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翰林院檢討加詹事府贊善銜六合徐鼒譔 列傳第五十七 逆臣（一） 左良玉 劉澤清（劉良佐）（補） 沙定洲 黃斌卿 （補） 左良玉劉澤清（劉良佐）（補）沙定洲黃斌卿 左良玉字昆山，臨清人。少孤，育于叔父；其貴也，不知其母姓。長身頳面，驍勇，善左右射；目不知書而多智謀。以軍校，歷職至都司。崇禎元年（一六二八），寧遠兵變，巡撫畢自肅自經(jīng)死；坐削職。已又犯法當(dāng)斬；有邱磊者與同犯，請以身獨任罪，良玉得免死去，而事昌平總督侯恂。大凌河圍急，有詔調(diào)昌平兵赴援；總兵尤世威以護陵不得行，薦良玉可用。恂乃自走卒拔為副將，連戰(zhàn)松山、杏山下，錄功第一；以故感恂恩次骨。陜西流賊入河南、竄山西，良玉屢破之。 六年（一六三三），賊大熾，縱橫三晉、畿輔、河北間，良玉破賊功為多，署都督僉事，為援剿總兵官；漸自恣。在懷慶時，與督、撫議不合，始圖緩追養(yǎng)寇，收降者以自重。所部既多，餉不給；遂不禁采掠。同時諸將，曹文詔以戰(zhàn)死、鄧玘以亂死、祖寬以誅死；良玉持重不深入，雖敗，常以中軍自全，又以得眾名為強，故屢被詰責(zé)而不受誅。 十年（一六三七）正月，賊老■〈犭回〉■〈犭回〉合諸部東下，安慶告警；詔良玉從中州救之。連戰(zhàn)破賊，江北警少息。應(yīng)天巡撫張國維三檄良玉人山搜剿，不應(yīng)；放兵掠婦女，仰江南鹽榖，倘佯自如。河南監(jiān)軍力促之，始從舒城北去。總理熊文燦至安慶，檄良玉軍隸焉；良玉心輕之，不為用。 十一年（一六三八）正月，良玉破賊鄖西。張獻忠假官軍旗號襲南陽，屯南關(guān)；良玉適至，疑而急召之。獻忠逸，追及，發(fā)兩矢中賊肩；復(fù)揮刀擊之，流血被面；其部救以免。獻忠之逃榖城也，請降；良玉知為偽，請擊之。熊文燦曰：『彼雖懷貳，釁未成也；君雖敢斗，眾未集也。驟擊之，他寇必動。脫不能勝，所失實多；不如徐之』！良玉曰：『不然。逆賊利野戰(zhàn)，不利城守。今以吾眾出不意，彼士有駭心、糧無后繼，諸部觀望必不能前。賊怠我奮、賊寡我眾，攻之必拔、襲之必擒。失此機，悔無及矣』！文燦不許。獻忠既焚榖城，竄入鄖、竹山中。文燦請追之，良玉不可；文燦曰：『將軍逗撓邪？賊已竄絕地，急追勿失』！良玉曰：『向云疾擊，懼其逸也；今非不擊，避其銳也。箐簿深阻，前逃后伏；我失其便，非絕地也。二叛往矣，九營從之；同惡氣盛，非窮竄也。負米入山，顛頓山谷，十日糧盡，馬斃士饑；果行也，我?guī)煴財　?！文燦又不許。良玉遂大敗于羅■〈犭英〉山，軍符、印信盡失；棄軍資十萬余，士卒死者萬人。事聞，貶三秩；良玉具條前后與文燦爭者于朝。 兵部尚書楊嗣昌諱言文燦失策而又知過不在良玉也，既代文燦督師，表良玉為平賊將軍。當(dāng)嗣昌誓師時，諸將惴惴受指揮；良玉獨守便宜，嗣昌亦優(yōu)容之。官軍之追獻忠于蜀也，嗣昌慮獻忠回趨房、竹，令良玉駐興平，遣偏將追剿。良玉謂：『蜀地肥衍，賊渡險，任其奔軼后難制。且賊入川則有糧可因，回鄖則無地可掠；其不復(fù)竄楚境也，明矣！夫兵合則強、分則弱；今已留劉國能、李萬慶守鄖，若再分三千人，兵力已薄。逆賊折回，能遏截之邪！良玉所統(tǒng)兵，乃剿兵、非守兵，主兵不出戰(zhàn)而戰(zhàn)兵又代為守，賊將何時盡乎？今當(dāng)出其不意一大創(chuàng)之，自然瓦解?？v使折回房、竹，人跡俱斷；彼從何處得食邪？況鄖兵扼之于前、秦撫抄之于后，庸能狂逞！