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十八
庚辰紹興三十年春正月戊子，吏部員外郎虞允文面對，論：『敵決敗盟，異時為南牧之計，必為五道：出蜀口、出荊襄，止以兵相持；淮東沮洳，非用騎之地；他日正兵必出淮西，奇兵必出海道。宜為之備。』上頗納其言。癸巳，詔諸州守臣闕員，可令六曹尚書、侍郎、翰林學士、臺諫官正言已上，各舉曾任通判資序、公勤廉明、治狀顯著、可充郡守者二人。尚書司封員外郎鮑彪引年告老，吏部郎官楊樸、虞允文、葉謙亨、胡沂、洪邁、司勛郎官陳俊卿、考功郎官陳棠等言：『彪篤學守道，安于靜退。甲科及第，處選調二十年，了無遺佚厄窮之嘆。其博物洽聞，可以備議論；清介端愨，可以表縉紳。春秋雖多，不見老人衰憊之態(tài)。而勇退戒得，陳義甚高。望表而出之，以勵士大夫之節(jié)。』制曰：『爾以經明行修，早擢上第。壅閼不試，幾二十年，龐眉郎潛，垂上清近。今才七十耳，幡然上歸老之章，爾之志決矣，朕何忍閔勞以官職之事乎?褒進文階，華以命服。』且詔有司上其子若孫一人?！捍蠓蚱湫奚硎氐?，以昌高年，優(yōu)游里閭，以須三老五更之召。可特授左奉議郎、守尚書司封員外郎、賜緋魚袋致仕?！患孜纾鬃鞣菚r。丙申，尚書吏部侍郎葉義問同知樞密院事。丁酉，上曰：『昨見河朔有步擔米專欄，猶于十里外收稅，況舟船之多，其擾可知。當嚴禁止之?！涣T軍容班，本殿前司樂工也。先是，御前置甲庫，凡乘輿所須圖畫、什物，有司不能供者，悉取于甲庫，故百工技藝之精巧者皆聚于其間，日費亡慮數(shù)百千。禁中既有內酒庫，而甲庫所釀尤勝，以其余酤賣，頗侵戶部贍軍諸庫課額，以此軍儲常不足。前一日，吏部尚書張燾因對，論：『甲庫萃工巧以蕩上心，酤良醞以奪官課。教坊樂工，員數(shù)日增，俸給賜賚，耗費不貲。皆可罷?！簧显唬骸呵淇芍^責難于君。明日罷甲庫諾局，以酒庫歸有司，減樂工數(shù)百人。』燾之從容補益，皆此類也。
二月乙卯，雪。丁巳，監(jiān)察御史任文薦罷。先是，文薦為別試所監(jiān)試，有告舉人劉侯度、吳漸傳義者，文薦不依條扶出，而移之簾前，且以狀申都省。詔給事中王晞亮密究其事，二人皆避。知舉官御史中丞朱倬親，而文薦里人也。于是詔與文薦外任。甲子，宰相湯思退、陳康伯奏事畢，樞密院官將退，上留王綸、葉義問，同諭之曰：『朕有一事所當施行，似不可緩。普安郡王甚賢，欲與差別。卿等可議除少保使相，仍封真王。』眾皆前賀。綸、義問退，上曰：『朕久有此意，深惟載籍之傳，并后匹嫡，兩政耦國，亂之本也，朕豈不知此?第恐顯仁皇后意所未欲，故遲遲至今?！凰纪嗽唬骸罕菹麓呵锒κⅲ咸扈b臨，必生圣子。為此以系人心，不可無也?！簧蠌驮唬骸捍耸鲁鲇陔抟?，非因臣下建明?！辉讏?zhí)退，思退留身言：『適奉圣訓，非古帝王所及。』上曰：『朕覽唐宣宗事，群臣有議及嗣儲者，輒怒斥去，可謂不達理矣。』于是普安郡王自育宮中，至是已三十年，而王天資英明，豁達大度，左右未嘗見喜慍之色。趨朝就列，進止皆有常度。騎乘未嘗妄視，平居服御儉約，每以經史自適。嘗語府僚曰：『聲色之事，未嘗略以經意。至于珠寶瑰異之物，心所不好，亦未嘗蓄之?！或T射、翰墨皆絕人。上嘗謂近臣曰：『卿亦見普安乎?近來骨相一變，非常人比也?！欢∶舨可袝鴱垹c充資政殿學士致仕。時上欲用燾，而燾以病疾力辭，且言：『臣年齒已暮，氣力已衰，是用抗章，乞賜骸骨。今言愈切而寵彌厚，懇愈力而位益崇。儻恃鴻私，不知退避，高爵厚祿，處之自如，則是前后告老之辭，悉皆僥僥進取之計，要君罔上，欺世盜名，公議沸騰，臣節(jié)掃地?！皇枞耄喜炱湔\，乃有是命。戊辰，三省、樞密院進呈普安郡王加官移鎮(zhèn)、進封國名及宣制吉日。上曰：『可便以為皇子。此事朕志素定，已九年矣，顧外庭未知爾。』陳康伯曰：『圣慮高遠，豈前代帝王所可跂及?臣敢為天下賀?！簧显唬骸喝缍髌娇ね蹊常嗯c少恩禮，令判大宗正事，置司紹興府。』思退言：『立皇子，當降詔及遣官告郊廟?！煌蹩芍?。甲戌，內出手詔曰：『朕荷天佑，序承列圣之丕基，思所以垂裕于后，夙夜不敢康。永惟本支之重，強固王室，親親尚賢，厥有古義。普安郡王瑗，藝祖皇帝七世孫也。自幼鞠于宮闈，嶷然不群，聰哲端重，閱義有立，亢于宗藩，歷年滋多，厥德用茂。望實之懿，中外所聞。朕嘗考禮正名，昭示天下，夫立愛之道，始于家邦。自古帝王，以此明人倫而厚風俗者也?；羟皯?，非朕敢私。其以瑗為皇子，仍改賜名瑋?！槐?，制以皇子為寧國軍節(jié)度使、開府儀同三司，進封建王。制既出，朝士動色相慶，中外大悅。丁丑，宰執(zhí)入賀。上曰：『昨日宣詔，想見人心喜悅?！粶纪嗽唬骸贺M惟士夫，雖閭巷細民，無不鼓舞。仰見睿謨英斷，合天人之心如此?！簧嫌峙c王綸等論淮上盜賊，因曰：『自古銷盜賊之術，無如輕徭薄賦?！痪]曰：『陛下一語盡之矣。昨罷榷場，南北之商，棄物而逃，困于道路，無所得食，漸至抄掠。是時皆勸陛下嚴責州縣捕之，陛下非惟不殺，且給之裹糧，使各歸業(yè)，不久遂定?！簧显唬骸褐说勒?，惟唐太宗?！痪]曰：『貞觀之治，庶幾三代者，豈虛乎哉?』己卯，詔滁州上供錢依濠州、盱眙軍例，更展免一年。』上優(yōu)假淮民，自休兵至今，未嘗起稅也。
三月辛巳，詔自今除授館職，并先召試學官，依格選除。議者言：『儒林冊府之官，祖宗以來，必試可而后授。比年召用人才，故事浸廢，使州縣小吏，皆有僥幸超躐之心。望特命大臣舉行召試之典。』事下吏、禮部議，故有是旨。戊子，上策試禮部舉人，既而得右迪功郎許克昌?？瞬霉适陆禐榈诙熨n梁克家等四百十二人及第、出身、同出身。癸巳，上謂大臣曰：『監(jiān)司、郡守，所寄非輕，須平日選擇有人望者，以待有闕，便可除用?！灰椅矗瑯忻茉哼M呈：『有劉穎者上書，陳廣中利便五事?！簧显唬骸核杂幸嬗诠秸?，皆即行之。惟結好南蠻，其意不過欲誘說蕃商，利其寶貨。朕于此等物，舉無所好，何苦自擾?假令設十觥飲酒，酒味則一，一觥足矣，余安用哉?』王綸曰：『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陛下了然與六經合，故能托物指諭，以曉臣下?！簧弦嗾b『不寶遠物則遠人格，所寶惟賢則邇人安』，至再三而止。丙午，恩平郡王璩開府儀同三司、判大宗正事，置司紹興府，始稱皇侄。丁未，上謂知樞密院事王綸曰：『璩昨日之除如何?』綸曰：『陛下春秋鼎盛，已為宗社無窮之計。今日談笑裁決，略無難色?！簧显唬骸弘逈Q此計已九年。建王所佩玉魚，乃置榷場之初，令買此玉，以備今日之用。舉此即可知矣?！?br />
夏四月乙卯，秘書省校書郎兼權建王府教授史浩兼直講，秘書省校書郎兼建王府教授魏志兼贊讀。一日，浩講《周禮》，至《酒正》，因言：『膳夫掌膳羞之事，歲終則會，惟王及后、世子之膳羞不會。至酒正，所掌飲酒之事，歲終則會，惟王及后之飲酒不會，而世子不與焉。以是知世子之膳羞可以不會，而世子之飲酒不可以無節(jié)也?！煌踝鞫x曰：『敢不佩服斯訓!』丙辰，參知政事賀允中兼同知樞密院事，以葉義問使北也。乙丑，秘書省校書郎王十朋兼建王府小學教授。先是，教授入講堂，則與皇孫敘賓主，而教授居賓位。十朋不可，王特為之加禮，而位教授于中。
五月辛巳，上書『玉堂』二字賜翰林學士周麟之。麟之奏依淳化故事，就都堂宣示宰執(zhí)，仍以石本分賜侍從、館閣官。從之。太尉、知荊南府劉锜兼本府駐扎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先是，領御前都指揮使職事楊存中建言：『諸重地如四川、鄂渚、池陽、建康、京口，皆已宿兵嚴守，獨荊南歷代用武之地，今為重鎮(zhèn)，而九江上流要害之地，緩急不相應援。請各置都統(tǒng)制，以廣屯備?！怀闹ＧG南府、江州創(chuàng)軍自此始。丙戌，出內庫銀十萬兩下兩浙轉運司，糴馬料大麥。戊子，賜江東轉運司銀七萬兩，糴大麥二十萬斛。辛卯，參知政事賀允中免兼同知樞密院事，以同知樞密院事葉義問將及境也。初，義問入北境，見敵已聚兵，有入寇意。及還，密奏：『敵人以克剝不恤為能，以殺戮不恕為威。今欲遷汴京，且造戰(zhàn)船，敵人皆有深意。以臣度之，若果遷都，則在彼已失巢穴。今江淮既有師屯，獨海道宜備。臣謂土豪、官軍不可雜處，今欲于江海要處分寨[1]，以土豪為寨主，令隨其便，使土豪撓于舟楫之間，官兵扼于塘岸之口，則官無虛費，民無橫擾，此策之上者也?！槐可袝鴹畲谎杂谟移蜕潢惪挡唬骸耗鏀硵∶?，其兆已見。今不先事為備，悔將何及?』因與康伯策所以防慮之術?？挡娚?，言：『敵謂我和好滋久而兵備弛，其南牧無疑?！灰驐l上兩淮守御之計，上嘉納之。殿中侍御史汪澈亦條陳利害曰：『慮之有素，則事至而安靜；慮之無素，則事至而倉卒。靖康之變?？蔀辇旇b?！?br />
《龜鑒》曰：安石既去，而珪、確之行新法自若也。子厚既去，而曾布、李清臣之紹述自若也。主和誤國固檜之罪，今檜往矣，改圖可也，而當國者執(zhí)政如初，是一檜死而一檜復生也。紹興末年，逆亮新立，營汴久矣。湯思退、沈該之徒，豈不知敵將有叛盟之志?特恐和議敗，則張浚之徒進而已復退，此其用心，是即秦檜之用心也。張浚因星變求言，而謂敵決于數(shù)年間求釁用兵，當為之備，是見幾之論也。而二相笑以為狂，且加竄斥。至紹興二十九年，孫道夫使敵回，言敵將求釁于我；未幾，黃中再使回，又言敵治汴兵矣，不數(shù)日可至淮上。而時宰且詰之曰：『沈少監(jiān)歸，不聞此言，公安得為此?』而不之信。王綸阿附，妄言鄰國恭順，和好無他，而湯思退遽爾稱賀，此正趙子砥所謂『金人講和以用兵，我國斂兵以待和』也。及至葉義問使還，見敵已聚兵，有入寇意，于是右仆射陳康伯言：『敵謂我和滋久，兵備弛，其南牧無疑?！灰驐l上兩淮守御之策，而遣將命帥，始皇皇焉。吁！二十年講和之久，張浚、岳飛往矣，解潛、吳玠死不復生，劉锜、顯忠擯不復用。意其頹敗廢棄之余，無復英悅果敢之氣。而一日分屯列戌，四川則有王剛中，襄陽則有吳拱，江準則有劉锜，海道則有李寶，蜀刖有吳璘、姚仲、王彥，江則有戚方、王權、李冠忠，云合響應，氣勢翕張，則知人心忠義，雖更秦檜銷鑠之余，而亦不能使之泯沒也。
是日，大雨。於潛、臨安二邑山水暴至。夜，安吉縣洪水作，居民屋廬多壞，人死者甚眾。后四日，詔轉運司賑恤之，其田決為溪者蠲其稅。丙申，金國賀生辰使蕭榮、副使張忠輔入見，置酒垂拱殿。時建王侍燕，榮等望見，聳然曰：『此為建王耶?』竟夕不敢仰視。
六月戊申，宰執(zhí)奏：『殿前司申明州水軍內，福建秋廬、延祥兩寨效用軍二年一替，令到軍年余，方知紀律。欲候滿日，更留一年?！簧显唬骸汗蠒r而往，及瓜而代。二年一替，軍人望之久矣。今將及期而改，是上失信而下失望也?！凰炝罡缙?。壬戌，三司申明逃亡軍人首身之限。上謂宰執(zhí)曰：『朕始見此法，未深曉其意。使出人主一時恩宥，人猶不測，著為定法，是教之逃也?！灰蝾櫷蹙]曰：『卿解之否?蓋不如此，即此曹聚而為盜。始知祖宗用意深遠?！槐鶾2]，上謂宰執(zhí)曰：『歲方六月，禾稼未登，聞已催民間積欠。可令諸處布案司遍下州縣，候秋成月催理，庶幾民不告乏?！惶幹蓰愃h童子楊富老七歲喪父，哀慕不已，夜則露臥墳前，不避雨雪。州上其事于朝，詔賜束帛。庚午，知樞密院事王綸知福州。
秋七月乙未，翰林學士周麟之言：『臣聞傳曰：「非天子，不制度，不議禮，不考文?！骨幸娎舨坷m(xù)降申明條冊，乃有頃年都省批狀指揮參于其間，今遂與成法并行。望令諸選具紹興二十五年以前指揮，令敕令所看詳，可削則削，毋令與三尺混淆。』從之。戊戌，同知樞密院事葉義問進知樞密院事。于是義問奏應變、持久二說。御史中丞朱倬參知政事。翰林學士周麟之同知樞密院事。庚子，權工部侍郎黃中言：『御前軍器所領屬中人，其調度程品，工部、軍器監(jiān)有不得而聞者，非祖宗正名建官之意。請得隸屬稽考之?！辉t工部每季輪差官一員檢察。辛丑，浙西諸司言：『知鹽官縣胡堅常治狀為一路之最。』詔特轉一官，俟任滿日取旨升擢。癸卯，詔以郡守多闕，令侍從、兩省、臺諫各舉嘗任通判治狀顯著者二人，又趣郎官以上依新制舉縣令。甲辰，詔產部科降銀錢一百二十五萬緡，令兩浙、江湖六路轉運司置場市軍儲，通去年已糴之數(shù)，湊為三百萬碩。
八月丙午朔，日有食之。庚戌，言者論諸州揀汰多不實。上以問宰執(zhí)，朱倬曰：『近來指揮招填，故揀汰甚易?！簧显唬骸豪喜〔豢皫Ъ?，在軍蠶食，則揀汰之。今皆緣請托以求脫去，員數(shù)猥多，坐食諸郡，無以贍之。其間又有尚堪用者，亦可惜。』乃詔委總領所保明、樞密院審實之。壬子，詔自今州縣官犯人己贓及用刑慘酷，令刑部具失按察官姓名，申尚書省取旨，即有隱蔽，令御史劾之。癸丑，參知政事賀允中特轉一官致仕。允中使北還，言敵勢必背盟，宜為之備。上疑未決，允中因告老，乃有是命。丙辰，上諭宰執(zhí)曰：『近有獻用車戰(zhàn)者，朕以用在人不在車，南北異宜，木性亦異，如大舟以荔枝為棹，北方絕無。而造車多用榆木，南方亦少。況江湖沮洳之地，雖有車騎，何所用?卿更宜精思?！粶纪嗽唬骸褐斪袷ビ??！惶崤e兩浙西路常平茶鹽公事楊倓乞以私販敗獲之人配隸諸軍，無使放縱。上曰：『私販之禁，非不嚴備，第官司奉行失信耳。朕聞私販多以大風雨夜，用小舟破巨浪，潛行般置。巡尉素不諳熟，豈肯冒不測之淵，以冀賞給哉?使所捕者皆此等輩，當賞不逾時，以示之信。若其圖升合之利以為活，亦可恕也?！粦舨科蛏陣劳脚渑f法行下，上從之。尚書右仆射、提舉詳定一司敕令陳康伯上《參附吏部敕令格式》七十卷、《刑名疑難斷例》二十二卷。翌日，上謂輔臣曰：『頃未立法，加以續(xù)降太繁，吏部無所遵承。今當一切以三尺從事，不可復令引例。若更精擇長貳，銓曹其清矣?！患何矗哉咦啵骸簢乙蜿惡嗖ㄗh，始立經總制錢，多出于酒稅、頭子、牙契錢。自紹興十六年，因李朝正上言，專委通判拘收。無何，議者妄有申請，始命知、通同掌。通判壓于長官之勢，恣其侵用，迄今九載，歲虧二百余萬緡。望復委通判拘督?！粡闹＜鬃?，初，資政殿學士張燾為吏部尚書，奉詔舉兩浙西路兵馬都監(jiān)武鉅可充將帥，至是進呈。上問：『鉅知書否?』湯思退曰：『鉅議論過人，深達文義?！簧显唬骸何涑既糁獣綍悦袷?。可令籍記，俟邊郡有闕則命之?！蝗缮?，淮南東路馬步軍副都總管許世安得謀報，金主已至汴京，重兵皆屯宿、泗，亦有至清河口者。乃遣通判州事劉祖禮告急于朝廷。
九月丁亥，詔申嚴銷金銅器之禁。時行在之人復有鬻二物于市者，論者以為貴近導之，乃令官司嚴切覺察。己丑，新淮南西路馬步軍副總管兼知黃州李寶改添差兩浙西路副總管、平江府駐扎兼副提督海船。時浙西及通州皆有海舟，兵稍合萬人，詔平江守臣朱翌提督。言者請擇武臣有勇略知海道者副之，乃有是命。寶乞于沿江州縣招水軍效用千人，詔許三百。又請器甲弓矢及乞鎮(zhèn)江軍中官兵曹洋等五十人自隸，皆從之。壬寅，太學錄周必大、太學正程大昌并為秘書省正字，以學士院召試合格也。館職復故事召試自此始。上覽必大策，大善之，諭輔臣：『他日當令掌制。』秘書省校書郎王十朋面對，言：『臣聞道路洶洶，咸謂敵情叵測，有巢穴汴都、窺伺江淮意。廟堂之上，帷幄之臣，必有料敵制勝之策。然議者謂邊奏有警則群臣失色，相顧傳聞，稍息則恬然便以為安。且謂敵有內難，勢必不來。夫不恃我之有備，而幸敵之有難，謀國之術，亦疏且殆矣。今日御戎之策，莫急于用人，用人之要，莫先乎人望。今內外士夫軍民口無異詞，咸謂有天資忠義、材兼文武、可為將相者，有長于用兵、士卒樂為之用者，今反投閑置散，無地自效，或老于為郡，以泯沒其身，內為讒邪之所妒疾，外為蠻夷之所竊笑，天下輿清，憤悶抑郁。臣愿陛下斷然為社稷計，起而用之，以從人望，可以作士氣，可以慰人心，可以寢敵人之謀，可以圖恢復之計。御戎之策，莫大于此。』又言：『陛下比懲大臣之盜權，收還威福之柄，朝廷清明。邇者眾口籍籍，謂權雖歸于陛下，政復出于多門，是一秦檜死，百秦檜生也。其間最重者，如三衙管軍輩，與北司深交固結，盜陛下之大權，養(yǎng)成跋扈之勢。今禍胎于內，亂形于外，臣竊憂之。夫權之大者，莫如名器與財與兵。今以管軍而位居三公，是盜名器之極，古之時無有也，祖宗之時無有也。夫樞密號本兵之地，號令節(jié)制天下之諸將。今殿陛立班管軍傲然居前，樞密甘心其后，倒置如此，其不奉行其意旨者幾希，其能節(jié)制號令之耶?今臺諫言及侍從大臣，隨即罷斥，而風憲獨不行于管軍之門，其何以為國耶?至若清資橫加于儈伍，高爵濫及于醫(yī)門，諸軍置承受，福威自恣，不減唐之監(jiān)軍；皇城置邏卒，旁午察事，甚于周之監(jiān)謗。內外將帥，剝下賂上，結怨于三軍；道路之間，捕人為卒，結怨于百姓，皆非治世事。臣愿陛下慨然發(fā)憤，斷自宸衷，杜邪枉之門，塞僥幸之路，不惟尊嚴朝廷，亦所以保全此類?！蛔郧貦u扼塞言路，士風浸衰。及上總攬萬機，激厲忠讜，而余習猶未殄，朝士多務緘默。至是，十朋與校書郎馮方、正字胡憲、王籥、太常寺主簿李浩始因轉對，相繼有所開陳，聞者興起，太學之士為《五賢詩》以述其事焉。吏部侍郎沈介上封事曰：『臣切惟今日之慮，莫若備敵之策為急。顧今大患有二，一曰國論不定，二曰威令不行。二患既除，而后守之之策可得而言也。守之之策，其要有四，一曰御將，二曰訓兵，三曰先聲以奪敵人之心，四曰棄瑕以用度外之士。四策既行，勿奪于群臣，勿移于左右，則社稷之危庶乎可安矣?！?br />
冬十月丁未，起居舍人虞允文為賀大金正旦使，知閣門事孟思恭副之。允文至北庭，與館客者偕射，一發(fā)中的，君臣驚異。監(jiān)察御史劉珙守尚書吏部員外郎。珙前在銓曹時，苦吏為奸，思有以制之。一日，命張幕設案于庭，置令式，其中便選集者，得出入翻閱與吏辨，吏無得藏其巧，人甚便之。間攝侍郎，引選人改官班占對詳敏，上悅焉。庚戌夜，雷作非時。辛酉，殿中侍御史陳俊卿言：『任用人材，乞略小過?！簧现^大臣曰：『中間有顯過者若復進用，卻恐人言紛紛?！簧嫌盅裕骸黑E污之吏不可復用，蓋其天性貪墨，使在州縣，必難變革。』壬戌，知荊南府劉锜充鎮(zhèn)江府駐扎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代劉寶也。癸亥，日方中天，無云而有雷。時侍御史汪澈等欲論左仆射湯思退，殿中侍御史陳俊卿曰：『為相無物望而天災亟至，此固當罷，何以他為?』于是澈等相繼論之。
