍以為：「城固而眾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裏受敵，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於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將使同就戮，吾當(dāng)以全策縻之，可坐而制也?！拐Q以二年五月反，三年二月破滅。六軍按甲，深溝高壘，而誕自困，竟不煩攻而克。〔一〕及破壽春，議者又以為淮南仍為叛逆，吳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縱，宜悉坑之。大將軍以為古之用兵，全國為上，戮其元惡而已。吳兵就得亡還，適可以示中國之弘耳。一無所殺，分布三河近郡以安處之。
〔一〕 干寶晉紀(jì)曰：初，壽春每歲雨潦，淮水溢，常淹城邑。故文王之築圍也，誕笑之曰：「是固不攻而自敗也?！辜按筌娭ィ汉帝u年。城既陷，是日大雨，圍壘皆毀。誕子靚，字仲思，吳平還晉。靚子恢，字道明，位至尚書令，追贈左光祿大夫開府。
唐咨本利城人。黃初中，利城郡反，殺太守徐箕，推咨為主。文帝遣諸軍討破之，咨走入海，遂亡至吳，官至左將軍，封侯、持節(jié)。誕、欽屠戮，咨亦生禽，三叛皆獲，天下快焉?！惨弧嘲葑砂策h(yuǎn)將軍，其餘裨將咸假號位，吳眾悅服。江東感之，皆不誅其家。其淮南將吏士民諸為誕所脅略者，惟誅其首逆，餘皆赦之。聽鴦、虎收斂欽喪，給其車牛，致葬舊墓。〔二〕
〔一〕 傅子曰：宋建椎牛禱賽，終自焚滅。文欽日祠祭事天，斬于人手。諸葛誕夫婦聚會神巫，淫祀求福，伏尸淮南，舉族誅夷。此天下所共見，足為明鑒也。
〔二〕 習(xí)鑿齒曰：自是天下畏威懷德矣。君子謂司馬大將軍於是役也，可謂能以德攻矣。夫建業(yè)者異矣，各有所尚，而不能兼并也。故窮武之雄斃于不仁，存義之國喪于懦退，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虜吳眾，席卷淮浦，俘馘十萬，可謂壯矣。而未及安坐，喪王基之功，種惠吳人，結(jié)異類之情，寵鴦葬欽，忘疇昔之隙，不咎誕眾，使揚(yáng)士懷愧，功高而人樂其成，業(yè)廣而敵懷其德，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也，天下其孰能當(dāng)之哉？喪王基，語在基傳。鴦一名俶。晉諸公贊曰，俶後為將軍，破涼州虜，名聞天下。太康中為東夷校尉、假節(jié)。當(dāng)之職，入辭武帝，帝見而惡之，託以他事免俶官。東安公繇，諸葛誕外孫，欲殺俶，因誅楊駿，誣俶謀逆，遂夷三族。
鄧艾字士載，義陽棘陽人也。少孤，太祖破荊州，徙汝南，為農(nóng)民養(yǎng)犢。年十二，隨母至潁川，讀故太丘長陳寔碑文，言「文為世範(fàn)，行為士則」，艾遂自名範(fàn)，字士則。後宗族有與同者，故改焉。為都尉學(xué)士，以口吃，不得作幹佐。為稻田守叢草吏。同郡吏父憐其家貧，資給甚厚，艾初不稱謝。每見高山大澤，輒規(guī)度指畫軍營處所，時人多笑焉。後為典農(nóng)綱紀(jì)，上計吏，因使見太尉司馬宣王。宣王奇之，辟之為掾，〔一〕遷尚書郎。
〔一〕 世語曰：鄧艾少為襄城典農(nóng)部民，與石苞皆年十二三。謁者陽翟郭玄信，武帝監(jiān)軍郭誕元奕之子。建安中，少府吉本起兵許都，玄信坐被刑在家，從典農(nóng)司馬求人御，以艾、苞與御，行十餘里，與語，悅之，謂二人皆當(dāng)遠(yuǎn)至為佐相。艾後為典農(nóng)功曹，奉使詣宣王，由此見知，遂被拔擢。
時欲廣田畜穀，為滅賊資，使艾行陳、項已東至壽春。艾以為「田良水少，不足以盡地利，宜開河渠，可以引水澆溉，大積軍糧，又通運(yùn)漕之道?！鼓酥鴿?jì)河論以喻其指。又以為「昔破黃巾，因為屯田，積穀于許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軍征舉，運(yùn)兵過半，功費(fèi)巨億，以為大役。陳、蔡之間，土下田良，可省許昌左右諸稻田，并水東下。令淮北屯二萬人，淮南三萬人，十二分休，常有四萬人，且田且守。水豐常收三倍於西，計除眾費(fèi)，歲完五百萬斛以為軍資。六七年間，可積三千萬斛於淮上，此則十萬之眾五年食也。以此乘吳，無往而不克矣?！剐跎浦?，事皆施行。正始二年，乃開廣漕渠，每東南有事，大軍興眾，汎舟而下，達(dá)于江、淮，資食有儲而無水害，艾所建也。
出參征西軍事，遷南安太守。嘉平元年，與征西將軍郭淮拒蜀偏將軍姜維。維退，淮因西擊羌。艾曰：「賊去未遠(yuǎn)，或能復(fù)還，宜分諸軍以備不虞?！轨妒橇舭桶姿薄Ｈ?，維遣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結(jié)營。艾謂諸將曰：「維今卒還，吾軍人少，法當(dāng)來渡而不作橋。此維使化持吾，令不得還。維必自東襲取洮城?！逛窃谒?，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jié)撥姀降?，維果來渡，而艾先至據(jù)城，得以不敗。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加討寇將軍，後遷城陽太守。