若寧、昌、歸、巫險而且遠，曹、獻兩不相下；倘獻窮而歸曹，必有內(nèi)相并者，可無慮也』！嗣昌度力不能制，而其計良是，遂從之。果有瑪瑙山之捷，斬掃地王曹威、白馬鄧天王等渠魁十六人；獻忠妻妾亦被擒，遁入興、歸之山中。事聞，加太子少保。乘勝擊過天星，降之。過天星者，名惠登相；既降，遂始終為良玉部將。初，良玉屢違節(jié)制，而賀人龍破賊有功；嗣昌私許以人龍代良玉。及瑪瑙山捷，嗣昌語人龍須后命，人龍大恨；具以前語告良玉，良玉亦恨。獻忠既窮，遣其黨馬元利操重寶啖良玉曰：『獻忠在，故公見重。公所部多殺掠，而閣部猜且專；無獻忠，即公滅不久矣』！良玉心動，縱之去。監(jiān)軍萬元吉知良玉跋扈不可使，勸嗣昌扼賊歸路以俟?jié)鷰煟凰貌挥?。賊入巴州，賀人龍兵噪而西歸；召良玉兵合擊，九檄皆不至。 十四年（一六四一）正月，獻忠席卷出川，以計紿入襄陽；襄王被執(zhí)，嗣昌不食死。詔削良玉職，戴罪自贖。賊屢勝而驕，良玉從南陽進兵大破之，降其眾數(shù)萬；獻忠負重傷遁。而是時李自成方殘襄陽，圍良玉于郾城，幾陷；會陜督汪喬年出關(guān)，自成乃解郾城之圍，與喬年戰(zhàn)襄陽城外。喬年軍盡覆，良玉不能救。 帝既斬賀人龍以肅軍政，慮良玉不自安，發(fā)帑金十五萬、錦衣彩物千端、空頭告身數(shù)百赍至良玉軍犒賞將士激勸之。釋侯恂于獄，以兵部侍郎代丁啟睿督師；拔河內(nèi)知縣王漢為御史，命為監(jiān)軍；而■〈走耴〉良玉解開封之圍。恂與漢未至軍，而良玉已潰于朱仙鎮(zhèn)矣。良玉之在朱仙鎮(zhèn)也，賊營于西、官軍營于北。良玉謀作甬道屬之城，通河北，以便饋餉；汴人疑良玉擾己，閉門填石不與通。天大雨數(shù)日，良玉夜召諸將計事；辨色未散，隱隱見營南有山若云者，眾愕視。良玉舉刀擊地曰：『唉！此必瞎賊筑土山、立炮臺打我矣』！覘之而信，凡筑土山三，山立一臺；臺下為深溝，伏精兵其下。良玉不能支，乃拔營遁；眾軍望之皆潰。自成戒其下曰：『左健將，此來必死戰(zhàn)，慎無與爭；待其過而從后擊之，蔑不濟矣』！良玉步在前、騎在后，賊于步則聽其過，于騎則斗而不鏖。良玉兵喜于得逸，疾馳八十里；賊已于其前穿巨塹，深、廣各二尋，環(huán)繞百里。自成親率眾遮于后，良玉兵大亂，下馬渡溝；負輜重、攜刀槊，僵仆溪谷中，后人踐前人之顛而過，賊從而蹂之。軍大敗，棄馬騾萬匹、器械無算；良玉走襄陽。初，侯恂之在請室也七年矣；良玉三過其里，令曰：『侯公家在此，敢擾及草木者斬』！入城，謁恂父太常卿侯執(zhí)蒲，拜伏如家人禮。帝知其故，故湔祓恂而用之。既聞敗，恂請疾馳良玉軍；帝曰：『朕所以用恂者，以其致良玉而奔汴之急也。今赴良玉軍，則一襄陽之客而驕鎮(zhèn)之故人耳，于援汴之謂何』！乃命恂拒河圖賊，而令良玉以兵來會。良玉新敗，畏自成，無意于行；遣其將金聲桓以五千人從，而詭云『身率三十萬眾會恂于河北』。恂懼餉無所出，且逆探其情，好謂之曰：『將軍之士，大半不餼于縣官。今遠來就我，固善！第散其眾則不可；若悉以來而自謀食，咫尺畿輔，將安求之』！良玉竟不至，開封遂陷。帝怒，罷恂官而不能罪良玉也。 自成陷開封無所得，遽引兵西，謀拔襄陽為根本。時良玉壁樊城，大造戰(zhàn)艦，驅(qū)襄陽一郡人以實軍，降賊惠登相、常國安、馬進忠、馬士秀、杜應(yīng)金、吳學(xué)禮皆附之；有眾二十萬，結(jié)水寨南岸相持。賊臨江駷馬而濟，水沒鬣與腹猶不止。有一洲差淺，良玉以萬人守之，而自成用十萬人來爭。良玉大駭，宵遁；引其舟師，左步右騎抵武昌，從楚王乞二十萬人餉。