十一月庚辰，殿中侍御史陳俊卿言：『比年江西、湖廣米斗才數(shù)十錢，而職田米乃令折價至三四千。監(jiān)司、守倅利其豐于已而莫敢問。如永之祁陽，乃監(jiān)司職田之所聚，為縣令者，惟于諸司職租不乏則薦削可盈，不知斯民何辜，而取其膏血以自媒也。按令職田折錢而增直者計贓，望今后只令納本色?！粡闹?。丙申，福建路轉運副使王時升言：『到官才一考，撙節(jié)到浮費三十萬緡。乞以其半代民輸舊欠鈔鹽錢?！粓?zhí)政言：『恐合旌賞?！簧显唬骸轰畛寄芄?jié)約妄用而代民輸，理宜褒錄，第恐他路聞之，妄認以為羨余，侵漁百姓?？少蛊湔冇新?，與升職名。』后旬日，乃徙時升兩浙轉運副使。丁酉，池州駐扎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李顯忠請令諸軍屯田。上謂大臣曰：『此事可行，然須先立規(guī)模，如括田、市牛、立廬舍、給糧種、置農具之類，悉有條理，乃可施行。兩三年間，且盡與地利，使之歲人有得，則不勸而耕矣?！?br />
十二月乙巳朔，守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湯思退罷為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尋落職。初，命臨安府印造會子，許于城內外與銅錢并行，至是，權戶部侍郎兼知府事錢端禮乞令左藏庫應支見錢，并以會子分數(shù)品搭應副，從之。東南用會子自此始。戊申，知嚴州樊光遠奏：『三衙誘略近郡平民為軍，乞自今軍丁不許取近。遇有闕額，均下諸州招填?！粯忻茉阂嘧嗥浔?，且言：『三衙見管兵增過紹興二十六年元奏人數(shù)?！辉讏?zhí)進呈，上曰：『兵不貴多，當有限制。今天下財賦，十分之八耗于養(yǎng)兵。朕躬行節(jié)儉，未嘗一緡妄費，而諸軍冗費，豈可增添不已?自今三衙令以見管兵帳為額，在外諸軍亦與立為定額，日下住罷?！簧现^大臣曰：『朕頃見秦檜論除授，必曰「臣未知其心術如何，恐招物議」。似未為確論。朕謂果知其賢，固當用之，不然采之公論。國人皆曰賢，如何不用?借使繆濫，旋行罷黜，亦惟公論，但不容私意，無不可也。』
史臣曰：爵位，公器也；是非賢不肖，公論也。采之公論而任以公器，設有不如所任，又從而去之，在我無容心焉，此宰相代天之義也。奈何徇一已之私見，以未知其心術而遽棄焉?嘗觀趙鼎薦用臣僚，后乃奏罷，而上謂鼎非護短，益以重之。人曰張俊用趙哲、曲端、劉錫，見其有過，即加重譴。其措置未為有失，何得輕用言者以罪浚?嗚呼！檜之罔上而上察之，鼎之盡公、浚之無罪而上知之，所謂明矣。
夜，白氣如帶，道東西亙天。已酉，太學博士鄭聞言：『太學補試弟子員至五六千人，望自今以舉人居本州縣、學滿一年、三試中選及不犯罰者，州縣保明給據(jù)，聽赴補試。』從之。乙卯，宰執(zhí)奏：『累有臣僚論知縣庸懦不職?！簧显唬骸褐h若非贓私慘酷，依祖宗朗與兩易其任，不理違闕，此良法也。』丙辰，初，直顯謨閣續(xù)觱以帶職故，乞磨勘中奉大夫。既許之矣，起居郎兼權中書舍人楊邦弼言其非舊制，封還錄黃。丁巳，進呈陳康伯奏：『此由秦檜放行王晌等三人，致援例者眾，實違令甲?！簧显唬骸簷u不獨此一事放行，且如禁軍換易，亦改動祖宗格法。朕無一事敢違舊章?！豢挡唬骸寒斠园铄鏊鄨笮?，庶絕后來援例之弊?！簧显唬骸荷啤！桓?，詔《春秋》三傳非系釋經處，毋得出題以取士。用右正言王進奏也。丙寅，上謂宰執(zhí)曰：『比屢諭卿等逆田事，須先立規(guī)摹。如一夫受田，多少以括到荒閑田充佃，耕牛取于何地，下至農具、糧種、廬舍之類，當悉有條理，方可行下。茲大事也，經始勿亟，庶后來無更改之弊，不可以一夫獻言，遽即行之，當博采物議而詳審之也。』庚午，安南進馴象，邊吏以聞。上謂大臣曰：『蠻夷貢方物乃其職，但朕不欲以異獸勞遠人，可令帥臣詳諭，今后不必以馴象入獻。』辛未，右承務郎、襲封衍圣公孔縉為右承奉郎?？N年十九，法未當磨勘，吏部奏縉先圣之后，特遷之。是冬，孝慈淵圣皇帝崩于朔庭，年六十一。
辛巳紹興三十一年春正月甲戌朔，日有食之。上不受朝，命權吏部侍郎李澗用牲于太社，百司守職。既而太史局言當交不虧，詔勿賀。丁丑，雷發(fā)非時。丁亥夜，風雷雨雪交作，人疑其異，既而侍御史汪澈言：『《春秋》魯隱公大雷震電，繼以雨雪?？鬃右浴赴巳罩g再有大變」謹而書之。今一夕之間，二異交至，此陰盛也。今臣下無奸萌，戚屬無乖刺，而又無女謁之私，意者殆為夷狄乎?愿陛下飭大臣常謹于備邊也?！坏钪惺逃逢惪∏溲裕骸赫鹄?，陽也；雨雪，陰也。意者陽不能制陰，故陰出而為害。以類推之，是夷狄包藏，窺伺中國，臣下驕恣，玩習威權之象也。可不懼乎?』庚寅，上問宰執(zhí)：『三朝國史何日可進?』陳康伯曰：『帝紀已成，列傳未就?！簧显唬骸菏饭俨烹y，劉知幾謂「必具才學識」。卿宜謹擇之?！簧嫌衷唬骸喉曈衅蜃珪撸瑴纪瞬辉袝?，乃祖宗故事之總轄，不可闕也。但自元豐后續(xù)為之。蓋舊書分門極有法，似不須革?！豢挡唬骸褐斪袷ビ枴！患孜?，上與宰執(zhí)論給、舍繳駁事，因曰：『祖宗所以置給、舍，正欲其拾遺補闕。若緘默不言，豈設官之意?然或探人主意及阿附大臣，甚者至于不論臧否，沽激取名，此正仁廟裕陵之所戒也。』丙申，大雨雪。詔出內府錢賜三衙衛(wèi)士凡九萬五千緡，日予貧民之不能自存者三萬九千余人，又以內藏錢帛市薪炭賜之輔郡細民，命常平官賑給諸路，委監(jiān)司決獄事。
史臣曰：天人之應，甚不遠也。天大雨雪，而上以仁民愛物為心，不旋踵間，其應如響。是年冬，虜嘗窺江，欲禁出關潛遁者，上惻然不許，曰：『朕思維揚之擾，至今追恨?！淮笤盏弁鯋勖裰裕鞂嵟R之矣。未幾，逆亮以自斃聞。噫，誠于民而不違于天，惟圣人能之。
已亥，詔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張浚令湖南路任便居住。時浚尚責居永州，殿中侍御史陳俊卿間為上言：『浚忠義，且兼資文武?？筛兑蚤€外。臣素不識浚，雖聞其嘗失陜服，散淮師，而許國之心，白首不渝。今杜門念咎，老而練事，非前日浚也。愿陛下勿惑讒謗，雖未付以大柄，且與近郡，以系人心，庶緩急可以相及?！簧霞{其言。詔衡州編管人胡銓與放逐便。庚子，詔浚運河，命總領淮東錢糧朱夏卿、兩浙漕臣林安宅董視之。壬寅，詔館職續(xù)編元豐以來會要。左正言王淮論魏安行抑賣官田，詔安行罷江南東路轉運副使。安行在江東，急于受賞，督迫州縣鬻田甚峻，屬邑一切望風。知徽州洪適甫至官，民競赴訴。適曰：『賞可慕，民獨不可愛耶?』乃戒屬邑：有虐吾民者必劾。己而安行罷去，民卒得寬。
是月，金主亮令諸處統(tǒng)軍擇其精于射者，得五千人，分作五軍，皆用茸絲聯(lián)甲，紫茸為上，黃茸、青茸次之，號硬軍，亦曰細軍。亮每自詫曰：『取江南，此五千人足矣?！?br />
二月丙午，宰執(zhí)進呈：『昨得旨，問儀鸞司換舊陳設有無收支。』上曰：『陳設不過享廟及大使至時用之，何至一歲五易?朕已令以新易舊，仍據(jù)數(shù)收支矣?！簧嫌衷唬骸弘迣m中未嘗用此，惟以儉為尚?！荒嗽t自今非破損勿易。軍器監(jiān)主簿楊民望言監(jiān)司三弊，一曰按吏徇其好惡，以示威福；二曰巡按以察州縣，而一縣所費，或至千緡；三曰公使互送，過于供給。戊申，詔邛州復置惠民監(jiān)，歲鑄鐵錢二萬為額，內大小錢各半。甲寅，領殿前都指揮使職事楊存中為充醴泉觀使，進封同安郡王，奉朝請。存中領殿巖幾三十年，至是，王十朋、陳俊卿、李浩相繼誦言存中之過，上感其言。存中聞北事有萌，乃上疏言：『敵人年來規(guī)劃有異，雖信好未渝，而蛇豕薦食之心已露。宜及未然，于沿邊沖要之地置堡列戍，峙糧聚財；濱海沿江，預具斗艦。』至于選將帥、繕甲兵、謹關梁、固疆塞、明斥堠、訓郡縣之卒、募鄉(xiāng)間之勇、申戒吏士、指授方略，條為十事以獻。會趙密謀奪其權，因指為喜功生事。存中聞其議，乃累章丐免。丙辰，置行在會子務，后隸都茶場，悉視川錢法行之。東南諸路凡上供軍需，并同見錢，仍分一千、二千，三千凡三等。蓋權戶部侍郎錢端禮主行之，仍賜左帑錢十萬緡為本。初命徽州造會子紙，其后造于成都。辛酉，詔侍從、臺諫薦士各二人，帥臣、監(jiān)司各一人。癸亥，封建王府夏氏為齊安郡夫人，翟氏為咸安郡夫人，給內中俸。時王在藩邸，左右嬪御不過數(shù)十人，僅足以備使令。一日出十余人，厚其資而遣之。有一年少而俊麗者，王雖奇之，而亦竟不留。常語官僚曰：『聲色之事，未嘗略以經意。至于寶貝珠玉、侈靡奇異之物，平生心所不好，亦未嘗蓄之?！患鬃?，上與宰執(zhí)論薦舉人才，因曰：『人才當用實可濟事者，若高談闊論，雖可觀，然徒欲近名，譬猶畫餅，終不可食，何益于事?卿等宜審度之?！灰页?，詔經義、詩賦依舊分為兩科以取士。先是，議者愿復經義、詩賦分科之舊，詔禮部、國子監(jiān)、太學官看詳，經久可行，申尚書省。至是，權禮部侍郎金安節(jié)等奏依舊為兩科，詩賦不得侵取經義分數(shù)，若經義文理優(yōu)長、合格人有余，許將詩賦人才不足之數(shù)聽通融優(yōu)取，仍以十分為率，毋得過三分[3]。自今年太學公補試為始。于是行之至今。中書言：『昨以僧徒冗濫，令禮部權行住給度牒，已經二十余年。望量行制造度牒，立定價數(shù)，分降諸路州軍?！辉t戶、禮部措置[4]。戶部乞每料給降二千道，每道價錢五百千、綾紙錢十千，皆省陌。兩浙州軍輸左藏庫，江淮、荊湖、京西輸三總領所，江西、湖南、閩廣委逐路提刑司，仍輸左藏。愿以金銀計直者聽?！粡闹?。
是月，觀文殿大學士致仕、嘉國公秦熺薨于建康府。詔贈太傅。
三月己卯，右諫議大夫何溥為翰林學士兼權吏部尚書，仍兼侍講。先是，溥嘗言君子小人和同比周之弊，有曰：『同近于和而和實非同，比近于周而周終不比。世人之假同以為和，托比以為周，求濟于小已之私，而卒貽天下之患，臣須辨之于其早，制之于其微，使同與比之跡不形，而和與周之實常著，則朝廷正而百官正矣?！挥盅攒娬自唬骸簽閷浾卟恢伪呜?，刻剝之政行而拊摩之恩絕，市井之習成，訓練之法壞。二十年間，被堅執(zhí)銳之士，化為行商坐賈者[5]，不知其幾?！挥盅裕骸簽閭溆跓o事之時，擇才于自代之舉，置總帥以護諸將，則勢同臂指；募民兵以捍兩淮，則可固藩籬，皆當今急務。』上察其忠，乃有是命。壬午，兵部尚書楊椿參知政事。丁亥，給事中黃祖舜言：『契勘故相秦檜當政，擅作成福，不知有上，陷害忠良，為國斂怨。其子熺實與謀議。及其亡也，陛下保全其家，俾熺休致而歸，不置之罪，恩亦至矣。今乃贈以帝傅之秩，又與之遺表恩。寵命橫加，深駭物聽?！辉t前降指揮更不施行。庚寅，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陳康伯遷左仆射，參知政事朱倬守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夏四月甲辰，詔利州西路駐扎御前中軍都統(tǒng)制、新知襄陽府吳拱以西兵三千人戍襄陽。朝廷聞金人決欲敗盟，乃令兩淮諸將各畫界分，使自為守，措置民社，增壁積糧。是時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吳璘戍武興，姚仲戍興元，王彥戍漢陰，李道戍荊南，田師中戍鄂渚，戚方戍九江，李顯忠戍池陽，王權戍建康，劉锜戍鎮(zhèn)江，壁壘相望，而襄陽獨未有備，故命拱以所部戍之。其闕額令吳璘招填，限一季。丁巳，御批：『比來久雨，有傷蠶麥及盜賊間發(fā)，雖已措置，未至詳盡?？闪钍虖?、臺諫條具消弭災異之術、防守盜賊之策，各以已見實封聞奏?！粫r久雨，故殿中侍御史陳俊卿上疏請之。上謂宰執(zhí)曰：『應天以實不以文，可令侍從、臺諫各具時政之闕，有不便者，即與改正。』宰臣陳康伯、朱倬皆待罪，上曰：『罪在朕躬，豈可移過大臣?』翰林學士何溥言：『夷狄為中國之陰。天意若曰夷狄將有不測之變，故出災異以警戒之。臣謂安邊之圖雖在擇將帥，而立國之本要在得人心。推原天人相與之際，莫如自治之急?！豢∏溆盅裕骸航裉斁鱼昃?，已逼吾境，而武昌、荊陽、荊南各相去數(shù)百里，宜擇威望重臣以兼制之，使首尾相應?！粰喽Y部侍郎金安節(jié)言：『為今之謀，要使規(guī)模不失和好之形，而實有備豫之策。其策有三，一曰厲將帥，二曰擇地形，三曰明覘候。』己未，上曰：『朕思州縣逋欠，若民果貧困，自合蠲放；若已輸納而官吏侵用，則亦不可不與核實，明示罪責。治道貴信賞必罰，漫不經理，則是姑息。姑息雖堯舜不能治。』是日，遂進呈四川總領王之望催驅殿最事目，上曰：『依所乞，并令諸路亦如此施行?！?br />
五月甲戌，國子司業(yè)陳棠言：『自興學至今二十年，六經博士未嘗備員。望加惠學者，俾六經各置博士，每經擇經明行修二人充選，庶幾經各有師，得以輪遞講說?！辉t博士闕員，許令正、錄兼講。丙子，金國賀生辰使高景山、副使王全始入境，用故事，遣中使黃述賜扇帕于洪澤鎮(zhèn)。景山等舉趾倨傲，述與之對揖，略不加禮。又遣人量閘面闊狹，沿淮顧盼，意若相視水面者，識者知其有敗盟之意。甲申，詔諸路監(jiān)司失按屬吏一歲及四人以上者，令御史臺檢舉，申朝廷議罰。用殿中侍御史陳俊卿請也。大理寺言獄空。上謂宰執(zhí)曰：『大理寺、臨安府在闕下，雖未敢謂刑措，然獄訟清簡，冤抑得伸，亦庶幾焉。惟是諸路憲臣或不得人，則吏強官弱，民無所措。卿等宜思革此弊。』辛卯，大金國賀生辰使高景山、副使王全見于紫宸殿。景山當奏事，自稱語訥，不能敷奏，乞令副使王全代奏，上許之。景山招全，全乃升殿之東壁，面北厲聲奏，奏訖降殿，駕興，全在殿下?lián)P言曰：『我來理會者兩國事。』譊譊不已。帶御器械李橫約全曰：『不得無禮，有事朝廷理會！』時百官班未退，帶御器械劉炎白陳康伯曰：『使人在廷有茶酒之禮，宜奏免之?！豢挡唬骸壕宰嗦?。』炎遂轉屏風而入，見上哭泣。炎奏其事，上然之。炎出，傳旨曰：『今為聞淵圣皇帝訃音，忽覺親躬不安，閣門賜茶酒宜免，使人且退班?！凰焱?。宰執(zhí)聚殿廬議舉哀之故，或謂上不可以兇服見使者，欲俟其去，乃發(fā)喪。權工部侍郎黃中聞之，馳白康伯曰：『此國家大事，臣子至痛之節(jié)一有失禮，謂天下后世何?且使人問焉，將何以對?』于是始議行禮及調兵守江淮之策。壬辰，宰執(zhí)內殿奏事，同知樞密院事周麟之言：『金人意可卜，宜練甲申儆，靜以觀變，使不當遣?！簧显唬骸呵溲允且病１擞畹?，今何以應之?』麟之曰：『講信之始，分畫封圻，故應有載書存，愿出以示使者，厥請將自塞矣。』甲午，宰執(zhí)召三衙帥趙密、成閔、李捧及醴泉觀使楊存中至都堂議舉兵。既又請侍從、臺諫集議。陳康伯傳上旨云：『今日更不尚和與守，直問戰(zhàn)當如何?！粓?zhí)政欲遣閔等將禁衛(wèi)兵御襄漢上流，虞允文言：『敵必不從上流而下，恐發(fā)禁衛(wèi)，則兵益少。朝廷內虛，異時無兵可為兩淮之用?！粓?zhí)政不聽。日午，下詔發(fā)喪。時朝論洶洶，入內內侍省都都知張去為陰沮用兵之議，且陳退避之策?；蛞蛲齻饔行议}、蜀之計，人情皇惑。上意雅欲視師，陳康伯奏曰：『敵國敗盟，天人共憤。今日之事，有進無退！若圣意堅決，則將士之氣自倍。愿分三衙禁旅助襄漢兵力，待其先發(fā)，然后應之?！粰喙げ渴汤牲S中自使還，每進見，未嘗不以邊事為言。至是，又率同列請對，論決策用兵，莫有同者，中乃獨奏曰：『朝廷與金人通好二十余年，我未嘗一日言戰(zhàn)，彼未嘗一日忘戰(zhàn)。取我歲幣，啖彼士卒，我日益削，彼日益強。今幸天褫其魄，使先墜言以警陛下，惟亟留圣心焉。』乙未，領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職事、判興州吳璘為四川宣撫使，仍命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成都府王剛中同措置應干事務。時有詔夔路遣兵五百人往峽州屯駐，俟荊南有警，則令夔路安撫李師顏親往援之。侍御史汪澈言：『天下之勢，強弱無定形，在吾所以用之。陛下屈己和戎，厚遺金繒，而彼輒出惡言以撼吾國，若將唾掌而取。三尺之童，無不痛憤。愿陛下赫然睿斷，置師江上而專付閫外之任，益兵上流而增重荊襄之勢，渡師淮甸以守其要害，嚴備海道以遏其牽制，然后以不戴天之讎、在原之戚，下詔以告中外，將見上下一心，其氣百倍。機會之來，間不容發(fā)，在陛下斷之而已。』丙申，起居郎楊邦弼、起居舍人虞允文并試中書舍人。允文自賀金王正旦還，首言敵已授甲造舟，必為南渡之計。至是，遂擢用之。起復主管侍衛(wèi)馬軍司公事成閔對于內殿。朝議以上流重地，邊面闊遠而兵力分，宜遣大將。上乃面諭閔，俾以所部三萬人往武昌控扼。戊戌，太學生程宏圖等上書言：『今日之事，國家所以應之者，其先務有四，一曰留使者以款敵人之謀，二曰下詔書以感南北之士，三曰先舉事以決進取之策，四曰用人望以激忠義之心?！?br />