是時并州右賢王劉豹并為一部，艾上言曰：「戎狄獸心，不以義親，彊則侵暴，弱則內(nèi)附，故周宣有玁狁之寇，漢祖有平城之圍。每匈奴一盛，為前代重患。自單于在外，莫能牽制長卑。誘而致之，使來入侍。由是羌夷失統(tǒng)，合散無主。以單于在內(nèi)，萬里順軌。今單于之尊日疏，外土之威寖重，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劉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為二國，以分其勢。去卑功顯前朝，而子不繼業(yè)，宜加其子顯號，使居鴈門。離國弱寇，追錄舊勳，此御邊長計也?！褂株悾骸盖己c民同處者，宜以漸出之，使居民表崇廉恥之教，塞姦宄之路。」大將軍司馬景王新輔政，多納用焉。遷汝南太守，至則尋求昔所厚己吏父，久已死，遣吏祭之，重遺其母，舉其子與計吏。艾所在，荒野開闢，軍民並豐。
諸葛恪圍合肥新城，不克，退歸。艾言景王曰：「孫權(quán)已沒，大臣未附，吳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勢，足以建命。恪新秉國政，而內(nèi)無其主，不念撫恤上下以立根基，競於外事，虐用其民，悉國之眾，頓於堅城，死者萬數(shù)，載禍而歸，此恪獲罪之日也。昔子胥、吳起、商鞅、樂毅皆見任時君，主沒而敗。況恪才非四賢，而不慮大患，其亡可待也?！广w，果見誅。遷兗州刺史，加振威將軍。上言曰：「國之所急，惟農(nóng)與戰(zhàn)，國富則兵彊，兵彊則戰(zhàn)勝。然農(nóng)者，勝之本也。孔子曰『足食足兵』，食在兵前也。上無設(shè)爵之勸，則下無財畜之功。今使考績之賞，在於積粟富民，則交游之路絕，浮華之原塞矣?！?br />
高貴鄉(xiāng)公即尊位，進(jìn)封方城亭侯。毌丘儉作亂，遣健步齎書，欲疑惑大眾，艾斬之，兼道進(jìn)軍，先趣樂嘉城，作浮橋。司馬景王至，遂據(jù)之。文欽以後大軍破敗於城下，艾追之至丘頭。欽奔吳。吳大將軍孫峻等號十萬眾，將渡江，鎮(zhèn)東將軍諸葛誕遣艾據(jù)肥陽，艾以與賊勢相遠(yuǎn)，非要害之地，輒移屯附亭，遣泰山太守諸葛緒等于黎漿拒戰(zhàn)，遂走之。其年徵拜長水校尉。以破欽等功，進(jìn)封方城鄉(xiāng)侯，行安西將軍。解雍州刺史王經(jīng)圍於狄道，姜維退駐鍾提，乃以艾為安西將軍，假節(jié)、領(lǐng)護(hù)東羌校尉。議者多以為維力已竭，未能更出。艾曰：「洮西之?dāng)?，非小失也；破軍殺將，倉廩空虛，百姓流離，幾於危亡。今以策言之，彼有乘勝之勢，我有虛弱之實，一也。彼上下相習(xí)，五兵犀利，我將易兵新，器杖未復(fù)，二也。彼以船行，吾以陸軍，勞逸不同，三也。狄道、隴西、南安、祁山，各當(dāng)有守，彼專為一，我分為四，四也。從南安、隴西，因食羌穀，若趣祁山，熟麥千頃，為之縣餌，五也。賊有黠數(shù)，其來必矣?！鬼曋S果向祁山，聞艾已有備，乃回從董亭趣南安，艾據(jù)武城山以相持。維與艾爭險，不克，其夜，渡渭東行，緣山趣上邽，艾與戰(zhàn)於段谷，大破之。甘露元年詔曰：「逆賊姜維連年狡黠，民夷騷動，西土不寧。艾籌畫有方，忠勇奮發(fā)，斬將十?dāng)?shù)，馘首千計；國威震於巴、蜀，武聲揚(yáng)於江、岷。今以艾為鎮(zhèn)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進(jìn)封鄧侯。分五百戶封子忠為亭侯?！苟?，拒姜維于長城，維退還。遷征西將軍，前後增邑凡六千六百戶。景元三年，又破維于侯和，維卻保沓中。四年秋，詔諸軍征蜀，大將軍司馬文王皆指授節(jié)度，使艾與維相綴連；雍州刺史諸葛緒要維，令不得歸。艾遣天水太守王頎等直攻維營，隴西太守牽弘等邀其前，金城太守楊欣等詣甘松。維聞鍾會諸軍已入漢中，引退還。欣等追躡於彊川口，大戰(zhàn)，維敗走。聞雍州已塞道屯橋頭，從孔函谷入北道，欲出雍州後。諸葛緒聞之，卻還三十里。維入北道三十餘里，聞緒軍卻，尋還，從橋頭過，緒趣截維，較一日不及。維遂東引，還守劍閣。鍾會攻維未能克。艾上言：「今賊摧折，宜遂乘之，從陰平由邪徑經(jīng)漢德陽亭趣涪，出劍閣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餘里，奇兵衝其腹心。劍閣之守必還赴涪，則會方軌而進(jìn)；劍閣之軍不還，則應(yīng)涪之兵寡矣。軍志有之曰：『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今掩其空虛，破之必矣。」
冬十月，艾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糧運(yùn)將匱，頻於危殆。艾以氊自裹，推轉(zhuǎn)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jìn)。先登至江由，蜀守將馬邈降。蜀衛(wèi)將軍諸葛瞻自涪還綿竹，列陳待艾。艾遣子惠唐亭侯忠等出其右，司馬師纂等出其左。忠、纂戰(zhàn)不利，並退還，曰：「賊未可擊?！拱唬骸复嫱鲋郑诖艘慌e，何不可之有？」乃叱忠、纂等，將斬之。忠、纂馳還更戰(zhàn)，大破之，斬瞻及尚書張遵等首，進(jìn)軍到雒。劉禪遣使奉皇帝璽綬，為箋詣艾請降。