王噤不能應(yīng)，乃縱兵大掠，火光照江中；宗室士民奔走山谷，為土寇所戕。驛傳道王揚基奪門出，良玉兵掠其貲并及其子女。自十二月二十四日抵武昌，至正月中啟行；艨艟蔽江而下。五晝夜，九門堅壁；居人登蛇山以望，呼叫幸更生曰：『左兵過矣』！良玉既東，自成遂陷承天，旁掠州縣。 當(dāng)是時，降將叛卒率假左軍號，恣剽掠。蘄州守將王允成為亂首，破建德、掠池陽，去蕪湖四十里，泊舟三山荻港；漕艘、鹽舶盡奪以載兵，聲言將寄孥南京。留都操江都御史至，陳師江上為守御計；士民一夕數(shù)徙，商旅不行，南兵部尚書熊明遇不知所計。適都御史李邦華在家被召，道出湖口聞變，有勸令東行由浙江取道京口入北者；邦華曰：『是何言邪！身為大臣，忍坐視東南決裂，袖手而去乎』？乃倚舟草檄，告良玉曰：『本部院四朝老臣，遭時多難，投身為國；仰望貴鎮(zhèn)，與我同讎！頃傳麾下全軍南潰，所過殺掠，陵京震驚；何輕易舉動如此！以列圣英靈、主上神武，群丑游魂，稍稽膏斧；不以此時枕戈礪劍輿疾討賊，乃自甘菲薄，貽誤身名，本部院所不解也！舊京文武足高喙長，倘不諒心跡，飛章上告；其將何辭以對！海內(nèi)豪杰人各有心，各鎮(zhèn)及麾下將領(lǐng)保無從中觀變者；舉事一不當(dāng)，辱身家而污青史，為千古笑談，智者所不出也！貴鎮(zhèn)宜即日嚴戢兵丁，疏通江路；捩舵回船，刻期還鎮(zhèn)。缺餉事情，候本部院到皖設(shè)法措處；勿過安慶一步，以實流言』！良玉得檄，心折。邦華又遣客李猶龍、胡以寧輩開示禍福云：『主上拊髀，頗、牧入見，當(dāng)力為保全功名』！良玉大喜過望。邦華飛書告安慶巡撫，發(fā)九江庫銀十五萬補六月糧；軍心大定，南都解嚴。翌日，邦華具威儀入其營，良玉紅襪首、靴褲，握刀插矢俯立船頭；邦華辭，乃用師弟子禮見。良玉請坐樓船，大閱士馬；邦華慰勞諸將，詢問部曲姓名，宣諭軍中矢忠義殺賊；良玉令于軍斬淫殺者四人以徇，釋被掠男婦四千余人、還漕鹽船五百余號。臨別，誓以余生效頂踵。邦華入見，論良玉潰兵之罪，請以王允成除。帝乃命誅允成，而獎良玉能定變；良玉卒留允成于軍中，不誅也。 良玉留安慶數(shù)月。守將杜宏域，與降將杜應(yīng)金為族兄弟；良玉之東下，應(yīng)金為前驅(qū)，先以書抵宏域言情，故安慶及宏域得無恙。左軍士有逸入宏域麾下者，宏域斬之；因其客以謝，奉管鑰、執(zhí)鞭弭，而后良玉安之。張獻忠初襲廬、陷舒，治舟巢湖。聞良玉在安慶，遂去而破武昌，沈楚王于江；良玉坐視不救。獻忠以七月二日焚武昌，從咸寧、蒲圻以上岳州；良玉于十六日始提兵出湖口。湖口令謝所舉者，湘潭人，倜儻士也；百姓聞左兵至，勸令走。所舉笑曰：『無恐，我去將安之』？先期，戒牛酒、芻糗；兵至，拿小舟突入其圍中，長跪涕泣。良玉怪而問之曰：『公有所請乎』？對曰：『就公，乞一「早」字耳』！良玉笑曰：『解人也』。遂去。 時各寨借官軍恢復(fù)為名，自寶慶下者曰劉兵、自沅縣下者曰張兵、自夔門下者曰郭兵；捕卒搜牢，民不聊生。聞良玉先驅(qū)馬進忠至而小戢。良玉以八月入武昌，城中四十八公署及民居皆燼；故侍郎郭正域第獨存，乃即之以立軍府。招流亡百姓，出軍船所掠下江貨物，賤其價以通市；商賈聞之頗來。知府以下官，亡城失印多竊伏；聞兵至，自出者咸復(fù)其所。知黃州府周大啟修獻忠所夷故城、知沔陽州章曠倡義旅，郡邑有聞而應(yīng)者；楚下流稍稍復(fù)完。 張獻忠既陷湖南諸郡，身駐長沙而遣偽都督張其在趨江西；楚新?lián)嵬鯎P基聞之，以兵復(fù)岳州。