六月壬寅，殿中侍御史陳俊卿權尚書兵部侍郎。先是，俊卿復言張浚可用，上曰：『卿欲用浚為何官?』俊卿曰：『此在陛下?！簧显唬骸嚎２攀?，使之帥一路，或有可觀。若再督諸軍，必敗事?！豢∏湓唬骸喝私砸钥榭捎茫菹潞蜗Р灰辉囍?』上首肯?？∏溆盅裕骸簭埲楦`威權，撓成算，乞斬之以作士氣?！簧显唬骸呵淇芍^仁者之勇?！恢潦?，宰執(zhí)奏事，上曰：『陳俊卿敢言，朕將賞之?！魂惪挡裕骸嚎∏湓谂_振職?！荒擞惺敲＜河?，監(jiān)察御史杜莘老守殿中侍御史。莘老入見，上曰：『知卿不畏強御，故有此授，自是用卿矣。』時陳俊卿既出臺，求去甚力，莘老因奏事，從容曰：『人材實難，況多事之際，令俊卿輩在論思之地，必有補益?！簧弦詾槿?，俊卿乃復留。同知樞密院事、充大金起居稱賀使周麟之上疏曰：『臣聞事有必至，理有固然，固不待上智而后知。昔日之和戎，今日之渝平，是已累日以來，側聽圣訓，仰見廟謨雄斷，不惑群策。唯是遣使一事，遲回至今，曉夕深思，蓋有不可者七，若夫彼有速亡之形，我有恢復之冀，有血氣者，類能言之，陛下審處而應之爾。臣當竭智畢力，協(xié)贊事機。儻使搖尾乞憐，復下窮廬之拜，臣竊恥之。』疏入，上大怒。左仆射陳康伯見麟之，以國事勉之，麟之語侵康伯?？挡唬骸荷先羟部挡劽葱?。大臣同國休戚，雖死安避！』麟之卒辭之。乙卯，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劉锜為淮南江南浙西制置使。锜自順昌之勝，金人畏之，下令有敢言其姓名者，罪不赦。上亦知其能，故有是命。丙辰，浙西馬步軍副總管李寶入奏事。翌日，上謂輔臣曰：『寶非惟驍勇，兼其心術可以倚仗。朕素識其人，觀之久矣，他日未易量?！幌仁牵瑢氀裕骸哼B江接海、便于發(fā)舶，無若江陰。臣請徒守，萬有一不任，甘死無赦?！簧蠌闹毤辞财渥庸襞c將官邊士寧潛入敵境伺動靜。至是敵謀益泄，復召至闕庭問方略。寶奏以：『海道無險要可守，萬一敵艦散入諸洋，則難以蕩滅。臣止有一策出萬全?！簧蠁柡稳纾瑢υ唬骸悍灿帽?，自戰(zhàn)其地與戰(zhàn)人之地不同。自戰(zhàn)其地者，必生之兵也。戰(zhàn)人之地者，必死之兵也。必生者易破，而必死者難卻。今敵未離巢穴，臣仰憑天威，掩出不意，因其驚擾而疾擊之，可以得志?！簧显唬骸荷啤！粏査傊蹘缀危唬骸簣匀缮骘L濤者得百二十，皆舊例所用防秋者?！弧核側藥缀?』曰：『僅三千，止是二浙、福建五分弓弩守，非正兵也。旗幟器甲亦已粗備。事急矣，臣愿亟發(fā)?！槐蒉o，賜寶帶、鞍馬、尚方弓刀戈甲之屬。庚申夜，彗出于角。壬戌，右司員外郎、充送伴使呂廣問等還行在，奏：『臣等到盱眙軍，有金牌郎君到來，令臣等跪受大金皇帝圣旨，云六月二十三日來南京。』癸亥，中官正、判太史局李繼宗等各降一官，坐奏星文不實故也。丁卯，殿中侍御史杜莘老言：『善御天下者，無事則深憂，有事則不懼。無事深憂，所以預備；有事不懼，所以濟功。令彼欺天背盟，政陛下待以不懼之時。愿繼自今益以剛大為心，勿以小利鈍為異議所搖，諛言所惰，則人心有所恃而士氣振矣。』因上四事，一、用建炎詔書，不限早暮，延見大臣及侍從謀議國事；二、申敕侍從、臺諫、監(jiān)司、守臣，速舉可用之才；三、敵情雖叵測，然趁我使期，宜以時遣，使曲在彼；四、車駕既謀順動，則留鑰所付，宜須擇重臣。皆從之。
秋七月丁酉，御史中丞充湖北京西宣諭使汪澈入辭，上命凡吏之能否、民之利病，悉以上聞。澈受詔而去。癸未，宰相陳康伯率百官為孝慈淵圣皇帝請謚于南郊，謚曰恭文順德仁孝，廟號欽宗。乙酉，左司諫梁仲敏請初官有出身人滿三考、無出身人滿四考，方許監(jiān)司、郡守薦以京剡，庶抑趨競而惠孤寒。詔吏部看詳，尋從之。戊子，同知樞密院事周麟之與在外宮觀，放謝辭。宰執(zhí)進呈臺諫章疏，上曰：『為大臣臨事辭難，何以率百僚?』乃有是命。庚寅，麟之責授秘書少監(jiān)、分司南京、筠州居住。
臣留正等曰：人君設高爵厚祿，加體貌以待二三大臣，非私之也，以其能為人之所難為，而任人之所不能任者也。當無事時，居高食厚，被顧遇而不辭，遇事之難輒辭焉，彼固未嘗以身許國，與所期者甚異。此而不懲，何以厲臣節(jié)?太上皇帝罷麟之本兵之柄，為避事者之戒，善乎其有以勸百哉。
初，上命池州諸軍都統(tǒng)制李顯忠擇淮西地利為固守之計，至是，顯忠言：『江北平夷，別無險阻，惟摐揚鎮(zhèn)北二十五里中坊凈嚴寺依峽山口一帶地利沖要，可以屯駐。乞于八月初分遣半軍過江屯駐，顯忠躬親往來，伺其動息，即全軍渡江，觀敵所向，隨機決戰(zhàn)?！粡闹?。壬辰，樞密都承旨、充大起居稱賀使徐嚞等至盱眙軍，金主已遣翰林侍講學士韓汝嘉至泗州待之。汝嘉既渡淮，嚞欲就岸口亭子相見，汝嘉即與其徒八人馳馬徑入宴館，嚞與副使知閣門事張掄皆大驚，朝服以待。汝嘉入館，闔其扉，守臣周綜即館外穴壁以窺。汝嘉令嚞、掄跪于庭下，抗聲稱有敕。言畢升堂，分賓主而坐。嚞戰(zhàn)灼無語，掄乃稍進而問曰：『萌子小邦，何煩皇帝親行?』汝嘉不能對。掄曰：『侍講往來，口言有敕，本國君相，何以為憑?乞書于紙，以俟聞奏?！蝗昙渭此骷埞P，書畢而去。甲午，上謂宰執(zhí)曰：『夜來小雨應候，可喜，屬有邊事。今乃得雨，天相國家，使不闕食。』康伯曰：『誠如圣諭?！恢ɑ娔獫餮裕骸航辞G楚之間年谷屢豐，粒米狼戾。望令屯營去處兌撥合解官錢，令州縣從便和糴。』從之。乙未，詔新造會子許于淮、浙、湖北、京西路州軍行使，除亭戶鹽本錢并支見錢外，其不通水路州軍上供等錢，許盡用會子解發(fā)。沿流諸州軍錢、會各半。其諸軍起發(fā)等錢，并以會子品搭支給。用戶部請也。
是月，金主亮徙汴京。亮及門而雨暴至，儀從皆不克舉。亮入內至承天門，迅雷大風作。天變如此，亮不知懼也。一日，亮坐正隆殿，召其大臣問曰：『許多宰執(zhí)，孰有能為統(tǒng)軍者?』尚書右丞劉萼曰：『臣請為之。』亮喜，即拜萼為漢南道行營統(tǒng)軍，將二萬眾，歷唐、鄧以瞰荊、襄，又以張忠彥為西蜀道統(tǒng)軍，王彥章副之，將五萬眾據(jù)秦鳳，以窺巴蜀；蘇保衡統(tǒng)水軍，完顏鄭家奴副之，由海道將趨二浙，余兵亮自將焉。
八月辛丑朔，忠義人魏勝復海州。勝，北神人，素無賴，私渡淮為商。至是，率其徒數(shù)百人至海州，自稱制置司前軍，大兵且繼至，海州遂降。甲辰，左朝請郎馮時行知彭州。初，時行守黎州，上記其名，召赴行在。時行至建康，以疾不進，上疏言：『敵決敗盟，望移蹕進幸建康，下罪己之詔感動中外，愿與社稷俱為存亡。自古未有人主退而能使天下進，人主怯而能使天下勇。臣紹興初蒙陛下召對，時金適請和，臣以為疑，至煩圣訓以為親屈己之意。然和議既成，無以善其后。臣之愚言，猶有驗于今日。今金既敗盟，臣又以其狂愚冒瀆圣聽，望陛下特垂圣覽，采而用之，無使狂瞽之言又驗于他日也。』疏奏，乃有是命。辛亥，詔昭慶軍承宣使致仕王繼先令于福州居住，用殿中侍御史杜莘老奏劾也。繼先估寵干法，富埒公室，子弟直延閣，通朝籍，姻戚黨友，莫非貴游，數(shù)十年間，未有敢搖之者。自聞邊警，日輦重寶之吳興，為避賊計。莘老入見，面奏繼先十罪。上作而曰：『有恩無威，有賞無罰，雖堯舜不能治天下?！荒嗽t繼先福州居住，凡繼先掠良家子為奴婢者百數(shù)，悉還其家，籍其貲以千萬計。壬子，詔鬻繼先田園及金銀，并隸御前激賞庫，專以賞將士，其海河付李寶，天下稱快焉。進呈后省繳駁劉堯臣、韓彥直進職事。先是，給事中黃祖舜、中書舍人楊邦弼同狀乞劉堯臣仍舊秘閣修撰，韓彥直依舊直顯謨閣赴任，候有治效，因以加之，庶幾幸門不開。上曰：『依奏?！还锍?，兩浙轉運司獻趲積錢二萬緡，臨安府獻五萬緡。上謂大臣曰：『可樁留外府。若下諸路，切戒毋得科敷。如昔時羨余，適資贓吏而擾吾民也?！皇侨眨鹬髁翉s其母太后于宮中。初，其母病，亮往視之，問以所苦。母曰：『吾無他疾，以皇帝用兵不止，遠征江南，是吾病也?！涣链笈?，曰：『非朕母，乃梁宋國王之小妻也!』遂命護國將軍持嘉彥忠弒之，以威言者。甲寅，浙東馬步軍副總管李寶以舟師三千人發(fā)江陰。先是，寶自行在還，即謀進發(fā)。軍士洶洶，爭言西北風力尚勁，迎之非利。寶下令：『大計已定，不可搖。敢有再出一語者，斬！』遂進發(fā)。知平江府洪遵竭資糧器械濟之，放蘇州大洋，行三日，風果怒甚，舟散漫不能收。寶慷慨顧左右曰：『天欲以試李寶耶?此心如鐵石不變矣！』即酹酒自誓，風亦隨止。退泊明州關澳，追集散舟，不浹旬復故，而裨將邊士寧自密州還，言魏勝已得海州矣。寶大喜，促其下乘機速發(fā)，而大風復作，波濤如山者，經月未得進。乙卯，江淮制置使劉锜引兵屯揚州。锜將渡江，以軍禮久不講，乃建大將旗鼓以行，軍容整肅，江浙人所未見也。時锜方病，不能乘馬，乃以皮穿竹為肩輿。鎮(zhèn)江城中香煙如云霧，觀者填擁。丙辰，金主亮殺其翰林直學士韓汝嘉。汝嘉自盱眙歸，諫亮寢兵議和。亮曰：『汝與南宋為游說邪?』遂賜死。壬戌，資政殿學士張燾落致仕，復知建康府。金人既卻二使還，復求遣，仍令九月中旬至汴京。朝廷報以『三節(jié)人從悉已放散，若再行收合，恐趁期不及，俟非久賀正，當令嚞、掄充副使一就奏稟?！涣敛灰獬⑴c之絕，大怒。戊辰，忠義人魏勝補武翼郎，統(tǒng)制忠州軍馬。
九月庚午朔，命輔臣朝饗太廟。辛未，宗祀徽宗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甲戌，金人犯鳳州之黃牛堡。先是，統(tǒng)軍張忠彥與其陜西都統(tǒng)完顏合喜將五千余騎，自鳳翔大散關入川界三十里，分為三寨。至是，游騎攻黃牛堡，守將李彥仙來告急，四川宣撫使吳璘即肩輿上殺金平，彥仙督官軍用神臂弓射敵，卻之。璘遣將官高松為之援，仍與本堡管隊官張操同力拒敵，敵遂扼大散關，深溝高壘以自固。璘駐青野原，顧謂其下曰：『敵自守之兵，不足慮也?！灰嬲{內郡兵分道而進，面授諸將方略。庚辰，給事中黃祖舜同知樞密院事。辛巳，上謂宰執(zhí)曰：『近臣僚多上封事，朕常親閱，往往至夜分，誠恐其間不無利害?！挥衷唬骸悍狡澏嗍拢抻趯m中，所在常令以筆硯自隨，每思得一事即札記，付外行之?！灰矣?，詔劉锜、王權、李顯忠、戚方各隨地分措置沿淮三處河口，嚴為堤備。先是，锜亦檄權引兵迎敵，權受檄，與其姬妾泣別而行，又聲言犒軍，悉以舟載其家金幣泊新河，為遁計策，和州城居之。锜再檄權往壽春，權不聽命，以威脅總領財賦都潔。江東轉運判官李若川固請于朝，乞留權守和州江面。锜又督行，權不得已，每三日遣一軍往廬州屯戍。丁亥，四川宣撫使吳璘遣將彭清直至寶雞渭河，夜劫橋頭寨，勝之。壬辰，浙西馬步軍副總管李寶以舟師發(fā)明州關澳。癸巳，金人犯通化軍，權軍事張超率邦人巷戰(zhàn)，金人死者數(shù)十，乃引去。甲午，盱眙軍奏夏俊已復泗州。興州駐扎御前前軍統(tǒng)領劉海復秦州。乙未，金人寇信陽軍，統(tǒng)制趙樽自將所部騎赴之，敵馳徑去，侵蔣州。丙申，四川宣撫便吳璘所遣將官曹?復洮州。戊戌，詔：『金人無厭，背盟失信。軍馬已犯川界，令率精兵百萬，躬行天討。有措置招諭事件，令三省、樞密院降榜曉諭?！唤凑阄髦浦檬箘㈣煱l(fā)揚州。锜在揚州病，上遣中使譚某將醫(yī)往視，锜曰：『锜本無疾，但邊事如此，至今猶未決用兵，俟敵人侵犯，然后使锜當之，既失制敵之機，何以善后?此锜所以病也。』中使以奏，锜遂行，日發(fā)一軍。時锜已病不能食，但啜粥而已。已亥，興州都統(tǒng)司后軍正將彭清、副將張德破隴州。
是月，金主亮以其尚書右丞李通為大都督，而將軍聶赫與安春副之，令先造浮梁于淮水之上，亮遂自將入寇。時亮衣橘紅袍，所乘馬金甲，自宋門出兵，號百萬，氈帳相望、鉦鼓之聲不絕，遠近大震。
冬十月庚子朔，手詔曰：『云云屬強，敵之無厭。曾信盟之弗顧，怙其篡奪之惡，濟以貪殘之兇，流毒遍于華夷，視民幾于草芥。赤地千里，謂暴虐為無傷；蒼天九重，以高明為可侮。輒因賀使，公肆嫚言。指求將相之臣，坐索漢淮之壤。吠堯之犬，謂秦無人。朕姑務于含容，彼尚飾其奸詐。嘯厥丑類，驅吾善良。妖氛浸結于中原，烽火遂交于近甸。皆朕威不足以震疊，德不足以綏懷。負爾萬邦，于今三紀。撫心自悼，流涕無從。方將躬縞素以啟行，率貔貅而薄伐。取細柳勞軍之制，考澶淵卻狄之規(guī)。詔旨未頒，歡聲四起。歲星臨于吳分，冀成淝水之勛；斗士倍于晉師，當決韓原之勝。尚賴股肱爪牙之士，文武小大之臣，戮力一心，捐軀報國，共雪侵陵之恥，各堅恢復之圖。播告邇遐，明知朕意?！凰拇ㄐ麚崾箙黔U檄告契丹、西夏、高麗、渤海、韃靼諸國及我河北、河東、陜西、京東、河南等路官吏軍民等曰：『蓋聞惟天無親，作不善者神弗赦；得道多助，仗大義者眾必歸。敢攄一切之誠，用諗萬方之聽。我國家功高上古，澤潤中區(qū)。列圣重光，方啟中興之運；斯民不幸，適丁板蕩之災。蠢茲女真之微，首覆契丹之祀，恃其新造，間我不虞，妖氛既陷于神都，虐焰殆彌于宇縣。凡居率土，誼不戴天。主上紹開中興，宏濟大業(yè)，望山河而隕涕，瞻陵廟以傷心。蓋臥薪嘗膽之是圖，寧拯溺救焚之敢緩?然人命至重，佳兵不祥。靡辭屈己以事讎，姑欲安民而和眾。豈謂冥頑之寇，狃于篡逆之資，以至不仁，行大無道，毆我中原之老稚，翦為異類之囚俘。乃輕棄于穴巢，輒坐張于畿甸。自謂富強之莫敵，公然反覆以見欺。指揮而取將相之臣，談笑以求淮漢之地。九州四海，聞之怒發(fā)以沖冠；百將三軍，誰不搴旗而抵掌！幕府濫膺齋鉞，盡護戎旃，冀憑宗社之威靈，一洗穹盧之穢孽。待時而動，歷歲于茲。天亡此胡，使委身而致死；人自為戰(zhàn)，不與賊以俱生。帝尊一臨，士氣百倍。劉制置悉南徐之甲，成馬軍興侍衛(wèi)之師；李四廂虎視于青徐，王太尉鷹揚于潁壽。鄂帥搗崤函之險，步軍沖伊洛之郊。前無堅鋒，勇有余憤。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惟彼諸蕃之大國，久為鉅宋之歡鄰。玉帛交馳，尚憶百年之信誓；封疆迥隔，頓疏兩地之音郵。愿敦繼好之規(guī)，共作侮亡之舉。至于晉秦奇士，齊趙雋才，抱節(jié)義之良謨，志功名之嘉會。為劉氏左袒，飽聞思漢之忠；傒湯后東征，必慰戴商之望?？轨涸坪?，投袂風從?；驌?jù)郡以迎降，或聚徒而特起。乘吾破竹之勢，立爾前茅之勛。侯王寧有種乎?人皆可致；富貴是所欲也，時不再來。更期父老之誨言，深念祖宗之德化。勿忘舊主，重建丕基，檄到如章，書不盡意。』檄樞密院所降本也。江淮制置使劉锜至盱眙軍，會諸將議事。是日，浙西副總管李寶以舟師至東?？h。先是，魏勝既得海州，久之官軍不至，城中之人始知為所紿。然業(yè)已背敵，不敢有貳心。勝懼，乃推寶之子公佐領州事，自出募兵。得數(shù)千人，往攻沂州。有女真萬戶之妻王夫人者陽引兵避之，勝入城遇伏兵，與戰(zhàn)大敗，僅以身免。勝復還海州，敵兵圍之。寶聞，麾兵登岸，以劍劃地曰：『此金界，非復吾境，當力戰(zhàn)?！灰蛭臻们靶?，接敵奮擊，士無不一當十。敵驚出意外，亟引去，于是勝出城迎寶。寶維舟犒士，遣辯者四出，招納降附。辛丑，金人自渦口系橋渡淮。先是，池州都統(tǒng)制李顯忠提兵在壽春、安豐之間，欲回軍盧州，徐觀其變。俄聞敵大至，遂自峽山路渡大江以歸。癸卯，統(tǒng)制忠義軍馬魏勝知海州。金主亮至安豐軍，又破將州。甲辰，吳璘奏劫金人橋頭寨獲捷。上謂宰執(zhí)曰：『散關小捷，豈非信順之助?而況篡弒君親，誅戮殘忍，天地所不蓋載，禽獸所不肯為。神怒人怨，滅亡無日，今二道出師，置帥招討，審彼己，量虛實，撫定我城邑，招集我人民，收復我寢廟。毋焚燒，毋敵掠，毋殺傷，以圖萬全之舉。高爵釀賞，朕所不吝。卿等贊朕成算，協(xié)以眾謀，庶幾恢復神州，以雪兩朝之恥。』丁巳，劉锜自盱眙軍引兵次淮陰縣，留中軍統(tǒng)制劉汜、左軍統(tǒng)制員琦守盱眙。丁未，金人立其東京留守葛王裒為皇帝，改元大定。戊申，上謂大臣曰：『朕曩于內帑儲錢備邊，士大夫不諭朕意，甚者至指為瓊林、大盈之比。顧朕雖積此，亦何嘗妄費一錢?向撥百萬緡付公府，而近日遣軍及諸處犒賜，皆于是乎出，豈不正資今日之用?況方用兵，國賦亦須得人經理。士大夫恥言利，多事之時，艱于選任，亦今時之一病也。』是日夜漏下二鼓，王權自廬州引兵遁，屯昭關。初，金主亮在壽春，欲渡淮，系浮橋已成，邏者獲權軍擺鋪數(shù)人，中有一曹司。亮見之，問權所在。曹司曰：『在廬州?！挥謫栍斜鴰缀?，曰：『有兵五萬。』亮曰：『是也，吾知之矣?！荒艘越鹎в鄡蛇z曹司，且令附書與權。權聞亮已渡淮，遂自盧州退兵，沿路作虛寨以相疑。既又退保和州，令破敵軍收后。辛亥，金人陷滁州。初，金主亮既渡淮，令萬戶蕭琦以十萬騎自花黡鎮(zhèn)由定遠縣取滁陽，路至揚州。琦之深入也，每過險阻，必憂吾有備，至則全無守御，如蹈無人之境，敵甚笑我之失計焉。壬子，四川宣撫使吳璘等奏已復秦州。上曰：『金人無故敗盟，數(shù)路出師，朕之應兵，良不得已。今日之捷，雖由祖宗德澤，然亦天人信順之助?！唤粗浦檬箘㈣煹媒鹱峙七f報，淮西敵勢甚盛，令锜退軍備江。時锜在淮陰，與金人隔淮相持已數(shù)日。至是，清河口有一小舟順流而下，锜使人邀取之，有粟數(shù)囊而已。锜曰：『此探水勢者也。』俄頃，金人各抱草一束作馬頭以過舟，舟約數(shù)百艘，有載糧過濠州者，有載激犒之楚、揚州者。锜募善沒者鑿舟沉之，敵大驚。癸丑，戶部侍郎劉岑等乞借江浙荊湖等路坊場凈利錢一界，計錢三百八十萬緡，以備賞軍，限半月足。許之。國朝混一之初，天下歲入緡錢千六百余萬，太宗以為極盛，兩倍于唐室矣。其后月增歲廣，至熙、豐間，合苗役、市易等錢，所入乃至五千余萬。渡江之初，東南歲入猶不滿千萬，上供才二百萬緡，此祖宗正賦也。呂頤浩在戶部，始創(chuàng)經制錢六百六十余萬緡。孟庾為執(zhí)政，又增總制錢七百八十余萬緡。朱勝非當國，又增月樁錢四百余萬緡。紹興末年，合茶鹽酒算、坑冶榷貨、糴本和買之入，凡六千余萬緡，而半歸內藏。昔時中都吏祿、兵廩之費，全歲不過百五十萬緡，元豐間月支三十六萬，宣和崇侈，然后支百二萬。渡江之初，連年用兵，月支猶不過八十萬。其后休兵浸久，用度滋益多，戶部?；紵o余。及軍興，遂有此請。是日，金人圍盧州。甲寅，金主亮以大軍至廬州城北之五里，筑土城居之。金人寇樊城，副將翟貴、部將王進引兵出戰(zhàn)，二將俱死，士卒半掩入江中。是役也以大捷聞，張平未嘗出戰(zhàn)，亦遷中衛(wèi)大夫，軍中謂之『樊城功賞』。乙卯，江淮制置使劉锜聞王權敗，乃自淮陰引兵歸揚州?；吹橹顺跏谚熞詾榘玻奥勡娡?，倉卒流離于道，死者十六七。丙辰，金主亮入廬州。建康府駐扎御前破敵軍姚興與金人戰(zhàn)于尉子橋，死之。先是，王權既屯昭關，將士猶有欲戰(zhàn)之心。權引兵先遁，金人以鐵騎追及尉子橋，興以所部三千人力戰(zhàn)，權置酒仙宗山上，以刀斧自衛(wèi)，殊不援興。自辰至申，興出入三四，殺敵數(shù)百。