艾至成都，禪率太子諸王及群臣六十餘人面縛輿櫬詣軍門，艾執(zhí)節(jié)解縛焚櫬，受而宥之。檢御將士，無所虜略，綏納降附，使復(fù)舊業(yè)，蜀人稱焉。輒依鄧禹故事，承制拜禪行驃騎將軍，太子奉車、諸王駙馬都尉。蜀群司各隨高下拜為王官，或領(lǐng)艾官屬。以師纂領(lǐng)益州刺史，隴西太守牽弘等領(lǐng)蜀中諸郡。使於綿竹築臺以為京觀，用彰戰(zhàn)功。士卒死事者，皆與蜀兵同共埋藏。艾深自矜伐，謂蜀士大夫曰：「諸君賴遭某，故得有今日耳。若遇吳漢之徒，已殄滅矣?！褂衷唬骸附S自一時雄兒也，與某相值，故窮耳?！褂凶R者笑之。
十二月，詔曰：「艾曜威奮武，深入虜庭，斬將搴旗，梟其鯨鯢，使僭號之主，稽首係頸，歷世逋誅，一朝而平。兵不踰時，戰(zhàn)不終日，雲(yún)徹席卷，蕩定巴蜀。雖白起破彊楚，韓信克勁趙，吳漢禽子陽，亞夫滅七國，計功論美，不足比勳也。其以艾為太尉，增邑二萬戶，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戶?！埂惨弧嘲运抉R文王曰：「兵有先聲而後實者，今因平蜀之勢以乘吳，吳人震恐，席卷之時也。然大舉之後，將士疲勞，不可便用，且徐緩之；留隴右兵二萬人，蜀兵二萬人，煮鹽興冶，為軍農(nóng)要用，並作舟船，豫順流之事，然後發(fā)使告以利害，吳必歸化，可不征而定也。今宜厚劉禪以致孫休，安士民以來遠(yuǎn)人，若便送禪於京都，吳以為流徙，則於向化之心不勸。宜權(quán)停留，須來年秋冬，比爾吳亦足平。以為可封禪為扶風(fēng)王，錫其資財，供其左右?？び卸繅]，為之宮舍。爵其子為公侯，食郡內(nèi)縣，以顯歸命之寵。開廣陵、城陽以待吳人，則畏威懷德，望風(fēng)而從矣。」文王使監(jiān)軍衛(wèi)瓘喻艾：「事當(dāng)須報，不宜輒行?！拱匮栽唬骸搞暶餍?，奉指授之策，元惡既服；至于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謂合權(quán)宜。今蜀舉眾歸命，地盡南海，東接吳會，宜早鎮(zhèn)定。若待國命，往復(fù)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今吳未賓；勢與蜀連，不可拘常以失事機(jī)。兵法，進(jìn)不求名，退不避罪，艾雖無古人之節(jié)，終不自嫌以損于國也?！规R會、胡烈、師纂等皆白艾所作悖逆，變釁以結(jié)。詔書檻車徵艾。〔二〕
〔一〕 袁子曰：諸葛亮，重人也，而驟用蜀兵，此知小國弱民難以久存也。今國家一舉而滅蜀，自征伐之功，未有如此之速者也。方鄧艾以萬人入江由之危險，鍾會以二十萬眾留劍閣而不得進(jìn)，三軍之士已飢，艾雖戰(zhàn)勝克將，使劉禪數(shù)日不降，則二將之軍難以反矣。故功業(yè)如此之難也。國家前有壽春之役，後有滅蜀之勞，百姓貧而倉稟虛，故小國之慮，在於時立功以自存，大國之慮，在於既勝而力竭，成功之後，戒懼之時也。
〔二〕 魏氏春秋曰：艾仰天歎曰：「艾忠臣也，一至此乎！白起之酷，復(fù)見於今日矣?！?/em>
艾父子既囚，鍾會至成都，先送艾，然後作亂。會已死，艾本營將士追出艾檻車，迎還。瓘遣田續(xù)等討艾，遇於綿竹西，斬之。子忠與艾俱死，餘子在洛陽者悉誅，徙艾妻子及孫於西域?！惨弧?br />
〔一〕 漢晉春秋曰：初艾之下江由也，以續(xù)不進(jìn)，欲斬，既而捨之。及瓘遣續(xù)，謂曰：「可以報江由之辱矣?！苟蓬A(yù)言於眾曰：「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望已高，既無德音，又不御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將何以堪其責(zé)乎？」瓘聞之，不俟駕而謝。世語曰：師纂亦與艾俱死。纂性急少恩，死之日體無完皮。
初，艾當(dāng)伐蜀，夢坐山上而有流水，以問殄虜護(hù)軍爰邵。邵曰：「按易卦，山上有水曰蹇。蹇繇曰：『蹇利西南，不利東北?！豢鬃釉唬骸哄坷髂希泄σ?；不利東北，其道窮也?！煌乜耸瘢贿€乎！」艾憮然不樂。〔一〕
〔一〕 荀綽冀州記曰：邵起自幹吏，位至衛(wèi)尉。長子翰，河?xùn)|太守。中子敞，大司農(nóng)。少子倩，字君幼，寬厚有器局，勤於當(dāng)世，歷位冀州刺史、太子右衛(wèi)率。翰子俞，字世都，清貞貴素，辯於論議，採公孫龍之辭以談微理。少有能名，辟太尉府，稍歷顯位，至侍中中書令，遷為監(jiān)。臣松之按：蹇彖辭云「蹇利西南，往得中也」，不云「有功」；下云「利見大人，往有功也」。
泰始元年，晉室踐阼，詔曰：「昔太尉王淩謀廢齊王，而王竟不足以守位。征西將軍鄧艾，矜功失節(jié)，實應(yīng)大辟。然被書之日，罷遣人眾，束手受罪，比于求生遂為惡者，誠復(fù)不同。今大赦得還，若無子孫者聽使立後，令祭祀不絕。」三年，議郎段灼上疏理艾曰：「艾心懷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夷滅之誅，臣竊悼之。惜哉，言艾之反也！艾性剛急，輕犯雅俗，不能協(xié)同朋類，故莫肯理之。臣敢言艾不反之狀。昔姜維有斷隴右之志，艾脩治備守，積穀彊兵。值歲兇旱，艾為區(qū)種，身被烏衣，手執(zhí)耒耜，以率將士。上下相感，莫不盡力。艾持節(jié)守邊，所統(tǒng)萬數(shù)，而不難僕虜之勞，士民之役，非執(zhí)節(jié)忠勤，孰能若此？