賊從醴陵入萍鄉(xiāng)，張其在分道趨袁州，袁人開門納賊。良玉之副將吳學(xué)禮援袁州者，斬賊守將邱仰寰。江西巡撫郭都賢惡學(xué)禮淫掠，檄學(xué)禮歸；而自募士人置戍。賊聞左兵之撤也，突陷吉安，復(fù)陷袁州；而水軍方國安之在楚者亦為賊將所敗，岳州復(fù)陷，江夏震恐。良玉遣馬進忠、常國安、杜學(xué)金圍袁州，斬賊二千；遣馬士秀、郎啟貴率水師合國安之兵以敗賊于臨湘，追及岳州城下大敗之，遂并復(fù)袁、岳，而江西、湖南略定。先是，帝解侯恂總督任，中道逮下獄；來代者為兵部侍郎呂大器。良玉知因己故，心鞅鞅，輒與大器齟齬；賊連陷建昌、撫州、南豐，大器無兵不能救，為良玉所揶揄。而賊將先驅(qū)艾四者屯嘉魚銳甚，馬進忠與之再戰(zhàn)，皆敗；于是良玉亦不振。 時李自成跨有荊、襄、承德，漢、黃以上與應(yīng)、隨接壤者，多通賊而輸之糧。許州之陷，良玉妻女為自成所得，自成厚養(yǎng)之；以良玉女配賊將王四者，遣之至武昌道其家無恙，欲因以致良玉。良玉不應(yīng)，多金帛以歸之；然亦不能抗自成也。會張獻忠入蜀，良玉遣兵追之。距荊州七十里，偵知自成西入關(guān)，荊、襄為賊守者盡懈；乃遣副將盧光祖上隨、棗、承德，惠登相自均、房，劉洪起自南陽犄賊后，收其空虛地，以自為功。 十七年（一六四四）正月，封良玉為寧南伯、畀其子夢庚以「平賊將軍」印，功成世守武昌；仍特詔詰其進兵狀，命給事中左懋第便道督戰(zhàn)。良玉乃條日月進兵狀以聞。疏入，未奉旨而京師陷，良玉縞素，率諸將旦夕臨；諸將前請曰：『天下事皆當(dāng)關(guān)我公；今南中立君，挾天子以坐詔，我輩宜乘其未定引兵東下可也』！良玉拊膺而號曰：『不可！世守武昌，此非先帝之旨乎？先帝甫棄天下而我背之，是幸國家之變以自利也！封疆之臣，應(yīng)守封疆；南中立君，我自以西藩為效。有過此一步者，良玉誓之以死』！盡出所藏金銀、彩物凡二、三萬，散之諸將；曰：『此皆先帝賜也。受國厚恩，禍變至此，良玉何心獨有之乎』！于是良玉哭，諸將噭然皆哭；副將馬士彥奮曰：『有不奉公令、復(fù)言東下者，吾擊之』！以巨艦置炮斷江，眾乃定。當(dāng)良玉出所藏，其子夢庚有吝色；良玉曰：『爾以此為若物邪？向者吾散之，乃所以為若也』！太息曰：『左氏不得世有此軍矣』！ 既弘光帝立，大封四鎮(zhèn)為侯、伯；推恩晉良玉為侯，委以上流之任。詔書到，而良玉賀表亦至。時李自成敗于關(guān)門；良玉以其間，復(fù)荊州、德安、承天。詔以收復(fù)陵園為良玉功，責(zé)所司補給十六年楚餉缺額四十萬；尋加太子太傅。而何騰蛟為楚撫、袁繼咸為江督，騰蛟共良玉收拾武昌，同心固守。繼咸為李邦華所推許；邦華死北都難，其客李猶龍又在良玉幕中，故兩人交最合。良玉兵無慮八十萬，號百萬；前五營為親軍、后五營為降軍。每春秋肄兵武昌諸山，以一山幟志為一色，良玉建大將旗鼓于射堂；周麾一呼，旆而立者山谷為滿。其閱軍法：兩人夾馬馳，曰「過對」；馬足動地殷如雷聲，聞數(shù)十里。諸鎮(zhèn)兵惟高杰最強，不及良玉遠甚；然良玉自朱仙鎮(zhèn)之?dāng)?，親兵良將大半死，其后歸者多烏合，法令不復(fù)相攝。會馬士英、阮大鋮當(dāng)國，以良玉出侯恂門下，慮東林倚為難，謾詞修好；陰忌之。監(jiān)軍御史黃澍者入朝，挾良玉勢，面糾士英奸；士英恨甚，嗾楚宗人盛濃糾其贓，擬旨逮問，良玉留弗遣。已又嗾御史袁洪勛、黃耳鼎誣袁繼咸嘗與良玉謀立他宗，良玉不之許；意在構(gòu)繼咸而媚良玉也。