統(tǒng)領官戴皋下道避敵，敵遂假立權幟以誤興，興奔入，與其徒鄭通等五十人俱陷，死之。中書舍人、權直學士院虞允文聞王權至濡需，知事急，度權與劉锜必退回，遂率侍從數(shù)人同見輔臣，言權退師，已臨江口，必敗國事。尚書右仆射朱倬、參知政事楊椿皆曰：權自言退師，以導敵深入，身當其沖，令步軍司左軍統(tǒng)制邵宏淵出其右，池州都統(tǒng)制李顯忠出其左夾攻之。允文等力辨其不然，且言此權必為走計，倬等猶不以為然。丁巳，得報：王權果敗歸。中外大震。上召和義郡王楊存中同宰執(zhí)對于內殿，上諭以欲散百官，浮海避狄。左仆射陳康伯曰：『不可?！淮嬷醒裕骸簲晨諊h來，已犯淮甸，此正賢智馳騖不足之時。臣愿率先將士，北首死敵。』上喜，遂定親征之議。時有欲遣使詣敵以緩師者，敷文閣待制曾幾聞之，上疏曰：『遣使請和，增幣獻城，終無小益，而有大害。為朝廷計，當嘗膽枕戈，專務節(jié)儉，整軍經武之外，一切置之。如是，雖北取中原可也。且前陛下降詔諸將，傳檄數(shù)金人君臣，如罵奴爾，何辭復與和耶?』是日，官軍復鄧州。戊午，知樞密院事葉義問督視江淮軍馬，中書舍人虞允文參謀軍事，樞密院檢詳洪邁、秘書省校書郎馮方并參議軍事。侍衛(wèi)步軍司左軍統(tǒng)制邵宏淵及金國統(tǒng)軍蕭騎戰(zhàn)于真州胥浦橋，宏淵退屯于楊子橋，真州遂陷。敵得城不入，徑自山路犯揚州。江淮制置使劉锜軍還至邵伯埭，聞敵犯真州，疑揚州已不守，未敢發(fā)。會探者報揚州城上旗幟猶是官軍，锜曰：『雖失真州，而揚州猶為國家守，當速進?！荒俗员遍T入，見安撫使劉澤，澤以城不可守，勸锜退屯瓜洲。已未，侍衛(wèi)馬軍司中軍統(tǒng)制趙樽引兵渡淮攻蔡州。樽在信陽軍，聞敵已寇淮右，曰：『此可以進兵搗其虛矣?！凰煨?。是日，金州統(tǒng)制官任天錫等復商州。庚申，葉義問入辭，乞犒軍金帛。上命出內帑錢九百萬緡予之。參謀軍事虞允文繼對，上諭曰：『卿儒臣，不當遣。以卿洞達軍事，勉為朕行。』允文曰：『臣敢不盡死力！』趙樽破褒信縣。建康府都統(tǒng)制王權自和州遁歸。權聞敵且至，紿其眾曰：『已得旨棄城守江矣?！凰煲擒嚧山陀跂|采石。辛酉，金人入和州。初，敵兵至近郊，猶未知王權棄軍而歸也。后軍統(tǒng)制韓霖最后出城，乃縱火，城中喧亂。金人聞之，曰：『南兵遁矣?！凰爝M兵入城，城中糗糧、器械盡委于賊。虜乘勢奔突，軍民自相蹂踐及爭渡溺死者，莫知其數(shù)。將士憤怒號呼，指船詆罵，皆以權不戰(zhàn)誤國為言。潰兵往往棄甲，抱蘆葦浮江而渡，得生者十四五。壬戌，知建康府張燾始至本府視事。先是，建康居民驚移而去者十五六，及燾至，人情粗安。侍衛(wèi)馬軍司中軍統(tǒng)制趙樽至新蔡縣金人所，命令佐率迎，趙樽一鼓破之。是日，江淮浙西等路制置使劉锜退軍瓜洲鎮(zhèn)，敵陷揚州。始，有司辦嚴用紹興七年故事，杜莘老為上言：『今親征，與曩日事異，宜皆從簡以幸所過郡縣?！簧显唬骸捍诵兄泄偌皟热瞬煌?，止與建王行，欲令遍識諸將耳。』乃命王府直講史浩從行。自金人窺伺江淮，一時宿將莫不震怖惕息，獨王處之恬然不懼。廷臣有奏請王為元帥者，及扈行，邊遽日至，王預料某所可守，某所可攻，某人可用，后率如所言。王權自采石夜還建康，既而復如采石。時金主亮率大軍臨西采石楊林渡已數(shù)日，權與知太平州王傳猶庇匿不以聞，州學諭汪余慶與教授蔣繼周同往見傳，責之，傳氣奪，一日發(fā)八奏。甲子，特進、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和國公張浚復觀文殿大學士、判潭州。趙樽下興平縣。忠義統(tǒng)領柳萬克伏羌城。興州前軍統(tǒng)制吳挺、知文州節(jié)制軍馬向起敗金人于德順軍之治平寨。乙丑，鎮(zhèn)江府左軍統(tǒng)領員琦及金人戰(zhàn)于揚州皂角林，敗之，斬統(tǒng)軍高景山，俘數(shù)百人。時諸處以報捷旗趨行在者絡繹于道路，市人為之語曰：『雖日聞捷報可喜，但一報近如一報亦可憂。』督視軍馬葉義問讀琦捷報至『金人又添生兵』，顧謂侍吏曰：『生兵是何物?』聞者皆笑。當時謂之『兔園樞密』。丙寅，浙西馬步軍副總管李寶與金人舟師遇于密州膠西縣陳家島，大敗之。初，金主亮用降人倪詢、商簡、梁三兒等計造戰(zhàn)船數(shù)百，使工部尚書蘇保衡等統(tǒng)之，約以十月十八日至海門山。入錢塘江，干事畢令雄、州刺史阿爾威來江上迎，報敵舟泊唐家島，寶舟泊石臼山，相距三十余里，而北風日起，寶憂之。有大漢軍水手數(shù)百來降。大漢軍簽起，上等戶也。寶問之，頗得北軍事實。裨將曹洋請逆戰(zhàn)，知朐山縣高敞曰：『不可。彼眾我寡，宜避之?！谎笤唬骸罕穗m眾，皆不諳海道。且降人云：女真在船中，惟匍匐而睡，略不能動，雖眾何為?』寶伺敵未覺，遣洋與裨將黃瑞禱于石臼神，祈風助順。夜漏將盡，起碇進船，風猶未順，眾有難色。良久南風漸應，眾喜爭奮，引帆握刃。俄頃過山薄敵，鼓聲震疊，敵驚失措。敵帆皆以油纈為之，舒張如錦繡，綿亙數(shù)里，忽為波濤卷聚一隅，窘蹙搖兀，無復行次。會火頭船有火起者，寶命以火箭射之，著其油帆，煙焰隨發(fā)，延燒數(shù)百，火不及者猶欲前拒，寶命健士躍登其舟，以短兵擊刺，殪之舟中，其余簽軍皆中原舊民，脫甲而降者三于余人，獲其副都統(tǒng)完顏鄭蒙奴等五人，斬之。阿爾威為官軍所殺，保衡舟未發(fā)，亟引去。得倪詢等三人及敵詔書、印記、征南行程歷與器甲、糧斛以萬計。江淮制置使劉锜還鎮(zhèn)江府。锜在瓜洲四日，無日不戰(zhàn)，至是，有詔令锜專防江上。會锜病已劇，遂肩輿渡江，留中軍統(tǒng)制官劉氾以千五百人塞瓜洲渡。知均州武鉅遣將與忠義軍復盧氏縣。是日，侍衛(wèi)馬軍司中軍統(tǒng)制趙樽引兵攻蔡州，距城二十里，金人出兵，背城而戰(zhàn)。方成列，樽出其不意，命官軍于宿草間乘風縱火，鼓噪而進，敵眾披靡。樽率親兵沖擊，斬其總管楊寓，遂整眾入城，秋毫無犯。丁卯，知樞密院事葉義問至鎮(zhèn)江，權立行府。中書舍人兼參謀軍事虞允文見太尉劉锜，問兵敗狀，锜曰：『兵，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辉饰脑唬骸簲诚韮苫?，直窺江表，今日用兵，為得已乎?』锜曰：『锜非好官職者，今當上還制置、招討二印耳?！辉饰脑唬骸簢氯绱?，九重方有蒙塵之懼。公持是印，欲安所歸乎?』锜慚不能答。是日，金州統(tǒng)制官任天錫自商州遣兵，會虢州忠義章傅等取朱陽縣。戊辰，初，金新主裒既立，遣通事蕭恭持赦詔撫定州縣。于是自黃河以北皆下之。左丞張浩自汴京錄裒赦。馳以報金主亮。亮嘆曰：『朕欲俟江南平后，取一戎大定之義以紀元。是子乃先我乎?』命取書一帙示其下，果預識改元事。
十一月已巳朔，監(jiān)察御史吳芾行殿中侍御史。先是，芾建言：『陛下當修德以服虜人。虜以其力，我以其德，雖強弱之勢不侔，而勝負之形已見?！挥盅裕骸罕菹挛鹨詳持M退為憂愉，勿以事之緩急為作輟，凡下詔必務責己，引對必令盡言，使隱之于心，有合于天地；發(fā)之于政，無愧于祖宗?！簧享t其言，故有是命。芾又言：『今日之事，有進無退。若為蓄縮之計，則大事去矣。』江州都統(tǒng)制戚方奏已復蔣州。金州統(tǒng)制官任天錫引兵入虢州。庚午，劉锜捷奏至，上曰：『劉锜在淮東屢捷，可謂與國家宣力?！凰烨彩挂越鹞灏賰伞y七萬兩遍勞有功將士。上又曰：『使人人如此立功，將來凱還，王爵亦所不吝?！唤鹑朔腹现薅?，中軍統(tǒng)制官劉汜用克敵弓射，卻之。辛未，知樞密院事葉義問在鎮(zhèn)江，得知建康府張燾公狀言：『金人侵犯采石為渡江之計，其勢甚危，乞日下火急發(fā)來前保守江渡?！涣x問乘大舟，以二校執(zhí)器械，立馬門左右，見者無不笑。義問至鎮(zhèn)江，聞瓜洲官軍與金人相持，已遑遽失措。行府有統(tǒng)制官輔逵、米忠信數(shù)人，或問：『金人近在江北，何以卻之?』逵曰：『國家勢弱，無法可以卻敵。』聞者皆掩鼻。時江水低淺，沙洲皆露，義問役民夫掘沙為溝，可深尺許，沿溝栽木枝，為鹿角數(shù)重，曰：『金人若渡江，姑以此障之?！秽l(xiāng)民執(zhí)役，且笑曰：『樞密肉食者，其識見乃不逮我輩食糠粃人?！灰灰钩鄙硿舷て?，木枝皆流去矣。會建康告急，義問乃遵逵而進。壬申，新知潭州張浚改判建康府兼行宮留守，知建康府張燾赴行在。鎮(zhèn)江府中軍統(tǒng)制劉汜及金人戰(zhàn)于瓜洲鎮(zhèn)，敗績。時金人以重兵直搗瓜洲，權都統(tǒng)制李橫引諸軍迎敵，葉義問督鎮(zhèn)江駐扎后軍渡江，眾皆以為不可，義問強之。未著北岸，義問懼怯之狀見于顏色，即向西去，曰：『欲往建康府催諸軍起發(fā)耳?！皇腥私詪r罵之。汜性驕傲，不習軍事，至是卒敗。癸酉，淮寧人陳亨祖執(zhí)金人所命同知陳州完顏耶魯[6]，以其城來歸。事聞，命亨祖知淮寧府。是日，趙樽去蔡州以援成閔，于是金人所命刺史蕭德懋復入城據(jù)之。甲戌，葉義問至建康，夜，被命罷王權，赴行在，以李顯忠代之。督府詐以檄召權來府議事，命中書舍人參謀軍事虞允文往蕪湖趣顯忠交權得[7]，且犒師采石，蓋權軍采石未散也。時知建康府張燾至府才十余日，夜漏下二鼓，燾方就寢，允文扣門求見甚急，曰：『此何等時，而公欲安寢乎！』燾曰：『日來人情洶洶，視太守動息而去留，儻不鎮(zhèn)之以靜，必不安。雖然，舍人何以見教?』允文曰：『聞諜者言，敵以明日渡江，約晨炊玉麟堂，公何以為策?』曰：『燾當以死守留鑰，皇恤其他！舍人平日以名節(jié)自任，正當建奇功以安社稷。』允文曰：『此允文之素志，特決公一言耳！』乙亥，金主亮臨江筑壇，刑白、黑馬各一以祭天，期用翌日南渡。丙子，中書舍人虞允文督舟師拒金主亮于東采石，卻之。允文未至采石十余里，聞鼓聲震野，允文見官軍十十五五坐路旁者，問之，眾曰：『王節(jié)使在淮西，聲金不聲鼓，我曹皆騎馬，節(jié)使命棄馬過江，今已無馬。我曹不解步戰(zhàn)。』從者皆勸允文還建康，曰：『事勢如此，皆為他人壞之。且督府但委公犒師耳，非委督戰(zhàn)也，奈何代人任責?』允文不聽，策馬至采石，趨水濱，望江北敵營，不見其后，而擁余兵才萬八千人，馬數(shù)百而已。金主亮登高臺，張黃蓋，被金甲，據(jù)胡床而坐。諸將已為遁計[8]，允文召其統(tǒng)制張振、王琪、時俊、戴皋、盛新等與語，問之曰：『敵萬一得濟，汝輩走以何之?今前控大江，地利在我，孰若死中求生?且朝廷養(yǎng)汝輩三十年，顧不能一戰(zhàn)報國!』眾曰：『豈不欲戰(zhàn)?誰主張者?』允文曰：『汝輩止坐王權之謬至此。今朝廷已別選將將此軍矣?！槐娿盗?，曰：『誰也?』允文曰：『李顯忠?！槐娊栽唬骸旱萌艘?』允文曰：『今顯忠未至，而敵以來日過江，我當身先進死，與諸君戮力決一戰(zhàn)。且朝廷出內帑金帛九百萬緡，給節(jié)使、承宣、觀察使告身?！粫r新除都統(tǒng)制李顯忠適自蕪湖至，謂允文曰：『雖如此，亦當以朝廷已罪王權之事答之，庶絕其冀望?！辉饰囊詾槿?，遂作檄曰：『昨王權望風退舍，使汝鴟張。至此朝廷已將權重置典憲，今統(tǒng)兵乃李世輔也，汝豈不知其名?若往瓜洲渡江，我固有以相待，無虛言見怵，但備一戰(zhàn)，以決雌雄可也。』遣所獲女真二人赍往。亮得書大怒，遂焚宮人所乘龍鳳車，斬劉漢臣及造舟者二人，于是始有瓜洲之議。庚辰，醴泉觀使湯思退為行宮留守。是日，金主亮以大軍趨淮東。癸未，四川宣撫使吳璘自仙人原還興州。初，金主亮既往淮東，中書舍人虞允文謂建康都統(tǒng)制李顯忠曰：『京口無備，我今欲往，公能分兵見助否?』顯忠曰：『惟命！』即分主管侍衛(wèi)步軍司公事李捧軍一萬六千人及戈船來會京口。允文至建康，留守張燾謂曰：『亮約八日來此會食，使燾安往?』眾議可以往鎮(zhèn)江者，皆有難色。燾曰：『虞舍人已立大功，可任此責?！辉饰男廊粡闹?，至鎮(zhèn)江，謁招討使劉锜問疾。锜執(zhí)允文手曰：『疾何必問?朝廷養(yǎng)兵三十年，我輩一技不施，今日大功，乃出于一儒者，我輩愧死矣！』甲申，金主亮至揚州。乙酉，鎮(zhèn)江府駐扎御前中軍統(tǒng)制劉汜特貸命除名，英州編管。王權及汜既敗軍，乃先罷權為在外宮觀。及吳芾奏權罪，請正典刑，上怒甚，將按誅權以厲諸將，同知樞密院事黃祖舜密言于上曰：『權罪當誅，然權誅則汜不當貸，若貸氾而誅權，是謂罪同罰異，顧劉锜有大功，今聞其病已殆，汜誅，锜必愧忿以死，是國家一敗而自殺三大將，得毋為敵所快乎?』上納其言，二人得不死。江州都統(tǒng)制戚方言本軍統(tǒng)制官李貴及忠義孟俊取順昌府。知均州武鉅奏已復盧氏縣。丙戌，權禮部侍郎黃中言：『本朝仿唐之制創(chuàng)為九廟，今日宗廟自僖、宣二祖以及祖宗凡九世而十一室。望遵已行典故，遷翼祖神主而祔欽宗?！辉t恭依。丁亥，太尉劉锜提舉萬壽觀，以疾自請也。戊子，四川宣撫使吳璘復力疾上仙人原。有客詣葉義問上書云：『以太一局考之，敵人不煩資斧，當以冬至前有蕭墻之變?！魂H府皆未以為然。己丑，膠西捷奏至，上大喜，即日召所遣承節(jié)郎曹洋對于內殿，曰：『朕獨用李寶，果立功，為天下倡矣?！患促n詔書獎諭，命干辦御藥院賈竑押賜金合茶藥、金酒器數(shù)十事，且書『忠勇李寶』四字表其旗幟。清遠軍節(jié)度使王權特貸命，追毀出身以來文字，除名勒停，瓊州編管。庚寅，金主亮在瓜洲鎮(zhèn)，御營宿衛(wèi)使楊存中、中書舍人督視府參謀軍事虞允文以賊騎瞰江，恐車船臨期不堪駕用，乃與淮東總領朱夏卿、鎮(zhèn)江守臣趙公稱相與臨江拽試，命戰(zhàn)士踏車船徑趨瓜洲，將迫岸，復回，金兵皆持滿以待。其船中流上下三周金山，回轉如飛，敵眾駭愕，亟遣人報亮。亮至，見之，笑曰：『此紙船耳?！灰蛄凶T酋，一酋前跪曰：『南軍有備，未可輕。且采石渡方此甚狹，而我軍猶不利。愿駐于揚州，力農訓兵，徐圖進取。』亮震怒，拔劍數(shù)其罪，命斬之。哀謝良久，乃杖半百而釋之。辛卯，吏部員外郎曾注上言[9]，乞信賞必罰。上謂大臣曰：『賞罰人主之大權。昨王權臨陣退衄，朕已遠竄。今三大帥招討、制置之命，宜批旨便除，以示懲勸?！簧嫌醒裕w指成閔、吳拱、李顯忠也。甲午，金人分兵犯泰州。初，金主亮在瓜洲，聞李寶由海道入膠西，焚其戰(zhàn)艦，而成閔諸軍方順流而下，亮愈忿，乃還揚州，召諸將，約三日畢濟，過期盡殺之。諸將謀曰：『南軍有備，如此進有渰殺之禍，退有敲殺之憂，奈何?』其中一將曰：『等死，死中求生，可乎?』眾皆曰：『愿聞教?！挥锌偣芊酱髡咴唬骸簹⒗芍?，卻與南宋通和歸鄉(xiāng)，則生矣?！槐娍谝辉~曰：『諾?！黄降?，諸將大懷忠、蕭扎巴詣御寨奏事，亮醉臥未起，懷忠問宿直將軍樂嘉努曰：『郎主夜來有何圣旨?』嘉努曰：『昨夕與后妃飲，言三日渡江不得，將大臣盡行處斬?！恢T將聞之益懼。亮有紫茸等細軍不肯臨敵，專以自衛(wèi)，眾患之。扎巴曰：『晚朝奏遣細軍東取海陵，仍請樂將軍諭以禍福，則可濟矣?！荒酥^細軍曰：『淮東子女金帛皆逃在泰州，我輩急渡江，汝輩何不白郎主往取之？』細軍欣然共請，亮許之，于是細軍去者過半。亮妹婿唐括安禮能文知兵，掌黃頭女真。亮聞新主裒立，遣安禮以本部兵歸，故諸將益無所憚。乙未，金人弒其主亮于龜山寺。諸將既定議，夜漏未盡二鼓，率兵萬余人，控弦直入亮寢帳。閽曰：『何為者?』曰：『欲奏事?！粚④姌芳闻敫嬉阅先私僬馏@起，求劍甲不得，左右親兵皆散走，諸將射帳中，矢下如雨，遂連射殪亮，并及其帳中妃五人，參知政事李通、兵部尚書郭安國、左輔闕馬欽皆死。亮在位十二年，年四十。金人陷泰州。是日，天重陰。有樞密行府使臣胡斌者能知天文，謂樞密院檢詳洪邁曰：『昨夕四鼓，濃云塞空欲雪，而東北忽穿漏，一大星墜，蓋金主死祥也。』未幾，虢州簽軍雷政渡江，報亮已被殺。
《大事記》曰：二十八年，敵將叛盟，孫道夫既言之，杜莘老又言之，而朝廷不之信。二十九年，黃中使回，言敵已治汴京，而二相猶詰之以為妄。敵已定寇江之計，王綸使還，妄言和好無他，而湯思退遽爾稱賀，秦檜之余孽遺毒，可勝道哉！惟黃中以為廟廷與敵通好，我未嘗一日言戰(zhàn)，彼未嘗一日忘戰(zhàn)；惟陳康伯以為今日之事，有進無退。故三十一年九月，逆亮入寇，百官盡為避狄之計，惟康伯與黃中家屬在城中而已。二公既決親征之議，于是金將喀齊喀至渭河，吳璘敗之；屬將劉諤犯襄陽，劉珙敗之。史俊敗之于茨湖，李顯忠敗之于全椒。李寶敗之于膠西，引舟師至石臼島，而錦纈帆為之一燼：劉锜敗之于皂角林，至瓜洲渡四日，無日不戰(zhàn)，而敵師不得濟。惟劉锜、李橫不利，王權逗遛不進，葉義問督視無功，亮得以至采石。而虞允文海鰍船一出，敗之于楊家渡。亮又趨瓜洲，允文踏車船一出，回轉如飛，敵退揚州而自倒伐矣。以講和之久，兵將驕怠者二十牟，意其氣必衰，心必怯矣。今也兵無不戰(zhàn)，戰(zhàn)無不勝，檜之邪說雖熾，而張、趙、韓、岳屢勝之威猶在也。韓常于紹興之初已曰：『昔我強彼弱，今彼勇我怯?！蝗槐艘粤φ摖?。要之，中原非腥膻之可污，正統(tǒng)非丑類之可干。佛貍飲江而死，苻堅渡淮而滅，耶律德光入晉而亡。女真雖橫，而羅索死于兵，尼堪死于讒，達蘭、烏實、薩拉噶之徒相繼誅夷。亶方被弒，亮又送死，而阿固達之子孫殆盡，是人不能報中國之讎而天能報之也。
《龜鑒》曰：考之太乙局，而謂有敵人不煩資斧之讖，驗之濃云星墜，而謂有敵亡之祥，吁!此固上天悔禍，符應如是，而舉國盡付之天，則未為至論也。我高宗有曰：『治亂安危，固有天命，亦必修人事以應之。若修人事不至而專聽天命，固無是理?！淮笤胀跹?，其知以人事而應天理者乎！且帝自即位以來，天之告符者數(shù)數(shù)矣，歲星當焞，興宋有兆，則先講御戎自治之策。金星犯畢，趙地有之，則令諸將謹守邊之戒。敬觀『朕當兢業(yè)以祈夭弭禍』之言，『當修人事以答天意』之語，則高宗未嘗不以人而應天也。今茲勝捷，雖曰天數(shù)，蓋亦人謀。使無江淮諸將相勉忠義，風鶴草木能自為晉戰(zhàn)乎?