故落門、段谷之戰(zhàn)，以少擊多，摧破彊賊。先帝知其可任，委艾廟勝，授以長策。艾受命忘身，束馬縣車，自投死地，勇氣陵雲(yún)，士眾乘勢，使劉禪君臣面縛，叉手屈膝。艾功名以成，當(dāng)書之竹帛，傳祚萬世。七十老公，反欲何求！艾誠恃養(yǎng)育之恩，心不自疑，矯命承制，權(quán)安社稷；雖違?？?，有合古義，原心定罪，本在可論。鍾會忌艾威名，搆成其事。忠而受誅，信而見疑，頭縣馬巿，諸子并斬，見之者垂泣，聞之者歎息。陛下龍興，闡弘大度，釋諸嫌忌，受誅之家，不拘敘用。昔秦民憐白起之無罪，吳人傷子胥之冤酷，皆為立祠。今天下民人為艾悼心痛恨，亦猶是也。臣以為艾身首分離，捐棄草土，宜收尸喪，還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紹封其孫，使闔棺定諡，死無餘恨。赦冤魂于黃泉，收信義于後世，葬一人而天下慕其行，埋一魂而天下歸其義，所為者寡而悅者眾矣?！咕拍辏t曰：「艾有功勳，受罪不逃刑，而子孫為民隸，朕常愍之。其以嫡孫朗為郎中?！?br />
艾在西時，修治障塞，築起城塢。泰始中，羌虜大叛，頻殺刺史，涼州道斷。吏民安全者，皆保艾所築塢焉。〔一〕
〔一〕 世語曰：咸寧中，積射將軍樊震為西戎牙門，得見辭，武帝問震所由進(jìn)，震自陳曾為鄧艾伐蜀時帳下將，帝遂尋問艾，震具申艾之忠，言之流涕。先是以艾孫朗為丹水令，由此遷為定陵令。次孫千秋有時望，光祿大夫王戎辟為掾。永嘉中，朗為新都太守，未之官，在襄陽失火，朗及母妻子舉室燒死，惟子韜子行得免。千秋先卒，二子亦燒死。
艾州里時輩南陽州泰，亦好立功業(yè)，善用兵，官至征虜將軍、假節(jié)都督江南諸軍事。景元二年薨，追贈衛(wèi)將軍，諡曰壯侯?！惨弧?br />
〔一〕 世語曰：初，荊州刺史裴潛以泰為從事，司馬宣王鎮(zhèn)宛，潛數(shù)遣詣宣王，由此為宣王所知。及征孟達(dá)，泰又導(dǎo)軍，遂辟泰。泰頻喪考、妣、祖，九年居喪，宣王留缺待之，至三十六日，擢為新城太守。宣王為泰會，使尚書鍾繇調(diào)泰：「君釋褐登宰府，三十六日擁麾蓋，守兵馬郡；乞兒乘小車，一何駛乎？」泰曰：「誠有此。君，名公之子，少有文采，故守吏職；獼猴騎土牛，又何遲也！」眾賓咸悅。後歷兗、豫州刺史，所在有籌算績效。
鍾會字士季，潁川長社人，太傅繇小子也。少敏惠夙成?！惨弧持凶o(hù)軍蔣濟(jì)著論，謂「觀其眸子，足以知人?！箷晡鍤q，繇遣見濟(jì)，濟(jì)甚異之，曰：「非常人也?！辜皦眩胁艛?shù)技藝，而博學(xué)精練名理，以夜續(xù)晝，由是獲聲譽(yù)。正始中，以為祕書郎，遷尚書中書侍郎?！捕掣哔F鄉(xiāng)公即尊位，賜爵關(guān)內(nèi)侯。
〔一〕 會為其母傳曰：「夫人張氏，字昌蒲，太原茲氏人，太傅定陵成侯之命婦也。世長吏二千石。夫人少喪父母，充成侯家，修身正行，非禮不動，為上下所稱述。貴妾孫氏，攝嫡專家，心害其賢，數(shù)讒毀無所不至。孫氏辨博有智巧，言足以飾非成過，然竟不能傷也。及妊娠，愈更嫉妒，乃置藥食中，夫人中食，覺而吐之，瞑眩者數(shù)日?；蛟唬骸汉尾幌蚬灾俊淮鹪唬骸旱帐嗪?，破家危國，古今以為鑒誡。假如公信我，眾誰能明其事？彼以心度我，謂我必言，固將先我；事由彼發(fā)，顧不快耶！』遂稱疾不見。孫氏果謂成侯曰：『妾欲其得男，故飲以得男之藥，反謂毒之！』成侯曰：『得男藥佳事，闇於食中與人，非人情也。』遂訊侍者具服，孫氏由是得罪出。成侯問夫人何能不言，夫人言其故，成侯大驚，益以此賢之。黃初六年，生會，恩寵愈隆。成侯既出孫氏，更納正嫡賈氏。」臣松之按：鍾繇于時老矣，而方納正室。蓋禮所云宗子雖七十無無主婦之義也。魏氏春秋曰：會母見寵於繇，繇為之出其夫人。卞太后以為言，文帝詔繇復(fù)之。繇恚憤，將引鴆，弗獲，餐椒致噤，帝乃止。
〔二〕 世語曰：司馬景王命中書令虞松作表，再呈輒不可意，命松更定。以經(jīng)時，松思竭不能改，心苦之，形於顏色。會察其有憂，問松，松以實答。會取視，為定五字。松悅服，以呈景王，王曰：「不當(dāng)爾邪，誰所定也？」松曰：「鍾會。向亦欲啟之，會公見問，不敢饕其能?！雇踉唬骸溉绱?，可大用，可令來?！箷査赏跛埽稍唬骸覆W(xué)明識，無所不貫。」會乃絕賓客，精思十日，平旦入見，至鼓二乃出。出後，王獨(dú)拊手歎息曰：「此真王佐材也！」松字叔茂，陳留人，九江太守邊讓外孫。松弱冠有才，從司馬宣王征遼東，宣王命作檄，及破賊，作露布。松從還，宣王辟為掾，時年二十四，遷中書郎，遂至太守。松子濬，字顯弘，晉廷尉。臣松之以為鍾會名公之子，聲譽(yù)夙著，弱冠登朝，已歷顯位，景王為相，何容不悉，而方於定虞松表然後乃蒙接引乎？設(shè)使先不相識，但見五字而便知可大用，雖聖人其猶病諸，而況景王哉？
毌丘儉作亂，大將軍司馬景王東征，會從，典知密事，衛(wèi)將軍司馬文王為大軍後繼。景王薨於許昌，文王總統(tǒng)六軍，會謀謨帷幄。時中詔敕尚書傅嘏，以東南新定，權(quán)留衛(wèi)將軍屯許昌為內(nèi)外之援，令嘏率諸軍還。會與嘏謀，使嘏表上，輒與衛(wèi)將軍俱發(fā)，還到雒水南屯住。於是朝廷拜文王為大將軍、輔政，會遷黃門侍郎，封東武亭侯，邑三百戶。
甘露二年，徵諸葛誕為司空，時會喪寧在家，策誕必不從命，馳白文王。文王以事已施行，不復(fù)追改?！惨弧臣罢Q反，車駕住項，文王至壽春，會復(fù)從行。