良玉則大懼，疏辨無是事；且言「三朝要典」治亂所關(guān)，勿聽邪言、興大獄！由是，與士英成讎隙。 明年三月，北來太子事起；良玉疏言：『東宮之來，吳三桂實有符驗。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豈大臣之道！滿朝諸臣但知逢君，罔惜大體。前者李賊逆亂，尚錫王封；何至一家視同仇敵！明知窮究并無別情，必欲展轉(zhuǎn)株求，使皇上忘屋烏之德、臣下絕委裘之義。普天同怨，皇上獨與二、三奸臣保守天下，無是理也』！初，黃澍之被逮也，陰諷將土嘩，欲索餉南京；澍復(fù)日以清君側(cè)為請。良玉念所將皆亂人、降卒，幸假天子聲號相縻系，恐東下則散走不可復(fù)制；未之許也。既而太子事中外讙嘩；又李自成棄陜?nèi)氤毡?。良玉心動，澍乃召三十六營大將與之盟；良玉方沈吟未決，中一將拂衣起曰：『疑事毋成！若主帥必不動者，某等請自行之』！良玉不得已，乃稱奉太子密詔，馳檄具疏聲明士英七大罪（詳載「紀(jì)年」，不具錄）；舉兵東下。自漢口達蘄州二百里，舳艫相接。邀楚督何騰蛟與俱，騰蛟赴水免。過九江，邀江督袁繼咸，繼咸責(zé)以大義；良玉約不破城，駐軍俟命。而繼咸部將郝效忠已與左兵通，入城縱火。時良玉疾已劇，見岸上火起，報云城已破；左右曰：『袁兵燒營自破其城』！良玉罵曰：『此是我兵耳』！大悔恨；椎胸嘆曰：『吾負臨侯』（臨侯者，繼咸字也）！嘔血數(shù)升，病遂革；召諸將謂曰：『吾不能報效朝廷，諸軍又不甚用吾法度，憤懣至此。自念二十年來，辛苦戮力，成就此軍。吾歿之后，出死力以捍封疆，上也；守一地以自效，次也。若散而各走，不惟負國，且羞吾軍；良玉死不瞑目矣』！諸將皆哭，請刑牲誓。后營總兵惠登相當(dāng)歃，拔佩刀橫膝上曰：『我公百年后，有不服副元帥號令者，齒此劍』！諸將皆曰：『諾』（副元帥謂夢庚也）！登相固降寇，所謂過天星者；感良玉再造力，有忠實心。 良玉歿后七日，軍東下；登相率其黑旗軍殿舟行，不近岸，有紀(jì)略。而前鋒中軍大亂，所至焚掠；登相大詬曰：『若此，則不如我前日為流賊；其如先帥末命何』！撤其軍返。夢庚見黑旗船西上，自以輕舸追之。登相大慟，以夢庚不足共事，引其兵絕江而去；夢庚遂陷湖口、建德、彭澤、東流、安慶。四月壬戌（初十日），黃斌卿等敗之銅陵；五月癸未（初二日），黃得功再敗之坂子畿。夢庚乃以所部三十六營偕黃澍降于我大清英親王軍前；南都尋亡。 劉澤清字鶴洲，曹縣人。以將材，授遼東寧前衛(wèi)守備；遷山東都司僉書，加參將。崇禎三年（一六三○），大清兵攻鐵廠，欲據(jù)以絕豐潤糧道；援守三屯總兵楊肇基遣澤清來援。未至鐵廠十五里，遇大兵力戰(zhàn)，自辰至午不決；得濟師，轉(zhuǎn)戰(zhàn)至遵化夾擊，遂得入城。敘功，加二級至副總兵。六年（一六三三）遷總兵；其冬，加左都督。九年（一六三六），京師戒嚴，統(tǒng)兵入衛(wèi)；加太子太師。十三年（一六四○）五月，山東大饑，民相聚為寇；命澤清會總兵楊御蕃兵剿捕之。八月，降右都督，鎮(zhèn)守山東。澤清白面朱唇，甚美；將略無所長，惟聲色、貨利之是好。嘗率五千人渡河救汴；壁壘未成，賊來爭，相持三日，互有殺傷。忽拔營去，惶遽奔迸，士卒爭舟多溺死。 十六年（一六四三）七月，請于青、登諸山開礦煎銀；詔巡撫設(shè)法。明年二月，移鎮(zhèn)彰德，不奉詔；而虛報捷。命以兵扼真定，又不從。大掠臨清南下，所至焚劫一空。給事中韓如愈嘗疏論澤清不法事，澤清賂以重幣弗納，加誚讓；至是，如愈以催餉過東昌戴家廟，澤清遣兵劫殺之于道，無敢上聞?wù)摺? 