戊戌，金國都督府遣人持檄來鎮(zhèn)江軍中議和。
十二月已亥朔，侍衛(wèi)馬軍司中軍統(tǒng)制趙樽復蔡州。庚子，黃旗奏報已殺金帥完顏亮訖，朝野相賀。上曰：『此敵篡君弒母，背盟興戎。自采石與海道敗后，知本國已為人所據(jù)，乃欲力決一戰(zhàn)。今遽滅亡，是天賜朕也。朕當擇日進臨大江，灑掃陵寢，肅清京都。但戒諸將無殺掠，此朕志也。』初，敵騎闞江，朝臣震怖，爭遣家逃匿。權禮部侍郎黃中獨謂其家人曰：『天子六宮在是，吾為侍臣，若等欲安適耶?』北兵退，獨中與左仆射陳康伯家屬在城中，眾皆慚服。時楊存中與虞允文共議偕至江北岸以察敵情，諸將憚行，允文、存中獨以輕舟絕江而北。上嘗謂康伯及留守湯思退曰：『楊存中忠無與二，朕之郭子儀也！』金人以舟師泛茨湖，官軍擊卻之。辛丑，總領四川財賦王之望言：『吳璘疾病，乞還吳拱于蜀，使璘腹心有助?！恢汁U不起，朝廷以姚仲代璘，故預有此請。凡五遺大臣書言之。是日，金國統(tǒng)軍劉萼班師，細軍之在泰州者亦棄城而去。癸卯，詔：『逆亮渝盟，侵犯王略。屬茲進發(fā)，躬往視師，文武群臣，各揚厥職，輯寧中外，共濟大功?！患壮?，進呈金國都督府牒。上曰：『金帥既已誅夷，余皆南北之民驅迫而來，彼復何罪?今即日襲逐，固可使只輪不返，然多殺何為?』左仆射陳康伯請率百僚稱賀，上曰：『未須爾，俟到汴京，與群臣共慶!』中書舍人兼權直學士院虞允文自鎮(zhèn)江還，入見，上慰藉甚渥。司農少卿杜莘老知遂寧府，從所請也。莘老為御史，極言無隱，取眾素所指目如王繼先、張去為輩，悉擊去之。及罷，朝士祖道都門，以詩文稱述者百余人，都人至今以為美談，雖宿衛(wèi)武夫、府寺賤隸，誦說前朝骨鯁敢言之臣，必曰『杜殿院』云。是日，均州忠義統(tǒng)領昝朝等復據(jù)鄧州。乙丑，淮西制置使李顯忠自茨湖引兵渡江。時金兵尚屯雞籠山，而顯忠兵在沙上，判建康府張浚自長沙聞命，即日登途過池陽往勞，以建康激賞犒之。一軍見浚，以為從天而下?？ＶI顯忠曰：『圣駕將巡幸至此，而敵未退，得無慮乎?』顯忠乃以大軍濟江，去和州三十里與之相持。然賊亦未退。金人游騎焚真州報恩寺塔，徑往天長。丙午，淮東制置司統(tǒng)制官王選等復楚州。丁未，吳拱遣訓練官牛宏、王彥忠等人汝州。均州鄉(xiāng)兵總轄杜隱等入河南府。戊申，上發(fā)臨安府。庚戌，上次秀州，守臣俞召虎、知嘉興縣杜易見于幄殿。自是，所過監(jiān)司、守令皆引對。是日，金人大軍自盱眙渡淮盡絕。癸丑，鄂州水軍統(tǒng)制楊欽以舟師追金人至洪澤鎮(zhèn)，敗之。夜，鎮(zhèn)江府統(tǒng)制官吳超遣部將段溫等追金人至淮陰縣，又敗之，獲其舟船、糧食甚眾。是夜，淮東制置司統(tǒng)制官劉銳、陳敏等引兵入泗州。甲寅，李顯忠與金人戰(zhàn)于楊林渡，卻之。翊日，敵乃去。乙卯，金人破汝州，殺戮殆盡。丁巳，淮東制置使李顯忠遣統(tǒng)制官張榮逐敵至全椒縣，敗之，得敵所獲老弱萬余口。日暮，顯忠入和州。是日，判建康府張浚始至本府視事?？Ｊ鬃嗥蜍囻{早幸建康，聞已進發(fā)，乃督官屬治具，不半月而辦。戊午，上至鎮(zhèn)江府，未就舍，先乘馬幸江下觀戈船，浙西沿海制置使李寶從上行，因陳俘獲與所得百尺舟，上獎諭甚至，因嘆曰：『始朕用寶，謗書滿篋，至謂必復從偽，今竟如何?』壬戌，曲赦新復州軍。先是，宰執(zhí)進呈赦書事目，上曰：『向已下哀痛之詔，今日恩宥，不必更揚完顏亮過惡，但專罪已而已?！黄鹁由崛?、權直學士院劉珙草制，略曰：『茲金帥之干誅，幸上天之悔禍，爰整濯征之旅，坐揚耆定之功，元惡就屠，余黨悉潰。重念中原之眾，久淪左衽之風，頭顱難保于淫刑，閭里悉空于重斂。宣推在宥，咸與惟新。』自江上用兵，珙獨在禁林，一時詔檄，多出其手，詞氣激烈，讀者感厲。癸亥，張浚言金兵已退，兩淮皆定。初，金歧王亮既為其下所殺，參知政事敬嗣暉欲立其太子光瑛于南京，左丞相張浩不可，乃并亮后徒單氏殺之。亮所遣先鋒將郭瑞孫至滑州，聞變，留不進。金主裒知亮已死，乃與其子允升、允迪擁萬騎趨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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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要處 原作『兩處』，據(jù)《要錄》卷一八五改。
[2]丙寅 二字原闕，據(jù)《要錄》卷一八五補。
[3]三分 原作『主分』，據(jù)《要錄》卷一八八改。
[4]戶禮部 原作『禮部部』，據(jù)《要錄》卷一八八改。
[5]『行商坐賈者』，此下錯簡，原接『用故事遣中使黃述賜扇帕于洪澤鎮(zhèn)』。茲據(jù)《要錄》卷一八九改回。
[6]所命 原作『所因』，據(jù)《要錄》卷一九四改。
[7]參謀 原作『參講』，據(jù)《要錄》卷一九四改。
[8]遁計 原作『道計』，據(jù)《要錄》卷一九四改。
[9]曾注 疑當作『曾汪』?！队罉反蟮洹肪砹逡赌闲鄹尽?、《萬歷福州府志》卷十六載其知南雄州、知福州均作『曾汪』。
庚辰紹興三十年春正月戊子，吏部員外郎虞允文面對，論：『敵決敗盟，異時為南牧之計，必為五道：出蜀口、出荊襄，止以兵相持；淮東沮洳，非用騎之地；他日正兵必出淮西，奇兵必出海道。宜為之備。』上頗納其言。癸巳，詔諸州守臣闕員，可令六曹尚書、侍郎、翰林學士、臺諫官正言已上，各舉曾任通判資序、公勤廉明、治狀顯著、可充郡守者二人。尚書司封員外郎鮑彪引年告老，吏部郎官楊樸、虞允文、葉謙亨、胡沂、洪邁、司勛郎官陳俊卿、考功郎官陳棠等言：『彪篤學守道，安于靜退。甲科及第，處選調二十年，了無遺佚厄窮之嘆。其博物洽聞，可以備議論；清介端愨，可以表縉紳。春秋雖多，不見老人衰憊之態(tài)。而勇退戒得，陳義甚高。望表而出之，以勵士大夫之節(jié)。』制曰：『爾以經明行修，早擢上第。壅閼不試，幾二十年，龐眉郎潛，垂上清近。今才七十耳，幡然上歸老之章，爾之志決矣，朕何忍閔勞以官職之事乎?褒進文階，華以命服。』且詔有司上其子若孫一人?！捍蠓蚱湫奚硎氐?，以昌高年，優(yōu)游里閭，以須三老五更之召。可特授左奉議郎、守尚書司封員外郎、賜緋魚袋致仕?！患孜纾鬃鞣菚r。丙申，尚書吏部侍郎葉義問同知樞密院事。丁酉，上曰：『昨見河朔有步擔米專欄，猶于十里外收稅，況舟船之多，其擾可知。當嚴禁止之?！涣T軍容班，本殿前司樂工也。先是，御前置甲庫，凡乘輿所須圖畫、什物，有司不能供者，悉取于甲庫，故百工技藝之精巧者皆聚于其間，日費亡慮數(shù)百千。禁中既有內酒庫，而甲庫所釀尤勝，以其余酤賣，頗侵戶部贍軍諸庫課額，以此軍儲常不足。前一日，吏部尚書張燾因對，論：『甲庫萃工巧以蕩上心，酤良醞以奪官課。教坊樂工，員數(shù)日增，俸給賜賚，耗費不貲。皆可罷?！簧显唬骸呵淇芍^責難于君。明日罷甲庫諾局，以酒庫歸有司，減樂工數(shù)百人。』燾之從容補益，皆此類也。
二月乙卯，雪。丁巳，監(jiān)察御史任文薦罷。先是，文薦為別試所監(jiān)試，有告舉人劉侯度、吳漸傳義者，文薦不依條扶出，而移之簾前，且以狀申都省。詔給事中王晞亮密究其事，二人皆避。知舉官御史中丞朱倬親，而文薦里人也。于是詔與文薦外任。甲子，宰相湯思退、陳康伯奏事畢，樞密院官將退，上留王綸、葉義問，同諭之曰：『朕有一事所當施行，似不可緩。普安郡王甚賢，欲與差別。卿等可議除少保使相，仍封真王。』眾皆前賀。綸、義問退，上曰：『朕久有此意，深惟載籍之傳，并后匹嫡，兩政耦國，亂之本也，朕豈不知此?第恐顯仁皇后意所未欲，故遲遲至今?！凰纪嗽唬骸罕菹麓呵锒κⅲ咸扈b臨，必生圣子。為此以系人心，不可無也?！簧蠌驮唬骸捍耸鲁鲇陔抟?，非因臣下建明?！辉讏?zhí)退，思退留身言：『適奉圣訓，非古帝王所及。』上曰：『朕覽唐宣宗事，群臣有議及嗣儲者，輒怒斥去，可謂不達理矣。』于是普安郡王自育宮中，至是已三十年，而王天資英明，豁達大度，左右未嘗見喜慍之色。趨朝就列，進止皆有常度。騎乘未嘗妄視，平居服御儉約，每以經史自適。嘗語府僚曰：『聲色之事，未嘗略以經意。至于珠寶瑰異之物，心所不好，亦未嘗蓄之?！或T射、翰墨皆絕人。上嘗謂近臣曰：『卿亦見普安乎?近來骨相一變，非常人比也?！欢∶舨可袝鴱垹c充資政殿學士致仕。時上欲用燾，而燾以病疾力辭，且言：『臣年齒已暮，氣力已衰，是用抗章，乞賜骸骨。今言愈切而寵彌厚，懇愈力而位益崇。儻恃鴻私，不知退避，高爵厚祿，處之自如，則是前后告老之辭，悉皆僥僥進取之計，要君罔上，欺世盜名，公議沸騰，臣節(jié)掃地?！皇枞耄喜炱湔\，乃有是命。戊辰，三省、樞密院進呈普安郡王加官移鎮(zhèn)、進封國名及宣制吉日。上曰：『可便以為皇子。此事朕志素定，已九年矣，顧外庭未知爾。』陳康伯曰：『圣慮高遠，豈前代帝王所可跂及?臣敢為天下賀?！簧显唬骸喝缍髌娇ね蹊常嗯c少恩禮，令判大宗正事，置司紹興府。』思退言：『立皇子，當降詔及遣官告郊廟?！煌蹩芍?。甲戌，內出手詔曰：『朕荷天佑，序承列圣之丕基，思所以垂裕于后，夙夜不敢康。永惟本支之重，強固王室，親親尚賢，厥有古義。普安郡王瑗，藝祖皇帝七世孫也。自幼鞠于宮闈，嶷然不群，聰哲端重，閱義有立，亢于宗藩，歷年滋多，厥德用茂。望實之懿，中外所聞。朕嘗考禮正名，昭示天下，夫立愛之道，始于家邦。自古帝王，以此明人倫而厚風俗者也?；羟皯?，非朕敢私。其以瑗為皇子，仍改賜名瑋?！槐?，制以皇子為寧國軍節(jié)度使、開府儀同三司，進封建王。制既出，朝士動色相慶，中外大悅。丁丑，宰執(zhí)入賀。上曰：『昨日宣詔，想見人心喜悅?！粶纪嗽唬骸贺M惟士夫，雖閭巷細民，無不鼓舞。仰見睿謨英斷，合天人之心如此?！簧嫌峙c王綸等論淮上盜賊，因曰：『自古銷盜賊之術，無如輕徭薄賦?！痪]曰：『陛下一語盡之矣。昨罷榷場，南北之商，棄物而逃，困于道路，無所得食，漸至抄掠。是時皆勸陛下嚴責州縣捕之，陛下非惟不殺，且給之裹糧，使各歸業(yè)，不久遂定?！簧显唬骸褐说勒?，惟唐太宗?！痪]曰：『貞觀之治，庶幾三代者，豈虛乎哉?』己卯，詔滁州上供錢依濠州、盱眙軍例，更展免一年。』上優(yōu)假淮民，自休兵至今，未嘗起稅也。
三月辛巳，詔自今除授館職，并先召試學官，依格選除。議者言：『儒林冊府之官，祖宗以來，必試可而后授。比年召用人才，故事浸廢，使州縣小吏，皆有僥幸超躐之心。望特命大臣舉行召試之典。』事下吏、禮部議，故有是旨。戊子，上策試禮部舉人，既而得右迪功郎許克昌?？瞬霉适陆禐榈诙熨n梁克家等四百十二人及第、出身、同出身。癸巳，上謂大臣曰：『監(jiān)司、郡守，所寄非輕，須平日選擇有人望者，以待有闕，便可除用?！灰椅矗瑯忻茉哼M呈：『有劉穎者上書，陳廣中利便五事?！簧显唬骸核杂幸嬗诠秸?，皆即行之。惟結好南蠻，其意不過欲誘說蕃商，利其寶貨。朕于此等物，舉無所好，何苦自擾?假令設十觥飲酒，酒味則一，一觥足矣，余安用哉?』王綸曰：『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陛下了然與六經合，故能托物指諭，以曉臣下?！簧弦嗾b『不寶遠物則遠人格，所寶惟賢則邇人安』，至再三而止。丙午，恩平郡王璩開府儀同三司、判大宗正事，置司紹興府，始稱皇侄。丁未，上謂知樞密院事王綸曰：『璩昨日之除如何?』綸曰：『陛下春秋鼎盛，已為宗社無窮之計。今日談笑裁決，略無難色?！簧显唬骸弘逈Q此計已九年。建王所佩玉魚，乃置榷場之初，令買此玉，以備今日之用。舉此即可知矣?！?br />
夏四月乙卯，秘書省校書郎兼權建王府教授史浩兼直講，秘書省校書郎兼建王府教授魏志兼贊讀。一日，浩講《周禮》，至《酒正》，因言：『膳夫掌膳羞之事，歲終則會，惟王及后、世子之膳羞不會。至酒正，所掌飲酒之事，歲終則會，惟王及后之飲酒不會，而世子不與焉。以是知世子之膳羞可以不會，而世子之飲酒不可以無節(jié)也?！煌踝鞫x曰：『敢不佩服斯訓!』丙辰，參知政事賀允中兼同知樞密院事，以葉義問使北也。乙丑，秘書省校書郎王十朋兼建王府小學教授。先是，教授入講堂，則與皇孫敘賓主，而教授居賓位。十朋不可，王特為之加禮，而位教授于中。
五月辛巳，上書『玉堂』二字賜翰林學士周麟之。麟之奏依淳化故事，就都堂宣示宰執(zhí)，仍以石本分賜侍從、館閣官。從之。太尉、知荊南府劉锜兼本府駐扎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先是，領御前都指揮使職事楊存中建言：『諸重地如四川、鄂渚、池陽、建康、京口，皆已宿兵嚴守，獨荊南歷代用武之地，今為重鎮(zhèn)，而九江上流要害之地，緩急不相應援。請各置都統(tǒng)制，以廣屯備?！怀闹ＧG南府、江州創(chuàng)軍自此始。丙戌，出內庫銀十萬兩下兩浙轉運司，糴馬料大麥。戊子，賜江東轉運司銀七萬兩，糴大麥二十萬斛。辛卯，參知政事賀允中免兼同知樞密院事，以同知樞密院事葉義問將及境也。初，義問入北境，見敵已聚兵，有入寇意。及還，密奏：『敵人以克剝不恤為能，以殺戮不恕為威。今欲遷汴京，且造戰(zhàn)船，敵人皆有深意。以臣度之，若果遷都，則在彼已失巢穴。今江淮既有師屯，獨海道宜備。臣謂土豪、官軍不可雜處，今欲于江海要處分寨[1]，以土豪為寨主，令隨其便，使土豪撓于舟楫之間，官兵扼于塘岸之口，則官無虛費，民無橫擾，此策之上者也?！槐可袝鴹畲谎杂谟移蜕潢惪挡唬骸耗鏀硵∶?，其兆已見。今不先事為備，悔將何及?』因與康伯策所以防慮之術?？挡娚?，言：『敵謂我和好滋久而兵備弛，其南牧無疑?！灰驐l上兩淮守御之計，上嘉納之。殿中侍御史汪澈亦條陳利害曰：『慮之有素，則事至而安靜；慮之無素，則事至而倉卒。靖康之變?？蔀辇旇b?！?br />
《龜鑒》曰：安石既去，而珪、確之行新法自若也。子厚既去，而曾布、李清臣之紹述自若也。主和誤國固檜之罪，今檜往矣，改圖可也，而當國者執(zhí)政如初，是一檜死而一檜復生也。紹興末年，逆亮新立，營汴久矣。湯思退、沈該之徒，豈不知敵將有叛盟之志?特恐和議敗，則張浚之徒進而已復退，此其用心，是即秦檜之用心也。張浚因星變求言，而謂敵決于數(shù)年間求釁用兵，當為之備，是見幾之論也。而二相笑以為狂，且加竄斥。至紹興二十九年，孫道夫使敵回，言敵將求釁于我；未幾，黃中再使回，又言敵治汴兵矣，不數(shù)日可至淮上。而時宰且詰之曰：『沈少監(jiān)歸，不聞此言，公安得為此?』而不之信。王綸阿附，妄言鄰國恭順，和好無他，而湯思退遽爾稱賀，此正趙子砥所謂『金人講和以用兵，我國斂兵以待和』也。及至葉義問使還，見敵已聚兵，有入寇意，于是右仆射陳康伯言：『敵謂我和滋久，兵備弛，其南牧無疑?！灰驐l上兩淮守御之策，而遣將命帥，始皇皇焉。吁！二十年講和之久，張浚、岳飛往矣，解潛、吳玠死不復生，劉锜、顯忠擯不復用。意其頹敗廢棄之余，無復英悅果敢之氣。而一日分屯列戌，四川則有王剛中，襄陽則有吳拱，江準則有劉锜，海道則有李寶，蜀刖有吳璘、姚仲、王彥，江則有戚方、王權、李冠忠，云合響應，氣勢翕張，則知人心忠義，雖更秦檜銷鑠之余，而亦不能使之泯沒也。
是日，大雨。於潛、臨安二邑山水暴至。夜，安吉縣洪水作，居民屋廬多壞，人死者甚眾。后四日，詔轉運司賑恤之，其田決為溪者蠲其稅。丙申，金國賀生辰使蕭榮、副使張忠輔入見，置酒垂拱殿。時建王侍燕，榮等望見，聳然曰：『此為建王耶?』竟夕不敢仰視。
六月戊申，宰執(zhí)奏：『殿前司申明州水軍內，福建秋廬、延祥兩寨效用軍二年一替，令到軍年余，方知紀律。欲候滿日，更留一年?！簧显唬骸汗蠒r而往，及瓜而代。二年一替，軍人望之久矣。今將及期而改，是上失信而下失望也?！凰炝罡缙?。壬戌，三司申明逃亡軍人首身之限。上謂宰執(zhí)曰：『朕始見此法，未深曉其意。使出人主一時恩宥，人猶不測，著為定法，是教之逃也?！灰蝾櫷蹙]曰：『卿解之否?蓋不如此，即此曹聚而為盜。始知祖宗用意深遠?！槐鶾2]，上謂宰執(zhí)曰：『歲方六月，禾稼未登，聞已催民間積欠。可令諸處布案司遍下州縣，候秋成月催理，庶幾民不告乏?！惶幹蓰愃h童子楊富老七歲喪父，哀慕不已，夜則露臥墳前，不避雨雪。州上其事于朝，詔賜束帛。庚午，知樞密院事王綸知福州。
秋七月乙未，翰林學士周麟之言：『臣聞傳曰：「非天子，不制度，不議禮，不考文?！骨幸娎舨坷m(xù)降申明條冊，乃有頃年都省批狀指揮參于其間，今遂與成法并行。望令諸選具紹興二十五年以前指揮，令敕令所看詳，可削則削，毋令與三尺混淆。』從之。戊戌，同知樞密院事葉義問進知樞密院事。于是義問奏應變、持久二說。御史中丞朱倬參知政事。翰林學士周麟之同知樞密院事。庚子，權工部侍郎黃中言：『御前軍器所領屬中人，其調度程品，工部、軍器監(jiān)有不得而聞者，非祖宗正名建官之意。請得隸屬稽考之?！辉t工部每季輪差官一員檢察。辛丑，浙西諸司言：『知鹽官縣胡堅常治狀為一路之最。』詔特轉一官，俟任滿日取旨升擢。癸卯，詔以郡守多闕，令侍從、兩省、臺諫各舉嘗任通判治狀顯著者二人，又趣郎官以上依新制舉縣令。甲辰，詔產部科降銀錢一百二十五萬緡，令兩浙、江湖六路轉運司置場市軍儲，通去年已糴之數(shù)，湊為三百萬碩。
八月丙午朔，日有食之。庚戌，言者論諸州揀汰多不實。上以問宰執(zhí)，朱倬曰：『近來指揮招填，故揀汰甚易?！簧显唬骸豪喜〔豢皫Ъ?，在軍蠶食，則揀汰之。今皆緣請托以求脫去，員數(shù)猥多，坐食諸郡，無以贍之。其間又有尚堪用者，亦可惜。』乃詔委總領所保明、樞密院審實之。壬子，詔自今州縣官犯人己贓及用刑慘酷，令刑部具失按察官姓名，申尚書省取旨，即有隱蔽，令御史劾之。癸丑，參知政事賀允中特轉一官致仕。允中使北還，言敵勢必背盟，宜為之備。上疑未決，允中因告老，乃有是命。丙辰，上諭宰執(zhí)曰：『近有獻用車戰(zhàn)者，朕以用在人不在車，南北異宜，木性亦異，如大舟以荔枝為棹，北方絕無。而造車多用榆木，南方亦少。況江湖沮洳之地，雖有車騎，何所用?卿更宜精思?！粶纪嗽唬骸褐斪袷ビ??！惶崤e兩浙西路常平茶鹽公事楊倓乞以私販敗獲之人配隸諸軍，無使放縱。上曰：『私販之禁，非不嚴備，第官司奉行失信耳。朕聞私販多以大風雨夜，用小舟破巨浪，潛行般置。巡尉素不諳熟，豈肯冒不測之淵，以冀賞給哉?使所捕者皆此等輩，當賞不逾時，以示之信。若其圖升合之利以為活，亦可恕也?！粦舨科蛏陣劳脚渑f法行下，上從之。尚書右仆射、提舉詳定一司敕令陳康伯上《參附吏部敕令格式》七十卷、《刑名疑難斷例》二十二卷。翌日，上謂輔臣曰：『頃未立法，加以續(xù)降太繁，吏部無所遵承。今當一切以三尺從事，不可復令引例。若更精擇長貳，銓曹其清矣?！患何矗哉咦啵骸簢乙蜿惡嗖ㄗh，始立經總制錢，多出于酒稅、頭子、牙契錢。自紹興十六年，因李朝正上言，專委通判拘收。無何，議者妄有申請，始命知、通同掌。通判壓于長官之勢，恣其侵用，迄今九載，歲虧二百余萬緡。望復委通判拘督?！粡闹＜鬃?，初，資政殿學士張燾為吏部尚書，奉詔舉兩浙西路兵馬都監(jiān)武鉅可充將帥，至是進呈。上問：『鉅知書否?』湯思退曰：『鉅議論過人，深達文義?！簧显唬骸何涑既糁獣綍悦袷?。可令籍記，俟邊郡有闕則命之?！蝗缮?，淮南東路馬步軍副都總管許世安得謀報，金主已至汴京，重兵皆屯宿、泗，亦有至清河口者。乃遣通判州事劉祖禮告急于朝廷。