〔一〕 會時遭所生母喪。其母傳曰：「夫人性矜嚴(yán)，明於教訓(xùn)，會雖童稚，勤見規(guī)誨。年四歲授孝經(jīng)，七歲誦論語，八歲誦詩，十歲誦尚書，十一誦易，十二誦春秋左氏傳、國語，十三誦周禮、禮記，十四誦成侯易記，十五使入太學(xué)問四方奇文異訓(xùn)。謂會曰：『學(xué)猥則倦，倦則意??；吾懼汝之意怠，故以漸訓(xùn)汝，今可以獨(dú)學(xué)矣?！谎藕脮鏆v眾書，特好易、老子，每讀易孔子說鳴鶴在陰、勞謙君子、籍用白茅、不出戶庭之義，每使會反覆讀之，曰：『易三百餘爻，仲尼特說此者，以謙恭慎密，樞機(jī)之發(fā)，行己至要，榮身所由故也，順?biāo)剐g(shù)已往，足為君子矣?！徽及四?，會為尚書郎，夫人執(zhí)會手而誨之曰：『汝弱冠見敘，人情不能不自足，則損在其中矣，勉思其戒！』是時大將軍曹爽專朝政，日縱酒沉醉，會兄侍中毓宴還，言其事。夫人曰：『樂則樂矣，然難久也。居上不驕，制節(jié)謹(jǐn)度，然後乃無危溢之患。今奢僭若此，非長守富貴之道。』嘉平元年，車駕朝高平陵，會為中書郎，從行。相國宣文侯始舉兵，眾人恐懼，而夫人自若。中書令劉放、侍郎衛(wèi)瓘、夏侯和等家皆怪問：『夫人一子在危難之中，何能無憂？』答曰：『大將軍奢僭無度，吾常疑其不安。太傅義不危國，必為大將軍舉耳。吾兒在帝側(cè)何憂？聞且出兵無他重器，其勢必不久戰(zhàn)。』果如其言，一時稱明。會歷機(jī)密十餘年，頗豫政謀。夫人謂曰：『昔范氏少子為趙簡子設(shè)伐邾之計，事從民悅，可謂功矣。然其母以為乘偽作詐，末業(yè)鄙事，必不能久。其識本深遠(yuǎn)，非近人所言，吾常樂其為人。汝居心正，吾知免矣。但當(dāng)脩所志以輔益時化，不忝先人耳。常言人誰能皆體自然，但力行不倦，抑亦其次。雖接鄙賤，必以言信。取與之間，分畫分明。』或問：『此無乃小乎？』答曰：『君子之行，皆積小以致高大，若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此乃小人之事耳。希通慕大者，吾所不好?！粫杂咨?，衣不過青紺，親營家事，自知恭儉。然見得思義，臨財必讓。會前後賜錢帛數(shù)百萬計，悉送供公家之用，一無所取。年五十有九，甘露二年二月暴疾薨。比葬，天子有手詔，命大將軍高都侯厚加賵贈，喪事無巨細(xì)，一皆供給。議者以為公侯有夫人，有世婦，有妻，有妾，所謂外命婦也。依春秋成風(fēng)、定姒之義，宜崇典禮，不得總稱妾名，於是稱成侯命婦。殯葬之事，有取于古制，禮也?！?/em>
初，吳大將全琮，孫權(quán)之婚親重臣也，琮子懌、孫靜、從子端、翩、緝等，皆將兵來救誕。懌兄子輝、儀留建業(yè)，與其家內(nèi)爭訟，攜其母，將部曲數(shù)十家渡江，自歸文王。會建策，密為輝、儀作書，使輝、儀所親信齎入城告懌等，說吳中怒懌等不能拔壽春，欲盡誅諸將家，故逃來歸命。懌等恐懼，遂將所領(lǐng)開東城門出降，皆蒙封寵，城中由是乖離。壽春之破，會謀居多，親待日隆，時人謂之子房。軍還，遷為太僕，固辭不就。以中郎在大將軍府管記室事，為腹心之任。以討諸葛誕功，進(jìn)爵陳侯，屢讓不受。詔曰：「會典綜軍事，參同計策，料敵制勝，有謀謨之勳，而推寵固讓，辭指款實，前後累重，志不可奪。夫成功不處，古人所重，其聽會所執(zhí)，以成其美?！惯w司隸校尉。雖在外司，時政損益，當(dāng)世與奪，無不綜典。嵇康等見誅，皆會謀也。
文王以蜀大將姜維屢擾邊陲，料蜀國小民疲，資力單竭，欲大舉圖蜀。惟會亦以為蜀可取，豫共籌度地形，考論事勢。景元三年冬，以會為鎮(zhèn)西將軍、假節(jié)都督關(guān)中諸軍事。文王敕青、徐、兗、豫、荊、揚(yáng)諸州，並使作船，又令唐咨作浮海大船，外為將伐吳者。四年秋，乃下詔使鄧艾、諸葛緒各統(tǒng)諸軍三萬餘人，艾趣甘松、沓中連綴維，緒趣武街、橋頭絕維歸路。會統(tǒng)十餘萬眾，分從斜谷、駱谷入。先命牙門將許儀在前治道，會在後行，而橋穿，馬足陷，於是斬儀。儀者，許褚之子，有功王室，猶不原貸。諸軍聞之，莫不震竦。蜀令諸圍皆不得戰(zhàn)，退還漢、樂二城守。魏興太守劉欽趣子午谷，諸軍數(shù)道平行，至漢中。蜀監(jiān)軍王含守樂城，護(hù)軍蔣斌守漢城，兵各五千。會使護(hù)軍荀愷、前將軍李輔各統(tǒng)萬人，愷圍漢城，輔圍樂城。會徑過，西出陽安口，遣人祭諸葛亮之墓。使護(hù)軍胡烈等行前，攻破關(guān)城，得庫藏積穀。姜維自沓中還，至陰平，合集士眾，欲赴關(guān)城。未到，聞其已破，退趣白水，與蜀將張翼、廖化等合守劍閣拒會。會移檄蜀將吏士民曰：
往者漢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幾于泯滅。太祖武皇帝神武聖哲，撥亂反正，拯其將墜，造我區(qū)夏。高祖文皇帝應(yīng)天順民，受命踐阼。烈祖明皇帝奕世重光，恢拓洪業(yè)。然江山之外，異政殊俗，率土齊民未蒙王化，此三祖所以顧懷遺恨也。今主上聖德欽明，紹隆前緒，宰輔忠肅明允，劬勞王室，布政垂惠而萬邦協(xié)和，施德百蠻而肅慎致貢。悼彼巴蜀，獨(dú)為匪民，愍此百姓，勞役未已。是以命授六師，龔行天罰，征西、雍州、鎮(zhèn)西諸軍，五道並進(jìn)。古之行軍，以仁為本，以義治之；王者之師，有征無戰(zhàn)；故虞舜舞干戚而服有苗，周武有散財、發(fā)廩、表閭之義。今鎮(zhèn)西奉辭銜命，攝統(tǒng)戎重，庶弘文告之訓(xùn)，以濟(jì)元元之命，非欲窮武極戰(zhàn)，以快一朝之政，故略陳安危之要，其敬聽話言。