京師陷，澤清南走。尋弘光帝立，以澤清與黃得功、高杰、劉良佐為四鎮(zhèn)。澤清封東平伯，轄淮、海十一州縣，駐淮安；良佐亦封廣昌伯，轄鳳、壽九州島縣，駐臨淮。良佐字明輔，大同左衛(wèi)人。初與高杰同居李自成麾下，杰護內(nèi)營、良佐護外營。杰降后，良佐亦歸朝（或曰故淮督朱大典部將也）。崇禎十年（一六三七），流賊羅汝才合其黨搖天動等眾二十余萬分屯柏鄉(xiāng)之練潭、石井，良佐同總兵牟文綬擊敗之。又屢敗革、左、袁時中，護祖陵有功；積官至總兵。十五年（一六四二），同黃得功大敗張獻忠于潛山。嘗乘花馬陷陣，故亦號「花馬劉」云。時與澤清并封伯；澤清自云先帝已封伯而詔不達，是冬獨進爵為侯。時武臣各占封地，賦入不以上供，恣其所用；封疆、兵事置不問。澤清干預(yù)朝政，排擠異己，所言尤狂悖。上初立，即援靖康故事請以今歲五月改元，請宥故輔周延儒助餉贓銀，請禁巡按不得訪拿追贓，請嚴緝故總督候恂及其子方域，又薦降賊臣錢位坤、黃國琦、施鳳儀、時敏；朝廷皆曲意從之。已復(fù)與馬士英相表里，疏攻侍郎呂大器而薦張捷、鄒之麟、張孫振、劉光斗及在逃督撫之王永吉、郭景昌。都御史劉宗周嘗劾四鎮(zhèn)跋扈狀，澤清遂具疏痛詆之，言『宗周勸往鳳陽，為謀不忠、料事不智；抗疏稱「孤臣」，無禮；陰撓恢復(fù)，不義；欲誅臣等激變士心，召生靈之禍，不仁』。疏未下，復(fù)草一疏，并署黃得功、高杰暨良佐名上之；言『諸人往以梃擊、紅丸，謀害皇祖母、皇考。今歲迎立時，又力戴疏藩、詆誣圣德，非臣等與馬士英、朱國弼歃血訂盟，書約可法翊戴，則天位久屬他人。宗周謀危圣躬，已見于駐鳳陽一疏。鳳陽無城郭，止有高墻；陛下新承大統(tǒng)，欲安置于烽火兇危之地。此必非宗周一人逆謀，乃姜曰廣、吳甡合謀也。曰廣心雄膽大、行詭言堅，不快陛下之得位，故密通死黨宗周先翦除內(nèi)外翊戴諸忠，然后迫劫乘輿遷居耳。乞逮曰廣、甡、宗周三奸付法司，明正其謀危君父之罪。如甡等入都，臣等即渡江赴闕面詰其奸，正「春秋」討賊之義』。疏入，舉朝大駭。先是，澤清錄稿示杰；杰曰：『我輩武人，乃預(yù)朝事邪』？得功亦馳奏不預(yù)聞。士英尼之，不上。史可法不平，以諸鎮(zhèn)不知入告；澤清聞之，即言『疏實己出，而良佐知狀?？煞g議，是何居心』？良佐黨于澤清，亦疏言『宗周力持「三案」，為門戶主盟；倡義親征，圖晁錯之自為居守、司馬懿之閉城拒君。陛下既不為諸奸所容，莫若順成其志，暫幸鳳陽』！朝廷不得已，溫詔解之。澤清益橫，選義坊之健者入部，肆掠于野。巡撫田仰無如何，乃為請餉；上曰：『東南額餉不滿五百萬，江北已給三百六十萬，豈能以有限之財供無已之求』！不許?；騿枬汕澹骸簲硜韯t若何』？曰：『吾立福主，此地供吾休息。萬一有事，則擇江南一善地去耳』！ 澤清粗解文義，費千金構(gòu)水閣，招諸生吟詠歌頌，奏請安流寓諸生于淮安府學(xué)以便科舉。而性殘忍；平居蓄兩猿，一日宴其故人子，酌酒金甌中，呼猿捧之跪送客，客以猿狀猙獰，逡巡不敢受，澤清笑曰：『若怖乎』！命取囚來撲階下，剜其肝腦和酒置甌中，付猿捧之前，飲嚼立盡，顏色自若。嘗與副總兵劉孔和有違言，即拉殺之；構(gòu)淮安守將邱磊于史可法，致之死。 初與高杰善，明年杰死，即與得功、良佐謀分其眾；朝議不許。乃于其間大治淮邸，極宮室之盛，以鐘鼓美人充之。聞左兵起，托名勤王，大掠而東。我大清豫親王圍揚州，命都統(tǒng)準(zhǔn)塔分兵趨淮安；澤清率總兵馬化豹等迎降。尋良佐亦解甲歸命，且請擒弘光帝自效；導(dǎo)王師追至蕪湖，挾之以歸。 