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獻(xiàn)帝

讀通鑒論 作者:(清)王夫之


  〖一〗

  有詭譎鷙悍之才,在下位而速覬非望者,其滅亡必速。故王莽、董卓、李密、朱泚俱不旋踵而殄。又其下者,則為張角、黃巢、方臘之妄,以自殲而已矣。其得大位,雖奪雖僭,而猶可以為數(shù)十年人民之天下之禍亂為己任;君長,傳之子孫,無道而后亡;則必其始起也,未嘗有窺竊神器之心,而奮志戮力以一至于功立威震,上無駕馭之主,然后萌不軌之心,以不終其臣節(jié)而獵大寶,得天下而不可以一日居,未有或爽者也。

  關(guān)東之起兵以誅董卓也,自袁紹始。紹之抗卓也,曰:“天下健者,豈惟董公?”其志可知已。及其集山東之兵,聲震天下,董卓畏縮而劫帝西遷以避之,使乘其播遷易潰之勢,速進(jìn)而撲之,卓其能稽天討乎?乃諸州郡之長,連屯于河內(nèi)、酸棗,躊躇而不進(jìn)。其巽懦無略者勿論也;袁紹與術(shù),始志銳不可當(dāng),而猶然棲遲若此,無他,早懷覬覦之志,內(nèi)顧卓而外疑群公,且幸漢之亡于卓而己得以逞也。

  于斯時(shí)也,蹶起以與卓爭死生,曹操、孫堅(jiān)而已。操曰:“董卓未亡之時(shí),一戰(zhàn)而天下定?!笔挂粦?zhàn)而天下定,操其能獨(dú)有天下乎?既敗于滎陽,且勸張邈等勿得遲疑不進(jìn),失天下望,而邈等不用,操乃還軍。當(dāng)斯時(shí),操固未有擅天下之心可知也。以操為早有擅天下之心者,因后事而歸惡焉爾。孫堅(jiān)之始起,斬許生而功已著,參張溫之軍事,討邊章而名已立,非不可杰立而稱雄也;奮起誅卓,先群帥而進(jìn)屯陽人,卓憚之而與和親,乃曰:“不夷汝三族懸示四海,吾死不瞑目?!豹?dú)以孤軍進(jìn)至雒陽,埽除宗廟,修塞諸陵,不自居功,而還軍魯陽。當(dāng)斯時(shí)也,可不謂皎然于青天白日之下而無慚乎?故天下皆舉兵向卓,而能以軀命與卓爭生死者,堅(jiān)而已矣。其次則操而已矣。豈袁紹等之力不逮操與堅(jiān)哉?操與堅(jiān)知有討賊而不知有他,非紹、術(shù)挾奸心以養(yǎng)寇,而冀收刺虎持蚌之情者所可匹也。故他日者,三分天下,而操得其一,堅(jiān)得其一,堅(jiān)之子孫且后操而亡;堅(jiān)之正,猶愈于操之速易其心者多矣。

  故天下非可以一念興而疾思弋獲者也。漢高之入關(guān)中,思亡秦而王關(guān)中耳,項(xiàng)羽弒義帝,而后有一天下之心。刱業(yè)之永,天所佑也。董卓死,李、郭亂,袁紹擅河北而忘帝室,袁術(shù)竊,劉表僭,獻(xiàn)帝莫能馭,而后曹操之篡志生。曹操挾天子,夷袁紹,降劉琮,而后孫權(quán)之割據(jù)定。是操之攘漢,袁紹貽之;堅(jiān)之子孫僭號于江南,曹操貽之也。謂操與堅(jiān)懷代漢之心于起兵誅卓之日,論者已甚之說;豈諒人情、揆天理、知興廢成敗之定數(shù)者乎?以詭譎之智、鷙悍之勇,乘間抵巇,崛起一朝而即思天位,妄人之尤者爾,而何足以臨臣民、貽子孫邪?

