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王商字子威，乃宣帝母舅王武之子，少嗣父爵為樂昌侯。居喪盡禮，并將家中財物，盡數(shù)分與異母兄弟，由此名聞一時，大臣共相推薦，元帝時官至右將軍光祿大夫。成帝為太子，幾乎被廢。王商出力保護，成帝甚加敬重。即位之后，移為左將軍。王商為人質(zhì)樸厚重，守正不阿。因見大將軍王鳳并無才能，自秉國政，但知攬權(quán)據(jù)勢，做事驕僭，心中甚屬不平，往往露于辭色。王鳳也知王商之意，由此二人結(jié)下嫌隙。

　　成帝既拜王鳳為大將軍，又封太后同母弟王崇為安成侯，食邑萬戶。庶弟王譚、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時皆賜爵關(guān)內(nèi)侯。是時天上忽降黃霧，塞滿四方，終日不散。成帝下詔遍問朝臣：“是何休咎？準(zhǔn)其直言無諱?！庇谑侵G大夫楊興、博士駟勝等奏道：“此乃陰盛侵陽之象。昔日高祖有約，非有功不得封侯。今太后諸弟，皆系無功受封，為外戚所未有，故天降此變，以警陛下。”一班朝臣見了二人之奏，多以為然。王鳳聞知心中憂懼，遂上書乞骸骨。成帝下詔慰留，王鳳仍出視事。

　　王鳳乃王禁長子，與弟王崇及太后三人皆系王禁嫡妻李氏所出。先是王鳳生時，適值五月五日，王禁對家人道：“俗語五月五日所生之子，將來長大，身高及戶，若不自害，必害父母。此子既犯俗忌，不如棄之?！逼涫甯冈谂哉f道：“昔日田文即以此日出生，其父使棄之，其母私自留養(yǎng)。后為孟嘗君，封于薛地，號其母為薛公大家。由此觀之，并非不祥。”王禁聽說，方始無言。其母李氏已生二子一女，后因妒忌被出，再嫁茍氏，生一子名茍參，太后既貴，遂命王禁迎回李氏。至是太后心憐茍參，又欲援田蚡之例，封之為侯。成帝道：“田蚡受封，并非正當(dāng)?！蹦税萜垍槭讨兴舛嘉?，王氏子弟皆為卿大夫侍中諸曹，分據(jù)要地，朝廷為滿。其年六月，忽有青蠅，不計其數(shù)，一齊飛集未央宮殿中朝臣坐次。八月戊午日清晨，有兩月現(xiàn)于東方。九月戊子夜有流星，其光照地長四五丈，屈曲如蛇形，直穿入紫官。十二月大風(fēng)拔甘泉畸中大木十圍以上。

　　各郡國多被水旱，秋收大減。綜計成帝即位初年，災(zāi)變百出，說者皆謂為王氏專政之故。

　　誰知成帝自少親倚王鳳，不但不許他辭職，反欲將政權(quán)交付王鳳一人專攬。建始三年，遂下詔安慰許嘉數(shù)語，免其大司馬車騎將軍之職，加賜黃金二百斤，以特進侯就第。許嘉在元帝時輔政已八九年，又是皇后之父，反不及王鳳得成帝之信任。

　　許嘉既去，王鳳遂獨掌政權(quán)。是年秋日，關(guān)中地方一連大雨四十余日，北方素來少雨，人民罕見，不免都懷疑懼。一日忽哄傳大水到了長安，居民聞信，大起驚慌，各自扶老攜幼，東奔西竄，街巷皆滿，擁擠不開，也有被踐而死者，霎時間人聲鼎沸，滿城大亂。成帝聞知，急坐前殿，召到公卿大臣，商議防御之策。大將軍王鳳建議道：“如今事勢危急，應(yīng)請陛下及皇太后帶同后宮人等乘坐船只，一面?zhèn)髦I人民，令其上城避水?！背傻勐勓员閱柸撼?，大都贊成。獨有左將軍王商進前說道：“自古無道之國，水猶不冒城郭，今政治和平，世無兵革，何至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訛言，不宜令人民上城，致使愈加驚恐。”成帝聽說稱善，遂命內(nèi)外百官，一律鎮(zhèn)定，勿得張皇。