益州先主以命世英才，興兵朔野，困躓冀、徐之郊，制命紹、布之手，太祖拯而濟(jì)之，與隆大好。中更背違，棄同即異，諸葛孔明仍規(guī)秦川，姜伯約屢出隴右，勞動我邊境，侵?jǐn)_我氐、羌，方國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今邊境乂清，方內(nèi)無事，畜力待時，并兵一向，而巴蜀一州之眾，分張守備，難以禦天下之師。段谷、侯和沮傷之氣，難以敵堂堂之陳。比年以來，曾無寧歲，征夫勤瘁，難以當(dāng)子來之民。此皆諸賢所親見也。蜀相壯見禽於秦，公孫述授首于漢，九州之險，是非一姓。此皆諸賢所備聞也。明者見危于無形，智者規(guī)禍于未萌，是以微子去商，長為周賓，陳平背項，立功于漢。豈晏安酖毒，懷祿而不變哉？今國朝隆天覆之恩，宰輔弘寬恕之德，先惠後誅，好生惡殺。往者吳將孫壹舉眾內(nèi)附，位為上司，寵秩殊異。文欽、唐咨為國大害，叛主讎賊，還為戎首。咨困逼禽獲，欽二子還降，皆將軍、封侯；咨與聞國事。壹等窮踧歸命，猶加盛寵，況巴蜀賢知見機(jī)而作者哉！誠能深鑒成敗，邈然高蹈，投跡微子之蹤，錯身陳平之軌，則福同古人，慶流來裔，百姓士民，安堵舊業(yè)，農(nóng)不易畝，巿不回肆，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福，豈不美與！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發(fā)，玉石皆碎，雖欲悔之，亦無及已。其詳擇利害，自求多福，各具宣布，咸使聞知。
鄧艾追姜維到陰平，簡選精銳，欲從漢德陽入江由、左儋道詣綿竹，趣成都，與諸葛緒共行。緒以本受節(jié)度邀姜維，西行非本詔，遂進(jìn)軍前向白水，與會合。會遣將軍田章等從劍閣西，徑出江由。未至百里，章先破蜀伏兵三校，艾使章先登。遂長驅(qū)而前。會與緒軍向劍閣，會欲專軍勢，密白緒畏懦不進(jìn)，檻車徵還。軍悉屬會，〔一〕進(jìn)攻劍閣，不克，引退，蜀軍保險拒守。艾遂至綿竹，大戰(zhàn)，斬諸葛瞻。維等聞?wù)八绕?，率其眾東入于巴。會乃進(jìn)軍至涪，遣胡烈、田續(xù)、龐會等追維。艾進(jìn)軍向成都，劉禪詣艾降，遣使敕維等令降于會。維至廣漢郪縣，令兵悉放器仗，送節(jié)傳於胡烈，便從東道詣會降。會上言曰：「賊姜維、張翼、廖化、董厥等逃死遁走，欲趣成都。臣輒遣司馬夏侯咸、護(hù)軍胡烈等，經(jīng)從劍閣，出新都、大渡截其前，參軍爰〈青彡〉、將軍句安等躡其後，參軍皇甫闓、將軍王買等從涪南出衝其腹，臣據(jù)涪縣為東西勢援。維等所統(tǒng)步騎四五萬人，擐甲厲兵，塞川填谷，數(shù)百里中首尾相繼，憑恃其眾，方軌而西。臣敕咸、闓等令分兵據(jù)勢，廣張羅罔，南杜走吳之道，西塞成都之路，北絕越逸之徑，四面雲(yún)集，首尾並進(jìn)，蹊路斷絕，走伏無地。臣又手書申喻，開示生路，群寇困逼，知命窮數(shù)盡，解甲投戈，面縛委質(zhì)，印綬萬數(shù)，資器山積。昔舜舞干戚，有苗自服；牧野之師，商旅倒戈：有征無戰(zhàn)，帝王之盛業(yè)。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用兵之令典。陛下聖德，侔蹤前代，翼輔忠明，齊軌公旦，仁育群生，義征不譓，殊俗向化，無思不服，師不踰時，兵不血刃，萬里同風(fēng)，九州共貫。臣輒奉宣詔命，導(dǎo)揚(yáng)恩化，復(fù)其社稷，安其閭伍，舍其賦調(diào)，弛其征役，訓(xùn)之德禮以移其風(fēng)，示之軌儀以易其俗，百姓欣欣，人懷逸豫，后來其蘇，義無以過?！箷谑墙麢z士眾不得鈔略，虛己誘納，以接蜀之群司，與維情好歡甚?！捕呈略t曰：「會所向摧弊，前無彊敵，緘制眾城，罔羅迸逸。蜀之豪帥，面縛歸命，謀無遺策，舉無廢功。凡所降誅，動以萬計，全勝獨(dú)克，有征無戰(zhàn)。拓平西夏，方隅清晏。其以會為司徒，進(jìn)封縣侯，增邑萬戶。封子二人亭侯，邑各千戶。」
〔一〕 按百官名：緒入晉為太常崇禮衛(wèi)尉。子沖，廷尉。荀綽兗州記曰：沖子詮，字德林，玫字仁林，並知名顯達(dá)。詮，兗州刺史。玫，侍中御史中丞。
〔二〕 世語曰：夏侯霸奔蜀，蜀朝問「司馬公如何德」？霸曰：「自當(dāng)作家門?！埂妇熆∈俊?？曰：「有鍾士季，其人管朝政，吳、蜀之憂也?！?jié)h晉春秋曰：初，夏侯霸降蜀，姜維問之曰：「司馬懿既得彼政，當(dāng)復(fù)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有鍾士季者，其人雖少，終為吳、蜀之憂，然非非常之人亦不能用也?！贯崾迥甓鴷麥缡?。按習(xí)鑿齒此言，非出他書，故採用世語而附益也。