  孟子曰:“五霸,假之也?!奔僦普?,非己所誠有,假借古人之名義、信以為道之謂,非心不然而故竊其跡也。無其學(xué),無其德,則假矣。名與義生于乍然之心者,固非偽也。王莽之于周公,張角之于老耼,不可謂之假也。當(dāng)曹操不受驍騎校尉之職,東歸合眾,進(jìn)戰(zhàn)滎陽,而孫堅(jiān)起兵長沙,進(jìn)屯魯陽,拒卓和親之日,而坐以窺竊神器之罪,則張角、黃巢、方臘可以創(chuàng)業(yè)貽子孫,而安祿山、朱泚、苗傅、劉正彥尤優(yōu)為之矣。誅非其罪而徒以長奸,深文之害世教,烈矣哉!

  〖二〗

  蔡邕之愚,不亡身而不止。愚而寡所言動者,困窮而止;愚而欲與人家國神人之大,則人怒神恫而必殺其軀。邕之應(yīng)董卓召而歷三臺,此何時(shí)也?帝后弒,天子廢,大臣誅夷,劫帝而遷,宗廟燒,陵寢發(fā),人民駢死于原野,邕乃建議奪孝和以后四帝之廟號,舉三代興革之典禮于國危如線之日,從容而自衒其學(xué)術(shù),何其愚也!

  而不但愚也。漢之宗社岌岌矣,諸廟之血食將斬矣。夫茍痛其血食之將斬,諱先祖之惡而揚(yáng)其美,以昭積功累仁之允為元后也,猶恐虛名之無補(bǔ)。乃亟取和帝之涼德不足稱宗者而播揚(yáng)之,是使奸雄得據(jù)名以追咎曰:是皆不可以君天下者,而漢亡宜矣。此則人怨神恫,陷大惡而不逭者也。

  以情理推之,邕豈但愚而已哉?邕之髠鉗而亡命,靈帝使之然也。四帝可宗,則靈帝亦可宗矣。邕蓋欲修怨于靈帝,而豫窒其稱宗之路,邕于是而無君之心均于董卓,王允誅之,不亦宜乎。董卓曰:“為當(dāng)且爾,劉氏種不足復(fù)遺?!辩吖淘弧皠⑹现婵疾蛔銖?fù)尊”。其情一也。故曰:邕非但愚也。雖然,神其可欺、神其可恫乎?則亦愚而已矣。

  〖三〗

  韓馥、袁紹奉劉虞為主,是項(xiàng)羽立懷王心、唐高祖立越王侑之術(shù)也;虞秉正而明于計(jì),豈徇之哉?王芬欲立合肥侯而廢靈帝,合肥侯愚而曹操拒之,合肥以免。劉虞之賢必不受,操知之矣。故但自伸西向之志,而不待為虞計(jì)。于是而知操之視紹,其優(yōu)劣相去之遠(yuǎn)也。操非果忠于主者,而名義所在,昭然系天下之從違,固不敢犯也。未有犯天下之公義,而可以屈群雄動眾庶者也。

  或曰:馥、紹之議,亦惡乎非義哉?春秋之法,君弒而為弒君者所立,則正其為篡。梁冀弒質(zhì)帝而桓立,董卓弒弘農(nóng)王而獻(xiàn)立,獻(xiàn)不正乎其為君,則關(guān)東諸將欲不奉獻(xiàn)為主而立虞,惡乎不可?

  曰:執(zhí)春秋之法以議桓帝之不正其始,得矣。帝方以列侯求婚于梁氏,趨國門而承其隙,未嘗無覬覦之心焉,則與與聞乎弒者同乎賊;使有仗大義以誅冀者,桓帝服罪而廢焉,宜也。且順、桓之際,漢方無事,而不亟于求君也。若獻(xiàn)帝之立,年方九歲,何進(jìn)之難,徒步郊野,漢不可一日而無君,帝自以明了動卓之欽仰,弘農(nóng)廢,扳己以立,未能誓死以固辭,幼而不審,無大臣以匡之,而卓之兇燄,且固曰:“劉氏種不復(fù)留?!眲t舍己以延一線之祀,是亦義也,而況其在幼沖乎!袁紹遷董卓之怨以怒帝,其為悖逆也明甚。操知之審,而曰:“我自西向?!敝壑梢韵等诵?,劉虞雖賢,無能遙起而奪之也?;傅壑D冀,以嬖寵之怨,而不忌其弒主之逆;董卓之誅,則已正名之為賊矣,以賊討卓,則弘農(nóng)之大讐已復(fù),獻(xiàn)帝可無慚于踐阼矣。視晉景、魯定而尤正焉,而何容苛責(zé)之也。