　　過了片刻，人民也稍平靜。成帝遣人查問，回報果是謠言。成帝由此愈加敬重王商，常贊其議。王鳳自悔失言，甚覺慚愧。

　　及匡衡免官，成帝遂拜王商為丞相。

　　王商雖為丞相，但其時用人行政之權(quán)，皆歸大將軍王鳳主管，故丞相無甚權(quán)力。先是建始三年冬十二月一日日蝕，是夜未央宮中地震。成帝下沼公卿各舉直言極諫之士，問以時政闕失。到了次年夏四月，天忽降雪。成帝復(fù)召直言極諫之士至白虎殿對策。當(dāng)時災(zāi)變連年，朝野議論多歸咎于王氏，但卻無一人敢向成帝明言。即號為直言極諫之人，所對之策，也都含糊塞責(zé)，從中更有一二善于取巧，如杜欽、谷永等，便趁勢移禍到許后身上。

　　杜欽宇子夏，乃杜延年之子，少喜讀書，祖父皆為公卿，家中富足，但出世便盲了一目，未免五官不全，因此不喜出仕。

　　同時又有茂陵人杜鄴，也字子夏。二人姓字相同，皆有才能，名聞當(dāng)世。時人因恐無從分別，遂號杜欽為盲杜子夏。杜欽見世人將他身上毛病當(dāng)作稱號，心中甚不愿意，因想得一法，特別做成一種小帽，戴在頭上，高闊僅有二寸，于是京師人改稱杜欽為小冠杜子夏。杜鄴為大冠杜子夏。

　　杜欽為人深心有謀，雖然家居無事，卻喜替人劃策。王鳳素知其能，及為大將軍，便奏補杜欽為大將軍武庫令。武庫令職管兵器，清閑無事。杜欽既受王鳳提拔，遂一心一意為著王氏。先是成帝即位，未立皇后，皇太后下詔采選良家子女入宮。

　　杜欽素知成帝為太子時便有好色之名，因勸王鳳依照古代一娶九女之制，選取名門淑女，以充后宮，預(yù)防女色亂國之禍，王鳳未能聽從。后來許后既立，專寵后宮，一班妃嬪少得進見，許后復(fù)生一女不育，成帝即位數(shù)年，尚未有子，皇太后與王鳳等頗以為憂。此次杜欽被舉對策，明知王氏勢位太盛，待要直言，未免得罪王鳳。只得將種種災(zāi)異歸咎后富。谷永對策，所言也與杜欽相同。成帝賜杜欽帛，拜谷永為光祿大夫。谷永字子云，長安人，乃谷吉之子。歷官太常丞，為太常陽城侯劉慶忌所薦。谷永見王鳳正在當(dāng)權(quán)，意欲自為結(jié)托，遂借著對策，極力討好王氏，攻擊許氏，因此買取王鳳歡喜，驟然取得高位。

　　王鳳既得杜欽、谷永二人為其心腹，甚加厚待，遇事每與計議。二人遇事薦舉人才，王鳳依言任用，甚得其力。當(dāng)日館陶一帶黃河決口，連及東郡金堤，被災(zāi)之地共有四郡三十二縣，水深之處，約有三丈。杜欽舉薦王延世為河堤使者。王延世督率人夫，并力堵筑，僅三十六日成功。成帝下詔將次年改元為河平元年，拜王延世為光祿大夫，賜爵關(guān)內(nèi)侯。是時陳湯因事下獄，谷永又上書為之辯冤。成帝乃奪其爵，釋放出獄。陳湯家居無事，一日忽奉成帝詔召，陳湯遂隨同使者入見。

　　讀者欲知成帝何故召見陳湯，先是烏孫小昆彌末振將遣人刺殺大昆彌雌栗靡，漢廷議欲起兵討之，事尚未行。適大昆彌翎侯難棲使人殺死末振將，末振將兄子安犁靡代為小昆彌。成帝深恨未及誅殺末振將，乃命段會宗發(fā)戊己校尉及諸國兵，往誅末振將之太子番丘。段會宗字子松，上邽人，竟陵時曾為西域都護。諸國服其威信，至是拜為左曹中郎將，前往烏孫。會宗奉命領(lǐng)兵，行至半路，暗想道：“我若一直進兵烏孫，恐被番丘聞信，先行逃遁，不易捕獲。”于是想得一計，將大兵離城遠遠屯扎，自帶精兵三十人，各攜弓弩兵器，直到小昆彌所在之地，遣人往召番丘。番丘不知消息，聞?wù)俚絹?。會宗便宣讀詔書，說是末振將骨肉相殺，并害及漢公主子孫，未及伏誅，應(yīng)將番丘抵罪。讀罷，便拔劍將番丘斬首。番丘隨來人等見其主被殺，出其不意，各自逃回，報與小昆彌烏犁靡知悉。