九月丁亥，詔申嚴銷金銅器之禁。時行在之人復有鬻二物于市者，論者以為貴近導之，乃令官司嚴切覺察。己丑，新淮南西路馬步軍副總管兼知黃州李寶改添差兩浙西路副總管、平江府駐扎兼副提督海船。時浙西及通州皆有海舟，兵稍合萬人，詔平江守臣朱翌提督。言者請擇武臣有勇略知海道者副之，乃有是命。寶乞于沿江州縣招水軍效用千人，詔許三百。又請器甲弓矢及乞鎮(zhèn)江軍中官兵曹洋等五十人自隸，皆從之。壬寅，太學錄周必大、太學正程大昌并為秘書省正字，以學士院召試合格也。館職復故事召試自此始。上覽必大策，大善之，諭輔臣：『他日當令掌制。』秘書省校書郎王十朋面對，言：『臣聞道路洶洶，咸謂敵情叵測，有巢穴汴都、窺伺江淮意。廟堂之上，帷幄之臣，必有料敵制勝之策。然議者謂邊奏有警則群臣失色，相顧傳聞，稍息則恬然便以為安。且謂敵有內難，勢必不來。夫不恃我之有備，而幸敵之有難，謀國之術，亦疏且殆矣。今日御戎之策，莫急于用人，用人之要，莫先乎人望。今內外士夫軍民口無異詞，咸謂有天資忠義、材兼文武、可為將相者，有長于用兵、士卒樂為之用者，今反投閑置散，無地自效，或老于為郡，以泯沒其身，內為讒邪之所妒疾，外為蠻夷之所竊笑，天下輿清，憤悶抑郁。臣愿陛下斷然為社稷計，起而用之，以從人望，可以作士氣，可以慰人心，可以寢敵人之謀，可以圖恢復之計。御戎之策，莫大于此。』又言：『陛下比懲大臣之盜權，收還威福之柄，朝廷清明。邇者眾口籍籍，謂權雖歸于陛下，政復出于多門，是一秦檜死，百秦檜生也。其間最重者，如三衙管軍輩，與北司深交固結，盜陛下之大權，養(yǎng)成跋扈之勢。今禍胎于內，亂形于外，臣竊憂之。夫權之大者，莫如名器與財與兵。今以管軍而位居三公，是盜名器之極，古之時無有也，祖宗之時無有也。夫樞密號本兵之地，號令節(jié)制天下之諸將。今殿陛立班管軍傲然居前，樞密甘心其后，倒置如此，其不奉行其意旨者幾希，其能節(jié)制號令之耶?今臺諫言及侍從大臣，隨即罷斥，而風憲獨不行于管軍之門，其何以為國耶?至若清資橫加于儈伍，高爵濫及于醫(yī)門，諸軍置承受，福威自恣，不減唐之監(jiān)軍；皇城置邏卒，旁午察事，甚于周之監(jiān)謗。內外將帥，剝下賂上，結怨于三軍；道路之間，捕人為卒，結怨于百姓，皆非治世事。臣愿陛下慨然發(fā)憤，斷自宸衷，杜邪枉之門，塞僥幸之路，不惟尊嚴朝廷，亦所以保全此類?！蛔郧貦u扼塞言路，士風浸衰。及上總攬萬機，激厲忠讜，而余習猶未殄，朝士多務緘默。至是，十朋與校書郎馮方、正字胡憲、王籥、太常寺主簿李浩始因轉對，相繼有所開陳，聞者興起，太學之士為《五賢詩》以述其事焉。吏部侍郎沈介上封事曰：『臣切惟今日之慮，莫若備敵之策為急。顧今大患有二，一曰國論不定，二曰威令不行。二患既除，而后守之之策可得而言也。守之之策，其要有四，一曰御將，二曰訓兵，三曰先聲以奪敵人之心，四曰棄瑕以用度外之士。四策既行，勿奪于群臣，勿移于左右，則社稷之危庶乎可安矣?！?br />
冬十月丁未，起居舍人虞允文為賀大金正旦使，知閣門事孟思恭副之。允文至北庭，與館客者偕射，一發(fā)中的，君臣驚異。監(jiān)察御史劉珙守尚書吏部員外郎。珙前在銓曹時，苦吏為奸，思有以制之。一日，命張幕設案于庭，置令式，其中便選集者，得出入翻閱與吏辨，吏無得藏其巧，人甚便之。間攝侍郎，引選人改官班占對詳敏，上悅焉。庚戌夜，雷作非時。辛酉，殿中侍御史陳俊卿言：『任用人材，乞略小過?！簧现^大臣曰：『中間有顯過者若復進用，卻恐人言紛紛?！簧嫌盅裕骸黑E污之吏不可復用，蓋其天性貪墨，使在州縣，必難變革。』壬戌，知荊南府劉锜充鎮(zhèn)江府駐扎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代劉寶也。癸亥，日方中天，無云而有雷。時侍御史汪澈等欲論左仆射湯思退，殿中侍御史陳俊卿曰：『為相無物望而天災亟至，此固當罷，何以他為?』于是澈等相繼論之。
十一月庚辰，殿中侍御史陳俊卿言：『比年江西、湖廣米斗才數(shù)十錢，而職田米乃令折價至三四千。監(jiān)司、守倅利其豐于已而莫敢問。如永之祁陽，乃監(jiān)司職田之所聚，為縣令者，惟于諸司職租不乏則薦削可盈，不知斯民何辜，而取其膏血以自媒也。按令職田折錢而增直者計贓，望今后只令納本色?！粡闹?。丙申，福建路轉運副使王時升言：『到官才一考，撙節(jié)到浮費三十萬緡。乞以其半代民輸舊欠鈔鹽錢?！粓?zhí)政言：『恐合旌賞?！簧显唬骸轰畛寄芄?jié)約妄用而代民輸，理宜褒錄，第恐他路聞之，妄認以為羨余，侵漁百姓?？少蛊湔冇新?，與升職名。』后旬日，乃徙時升兩浙轉運副使。丁酉，池州駐扎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李顯忠請令諸軍屯田。上謂大臣曰：『此事可行，然須先立規(guī)模，如括田、市牛、立廬舍、給糧種、置農具之類，悉有條理，乃可施行。兩三年間，且盡與地利，使之歲人有得，則不勸而耕矣?！?br />
十二月乙巳朔，守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湯思退罷為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尋落職。初，命臨安府印造會子，許于城內外與銅錢并行，至是，權戶部侍郎兼知府事錢端禮乞令左藏庫應支見錢，并以會子分數(shù)品搭應副，從之。東南用會子自此始。戊申，知嚴州樊光遠奏：『三衙誘略近郡平民為軍，乞自今軍丁不許取近。遇有闕額，均下諸州招填?！粯忻茉阂嘧嗥浔?，且言：『三衙見管兵增過紹興二十六年元奏人數(shù)?！辉讏?zhí)進呈，上曰：『兵不貴多，當有限制。今天下財賦，十分之八耗于養(yǎng)兵。朕躬行節(jié)儉，未嘗一緡妄費，而諸軍冗費，豈可增添不已?自今三衙令以見管兵帳為額，在外諸軍亦與立為定額，日下住罷?！簧现^大臣曰：『朕頃見秦檜論除授，必曰「臣未知其心術如何，恐招物議」。似未為確論。朕謂果知其賢，固當用之，不然采之公論。國人皆曰賢，如何不用?借使繆濫，旋行罷黜，亦惟公論，但不容私意，無不可也。』
史臣曰：爵位，公器也；是非賢不肖，公論也。采之公論而任以公器，設有不如所任，又從而去之，在我無容心焉，此宰相代天之義也。奈何徇一已之私見，以未知其心術而遽棄焉?嘗觀趙鼎薦用臣僚，后乃奏罷，而上謂鼎非護短，益以重之。人曰張俊用趙哲、曲端、劉錫，見其有過，即加重譴。其措置未為有失，何得輕用言者以罪浚?嗚呼！檜之罔上而上察之，鼎之盡公、浚之無罪而上知之，所謂明矣。
夜，白氣如帶，道東西亙天。已酉，太學博士鄭聞言：『太學補試弟子員至五六千人，望自今以舉人居本州縣、學滿一年、三試中選及不犯罰者，州縣保明給據(jù)，聽赴補試。』從之。乙卯，宰執(zhí)奏：『累有臣僚論知縣庸懦不職?！簧显唬骸褐h若非贓私慘酷，依祖宗朗與兩易其任，不理違闕，此良法也。』丙辰，初，直顯謨閣續(xù)觱以帶職故，乞磨勘中奉大夫。既許之矣，起居郎兼權中書舍人楊邦弼言其非舊制，封還錄黃。丁巳，進呈陳康伯奏：『此由秦檜放行王晌等三人，致援例者眾，實違令甲?！簧显唬骸簷u不獨此一事放行，且如禁軍換易，亦改動祖宗格法。朕無一事敢違舊章?！豢挡唬骸寒斠园铄鏊鄨笮?，庶絕后來援例之弊?！簧显唬骸荷啤！桓?，詔《春秋》三傳非系釋經處，毋得出題以取士。用右正言王進奏也。丙寅，上謂宰執(zhí)曰：『比屢諭卿等逆田事，須先立規(guī)摹。如一夫受田，多少以括到荒閑田充佃，耕牛取于何地，下至農具、糧種、廬舍之類，當悉有條理，方可行下。茲大事也，經始勿亟，庶后來無更改之弊，不可以一夫獻言，遽即行之，當博采物議而詳審之也。』庚午，安南進馴象，邊吏以聞。上謂大臣曰：『蠻夷貢方物乃其職，但朕不欲以異獸勞遠人，可令帥臣詳諭，今后不必以馴象入獻。』辛未，右承務郎、襲封衍圣公孔縉為右承奉郎?？N年十九，法未當磨勘，吏部奏縉先圣之后，特遷之。是冬，孝慈淵圣皇帝崩于朔庭，年六十一。
辛巳紹興三十一年春正月甲戌朔，日有食之。上不受朝，命權吏部侍郎李澗用牲于太社，百司守職。既而太史局言當交不虧，詔勿賀。丁丑，雷發(fā)非時。丁亥夜，風雷雨雪交作，人疑其異，既而侍御史汪澈言：『《春秋》魯隱公大雷震電，繼以雨雪?？鬃右浴赴巳罩g再有大變」謹而書之。今一夕之間，二異交至，此陰盛也。今臣下無奸萌，戚屬無乖刺，而又無女謁之私，意者殆為夷狄乎?愿陛下飭大臣常謹于備邊也?！坏钪惺逃逢惪∏溲裕骸赫鹄?，陽也；雨雪，陰也。意者陽不能制陰，故陰出而為害。以類推之，是夷狄包藏，窺伺中國，臣下驕恣，玩習威權之象也。可不懼乎?』庚寅，上問宰執(zhí)：『三朝國史何日可進?』陳康伯曰：『帝紀已成，列傳未就?！簧显唬骸菏饭俨烹y，劉知幾謂「必具才學識」。卿宜謹擇之?！簧嫌衷唬骸喉曈衅蜃珪撸瑴纪瞬辉袝?，乃祖宗故事之總轄，不可闕也。但自元豐后續(xù)為之。蓋舊書分門極有法，似不須革?！豢挡唬骸褐斪袷ビ枴！患孜?，上與宰執(zhí)論給、舍繳駁事，因曰：『祖宗所以置給、舍，正欲其拾遺補闕。若緘默不言，豈設官之意?然或探人主意及阿附大臣，甚者至于不論臧否，沽激取名，此正仁廟裕陵之所戒也。』丙申，大雨雪。詔出內府錢賜三衙衛(wèi)士凡九萬五千緡，日予貧民之不能自存者三萬九千余人，又以內藏錢帛市薪炭賜之輔郡細民，命常平官賑給諸路，委監(jiān)司決獄事。
史臣曰：天人之應，甚不遠也。天大雨雪，而上以仁民愛物為心，不旋踵間，其應如響。是年冬，虜嘗窺江，欲禁出關潛遁者，上惻然不許，曰：『朕思維揚之擾，至今追恨?！淮笤盏弁鯋勖裰裕鞂嵟R之矣。未幾，逆亮以自斃聞。噫，誠于民而不違于天，惟圣人能之。
已亥，詔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張浚令湖南路任便居住。時浚尚責居永州，殿中侍御史陳俊卿間為上言：『浚忠義，且兼資文武?？筛兑蚤€外。臣素不識浚，雖聞其嘗失陜服，散淮師，而許國之心，白首不渝。今杜門念咎，老而練事，非前日浚也。愿陛下勿惑讒謗，雖未付以大柄，且與近郡，以系人心，庶緩急可以相及?！簧霞{其言。詔衡州編管人胡銓與放逐便。庚子，詔浚運河，命總領淮東錢糧朱夏卿、兩浙漕臣林安宅董視之。壬寅，詔館職續(xù)編元豐以來會要。左正言王淮論魏安行抑賣官田，詔安行罷江南東路轉運副使。安行在江東，急于受賞，督迫州縣鬻田甚峻，屬邑一切望風。知徽州洪適甫至官，民競赴訴。適曰：『賞可慕，民獨不可愛耶?』乃戒屬邑：有虐吾民者必劾。己而安行罷去，民卒得寬。
是月，金主亮令諸處統(tǒng)軍擇其精于射者，得五千人，分作五軍，皆用茸絲聯(lián)甲，紫茸為上，黃茸、青茸次之，號硬軍，亦曰細軍。亮每自詫曰：『取江南，此五千人足矣?！?br />
二月丙午，宰執(zhí)進呈：『昨得旨，問儀鸞司換舊陳設有無收支。』上曰：『陳設不過享廟及大使至時用之，何至一歲五易?朕已令以新易舊，仍據(jù)數(shù)收支矣?！簧嫌衷唬骸弘迣m中未嘗用此，惟以儉為尚?！荒嗽t自今非破損勿易。軍器監(jiān)主簿楊民望言監(jiān)司三弊，一曰按吏徇其好惡，以示威福；二曰巡按以察州縣，而一縣所費，或至千緡；三曰公使互送，過于供給。戊申，詔邛州復置惠民監(jiān)，歲鑄鐵錢二萬為額，內大小錢各半。甲寅，領殿前都指揮使職事楊存中為充醴泉觀使，進封同安郡王，奉朝請。存中領殿巖幾三十年，至是，王十朋、陳俊卿、李浩相繼誦言存中之過，上感其言。存中聞北事有萌，乃上疏言：『敵人年來規(guī)劃有異，雖信好未渝，而蛇豕薦食之心已露。宜及未然，于沿邊沖要之地置堡列戍，峙糧聚財；濱海沿江，預具斗艦。』至于選將帥、繕甲兵、謹關梁、固疆塞、明斥堠、訓郡縣之卒、募鄉(xiāng)間之勇、申戒吏士、指授方略，條為十事以獻。會趙密謀奪其權，因指為喜功生事。存中聞其議，乃累章丐免。丙辰，置行在會子務，后隸都茶場，悉視川錢法行之。東南諸路凡上供軍需，并同見錢，仍分一千、二千，三千凡三等。蓋權戶部侍郎錢端禮主行之，仍賜左帑錢十萬緡為本。初命徽州造會子紙，其后造于成都。辛酉，詔侍從、臺諫薦士各二人，帥臣、監(jiān)司各一人。癸亥，封建王府夏氏為齊安郡夫人，翟氏為咸安郡夫人，給內中俸。時王在藩邸，左右嬪御不過數(shù)十人，僅足以備使令。一日出十余人，厚其資而遣之。有一年少而俊麗者，王雖奇之，而亦竟不留。常語官僚曰：『聲色之事，未嘗略以經意。至于寶貝珠玉、侈靡奇異之物，平生心所不好，亦未嘗蓄之?！患鬃?，上與宰執(zhí)論薦舉人才，因曰：『人才當用實可濟事者，若高談闊論，雖可觀，然徒欲近名，譬猶畫餅，終不可食，何益于事?卿等宜審度之?！灰页?，詔經義、詩賦依舊分為兩科以取士。先是，議者愿復經義、詩賦分科之舊，詔禮部、國子監(jiān)、太學官看詳，經久可行，申尚書省。至是，權禮部侍郎金安節(jié)等奏依舊為兩科，詩賦不得侵取經義分數(shù)，若經義文理優(yōu)長、合格人有余，許將詩賦人才不足之數(shù)聽通融優(yōu)取，仍以十分為率，毋得過三分[3]。自今年太學公補試為始。于是行之至今。中書言：『昨以僧徒冗濫，令禮部權行住給度牒，已經二十余年。望量行制造度牒，立定價數(shù)，分降諸路州軍?！辉t戶、禮部措置[4]。戶部乞每料給降二千道，每道價錢五百千、綾紙錢十千，皆省陌。兩浙州軍輸左藏庫，江淮、荊湖、京西輸三總領所，江西、湖南、閩廣委逐路提刑司，仍輸左藏。愿以金銀計直者聽?！粡闹?。
是月，觀文殿大學士致仕、嘉國公秦熺薨于建康府。詔贈太傅。
三月己卯，右諫議大夫何溥為翰林學士兼權吏部尚書，仍兼侍講。先是，溥嘗言君子小人和同比周之弊，有曰：『同近于和而和實非同，比近于周而周終不比。世人之假同以為和，托比以為周，求濟于小已之私，而卒貽天下之患，臣須辨之于其早，制之于其微，使同與比之跡不形，而和與周之實常著，則朝廷正而百官正矣?！挥盅攒娬自唬骸簽閷浾卟恢伪呜?，刻剝之政行而拊摩之恩絕，市井之習成，訓練之法壞。二十年間，被堅執(zhí)銳之士，化為行商坐賈者[5]，不知其幾?！挥盅裕骸簽閭溆跓o事之時，擇才于自代之舉，置總帥以護諸將，則勢同臂指；募民兵以捍兩淮，則可固藩籬，皆當今急務。』上察其忠，乃有是命。壬午，兵部尚書楊椿參知政事。丁亥，給事中黃祖舜言：『契勘故相秦檜當政，擅作成福，不知有上，陷害忠良，為國斂怨。其子熺實與謀議。及其亡也，陛下保全其家，俾熺休致而歸，不置之罪，恩亦至矣。今乃贈以帝傅之秩，又與之遺表恩。寵命橫加，深駭物聽?！辉t前降指揮更不施行。庚寅，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陳康伯遷左仆射，參知政事朱倬守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夏四月甲辰，詔利州西路駐扎御前中軍都統(tǒng)制、新知襄陽府吳拱以西兵三千人戍襄陽。朝廷聞金人決欲敗盟，乃令兩淮諸將各畫界分，使自為守，措置民社，增壁積糧。是時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吳璘戍武興，姚仲戍興元，王彥戍漢陰，李道戍荊南，田師中戍鄂渚，戚方戍九江，李顯忠戍池陽，王權戍建康，劉锜戍鎮(zhèn)江，壁壘相望，而襄陽獨未有備，故命拱以所部戍之。其闕額令吳璘招填，限一季。丁巳，御批：『比來久雨，有傷蠶麥及盜賊間發(fā)，雖已措置，未至詳盡?？闪钍虖?、臺諫條具消弭災異之術、防守盜賊之策，各以已見實封聞奏?！粫r久雨，故殿中侍御史陳俊卿上疏請之。上謂宰執(zhí)曰：『應天以實不以文，可令侍從、臺諫各具時政之闕，有不便者，即與改正。』宰臣陳康伯、朱倬皆待罪，上曰：『罪在朕躬，豈可移過大臣?』翰林學士何溥言：『夷狄為中國之陰。天意若曰夷狄將有不測之變，故出災異以警戒之。臣謂安邊之圖雖在擇將帥，而立國之本要在得人心。推原天人相與之際，莫如自治之急?！豢∏溆盅裕骸航裉斁鱼昃?，已逼吾境，而武昌、荊陽、荊南各相去數(shù)百里，宜擇威望重臣以兼制之，使首尾相應?！粰喽Y部侍郎金安節(jié)言：『為今之謀，要使規(guī)模不失和好之形，而實有備豫之策。其策有三，一曰厲將帥，二曰擇地形，三曰明覘候。』己未，上曰：『朕思州縣逋欠，若民果貧困，自合蠲放；若已輸納而官吏侵用，則亦不可不與核實，明示罪責。治道貴信賞必罰，漫不經理，則是姑息。姑息雖堯舜不能治。』是日，遂進呈四川總領王之望催驅殿最事目，上曰：『依所乞，并令諸路亦如此施行?！?br />
五月甲戌，國子司業(yè)陳棠言：『自興學至今二十年，六經博士未嘗備員。望加惠學者，俾六經各置博士，每經擇經明行修二人充選，庶幾經各有師，得以輪遞講說?！辉t博士闕員，許令正、錄兼講。丙子，金國賀生辰使高景山、副使王全始入境，用故事，遣中使黃述賜扇帕于洪澤鎮(zhèn)。景山等舉趾倨傲，述與之對揖，略不加禮。又遣人量閘面闊狹，沿淮顧盼，意若相視水面者，識者知其有敗盟之意。甲申，詔諸路監(jiān)司失按屬吏一歲及四人以上者，令御史臺檢舉，申朝廷議罰。用殿中侍御史陳俊卿請也。大理寺言獄空。上謂宰執(zhí)曰：『大理寺、臨安府在闕下，雖未敢謂刑措，然獄訟清簡，冤抑得伸，亦庶幾焉。惟是諸路憲臣或不得人，則吏強官弱，民無所措。卿等宜思革此弊。』辛卯，大金國賀生辰使高景山、副使王全見于紫宸殿。景山當奏事，自稱語訥，不能敷奏，乞令副使王全代奏，上許之。景山招全，全乃升殿之東壁，面北厲聲奏，奏訖降殿，駕興，全在殿下?lián)P言曰：『我來理會者兩國事。』譊譊不已。帶御器械李橫約全曰：『不得無禮，有事朝廷理會！』時百官班未退，帶御器械劉炎白陳康伯曰：『使人在廷有茶酒之禮，宜奏免之?！豢挡唬骸壕宰嗦?。』炎遂轉屏風而入，見上哭泣。炎奏其事，上然之。炎出，傳旨曰：『今為聞淵圣皇帝訃音，忽覺親躬不安，閣門賜茶酒宜免，使人且退班?！凰焱?。宰執(zhí)聚殿廬議舉哀之故，或謂上不可以兇服見使者，欲俟其去，乃發(fā)喪。權工部侍郎黃中聞之，馳白康伯曰：『此國家大事，臣子至痛之節(jié)一有失禮，謂天下后世何?且使人問焉，將何以對?』于是始議行禮及調兵守江淮之策。壬辰，宰執(zhí)內殿奏事，同知樞密院事周麟之言：『金人意可卜，宜練甲申儆，靜以觀變，使不當遣?！簧显唬骸呵溲允且病１擞畹?，今何以應之?』麟之曰：『講信之始，分畫封圻，故應有載書存，愿出以示使者，厥請將自塞矣。』甲午，宰執(zhí)召三衙帥趙密、成閔、李捧及醴泉觀使楊存中至都堂議舉兵。既又請侍從、臺諫集議。陳康伯傳上旨云：『今日更不尚和與守，直問戰(zhàn)當如何?！粓?zhí)政欲遣閔等將禁衛(wèi)兵御襄漢上流，虞允文言：『敵必不從上流而下，恐發(fā)禁衛(wèi)，則兵益少。朝廷內虛，異時無兵可為兩淮之用?！粓?zhí)政不聽。日午，下詔發(fā)喪。時朝論洶洶，入內內侍省都都知張去為陰沮用兵之議，且陳退避之策?；蛞蛲齻饔行议}、蜀之計，人情皇惑。上意雅欲視師，陳康伯奏曰：『敵國敗盟，天人共憤。今日之事，有進無退！若圣意堅決，則將士之氣自倍。愿分三衙禁旅助襄漢兵力，待其先發(fā)，然后應之?！粰喙げ渴汤牲S中自使還，每進見，未嘗不以邊事為言。至是，又率同列請對，論決策用兵，莫有同者，中乃獨奏曰：『朝廷與金人通好二十余年，我未嘗一日言戰(zhàn)，彼未嘗一日忘戰(zhàn)。取我歲幣，啖彼士卒，我日益削，彼日益強。今幸天褫其魄，使先墜言以警陛下，惟亟留圣心焉。』乙未，領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職事、判興州吳璘為四川宣撫使，仍命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成都府王剛中同措置應干事務。時有詔夔路遣兵五百人往峽州屯駐，俟荊南有警，則令夔路安撫李師顏親往援之。侍御史汪澈言：『天下之勢，強弱無定形，在吾所以用之。陛下屈己和戎，厚遺金繒，而彼輒出惡言以撼吾國，若將唾掌而取。三尺之童，無不痛憤。愿陛下赫然睿斷，置師江上而專付閫外之任，益兵上流而增重荊襄之勢，渡師淮甸以守其要害，嚴備海道以遏其牽制，然后以不戴天之讎、在原之戚，下詔以告中外，將見上下一心，其氣百倍。機會之來，間不容發(fā)，在陛下斷之而已。』丙申，起居郎楊邦弼、起居舍人虞允文并試中書舍人。允文自賀金王正旦還，首言敵已授甲造舟，必為南渡之計。至是，遂擢用之。起復主管侍衛(wèi)馬軍司公事成閔對于內殿。朝議以上流重地，邊面闊遠而兵力分，宜遣大將。上乃面諭閔，俾以所部三萬人往武昌控扼。戊戌，太學生程宏圖等上書言：『今日之事，國家所以應之者，其先務有四，一曰留使者以款敵人之謀，二曰下詔書以感南北之士，三曰先舉事以決進取之策，四曰用人望以激忠義之心?！?br />