順治五年（一六四八），澤清以謀叛誅（良佐事，見「國史」「貳臣傳」）（補）。 沙定洲者，阿迷土司普明聲部將也。明聲死，妻萬氏撫有其眾；萬淫而狡，嘗召部下丁壯入侍，其將沙源之子定海、定洲皆與之私。久之，無以服眾，竟贅定海為婿；已復(fù)厭其樸陋，而定洲年少白晰，乃殺定海而贅定洲。明聲之子普服遠恥之，遂分寨以居。未幾，服遠憂抑死；定洲遂兼為阿迷土司。 乙酉（一六四五），元謀土司吾必奎反，定洲奉調(diào)領(lǐng)兵會剿；至則必奎已伏法。定洲自以徒來無功，逡巡城外，不即歸。有奸民饒希之、余錫朋嘗往來黔國公沐天波第中，以貨寶玩為名，累負天波金巨萬無以償；因詣各土司營，夸沐氏富埒國。定洲心動，陰結(jié)城中土司阮韻嘉、張國用、袁士宏等為應(yīng)，以十二月朔入城辭行；入門，輒呼噪焚劫，天波逸而家屬皆死。定洲遂盡得沐氏所有，盤踞省城。劫巡撫吳兆元，題請代天波鎮(zhèn)滇；至祿豐，執(zhí)前大學(xué)士王錫袞于家：皆不屈，拘之別室，奪其印以偽疏入告福京，遂行府事。 萬氏聞定洲之亂也，驚曰：『吾家當(dāng)敗此賊手』！謀自至省，執(zhí)以投誠。既至，見其聲焰赫然，尊若王者；又大喜過望。定洲遂悉兵追天波。時金滄副使楊畏知以監(jiān)軍駐楚雄，教天波西走永昌，使楚雄得為備，為首尾牽制之策；天波從之。定洲至楚雄，城閉不得入；畏知紿之曰：『若定永昌還，朝命當(dāng)已下；吾當(dāng)以禮見之耳』！定洲遂去。遣其黨王朔、李日芳等分攻大理、蒙化陷之，屠殺萬計。畏知乘間撤城外居民入城，清野筑陴；檄調(diào)漢土兵馬，遠近應(yīng)之。明年丙戌（一六四六），賊聞楚雄設(shè)守，又迤東龍在田、祿永命各自完保，因不敢至永昌，還攻楚雄；不能下，發(fā)巨炮擊之。姻焰沖城上，群蠻歡呼謂：『楊公死矣』！須臾煙散，則楊公端坐城樓如故；驚以為神，稍稍引去。東攻石屏，在田御卻之；轉(zhuǎn)攻寧州，破之，永命自殺。乘勢下嶍峨，土官王克猷走死。在田聞之懼，與其黨許名臣棄石屏，竄入大理；于是迤東諸縣盡陷。乃復(fù)引兵攻楚雄，分兵為七十二營、每七營各為一大營屯之，環(huán)城鑿濠為久困計。而城中守益堅，終不能克。 初，龍在田奉總理熊文燦命，駐榖城；獻賊之未叛也，嘗相識。是時獻賊誅而其下孫可望、李定國、艾能奇、劉文秀號四將軍者，收余眾，由遵義入黔。在田使人告急，可望因詐稱黔國焦夫人弟引兵復(fù)讎。丁亥（一六四七）三月入滇，定洲解楚雄圍，御之革泥關(guān)?？赏员迦f突之，定洲大??；殺王錫袞，遁歸阿迷。可望西徇諸郡；而分遣定國徇迤東，攻定洲部目李阿楚于臨安。阿楚拒戰(zhàn)甚力；穴地炮轟之，城破，阿楚赴火死，兵猶巷戰(zhàn)。定國怒，執(zhí)城中紳衿、兵民盡殺之，計七萬八千人，而焚縊陣亡者不與焉。將襲阿迷，聞晉寧有警，還師屠之（詳見「紀(jì)年」）?？赏葥?jù)有全滇，益自尊大，定國倔強不為下；可望謀諸眾，縛定國于演武場杖之。已復(fù)抱持哭，令取定洲自贖。佴革竜者，定洲之老巢也；有九山最險，硐名溪烏。其外巢曰大莊，夷目黑老虎守之；其戰(zhàn)也，口銜雙刀、手舞大刀，所向無前。文秀圍之，久不下。時定洲自居佴革竜，其下湯嘉賓、陳長命等亦各據(jù)一山，相去數(shù)十里為犄角之勢；外通交趾，以固諸蠻心。一日，宴集嘉賓營。定國偵得，率兵掩至；圍以木城，絕其水道。三閱月，諸蠻懼，出降；遂擒定洲及萬氏，凡沙氏之屬數(shù)百人。械送省城，聲其罪、剝其皮，號令通衢；滇人靡不快。 