會內(nèi)有異志，因鄧艾承制專事，密白艾有反狀，〔一〕於是詔書檻車徵艾。司馬文王懼艾或不從命，敕會並進(jìn)軍成都，監(jiān)軍衛(wèi)瓘在會前行，以文王手筆令宣喻艾軍，艾軍皆釋仗，遂收艾入檻車。會所憚惟艾，艾既禽而會尋至，獨(dú)統(tǒng)大眾，威震西土。自謂功名蓋世，不可復(fù)為人下，加猛將銳卒皆在己手，遂謀反。欲使姜維等皆將蜀兵出斜谷，會自將大眾隨其後。既至長安，令騎士從陸道，步兵從水道順流浮渭入河，以為五日可到孟津，與騎會洛陽，一旦天下可定也。會得文王書云：「恐鄧艾或不就徵，今遣中護(hù)軍賈充將步騎萬人徑入斜谷，屯樂城，吾自將十萬屯長安，相見在近?！箷脮?，驚呼所親語之曰：「但取鄧艾，相國知我能獨(dú)辦之；今來大重，必覺我異矣，便當(dāng)速發(fā)。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漢，不失作劉備也。我自淮南以來，畫無遣策，四海所共知也。我欲持此安歸乎！」會以五年正月十五日至，其明日，悉請護(hù)軍、郡守、牙門騎督以上及蜀之故官，為太后發(fā)喪于蜀朝堂。矯太后遺詔，使會起兵廢文王，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議訖，書版署置，更使所親信代領(lǐng)諸軍。所請群官，悉閉著益州諸曹屋中，城門宮門皆閉，嚴(yán)兵圍守。會帳下督丘建本屬胡烈，烈薦之文王，會請以自隨，任愛之。建愍烈獨(dú)坐，啟會，使聽內(nèi)一親兵出取飲食，諸牙門隨例各內(nèi)一人。烈紿語親兵及疏與其子曰：「丘建密說消息，會已作大坑，白棓棓與棒同。數(shù)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賜白〈巾臽〉，苦洽反。拜為散將，以次棓殺坑中。」諸牙門親兵亦咸說此語，一夜傳相告，皆遍?；蛑^會：「可盡殺牙門騎督以上。」會猶豫未決。十八日日中，烈軍兵與烈兒雷鼓出門，諸軍兵不期皆鼓譟出，曾無督促之者，而爭先赴城。時方給與姜維鎧杖，白外有匈匈聲，似失火，有頃，白兵走向城。會驚，謂維曰：「兵來似欲作惡，當(dāng)云何？」維曰：「但當(dāng)擊之耳?！箷脖⑺]諸牙門郡守，內(nèi)人共舉機(jī)以柱門，兵斫門，不能破。斯須，門外倚梯登城，或燒城屋，蟻附亂進(jìn)，矢下如雨，牙門、郡守各緣屋出，與其卒兵相得。姜維率會左右戰(zhàn)，手殺五六人，眾既格斬維，爭赴殺會。會時年四十，將士死者數(shù)百人?！捕?br />
〔一〕 世語曰：會善效人書，於劍閣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辭指悖傲，多自矜伐。又毀文王報書，手作以疑之也。
〔二〕 晉諸公贊曰：胡烈兒名淵，字世元，遵之孫也。遵，安定人，以才兼文武，累居藩鎮(zhèn)，至車騎將軍。子奮，字玄威，亦歷方任。女為晉武帝貴人，有寵。太康中，以奮為尚書僕射，加鎮(zhèn)軍大將軍、開府。弟廣，字宣祖，少府。次烈，字玄武，秦州刺史。次岐，宇玄嶷，并州刺史。廣子喜，涼州刺史。淵小字鷂鴟，時年十八，既殺會救父，名震遠(yuǎn)近。後趙王倫篡位，三王興義，倫使淵與張泓將兵禦齊王，屢破齊軍。會成都戰(zhàn)克，淵乃歸降伏法。
初，艾為太尉，會為司徒，皆持節(jié)、都督諸軍如故，咸未受命而斃。會兄毓，以四年冬薨，會竟未知問。會兄子邕，隨會與俱死，會所養(yǎng)兄子毅及峻、辿敕連反。等下獄，當(dāng)伏誅。司馬文王表天子下詔曰：「峻等祖父繇，三祖之世，極位臺司，佐命立勳，饗食廟庭。父毓，歷職內(nèi)外，幹事有績。昔楚思子文之治，不滅鬥氏之祀。晉錄成宣之忠，用存趙氏之後。以會、邕之罪，而絕繇、毓之類，吾有愍然！峻、辿兄弟特原，有官爵者如故。惟毅及邕息伏法?！够蛟唬乖軉⑺抉R文王，言會挾術(shù)難保，不可專任，故宥峻等云?！惨弧?br />
〔一〕 漢晉春秋曰：文王嘉其忠亮，笑答毓曰：「若如卿言，必不以及宗矣?！?/em>
初，文王欲遣會伐蜀，西曹屬邵悌求見曰：「今遣鍾會率十餘萬眾伐蜀，愚謂會單身無重任，不若使餘人行?！刮耐跣υ唬骸肝覍幃?dāng)復(fù)不知此耶？蜀為天下作患，使民不得安息，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眾人皆言蜀不可伐。夫人心豫怯則智勇並竭，智勇並竭而彊使之，適為敵禽耳。惟鍾會與人意同，今遣會伐蜀，必可滅蜀。滅蜀之後，就如卿所慮，當(dāng)何所能一辦耶？凡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心膽以破故也。若蜀以破，遺民震恐，不足與圖事；中國將士各自思?xì)w，不肯與同也。若作惡，祗自滅族耳。卿不須憂此，慎莫使人聞也?！辜皶奏嚢卉?，文王將西，悌復(fù)曰：「鍾會所統(tǒng)，五六倍于鄧艾，但可敕會取艾，不足自行?！刮耐踉唬骸盖渫皶r所言邪，而更云可不須行乎？雖爾，此言不可宣也。我要自當(dāng)以信義待人，但人不當(dāng)負(fù)我，我豈可先人生心哉！近日賈護(hù)軍問我，言：『頗疑鍾會不？』我答言：『如今遣卿行，寧可復(fù)疑卿邪？』賈亦無以易我語也。我到長安，則自了矣?！管娭灵L安，會果已死，咸如所策?！惨弧?br />
〔一〕 按咸熙元年百官名：邵悌字元伯，陽平人。漢晉春秋曰：文王聞鍾會功曹向雄之收葬會也，召而責(zé)之曰：「往者王經(jīng)之死，卿哭于東市而我不問，今鍾會躬為叛逆而又輒收葬，若復(fù)相容，其如王法何！」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當(dāng)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後收葬哉？今王誅既加，於法已備，雄感義收葬，教亦無闕。法立於上，教弘於下，以此訓(xùn)物，雄曰可矣！何必使雄背死違生，以立於時。殿下讎對枯骨，捐之中野，百歲之後，為臧獲所笑，豈仁賢所掩哉？」王悅，與宴談而遣之。習(xí)鑿齒曰；向伯茂可謂勇於蹈義也，哭王經(jīng)而哀感市人，葬鍾會而義動明主，彼皆忠烈奮勁，知死而往，非存生也。況使經(jīng)、會處世，或身在急難，而有不赴者乎？故尋其奉死之心，可以見事生之情，覽其忠貞之節(jié)，足以愧背義之士矣。王加禮而遣，可謂明達(dá)。