六月壬寅，殿中侍御史陳俊卿權尚書兵部侍郎。先是，俊卿復言張浚可用，上曰：『卿欲用浚為何官?』俊卿曰：『此在陛下?！簧显唬骸嚎２攀?，使之帥一路，或有可觀。若再督諸軍，必敗事?！豢∏湓唬骸喝私砸钥榭捎茫菹潞蜗Р灰辉囍?』上首肯?？∏溆盅裕骸簭埲楦`威權，撓成算，乞斬之以作士氣?！簧显唬骸呵淇芍^仁者之勇?！恢潦?，宰執(zhí)奏事，上曰：『陳俊卿敢言，朕將賞之?！魂惪挡裕骸嚎∏湓谂_振職?！荒擞惺敲＜河?，監(jiān)察御史杜莘老守殿中侍御史。莘老入見，上曰：『知卿不畏強御，故有此授，自是用卿矣。』時陳俊卿既出臺，求去甚力，莘老因奏事，從容曰：『人材實難，況多事之際，令俊卿輩在論思之地，必有補益?！簧弦詾槿?，俊卿乃復留。同知樞密院事、充大金起居稱賀使周麟之上疏曰：『臣聞事有必至，理有固然，固不待上智而后知。昔日之和戎，今日之渝平，是已累日以來，側聽圣訓，仰見廟謨雄斷，不惑群策。唯是遣使一事，遲回至今，曉夕深思，蓋有不可者七，若夫彼有速亡之形，我有恢復之冀，有血氣者，類能言之，陛下審處而應之爾。臣當竭智畢力，協(xié)贊事機。儻使搖尾乞憐，復下窮廬之拜，臣竊恥之。』疏入，上大怒。左仆射陳康伯見麟之，以國事勉之，麟之語侵康伯?？挡唬骸荷先羟部挡劽葱?。大臣同國休戚，雖死安避！』麟之卒辭之。乙卯，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劉锜為淮南江南浙西制置使。锜自順昌之勝，金人畏之，下令有敢言其姓名者，罪不赦。上亦知其能，故有是命。丙辰，浙西馬步軍副總管李寶入奏事。翌日，上謂輔臣曰：『寶非惟驍勇，兼其心術可以倚仗。朕素識其人，觀之久矣，他日未易量?！幌仁牵瑢氀裕骸哼B江接海、便于發(fā)舶，無若江陰。臣請徒守，萬有一不任，甘死無赦?！簧蠌闹毤辞财渥庸襞c將官邊士寧潛入敵境伺動靜。至是敵謀益泄，復召至闕庭問方略。寶奏以：『海道無險要可守，萬一敵艦散入諸洋，則難以蕩滅。臣止有一策出萬全?！簧蠁柡稳纾瑢υ唬骸悍灿帽?，自戰(zhàn)其地與戰(zhàn)人之地不同。自戰(zhàn)其地者，必生之兵也。戰(zhàn)人之地者，必死之兵也。必生者易破，而必死者難卻。今敵未離巢穴，臣仰憑天威，掩出不意，因其驚擾而疾擊之，可以得志?！簧显唬骸荷啤！粏査傊蹘缀危唬骸簣匀缮骘L濤者得百二十，皆舊例所用防秋者?！弧核側藥缀?』曰：『僅三千，止是二浙、福建五分弓弩守，非正兵也。旗幟器甲亦已粗備。事急矣，臣愿亟發(fā)?！槐蒉o，賜寶帶、鞍馬、尚方弓刀戈甲之屬。庚申夜，彗出于角。壬戌，右司員外郎、充送伴使呂廣問等還行在，奏：『臣等到盱眙軍，有金牌郎君到來，令臣等跪受大金皇帝圣旨，云六月二十三日來南京。』癸亥，中官正、判太史局李繼宗等各降一官，坐奏星文不實故也。丁卯，殿中侍御史杜莘老言：『善御天下者，無事則深憂，有事則不懼。無事深憂，所以預備；有事不懼，所以濟功。令彼欺天背盟，政陛下待以不懼之時。愿繼自今益以剛大為心，勿以小利鈍為異議所搖，諛言所惰，則人心有所恃而士氣振矣。』因上四事，一、用建炎詔書，不限早暮，延見大臣及侍從謀議國事；二、申敕侍從、臺諫、監(jiān)司、守臣，速舉可用之才；三、敵情雖叵測，然趁我使期，宜以時遣，使曲在彼；四、車駕既謀順動，則留鑰所付，宜須擇重臣。皆從之。
秋七月丁酉，御史中丞充湖北京西宣諭使汪澈入辭，上命凡吏之能否、民之利病，悉以上聞。澈受詔而去。癸未，宰相陳康伯率百官為孝慈淵圣皇帝請謚于南郊，謚曰恭文順德仁孝，廟號欽宗。乙酉，左司諫梁仲敏請初官有出身人滿三考、無出身人滿四考，方許監(jiān)司、郡守薦以京剡，庶抑趨競而惠孤寒。詔吏部看詳，尋從之。戊子，同知樞密院事周麟之與在外宮觀，放謝辭。宰執(zhí)進呈臺諫章疏，上曰：『為大臣臨事辭難，何以率百僚?』乃有是命。庚寅，麟之責授秘書少監(jiān)、分司南京、筠州居住。
臣留正等曰：人君設高爵厚祿，加體貌以待二三大臣，非私之也，以其能為人之所難為，而任人之所不能任者也。當無事時，居高食厚，被顧遇而不辭，遇事之難輒辭焉，彼固未嘗以身許國，與所期者甚異。此而不懲，何以厲臣節(jié)?太上皇帝罷麟之本兵之柄，為避事者之戒，善乎其有以勸百哉。
初，上命池州諸軍都統(tǒng)制李顯忠擇淮西地利為固守之計，至是，顯忠言：『江北平夷，別無險阻，惟摐揚鎮(zhèn)北二十五里中坊凈嚴寺依峽山口一帶地利沖要，可以屯駐。乞于八月初分遣半軍過江屯駐，顯忠躬親往來，伺其動息，即全軍渡江，觀敵所向，隨機決戰(zhàn)?！粡闹?。壬辰，樞密都承旨、充大起居稱賀使徐嚞等至盱眙軍，金主已遣翰林侍講學士韓汝嘉至泗州待之。汝嘉既渡淮，嚞欲就岸口亭子相見，汝嘉即與其徒八人馳馬徑入宴館，嚞與副使知閣門事張掄皆大驚，朝服以待。汝嘉入館，闔其扉，守臣周綜即館外穴壁以窺。汝嘉令嚞、掄跪于庭下，抗聲稱有敕。言畢升堂，分賓主而坐。嚞戰(zhàn)灼無語，掄乃稍進而問曰：『萌子小邦，何煩皇帝親行?』汝嘉不能對。掄曰：『侍講往來，口言有敕，本國君相，何以為憑?乞書于紙，以俟聞奏?！蝗昙渭此骷埞P，書畢而去。甲午，上謂宰執(zhí)曰：『夜來小雨應候，可喜，屬有邊事。今乃得雨，天相國家，使不闕食。』康伯曰：『誠如圣諭?！恢ɑ娔獫餮裕骸航辞G楚之間年谷屢豐，粒米狼戾。望令屯營去處兌撥合解官錢，令州縣從便和糴。』從之。乙未，詔新造會子許于淮、浙、湖北、京西路州軍行使，除亭戶鹽本錢并支見錢外，其不通水路州軍上供等錢，許盡用會子解發(fā)。沿流諸州軍錢、會各半。其諸軍起發(fā)等錢，并以會子品搭支給。用戶部請也。
是月，金主亮徙汴京。亮及門而雨暴至，儀從皆不克舉。亮入內至承天門，迅雷大風作。天變如此，亮不知懼也。一日，亮坐正隆殿，召其大臣問曰：『許多宰執(zhí)，孰有能為統(tǒng)軍者?』尚書右丞劉萼曰：『臣請為之。』亮喜，即拜萼為漢南道行營統(tǒng)軍，將二萬眾，歷唐、鄧以瞰荊、襄，又以張忠彥為西蜀道統(tǒng)軍，王彥章副之，將五萬眾據(jù)秦鳳，以窺巴蜀；蘇保衡統(tǒng)水軍，完顏鄭家奴副之，由海道將趨二浙，余兵亮自將焉。
八月辛丑朔，忠義人魏勝復海州。勝，北神人，素無賴，私渡淮為商。至是，率其徒數(shù)百人至海州，自稱制置司前軍，大兵且繼至，海州遂降。甲辰，左朝請郎馮時行知彭州。初，時行守黎州，上記其名，召赴行在。時行至建康，以疾不進，上疏言：『敵決敗盟，望移蹕進幸建康，下罪己之詔感動中外，愿與社稷俱為存亡。自古未有人主退而能使天下進，人主怯而能使天下勇。臣紹興初蒙陛下召對，時金適請和，臣以為疑，至煩圣訓以為親屈己之意。然和議既成，無以善其后。臣之愚言，猶有驗于今日。今金既敗盟，臣又以其狂愚冒瀆圣聽，望陛下特垂圣覽，采而用之，無使狂瞽之言又驗于他日也。』疏奏，乃有是命。辛亥，詔昭慶軍承宣使致仕王繼先令于福州居住，用殿中侍御史杜莘老奏劾也。繼先估寵干法，富埒公室，子弟直延閣，通朝籍，姻戚黨友，莫非貴游，數(shù)十年間，未有敢搖之者。自聞邊警，日輦重寶之吳興，為避賊計。莘老入見，面奏繼先十罪。上作而曰：『有恩無威，有賞無罰，雖堯舜不能治天下?！荒嗽t繼先福州居住，凡繼先掠良家子為奴婢者百數(shù)，悉還其家，籍其貲以千萬計。壬子，詔鬻繼先田園及金銀，并隸御前激賞庫，專以賞將士，其海河付李寶，天下稱快焉。進呈后省繳駁劉堯臣、韓彥直進職事。先是，給事中黃祖舜、中書舍人楊邦弼同狀乞劉堯臣仍舊秘閣修撰，韓彥直依舊直顯謨閣赴任，候有治效，因以加之，庶幾幸門不開。上曰：『依奏?！还锍?，兩浙轉運司獻趲積錢二萬緡，臨安府獻五萬緡。上謂大臣曰：『可樁留外府。若下諸路，切戒毋得科敷。如昔時羨余，適資贓吏而擾吾民也?！皇侨眨鹬髁翉s其母太后于宮中。初，其母病，亮往視之，問以所苦。母曰：『吾無他疾，以皇帝用兵不止，遠征江南，是吾病也?！涣链笈?，曰：『非朕母，乃梁宋國王之小妻也!』遂命護國將軍持嘉彥忠弒之，以威言者。甲寅，浙東馬步軍副總管李寶以舟師三千人發(fā)江陰。先是，寶自行在還，即謀進發(fā)。軍士洶洶，爭言西北風力尚勁，迎之非利。寶下令：『大計已定，不可搖。敢有再出一語者，斬！』遂進發(fā)。知平江府洪遵竭資糧器械濟之，放蘇州大洋，行三日，風果怒甚，舟散漫不能收。寶慷慨顧左右曰：『天欲以試李寶耶?此心如鐵石不變矣！』即酹酒自誓，風亦隨止。退泊明州關澳，追集散舟，不浹旬復故，而裨將邊士寧自密州還，言魏勝已得海州矣。寶大喜，促其下乘機速發(fā)，而大風復作，波濤如山者，經月未得進。乙卯，江淮制置使劉锜引兵屯揚州。锜將渡江，以軍禮久不講，乃建大將旗鼓以行，軍容整肅，江浙人所未見也。時锜方病，不能乘馬，乃以皮穿竹為肩輿。鎮(zhèn)江城中香煙如云霧，觀者填擁。丙辰，金主亮殺其翰林直學士韓汝嘉。汝嘉自盱眙歸，諫亮寢兵議和。亮曰：『汝與南宋為游說邪?』遂賜死。壬戌，資政殿學士張燾落致仕，復知建康府。金人既卻二使還，復求遣，仍令九月中旬至汴京。朝廷報以『三節(jié)人從悉已放散，若再行收合，恐趁期不及，俟非久賀正，當令嚞、掄充副使一就奏稟?！涣敛灰獬⑴c之絕，大怒。戊辰，忠義人魏勝補武翼郎，統(tǒng)制忠州軍馬。
九月庚午朔，命輔臣朝饗太廟。辛未，宗祀徽宗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甲戌，金人犯鳳州之黃牛堡。先是，統(tǒng)軍張忠彥與其陜西都統(tǒng)完顏合喜將五千余騎，自鳳翔大散關入川界三十里，分為三寨。至是，游騎攻黃牛堡，守將李彥仙來告急，四川宣撫使吳璘即肩輿上殺金平，彥仙督官軍用神臂弓射敵，卻之。璘遣將官高松為之援，仍與本堡管隊官張操同力拒敵，敵遂扼大散關，深溝高壘以自固。璘駐青野原，顧謂其下曰：『敵自守之兵，不足慮也?！灰嬲{內郡兵分道而進，面授諸將方略。庚辰，給事中黃祖舜同知樞密院事。辛巳，上謂宰執(zhí)曰：『近臣僚多上封事，朕常親閱，往往至夜分，誠恐其間不無利害?！挥衷唬骸悍狡澏嗍拢抻趯m中，所在常令以筆硯自隨，每思得一事即札記，付外行之?！灰矣?，詔劉锜、王權、李顯忠、戚方各隨地分措置沿淮三處河口，嚴為堤備。先是，锜亦檄權引兵迎敵，權受檄，與其姬妾泣別而行，又聲言犒軍，悉以舟載其家金幣泊新河，為遁計策，和州城居之。锜再檄權往壽春，權不聽命，以威脅總領財賦都潔。江東轉運判官李若川固請于朝，乞留權守和州江面。锜又督行，權不得已，每三日遣一軍往廬州屯戍。丁亥，四川宣撫使吳璘遣將彭清直至寶雞渭河，夜劫橋頭寨，勝之。壬辰，浙西馬步軍副總管李寶以舟師發(fā)明州關澳。癸巳，金人犯通化軍，權軍事張超率邦人巷戰(zhàn)，金人死者數(shù)十，乃引去。甲午，盱眙軍奏夏俊已復泗州。興州駐扎御前前軍統(tǒng)領劉海復秦州。乙未，金人寇信陽軍，統(tǒng)制趙樽自將所部騎赴之，敵馳徑去，侵蔣州。丙申，四川宣撫便吳璘所遣將官曹?復洮州。戊戌，詔：『金人無厭，背盟失信。軍馬已犯川界，令率精兵百萬，躬行天討。有措置招諭事件，令三省、樞密院降榜曉諭?！唤凑阄髦浦檬箘㈣煱l(fā)揚州。锜在揚州病，上遣中使譚某將醫(yī)往視，锜曰：『锜本無疾，但邊事如此，至今猶未決用兵，俟敵人侵犯，然后使锜當之，既失制敵之機，何以善后?此锜所以病也。』中使以奏，锜遂行，日發(fā)一軍。時锜已病不能食，但啜粥而已。已亥，興州都統(tǒng)司后軍正將彭清、副將張德破隴州。
是月，金主亮以其尚書右丞李通為大都督，而將軍聶赫與安春副之，令先造浮梁于淮水之上，亮遂自將入寇。時亮衣橘紅袍，所乘馬金甲，自宋門出兵，號百萬，氈帳相望、鉦鼓之聲不絕，遠近大震。
冬十月庚子朔，手詔曰：『云云屬強，敵之無厭。曾信盟之弗顧，怙其篡奪之惡，濟以貪殘之兇，流毒遍于華夷，視民幾于草芥。赤地千里，謂暴虐為無傷；蒼天九重，以高明為可侮。輒因賀使，公肆嫚言。指求將相之臣，坐索漢淮之壤。吠堯之犬，謂秦無人。朕姑務于含容，彼尚飾其奸詐。嘯厥丑類，驅吾善良。妖氛浸結于中原，烽火遂交于近甸。皆朕威不足以震疊，德不足以綏懷。負爾萬邦，于今三紀。撫心自悼，流涕無從。方將躬縞素以啟行，率貔貅而薄伐。取細柳勞軍之制，考澶淵卻狄之規(guī)。詔旨未頒，歡聲四起。歲星臨于吳分，冀成淝水之勛；斗士倍于晉師，當決韓原之勝。尚賴股肱爪牙之士，文武小大之臣，戮力一心，捐軀報國，共雪侵陵之恥，各堅恢復之圖。播告邇遐，明知朕意?！凰拇ㄐ麚崾箙黔U檄告契丹、西夏、高麗、渤海、韃靼諸國及我河北、河東、陜西、京東、河南等路官吏軍民等曰：『蓋聞惟天無親，作不善者神弗赦；得道多助，仗大義者眾必歸。敢攄一切之誠，用諗萬方之聽。我國家功高上古，澤潤中區(qū)。列圣重光，方啟中興之運；斯民不幸，適丁板蕩之災。蠢茲女真之微，首覆契丹之祀，恃其新造，間我不虞，妖氛既陷于神都，虐焰殆彌于宇縣。凡居率土，誼不戴天。主上紹開中興，宏濟大業(yè)，望山河而隕涕，瞻陵廟以傷心。蓋臥薪嘗膽之是圖，寧拯溺救焚之敢緩?然人命至重，佳兵不祥。靡辭屈己以事讎，姑欲安民而和眾。豈謂冥頑之寇，狃于篡逆之資，以至不仁，行大無道，毆我中原之老稚，翦為異類之囚俘。乃輕棄于穴巢，輒坐張于畿甸。自謂富強之莫敵，公然反覆以見欺。指揮而取將相之臣，談笑以求淮漢之地。九州四海，聞之怒發(fā)以沖冠；百將三軍，誰不搴旗而抵掌！幕府濫膺齋鉞，盡護戎旃，冀憑宗社之威靈，一洗穹盧之穢孽。待時而動，歷歲于茲。天亡此胡，使委身而致死；人自為戰(zhàn)，不與賊以俱生。帝尊一臨，士氣百倍。劉制置悉南徐之甲，成馬軍興侍衛(wèi)之師；李四廂虎視于青徐，王太尉鷹揚于潁壽。鄂帥搗崤函之險，步軍沖伊洛之郊。前無堅鋒，勇有余憤。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惟彼諸蕃之大國，久為鉅宋之歡鄰。玉帛交馳，尚憶百年之信誓；封疆迥隔，頓疏兩地之音郵。愿敦繼好之規(guī)，共作侮亡之舉。至于晉秦奇士，齊趙雋才，抱節(jié)義之良謨，志功名之嘉會。為劉氏左袒，飽聞思漢之忠；傒湯后東征，必慰戴商之望?？轨涸坪?，投袂風從?；驌?jù)郡以迎降，或聚徒而特起。乘吾破竹之勢，立爾前茅之勛。侯王寧有種乎?人皆可致；富貴是所欲也，時不再來。更期父老之誨言，深念祖宗之德化。勿忘舊主，重建丕基，檄到如章，書不盡意。』檄樞密院所降本也。江淮制置使劉锜至盱眙軍，會諸將議事。是日，浙西副總管李寶以舟師至東?？h。先是，魏勝既得海州，久之官軍不至，城中之人始知為所紿。然業(yè)已背敵，不敢有貳心。勝懼，乃推寶之子公佐領州事，自出募兵。得數(shù)千人，往攻沂州。有女真萬戶之妻王夫人者陽引兵避之，勝入城遇伏兵，與戰(zhàn)大敗，僅以身免。勝復還海州，敵兵圍之。寶聞，麾兵登岸，以劍劃地曰：『此金界，非復吾境，當力戰(zhàn)?！灰蛭臻们靶?，接敵奮擊，士無不一當十。敵驚出意外，亟引去，于是勝出城迎寶。寶維舟犒士，遣辯者四出，招納降附。辛丑，金人自渦口系橋渡淮。先是，池州都統(tǒng)制李顯忠提兵在壽春、安豐之間，欲回軍盧州，徐觀其變。俄聞敵大至，遂自峽山路渡大江以歸。癸卯，統(tǒng)制忠義軍馬魏勝知海州。金主亮至安豐軍，又破將州。甲辰，吳璘奏劫金人橋頭寨獲捷。上謂宰執(zhí)曰：『散關小捷，豈非信順之助?而況篡弒君親，誅戮殘忍，天地所不蓋載，禽獸所不肯為。神怒人怨，滅亡無日，今二道出師，置帥招討，審彼己，量虛實，撫定我城邑，招集我人民，收復我寢廟。毋焚燒，毋敵掠，毋殺傷，以圖萬全之舉。高爵釀賞，朕所不吝。卿等贊朕成算，協(xié)以眾謀，庶幾恢復神州，以雪兩朝之恥。』丁巳，劉锜自盱眙軍引兵次淮陰縣，留中軍統(tǒng)制劉汜、左軍統(tǒng)制員琦守盱眙。丁未，金人立其東京留守葛王裒為皇帝，改元大定。戊申，上謂大臣曰：『朕曩于內帑儲錢備邊，士大夫不諭朕意，甚者至指為瓊林、大盈之比。顧朕雖積此，亦何嘗妄費一錢?向撥百萬緡付公府，而近日遣軍及諸處犒賜，皆于是乎出，豈不正資今日之用?況方用兵，國賦亦須得人經理。士大夫恥言利，多事之時，艱于選任，亦今時之一病也。』是日夜漏下二鼓，王權自廬州引兵遁，屯昭關。初，金主亮在壽春，欲渡淮，系浮橋已成，邏者獲權軍擺鋪數(shù)人，中有一曹司。亮見之，問權所在。曹司曰：『在廬州?！挥謫栍斜鴰缀?，曰：『有兵五萬。』亮曰：『是也，吾知之矣?！荒艘越鹎в鄡蛇z曹司，且令附書與權。權聞亮已渡淮，遂自盧州退兵，沿路作虛寨以相疑。既又退保和州，令破敵軍收后。辛亥，金人陷滁州。初，金主亮既渡淮，令萬戶蕭琦以十萬騎自花黡鎮(zhèn)由定遠縣取滁陽，路至揚州。琦之深入也，每過險阻，必憂吾有備，至則全無守御，如蹈無人之境，敵甚笑我之失計焉。壬子，四川宣撫使吳璘等奏已復秦州。上曰：『金人無故敗盟，數(shù)路出師，朕之應兵，良不得已。今日之捷，雖由祖宗德澤，然亦天人信順之助?！唤粗浦檬箘㈣煹媒鹱峙七f報，淮西敵勢甚盛，令锜退軍備江。時锜在淮陰，與金人隔淮相持已數(shù)日。至是，清河口有一小舟順流而下，锜使人邀取之，有粟數(shù)囊而已。锜曰：『此探水勢者也。』俄頃，金人各抱草一束作馬頭以過舟，舟約數(shù)百艘，有載糧過濠州者，有載激犒之楚、揚州者。锜募善沒者鑿舟沉之，敵大驚。癸丑，戶部侍郎劉岑等乞借江浙荊湖等路坊場凈利錢一界，計錢三百八十萬緡，以備賞軍，限半月足。許之。國朝混一之初，天下歲入緡錢千六百余萬，太宗以為極盛，兩倍于唐室矣。其后月增歲廣，至熙、豐間，合苗役、市易等錢，所入乃至五千余萬。渡江之初，東南歲入猶不滿千萬，上供才二百萬緡，此祖宗正賦也。呂頤浩在戶部，始創(chuàng)經制錢六百六十余萬緡。孟庾為執(zhí)政，又增總制錢七百八十余萬緡。朱勝非當國，又增月樁錢四百余萬緡。紹興末年，合茶鹽酒算、坑冶榷貨、糴本和買之入，凡六千余萬緡，而半歸內藏。昔時中都吏祿、兵廩之費，全歲不過百五十萬緡，元豐間月支三十六萬，宣和崇侈，然后支百二萬。渡江之初，連年用兵，月支猶不過八十萬。其后休兵浸久，用度滋益多，戶部?；紵o余。及軍興，遂有此請。是日，金人圍盧州。甲寅，金主亮以大軍至廬州城北之五里，筑土城居之。金人寇樊城，副將翟貴、部將王進引兵出戰(zhàn)，二將俱死，士卒半掩入江中。是役也以大捷聞，張平未嘗出戰(zhàn)，亦遷中衛(wèi)大夫，軍中謂之『樊城功賞』。乙卯，江淮制置使劉锜聞王權敗，乃自淮陰引兵歸揚州?；吹橹顺跏谚熞詾榘玻奥勡娡?，倉卒流離于道，死者十六七。丙辰，金主亮入廬州。建康府駐扎御前破敵軍姚興與金人戰(zhàn)于尉子橋，死之。先是，王權既屯昭關，將士猶有欲戰(zhàn)之心。權引兵先遁，金人以鐵騎追及尉子橋，興以所部三千人力戰(zhàn)，權置酒仙宗山上，以刀斧自衛(wèi)，殊不援興。自辰至申，興出入三四，殺敵數(shù)百。統(tǒng)領官戴皋下道避敵，敵遂假立權幟以誤興，興奔入，與其徒鄭通等五十人俱陷，死之。中書舍人、權直學士院虞允文聞王權至濡需，知事急，度權與劉锜必退回，遂率侍從數(shù)人同見輔臣，言權退師，已臨江口，必敗國事。尚書右仆射朱倬、參知政事楊椿皆曰：權自言退師，以導敵深入，身當其沖，令步軍司左軍統(tǒng)制邵宏淵出其右，池州都統(tǒng)制李顯忠出其左夾攻之。允文等力辨其不然，且言此權必為走計，倬等猶不以為然。丁巳，得報：王權果敗歸。中外大震。上召和義郡王楊存中同宰執(zhí)對于內殿，上諭以欲散百官，浮海避狄。左仆射陳康伯曰：『不可?！淮嬷醒裕骸簲晨諊h來，已犯淮甸，此正賢智馳騖不足之時。臣愿率先將士，北首死敵。』上喜，遂定親征之議。時有欲遣使詣敵以緩師者，敷文閣待制曾幾聞之，上疏曰：『遣使請和，增幣獻城，終無小益，而有大害。為朝廷計，當嘗膽枕戈，專務節(jié)儉，整軍經武之外，一切置之。如是，雖北取中原可也。且前陛下降詔諸將，傳檄數(shù)金人君臣，如罵奴爾，何辭復與和耶?』是日，官軍復鄧州。戊午，知樞密院事葉義問督視江淮軍馬，中書舍人虞允文參謀軍事，樞密院檢詳洪邁、秘書省校書郎馮方并參議軍事。侍衛(wèi)步軍司左軍統(tǒng)制邵宏淵及金國統(tǒng)軍蕭騎戰(zhàn)于真州胥浦橋，宏淵退屯于楊子橋，真州遂陷。敵得城不入，徑自山路犯揚州。江淮制置使劉锜軍還至邵伯埭，聞敵犯真州，疑揚州已不守，未敢發(fā)。會探者報揚州城上旗幟猶是官軍，锜曰：『雖失真州，而揚州猶為國家守，當速進?！荒俗员遍T入，見安撫使劉澤，澤以城不可守，勸锜退屯瓜洲。已未，侍衛(wèi)馬軍司中軍統(tǒng)制趙樽引兵渡淮攻蔡州。樽在信陽軍，聞敵已寇淮右，曰：『此可以進兵搗其虛矣?！凰煨?。是日，金州統(tǒng)制官任天錫等復商州。庚申，葉義問入辭，乞犒軍金帛。上命出內帑錢九百萬緡予之。參謀軍事虞允文繼對，上諭曰：『卿儒臣，不當遣。以卿洞達軍事，勉為朕行。』允文曰：『臣敢不盡死力！』趙樽破褒信縣。建康府都統(tǒng)制王權自和州遁歸。權聞敵且至，紿其眾曰：『已得旨棄城守江矣?！凰煲擒嚧山陀跂|采石。辛酉，金人入和州。初，敵兵至近郊，猶未知王權棄軍而歸也。后軍統(tǒng)制韓霖最后出城，乃縱火，城中喧亂。金人聞之，曰：『南兵遁矣?！凰爝M兵入城，城中糗糧、器械盡委于賊。虜乘勢奔突，軍民自相蹂踐及爭渡溺死者，莫知其數(shù)。將士憤怒號呼，指船詆罵，皆以權不戰(zhàn)誤國為言。潰兵往往棄甲，抱蘆葦浮江而渡，得生者十四五。壬戌，知建康府張燾始至本府視事。先是，建康居民驚移而去者十五六，及燾至，人情粗安。侍衛(wèi)馬軍司中軍統(tǒng)制趙樽至新蔡縣金人所，命令佐率迎，趙樽一鼓破之。是日，江淮浙西等路制置使劉锜退軍瓜洲鎮(zhèn)，敵陷揚州。