  〖四〗

  所謂雄桀者,雖懷不測之情,而固可以名義馭也。明主起而馭之,功業(yè)立,而其人之大節(jié)亦終賴以全。惟貪利樂禍不恤名義者為不可馭之使調(diào)良,明主興,為彭越、盧芳以自羅于誅而已。不然,則亂天下以為人先驅(qū),身殪家亡而國與俱敝。曹操可馭者也,袁紹不可馭者也。

  起兵誅卓之時(shí),操與孫堅(jiān)戮力以與卓爭生死,而紹晏坐于河內(nèi);孫堅(jiān)收復(fù)雒陽,乘勝以攻卓,在旦晚之間也,而紹若罔聞;關(guān)東諸將連屯以偕處,未有釁也,而紹首禍而奪韓馥之冀州;先諸將而內(nèi)訌者,無賴之公孫瓚也,而紹誘之以首難;然則昔之從臾何進(jìn)以誅宦官,知進(jìn)之無能為而欲乘之以偪漢爾,進(jìn)不死,紹固不容之,而陳留又豈得終有天下乎?鮑信曰:“袁紹自生亂,是復(fù)有一卓也?!睂O堅(jiān)曰:“同舉義兵,將救社稷,逆賊垂破而各若此,吾將誰與戮力?”雖有漢高、光武,欲收紹而使效奔走,必不得也。李密之所以終死于叛賊也。

  自其后事而觀之,則曹操之篡成,罪烈于紹,而操豈紹比哉?諸將方爭據(jù)地以相噬,操所用力以攻者,黑山白繞也,兗州黃巾也,未嘗一矢加于同事之諸侯。其據(jù)兗州自稱刺史,雖無殊于紹,而得州于黃巾,非得州于劉岱也;擊走金尚者,王允之賞罰無經(jīng)有以召之也;然則獻(xiàn)帝而能中興,操固可以北面受賞,而不獲罪于朝廷,而不軌之志戢矣。

  紹擁兵河北以與操爭天下,而操乃據(jù)兗州以成爭天下之勢。紹導(dǎo)之,操乃應(yīng)之;紹先之,操乃乘之;微紹之逆,操不先動。雖操之雄桀智計(jì)長于紹哉!抑操猶知名義之不可自我而干,而紹不知也。然則雖遇高、光之主,紹亦為彭越、盧芳而終不可馭,身死家滅而徒為人先驅(qū)。貪利樂禍,習(xí)與性成,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五〗

  孫堅(jiān)之因袁術(shù)也,猶先主之因公孫瓚也,固未可深責(zé)者也。漢高帝嘗因項(xiàng)梁矣,唐高祖下李密而推之矣,以項(xiàng)氏世為楚將,而密以蒲山公之后,為天下所矜也。天下之初亂也,人猶重虛名以為所歸,故種師道衰老無能為,而金人猶憚之。袁氏四世五公之名,烜赫宇內(nèi),孫堅(jiān)崛起,不能不藉焉。彼公孫瓚之區(qū)區(qū),徒擁眾梟張耳,昭烈且為之下,而況術(shù)乎?

  夫堅(jiān)豈有術(shù)于心中者哉?賊未討,功未成,以長沙疏遠(yuǎn)之守,為客將于中原,始繇術(shù)以立大勛,而速背之,則術(shù)必懷惎毒以撓堅(jiān)之為;進(jìn)與卓為敵,而退受術(shù)之掣,劉虞懷忠義而死于公孫瓚,職此繇也。使堅(jiān)不死,得自達(dá)于長安,肯從術(shù)以逆終而為亂賊之爪牙乎?劉表之收荊州也,卓之命也,眾皆討卓而表不從,表有可討之罪焉;因袁術(shù)之隙而為之討表,實(shí)自討也。若堅(jiān)者,雖不保其終之戴漢,而固未有瑕也,與術(shù)比而姑從之,惡足以病堅(jiān)哉!