　　會宗率領(lǐng)部下回到營中，小昆彌烏犁靡聞?wù)f番丘被殺，急領(lǐng)數(shù)千騎來圍會宗。會宗便對小昆彌宣布奉命來誅番丘之意，并說道：“汝今起兵圍我，縱使將我殺死，譬如九牛拔去一毛，與漢無損。從前宛王與郅支頭懸藁街，汝烏孫早已知之，休再蹈其復(fù)轍?！毙±浡勓孕闹须m折服，但仍辯道：“末振將有負于漢，漢殺其子可也，何不先行告我，與以飲食?！睍诖鸬溃骸拔胰纛A(yù)告昆彌，萬一昆彌使他逃匿，豈不犯了大罪？倘給以飲食，再行付我，又傷了骨肉之恩，是以不敢先告?！毙±浺姇谡f得有理，只得號泣領(lǐng)兵而回。當(dāng)日會宗被圍之際，也慮及兩下動起干戈，或致自己失利，遂一面上書朝廷請發(fā)敦煌及各城郭兵來救。成帝得書召到大將軍王鳳丞相王商及百官會議，數(shù)日不決。王鳳忽記起谷永前曾上書保救陳湯，因想到陳湯為人足智多謀，而且熟悉西域情形，遂奏請成帝，往召陳湯問其意見。成帝準(zhǔn)奏命召陳湯入見。此時成帝駕坐未央宮前殿宣室，陳湯奉命到來，正待下拜。成帝傳諭免禮。原來陳湯前征郅支之時，在軍中感受寒濕，兩臂麻木不能屈伸，故成帝令其勿拜，遂將會宗奏章交與陳湯閱看。

　　陳湯看罷奏章，辭謝道：“方今朝中將相九卿并皆賢才，小臣老病，不敢妄參末議?！背傻鄣溃骸艾F(xiàn)在國家有急，君可勿讓?！标悳绞颊f道：“以臣愚見，此事必可無憂?！背傻蹎柕溃骸昂我砸姷茫俊标悳溃骸昂吮鞑焕?，須三人方當(dāng)漢兵一人。今圍會宗之兵，其人數(shù)不足以勝會宗。且據(jù)會宗來書，欲發(fā)敦煌之兵，相去甚遠，不能即至，是其意欲用以報仇，并非救急。陛下可以勿憂?！背傻鄣溃骸熬軘嗥浔亟鈬?，約計何時可解？”陳湯心想烏孫瓦合之兵，不能久攻，照向例不過數(shù)日，遂答道：“已解矣！”又屈指計算道：“不出五日，當(dāng)有吉報?！背傻叟c公卿等聽了，半信半疑。因見陳湯所說，為日無多，便有分曉，乃暫將發(fā)兵之議擱起，等候消息。過了四日，果然軍書到來，報說其圍已解。段會宗既誅番丘，領(lǐng)兵回國，成帝封為關(guān)內(nèi)侯，賜黃金百斤。后會宗復(fù)奉使西域，病死烏孫。西域諸國，皆為發(fā)喪立祠，其得人心如此。當(dāng)日王鳳見陳湯料敵如神，心中佩服，遂用為從事中郎。陳湯明習(xí)法令，遇事善能臨機應(yīng)變。王鳳十分相信，遂將幕府之事，一概委任陳湯辦理。

　　到了河平二年，成帝遂下詔盡封諸舅為列侯，王譚平阿侯，王商成都侯，王立紅陽候，王根曲陽侯，王適時高平侯。五人同日受封，故時人稱為五侯。成帝既委政王鳳，遇事謙讓，不自專決。一日左右保薦光祿大夫劉向少子劉歆學(xué)問通達。成帝召見，命誦詩賦，甚喜其人，欲拜為中常侍。左右皆道：“未曾告知大將軍?！背傻鄣溃骸按诵∈潞伪馗嬷！弊笥疫殿^爭之，成帝乃召王鳳告以己意。王鳳說是不可，成帝只得作罷。

　　當(dāng)日朝臣畏懼王鳳權(quán)勢，不敢觸忤；獨有丞相王商不肯附和，因此王鳳便欲設(shè)法除去王商。未知王鳳如何設(shè)計，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