始，有司辦嚴用紹興七年故事，杜莘老為上言：『今親征，與曩日事異，宜皆從簡以幸所過郡縣?！簧显唬骸捍诵兄泄偌皟热瞬煌?，止與建王行，欲令遍識諸將耳。』乃命王府直講史浩從行。自金人窺伺江淮，一時宿將莫不震怖惕息，獨王處之恬然不懼。廷臣有奏請王為元帥者，及扈行，邊遽日至，王預料某所可守，某所可攻，某人可用，后率如所言。王權自采石夜還建康，既而復如采石。時金主亮率大軍臨西采石楊林渡已數(shù)日，權與知太平州王傳猶庇匿不以聞，州學諭汪余慶與教授蔣繼周同往見傳，責之，傳氣奪，一日發(fā)八奏。甲子，特進、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和國公張浚復觀文殿大學士、判潭州。趙樽下興平縣。忠義統(tǒng)領柳萬克伏羌城。興州前軍統(tǒng)制吳挺、知文州節(jié)制軍馬向起敗金人于德順軍之治平寨。乙丑，鎮(zhèn)江府左軍統(tǒng)領員琦及金人戰(zhàn)于揚州皂角林，敗之，斬統(tǒng)軍高景山，俘數(shù)百人。時諸處以報捷旗趨行在者絡繹于道路，市人為之語曰：『雖日聞捷報可喜，但一報近如一報亦可憂。』督視軍馬葉義問讀琦捷報至『金人又添生兵』，顧謂侍吏曰：『生兵是何物?』聞者皆笑。當時謂之『兔園樞密』。丙寅，浙西馬步軍副總管李寶與金人舟師遇于密州膠西縣陳家島，大敗之。初，金主亮用降人倪詢、商簡、梁三兒等計造戰(zhàn)船數(shù)百，使工部尚書蘇保衡等統(tǒng)之，約以十月十八日至海門山。入錢塘江，干事畢令雄、州刺史阿爾威來江上迎，報敵舟泊唐家島，寶舟泊石臼山，相距三十余里，而北風日起，寶憂之。有大漢軍水手數(shù)百來降。大漢軍簽起，上等戶也。寶問之，頗得北軍事實。裨將曹洋請逆戰(zhàn)，知朐山縣高敞曰：『不可。彼眾我寡，宜避之?！谎笤唬骸罕穗m眾，皆不諳海道。且降人云：女真在船中，惟匍匐而睡，略不能動，雖眾何為?』寶伺敵未覺，遣洋與裨將黃瑞禱于石臼神，祈風助順。夜漏將盡，起碇進船，風猶未順，眾有難色。良久南風漸應，眾喜爭奮，引帆握刃。俄頃過山薄敵，鼓聲震疊，敵驚失措。敵帆皆以油纈為之，舒張如錦繡，綿亙數(shù)里，忽為波濤卷聚一隅，窘蹙搖兀，無復行次。會火頭船有火起者，寶命以火箭射之，著其油帆，煙焰隨發(fā)，延燒數(shù)百，火不及者猶欲前拒，寶命健士躍登其舟，以短兵擊刺，殪之舟中，其余簽軍皆中原舊民，脫甲而降者三于余人，獲其副都統(tǒng)完顏鄭蒙奴等五人，斬之。阿爾威為官軍所殺，保衡舟未發(fā)，亟引去。得倪詢等三人及敵詔書、印記、征南行程歷與器甲、糧斛以萬計。江淮制置使劉锜還鎮(zhèn)江府。锜在瓜洲四日，無日不戰(zhàn)，至是，有詔令锜專防江上。會锜病已劇，遂肩輿渡江，留中軍統(tǒng)制官劉氾以千五百人塞瓜洲渡。知均州武鉅遣將與忠義軍復盧氏縣。是日，侍衛(wèi)馬軍司中軍統(tǒng)制趙樽引兵攻蔡州，距城二十里，金人出兵，背城而戰(zhàn)。方成列，樽出其不意，命官軍于宿草間乘風縱火，鼓噪而進，敵眾披靡。樽率親兵沖擊，斬其總管楊寓，遂整眾入城，秋毫無犯。丁卯，知樞密院事葉義問至鎮(zhèn)江，權立行府。中書舍人兼參謀軍事虞允文見太尉劉锜，問兵敗狀，锜曰：『兵，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辉饰脑唬骸簲诚韮苫?，直窺江表，今日用兵，為得已乎?』锜曰：『锜非好官職者，今當上還制置、招討二印耳?！辉饰脑唬骸簢氯绱?，九重方有蒙塵之懼。公持是印，欲安所歸乎?』锜慚不能答。是日，金州統(tǒng)制官任天錫自商州遣兵，會虢州忠義章傅等取朱陽縣。戊辰，初，金新主裒既立，遣通事蕭恭持赦詔撫定州縣。于是自黃河以北皆下之。左丞張浩自汴京錄裒赦。馳以報金主亮。亮嘆曰：『朕欲俟江南平后，取一戎大定之義以紀元。是子乃先我乎?』命取書一帙示其下，果預識改元事。
十一月已巳朔，監(jiān)察御史吳芾行殿中侍御史。先是，芾建言：『陛下當修德以服虜人。虜以其力，我以其德，雖強弱之勢不侔，而勝負之形已見?！挥盅裕骸罕菹挛鹨詳持M退為憂愉，勿以事之緩急為作輟，凡下詔必務責己，引對必令盡言，使隱之于心，有合于天地；發(fā)之于政，無愧于祖宗?！簧享t其言，故有是命。芾又言：『今日之事，有進無退。若為蓄縮之計，則大事去矣。』江州都統(tǒng)制戚方奏已復蔣州。金州統(tǒng)制官任天錫引兵入虢州。庚午，劉锜捷奏至，上曰：『劉锜在淮東屢捷，可謂與國家宣力?！凰烨彩挂越鹞灏賰伞y七萬兩遍勞有功將士。上又曰：『使人人如此立功，將來凱還，王爵亦所不吝?！唤鹑朔腹现薅?，中軍統(tǒng)制官劉汜用克敵弓射，卻之。辛未，知樞密院事葉義問在鎮(zhèn)江，得知建康府張燾公狀言：『金人侵犯采石為渡江之計，其勢甚危，乞日下火急發(fā)來前保守江渡?！涣x問乘大舟，以二校執(zhí)器械，立馬門左右，見者無不笑。義問至鎮(zhèn)江，聞瓜洲官軍與金人相持，已遑遽失措。行府有統(tǒng)制官輔逵、米忠信數(shù)人，或問：『金人近在江北，何以卻之?』逵曰：『國家勢弱，無法可以卻敵。』聞者皆掩鼻。時江水低淺，沙洲皆露，義問役民夫掘沙為溝，可深尺許，沿溝栽木枝，為鹿角數(shù)重，曰：『金人若渡江，姑以此障之?！秽l(xiāng)民執(zhí)役，且笑曰：『樞密肉食者，其識見乃不逮我輩食糠粃人?！灰灰钩鄙硿舷て?，木枝皆流去矣。會建康告急，義問乃遵逵而進。壬申，新知潭州張浚改判建康府兼行宮留守，知建康府張燾赴行在。鎮(zhèn)江府中軍統(tǒng)制劉汜及金人戰(zhàn)于瓜洲鎮(zhèn)，敗績。時金人以重兵直搗瓜洲，權都統(tǒng)制李橫引諸軍迎敵，葉義問督鎮(zhèn)江駐扎后軍渡江，眾皆以為不可，義問強之。未著北岸，義問懼怯之狀見于顏色，即向西去，曰：『欲往建康府催諸軍起發(fā)耳?！皇腥私詪r罵之。汜性驕傲，不習軍事，至是卒敗。癸酉，淮寧人陳亨祖執(zhí)金人所命同知陳州完顏耶魯[6]，以其城來歸。事聞，命亨祖知淮寧府。是日，趙樽去蔡州以援成閔，于是金人所命刺史蕭德懋復入城據(jù)之。甲戌，葉義問至建康，夜，被命罷王權，赴行在，以李顯忠代之。督府詐以檄召權來府議事，命中書舍人參謀軍事虞允文往蕪湖趣顯忠交權得[7]，且犒師采石，蓋權軍采石未散也。時知建康府張燾至府才十余日，夜漏下二鼓，燾方就寢，允文扣門求見甚急，曰：『此何等時，而公欲安寢乎！』燾曰：『日來人情洶洶，視太守動息而去留，儻不鎮(zhèn)之以靜，必不安。雖然，舍人何以見教?』允文曰：『聞諜者言，敵以明日渡江，約晨炊玉麟堂，公何以為策?』曰：『燾當以死守留鑰，皇恤其他！舍人平日以名節(jié)自任，正當建奇功以安社稷。』允文曰：『此允文之素志，特決公一言耳！』乙亥，金主亮臨江筑壇，刑白、黑馬各一以祭天，期用翌日南渡。丙子，中書舍人虞允文督舟師拒金主亮于東采石，卻之。允文未至采石十余里，聞鼓聲震野，允文見官軍十十五五坐路旁者，問之，眾曰：『王節(jié)使在淮西，聲金不聲鼓，我曹皆騎馬，節(jié)使命棄馬過江，今已無馬。我曹不解步戰(zhàn)。』從者皆勸允文還建康，曰：『事勢如此，皆為他人壞之。且督府但委公犒師耳，非委督戰(zhàn)也，奈何代人任責?』允文不聽，策馬至采石，趨水濱，望江北敵營，不見其后，而擁余兵才萬八千人，馬數(shù)百而已。金主亮登高臺，張黃蓋，被金甲，據(jù)胡床而坐。諸將已為遁計[8]，允文召其統(tǒng)制張振、王琪、時俊、戴皋、盛新等與語，問之曰：『敵萬一得濟，汝輩走以何之?今前控大江，地利在我，孰若死中求生?且朝廷養(yǎng)汝輩三十年，顧不能一戰(zhàn)報國!』眾曰：『豈不欲戰(zhàn)?誰主張者?』允文曰：『汝輩止坐王權之謬至此。今朝廷已別選將將此軍矣?！槐娿盗?，曰：『誰也?』允文曰：『李顯忠?！槐娊栽唬骸旱萌艘?』允文曰：『今顯忠未至，而敵以來日過江，我當身先進死，與諸君戮力決一戰(zhàn)。且朝廷出內帑金帛九百萬緡，給節(jié)使、承宣、觀察使告身?！粫r新除都統(tǒng)制李顯忠適自蕪湖至，謂允文曰：『雖如此，亦當以朝廷已罪王權之事答之，庶絕其冀望?！辉饰囊詾槿?，遂作檄曰：『昨王權望風退舍，使汝鴟張。至此朝廷已將權重置典憲，今統(tǒng)兵乃李世輔也，汝豈不知其名?若往瓜洲渡江，我固有以相待，無虛言見怵，但備一戰(zhàn)，以決雌雄可也。』遣所獲女真二人赍往。亮得書大怒，遂焚宮人所乘龍鳳車，斬劉漢臣及造舟者二人，于是始有瓜洲之議。庚辰，醴泉觀使湯思退為行宮留守。是日，金主亮以大軍趨淮東。癸未，四川宣撫使吳璘自仙人原還興州。初，金主亮既往淮東，中書舍人虞允文謂建康都統(tǒng)制李顯忠曰：『京口無備，我今欲往，公能分兵見助否?』顯忠曰：『惟命！』即分主管侍衛(wèi)步軍司公事李捧軍一萬六千人及戈船來會京口。允文至建康，留守張燾謂曰：『亮約八日來此會食，使燾安往?』眾議可以往鎮(zhèn)江者，皆有難色。燾曰：『虞舍人已立大功，可任此責?！辉饰男廊粡闹?，至鎮(zhèn)江，謁招討使劉锜問疾。锜執(zhí)允文手曰：『疾何必問?朝廷養(yǎng)兵三十年，我輩一技不施，今日大功，乃出于一儒者，我輩愧死矣！』甲申，金主亮至揚州。乙酉，鎮(zhèn)江府駐扎御前中軍統(tǒng)制劉汜特貸命除名，英州編管。王權及汜既敗軍，乃先罷權為在外宮觀。及吳芾奏權罪，請正典刑，上怒甚，將按誅權以厲諸將，同知樞密院事黃祖舜密言于上曰：『權罪當誅，然權誅則汜不當貸，若貸氾而誅權，是謂罪同罰異，顧劉锜有大功，今聞其病已殆，汜誅，锜必愧忿以死，是國家一敗而自殺三大將，得毋為敵所快乎?』上納其言，二人得不死。江州都統(tǒng)制戚方言本軍統(tǒng)制官李貴及忠義孟俊取順昌府。知均州武鉅奏已復盧氏縣。丙戌，權禮部侍郎黃中言：『本朝仿唐之制創(chuàng)為九廟，今日宗廟自僖、宣二祖以及祖宗凡九世而十一室。望遵已行典故，遷翼祖神主而祔欽宗?！辉t恭依。丁亥，太尉劉锜提舉萬壽觀，以疾自請也。戊子，四川宣撫使吳璘復力疾上仙人原。有客詣葉義問上書云：『以太一局考之，敵人不煩資斧，當以冬至前有蕭墻之變?！魂H府皆未以為然。己丑，膠西捷奏至，上大喜，即日召所遣承節(jié)郎曹洋對于內殿，曰：『朕獨用李寶，果立功，為天下倡矣?！患促n詔書獎諭，命干辦御藥院賈竑押賜金合茶藥、金酒器數(shù)十事，且書『忠勇李寶』四字表其旗幟。清遠軍節(jié)度使王權特貸命，追毀出身以來文字，除名勒停，瓊州編管。庚寅，金主亮在瓜洲鎮(zhèn)，御營宿衛(wèi)使楊存中、中書舍人督視府參謀軍事虞允文以賊騎瞰江，恐車船臨期不堪駕用，乃與淮東總領朱夏卿、鎮(zhèn)江守臣趙公稱相與臨江拽試，命戰(zhàn)士踏車船徑趨瓜洲，將迫岸，復回，金兵皆持滿以待。其船中流上下三周金山，回轉如飛，敵眾駭愕，亟遣人報亮。亮至，見之，笑曰：『此紙船耳?！灰蛄凶T酋，一酋前跪曰：『南軍有備，未可輕。且采石渡方此甚狹，而我軍猶不利。愿駐于揚州，力農訓兵，徐圖進取。』亮震怒，拔劍數(shù)其罪，命斬之。哀謝良久，乃杖半百而釋之。辛卯，吏部員外郎曾注上言[9]，乞信賞必罰。上謂大臣曰：『賞罰人主之大權。昨王權臨陣退衄，朕已遠竄。今三大帥招討、制置之命，宜批旨便除，以示懲勸?！簧嫌醒裕w指成閔、吳拱、李顯忠也。甲午，金人分兵犯泰州。初，金主亮在瓜洲，聞李寶由海道入膠西，焚其戰(zhàn)艦，而成閔諸軍方順流而下，亮愈忿，乃還揚州，召諸將，約三日畢濟，過期盡殺之。諸將謀曰：『南軍有備，如此進有渰殺之禍，退有敲殺之憂，奈何?』其中一將曰：『等死，死中求生，可乎?』眾皆曰：『愿聞教?！挥锌偣芊酱髡咴唬骸簹⒗芍?，卻與南宋通和歸鄉(xiāng)，則生矣?！槐娍谝辉~曰：『諾?！黄降?，諸將大懷忠、蕭扎巴詣御寨奏事，亮醉臥未起，懷忠問宿直將軍樂嘉努曰：『郎主夜來有何圣旨?』嘉努曰：『昨夕與后妃飲，言三日渡江不得，將大臣盡行處斬?！恢T將聞之益懼。亮有紫茸等細軍不肯臨敵，專以自衛(wèi)，眾患之。扎巴曰：『晚朝奏遣細軍東取海陵，仍請樂將軍諭以禍福，則可濟矣?！荒酥^細軍曰：『淮東子女金帛皆逃在泰州，我輩急渡江，汝輩何不白郎主往取之？』細軍欣然共請，亮許之，于是細軍去者過半。亮妹婿唐括安禮能文知兵，掌黃頭女真。亮聞新主裒立，遣安禮以本部兵歸，故諸將益無所憚。乙未，金人弒其主亮于龜山寺。諸將既定議，夜漏未盡二鼓，率兵萬余人，控弦直入亮寢帳。閽曰：『何為者?』曰：『欲奏事?！粚④姌芳闻敫嬉阅先私僬馏@起，求劍甲不得，左右親兵皆散走，諸將射帳中，矢下如雨，遂連射殪亮，并及其帳中妃五人，參知政事李通、兵部尚書郭安國、左輔闕馬欽皆死。亮在位十二年，年四十。金人陷泰州。是日，天重陰。有樞密行府使臣胡斌者能知天文，謂樞密院檢詳洪邁曰：『昨夕四鼓，濃云塞空欲雪，而東北忽穿漏，一大星墜，蓋金主死祥也。』未幾，虢州簽軍雷政渡江，報亮已被殺。
《大事記》曰：二十八年，敵將叛盟，孫道夫既言之，杜莘老又言之，而朝廷不之信。二十九年，黃中使回，言敵已治汴京，而二相猶詰之以為妄。敵已定寇江之計，王綸使還，妄言和好無他，而湯思退遽爾稱賀，秦檜之余孽遺毒，可勝道哉！惟黃中以為廟廷與敵通好，我未嘗一日言戰(zhàn)，彼未嘗一日忘戰(zhàn)；惟陳康伯以為今日之事，有進無退。故三十一年九月，逆亮入寇，百官盡為避狄之計，惟康伯與黃中家屬在城中而已。二公既決親征之議，于是金將喀齊喀至渭河，吳璘敗之；屬將劉諤犯襄陽，劉珙敗之。史俊敗之于茨湖，李顯忠敗之于全椒。李寶敗之于膠西，引舟師至石臼島，而錦纈帆為之一燼：劉锜敗之于皂角林，至瓜洲渡四日，無日不戰(zhàn)，而敵師不得濟。惟劉锜、李橫不利，王權逗遛不進，葉義問督視無功，亮得以至采石。而虞允文海鰍船一出，敗之于楊家渡。亮又趨瓜洲，允文踏車船一出，回轉如飛，敵退揚州而自倒伐矣。以講和之久，兵將驕怠者二十牟，意其氣必衰，心必怯矣。今也兵無不戰(zhàn)，戰(zhàn)無不勝，檜之邪說雖熾，而張、趙、韓、岳屢勝之威猶在也。韓常于紹興之初已曰：『昔我強彼弱，今彼勇我怯?！蝗槐艘粤φ摖?。要之，中原非腥膻之可污，正統(tǒng)非丑類之可干。佛貍飲江而死，苻堅渡淮而滅，耶律德光入晉而亡。女真雖橫，而羅索死于兵，尼堪死于讒，達蘭、烏實、薩拉噶之徒相繼誅夷。亶方被弒，亮又送死，而阿固達之子孫殆盡，是人不能報中國之讎而天能報之也。
《龜鑒》曰：考之太乙局，而謂有敵人不煩資斧之讖，驗之濃云星墜，而謂有敵亡之祥，吁!此固上天悔禍，符應如是，而舉國盡付之天，則未為至論也。我高宗有曰：『治亂安危，固有天命，亦必修人事以應之。若修人事不至而專聽天命，固無是理?！淮笤胀跹?，其知以人事而應天理者乎！且帝自即位以來，天之告符者數(shù)數(shù)矣，歲星當焞，興宋有兆，則先講御戎自治之策。金星犯畢，趙地有之，則令諸將謹守邊之戒。敬觀『朕當兢業(yè)以祈夭弭禍』之言，『當修人事以答天意』之語，則高宗未嘗不以人而應天也。今茲勝捷，雖曰天數(shù)，蓋亦人謀。使無江淮諸將相勉忠義，風鶴草木能自為晉戰(zhàn)乎?
戊戌，金國都督府遣人持檄來鎮(zhèn)江軍中議和。
十二月已亥朔，侍衛(wèi)馬軍司中軍統(tǒng)制趙樽復蔡州。庚子，黃旗奏報已殺金帥完顏亮訖，朝野相賀。上曰：『此敵篡君弒母，背盟興戎。自采石與海道敗后，知本國已為人所據(jù)，乃欲力決一戰(zhàn)。今遽滅亡，是天賜朕也。朕當擇日進臨大江，灑掃陵寢，肅清京都。但戒諸將無殺掠，此朕志也。』初，敵騎闞江，朝臣震怖，爭遣家逃匿。權禮部侍郎黃中獨謂其家人曰：『天子六宮在是，吾為侍臣，若等欲安適耶?』北兵退，獨中與左仆射陳康伯家屬在城中，眾皆慚服。時楊存中與虞允文共議偕至江北岸以察敵情，諸將憚行，允文、存中獨以輕舟絕江而北。上嘗謂康伯及留守湯思退曰：『楊存中忠無與二，朕之郭子儀也！』金人以舟師泛茨湖，官軍擊卻之。辛丑，總領四川財賦王之望言：『吳璘疾病，乞還吳拱于蜀，使璘腹心有助?！恢汁U不起，朝廷以姚仲代璘，故預有此請。凡五遺大臣書言之。是日，金國統(tǒng)軍劉萼班師，細軍之在泰州者亦棄城而去。癸卯，詔：『逆亮渝盟，侵犯王略。屬茲進發(fā)，躬往視師，文武群臣，各揚厥職，輯寧中外，共濟大功?！患壮?，進呈金國都督府牒。上曰：『金帥既已誅夷，余皆南北之民驅迫而來，彼復何罪?今即日襲逐，固可使只輪不返，然多殺何為?』左仆射陳康伯請率百僚稱賀，上曰：『未須爾，俟到汴京，與群臣共慶!』中書舍人兼權直學士院虞允文自鎮(zhèn)江還，入見，上慰藉甚渥。司農少卿杜莘老知遂寧府，從所請也。莘老為御史，極言無隱，取眾素所指目如王繼先、張去為輩，悉擊去之。及罷，朝士祖道都門，以詩文稱述者百余人，都人至今以為美談，雖宿衛(wèi)武夫、府寺賤隸，誦說前朝骨鯁敢言之臣，必曰『杜殿院』云。是日，均州忠義統(tǒng)領昝朝等復據(jù)鄧州。乙丑，淮西制置使李顯忠自茨湖引兵渡江。時金兵尚屯雞籠山，而顯忠兵在沙上，判建康府張浚自長沙聞命，即日登途過池陽往勞，以建康激賞犒之。一軍見浚，以為從天而下?？ＶI顯忠曰：『圣駕將巡幸至此，而敵未退，得無慮乎?』顯忠乃以大軍濟江，去和州三十里與之相持。然賊亦未退。金人游騎焚真州報恩寺塔，徑往天長。丙午，淮東制置司統(tǒng)制官王選等復楚州。丁未，吳拱遣訓練官牛宏、王彥忠等人汝州。均州鄉(xiāng)兵總轄杜隱等入河南府。戊申，上發(fā)臨安府。庚戌，上次秀州，守臣俞召虎、知嘉興縣杜易見于幄殿。自是，所過監(jiān)司、守令皆引對。是日，金人大軍自盱眙渡淮盡絕。癸丑，鄂州水軍統(tǒng)制楊欽以舟師追金人至洪澤鎮(zhèn)，敗之。夜，鎮(zhèn)江府統(tǒng)制官吳超遣部將段溫等追金人至淮陰縣，又敗之，獲其舟船、糧食甚眾。是夜，淮東制置司統(tǒng)制官劉銳、陳敏等引兵入泗州。甲寅，李顯忠與金人戰(zhàn)于楊林渡，卻之。翊日，敵乃去。乙卯，金人破汝州，殺戮殆盡。丁巳，淮東制置使李顯忠遣統(tǒng)制官張榮逐敵至全椒縣，敗之，得敵所獲老弱萬余口。日暮，顯忠入和州。是日，判建康府張浚始至本府視事?？Ｊ鬃嗥蜍囻{早幸建康，聞已進發(fā)，乃督官屬治具，不半月而辦。戊午，上至鎮(zhèn)江府，未就舍，先乘馬幸江下觀戈船，浙西沿海制置使李寶從上行，因陳俘獲與所得百尺舟，上獎諭甚至，因嘆曰：『始朕用寶，謗書滿篋，至謂必復從偽，今竟如何?』壬戌，曲赦新復州軍。先是，宰執(zhí)進呈赦書事目，上曰：『向已下哀痛之詔，今日恩宥，不必更揚完顏亮過惡，但專罪已而已?！黄鹁由崛?、權直學士院劉珙草制，略曰：『茲金帥之干誅，幸上天之悔禍，爰整濯征之旅，坐揚耆定之功，元惡就屠，余黨悉潰。重念中原之眾，久淪左衽之風，頭顱難保于淫刑，閭里悉空于重斂。宣推在宥，咸與惟新。』自江上用兵，珙獨在禁林，一時詔檄，多出其手，詞氣激烈，讀者感厲。癸亥，張浚言金兵已退，兩淮皆定。初，金歧王亮既為其下所殺，參知政事敬嗣暉欲立其太子光瑛于南京，左丞相張浩不可，乃并亮后徒單氏殺之。亮所遣先鋒將郭瑞孫至滑州，聞變，留不進。金主裒知亮已死，乃與其子允升、允迪擁萬騎趨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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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要處 原作『兩處』，據(jù)《要錄》卷一八五改。
[2]丙寅 二字原闕，據(jù)《要錄》卷一八五補。
[3]三分 原作『主分』，據(jù)《要錄》卷一八八改。
[4]戶禮部 原作『禮部部』，據(jù)《要錄》卷一八八改。
[5]『行商坐賈者』，此下錯簡，原接『用故事遣中使黃述賜扇帕于洪澤鎮(zhèn)』。茲據(jù)《要錄》卷一八九改回。
[6]所命 原作『所因』，據(jù)《要錄》卷一九四改。
[7]參謀 原作『參講』，據(jù)《要錄》卷一九四改。
[8]遁計 原作『道計』，據(jù)《要錄》卷一九四改。
[9]曾注 疑當作『曾汪』?！队罉反蟮洹肪砹逡赌闲鄹尽?、《萬歷福州府志》卷十六載其知南雄州、知福州均作『曾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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