初，沙亂由萬氏，滇人疑其為夏姬。及就俘，魋墨奇丑，莫不大笑云。 黃斌卿號虎癡，福建興化衛(wèi)人。少隨其父于京邸，流落不能歸；有妓劉氏助之貲，得以恩例授把總，自參將升江北總兵。南都亡，遁歸。閩中立，附表勸進；并言『舟山為海外巨鎮(zhèn)，番舶往來，饒魚鹽之利。西連越郡、北繞長江；此進取之地』！上善之，封為肅鹵伯；賜劍印，屯舟山，得便宜行事。疏乞周鶴芝自副。斌卿為人猜忌，鶴芝慷慨下士。鶴芝嘗欲乞師日本，斌卿阻之；由是，不合而歸。斌卿出師窺崇明，戰(zhàn)??；遇周瑞，得還軍。 丙戌（一六四六）六月，浙東事敗，富平將軍張名振扈監(jiān)國魯王至舟山；斌卿不納。永勝伯鄭彩適至，奉監(jiān)國入閩；名振故與斌卿為兒女姻，因留駐舟山。斌卿怯于大敵，而勇于害其同類：副使荊本澈屯舟山之小沙岙，其將士善射；斌卿忌而殺之。溫州總兵賀君堯收玉環(huán)山漁稅，挾重貲入舟山；殺之而攫其貲。鎮(zhèn)倭將軍王鳴謙至舟山，誘殺之，盡并其眾。叛將張國柱，故鳴謙同事也，悉定海舟師來攻；國柱有弓箭手五百人，號驍勇。斌卿知陸戰(zhàn)不能取勝，令百姓乘城，而身率舟師以出洋；力戰(zhàn)三晝夜，窘甚。求救于名振；名振之將阮進者精水戰(zhàn)，以四舟沖國柱營，乘潮發(fā)炮，所當(dāng)輒糜碎，國柱僅以身免。斌卿得其樓船百號，聲勢益震。又忌名振之有阮進也，間之，使背名振去。平西將軍王朝先驍勇善戰(zhàn)，擁兵蛟關(guān)；斌卿三書招之。朝先率二艦渡橫水洋，斌卿遣標(biāo)將朱玖、陸瑋以假迎劫之；朝先跳水免，妻子死焉。朝先既失勢，斌卿摘其印，令為標(biāo)將；名振憐之，贈千金、請還其印，朝先自是歸心名振。 丁亥（一六四七）四月，吳淞提督吳勝兆謀叛我、復(fù)歸于明，以血書結(jié)舟山為應(yīng)，斌卿猶豫不敢應(yīng)；名振自以其兵就約，遇風(fēng)，盡喪其軍。朱玖勸斌卿殺之；名振乃避之，屯田南山。鄭彩自莆中送斌卿子還舟山，即名振婿也；道經(jīng)南山，名振留飲十日。玖揚言名振實殺公子，鼓眾鈔掠名振及標(biāo)屬將士家。無何，斌卿子至，備道名振情；斌卿大慚，然是時已構(gòu)隙矣。 是年冬十二月，鄞縣諸生華夏、屠獻宸等約斌卿以海師攻城，己翻城以應(yīng)之；斌卿固不愿，冀內(nèi)應(yīng)成功、己享其利，泊舟桃花渡。已而謀泄，無功。既返，甚悔其一出，刻意為保聚計。限民年十五以上充鄉(xiāng)兵；男子死，妻不得守制，田產(chǎn)入官。年六十無子者，收其田產(chǎn)，別給口食。又盡籍內(nèi)地大戶田之在舟山者為官田：妄冀如土司法為不侵、不叛之島夷而已，故不肯與海上義師相犄角。名振、朝先既以失歡去，而妻孥在舟山，未敢為難也。阮進在健跳，恃其有保全舟山功，以軍饑，告糴于斌卿，斌卿不之應(yīng)；進亦怨之。 己丑（一六四九）九月，有標(biāo)將黃大振者，劫獲番船數(shù)萬，全以饋斌卿，不饜；大振無以應(yīng)，逃入朝先營，危言動之。朝先遂與名振進議曰：『海上諸島惟滃洲稍大，而斌卿負固；不若共誅之，則監(jiān)國可駐軍』。遂傳檄進討。斌卿遣陸瑋、朱玖御之，戰(zhàn)輒敗，求救于安昌王恭■〈木梟〉；大學(xué)士張肯堂上章待罪，請迎監(jiān)國以自贖。名振將許之，而瑋與玖背約出洋；進疑斌卿逃，縱兵大擊，砍傷斌卿，沈之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