會嘗論易無互體、才性同異。及會死後，于會家得書二十篇，名曰道論，而實刑名家也，其文似會。初，會弱冠與山陽王弼並知名。弼好論儒道，辭才逸辯，注易及老子，為尚書郎，年二十餘卒。〔一〕
〔一〕 弼字輔嗣。何劭為其傳曰：弼幼而察慧，年十餘，好老氏，通辯能言。父業(yè)，為尚書郎。時裴徽為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找灰姸愔?，問弼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也，然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者何？」弼曰：「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xùn)，故不說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恆言無所不足。」群亦為傅嘏所知。于時何晏為吏部尚書，甚奇弼，歎之曰：「仲尼稱後生可畏，若斯人者，可與言天人之際乎！」正始中，黃門侍郎累缺。晏既用賈充、裴秀、朱整，又議用弼。時丁謐與晏爭衡，致高邑王黎於曹爽，爽用黎。於是以弼補(bǔ)臺郎。初除，覲爽，請閒，爽為屏左右，而弼與論道，移時無所他及，爽以此嗤之。時爽專朝政，黨與共相進(jìn)用，弼通雋不治名高。尋黎無幾時病亡，爽用王沈代黎，弼遂不得在門下，晏為之歎恨。弼在臺既淺，事功亦雅非所長，益不留意焉。淮南人劉陶善論縱橫，為當(dāng)時所推。每與弼語，常屈弼。弼天才卓出，當(dāng)其所得，莫能奪也。性和理，樂遊宴，解音律，善投壺。其論道傅會文辭，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頗以所長笑人，故時為士君子所疾。弼與鍾會善，會論議以校練為家，然每服弼之高致。何晏以為聖人無喜怒哀樂，其論甚精，鍾會等述之。弼與不同，以為聖人茂於人者神明也，同於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體沖和以通無，五情同故不能無哀樂以應(yīng)物，然則聖人之情，應(yīng)物而無累於物者也。今以其無累，便謂不復(fù)應(yīng)物，失之多矣。弼注易，潁川人荀融難弼大衍義。弼答其意，白書以戲之曰：「夫明足以尋極幽微，而不能去自然之性。顏子之量，孔父之所預(yù)在，然遇之不能無樂，喪之不能無哀。又常狹斯人，以為未能以情從理者也，而今乃知自然之不可革。足下之量，雖已定乎胸懷之內(nèi)，然而隔踰旬朔，何其相思之多乎？故知尼父之於顏子，可以無大過矣。」弼注老子，為之指略，致有理統(tǒng)。著道略論，注易，往往有高麗言。太原王濟(jì)好談，病老、莊，常云：「見弼易注，所悟者多?！谷诲鰹槿藴\而不識物情，初與王黎、荀融善，黎奪其黃門郎，於是恨黎，與融亦不終。正始十年，曹爽廢，以公事免。其秋遇癘疾亡，時年二十四，無子絕嗣。弼之卒也，晉景王聞之，嗟歎者累日，其為高識所惜如此。孫盛曰：易之為書，窮神知化，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世之注解，殆皆妄也。況弼以傅會之辨而欲籠統(tǒng)玄旨者乎？故其敘浮義則麗辭溢目，造陰陽則妙賾無聞，至于六爻變化，群象所效，日時歲月，五氣相推，弼皆擯落，多所不關(guān)。雖有可觀者焉，恐將泥夫大道。博物記曰：初，王粲與族兄凱俱避地荊州，劉表欲以女妻粲，而嫌其形陋而用率，以凱有風(fēng)貌，乃以妻凱。凱生業(yè)，業(yè)即劉表外孫也。蔡邕有書近萬卷，末年載數(shù)車與粲，粲亡後，相國掾魏諷謀反，粲子與焉，既被誅，邕所與書悉入業(yè)。業(yè)字長緒，位至謁者僕射。子宏字正宗，司隸校尉。宏，弼之兄也。魏氏春秋曰：文帝既誅粲二子，以業(yè)嗣粲。
評曰：王淩風(fēng)節(jié)格尚，毌丘儉才識拔幹，諸葛誕嚴(yán)毅威重，鍾會精練策數(shù)，咸以顯名，致茲榮任，而皆心大志迂，不慮禍難，變?nèi)绨l(fā)機(jī)，宗族塗地，豈不謬惑邪！鄧艾矯然彊壯，立功立事，然闇于防患，咎敗旋至，豈遠(yuǎn)知乎諸葛恪而不能近自見，此蓋古人所謂目論者也?！惨弧?br />
〔一〕 史記曰：越王無疆與中國爭彊，當(dāng)楚威王時，越北伐齊，齊威王使人說越云，越王不納。齊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貴其用智之如目，目見毫毛而不自見其睫也。今王知晉之失計，不自知越之過，是目論也?！?/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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