  〖六〗

  管寧在遼東,專講詩書、習(xí)俎豆,非學(xué)者勿見,或以寧為全身之善術(shù),豈知寧者哉?王烈為商賈以自穢,而逃公孫度長史之辟命,斯則全身之術(shù),而寧不為也。天下不可一日廢者,道也;天下廢之,而存之者在我。故君子一日不可廢者,學(xué)也;舜、禹不以三苗為憂,而急于傅精一;周公不以商、奄為憂,而慎于踐籩豆。見之功業(yè)者,雖廣而短;存之人心風(fēng)俗者,雖狹而長。一日行之習(xí)之,而天地之心,昭垂于一日;一人聞之信之,而人禽之辨,立達(dá)于一人。其用之也隱,而搏捖清剛粹美之氣于兩間,陰以為功于造化。君子自竭其才以盡人道之極致者,唯此為務(wù)焉。有明王起,而因之敷其大用。即其不然,而天下分崩、人心晦否之日,獨(dú)握天樞以爭剝復(fù),功亦大矣。

  繇此言之,則漢末三國之天下,非劉、孫、曹氏之所能持,亦非荀悅、諸葛孔明之所能持,而寧持之也。寧之自命大矣,豈僅以此為禍福所不及而利用乎:邴原持清議,而寧戒之曰:“潛龍以不見成德?!辈灰姸鲁?,有密用也;區(qū)區(qū)當(dāng)世之得失,其所矜而不忍責(zé)、略而不足論者也。白日之耀,非鐙燭之光也。寧誠潛而有龍德矣,豈僅曰全身而已乎?

  〖七〗

  王允誅董卓,而無以處關(guān)東諸將,雖微李傕、郭氾,漢其能存乎?首謀誅卓者袁紹,是固有異志焉,而不可任者也。曹操獨(dú)進(jìn)滎陽,雖敗而志可旌;孫堅(jiān)首破卓而復(fù)東都,糞除宗廟,修治陵園,雖死而其子策可用也;急召而錄其功以相輔于內(nèi),傕、氾失主而氣奪,安敢側(cè)目以視允乎?區(qū)區(qū)一宋翼、王弘,傕、氾且憚之,而不敢加害于允,而況操與策也。允之倚翼與弘,皆其所私者也,操與策非其所能用者也,而又以驕氣乘之,不亡何待焉!

  或曰:操非可倚以安者,允而召操,則與何進(jìn)之召卓也何以異?此又非也。進(jìn)不能誅宦官而倚卓,進(jìn)客而卓主矣。允之誅卓,無假于操,而威大振;操雖奸,賞之以功,旌之以能,綏之以德,束之以法,操且熟計(jì)天下而思自處。故王芬之謀,劉虞之議,必規(guī)避之,而不敢以身為逆。當(dāng)此之時(shí),眾未盛,威未張,允以談笑滅賊之功臨其上而駕御之,操抑豈敢蹈卓之覆軌乎?策方少,英銳之氣,誘掖之以建忠勛也尤易,而奚患召之為后害哉?允非其人也,智盡于密謀,而量不足以包英雄而馴擾之,加以驕逸,而忘無窮之隱禍,其周章失紀(jì)而死于逆臣,不能免矣。

  東召孫、曹而西屬涼州之兵于皇甫嵩,則二袁、劉表、公孫瓚不足以逞;二袁、劉表、公孫瓚不逞,而曹操亦無藉以啟跋扈之心。天下可定也,況李傕、郭氾之區(qū)區(qū)者乎?

  〖八〗

  馬日磾、趙岐之和解關(guān)東也誰遣之?于時(shí)李傕、郭氾引兵向闕,種拂戰(zhàn)死,天子步出宣平門,王允、宋翼、王弘駢死闕下,宮門之外皆仇敵也,而暇念及于袁、劉、公孫不輯于千里之外邪?故知非獻(xiàn)帝遣之,傕、氾遣之也。關(guān)東諸將之起,以誅卓起。傕、氾,卓之部曲也,其引兵犯闕,以報(bào)卓之讐為辭,呂布東走,而傕、氾安能不憂誅卓之師浸加于己哉?欲求款于關(guān)東而恐其見拒,則姑以天子之詔為和解之迂說,亦其雖為卓報(bào)仇,而于關(guān)東則均為王臣,無異志也,此不款和而妙為款和者也。劉表則自刺史而牧矣,曹操上書而優(yōu)而使之歸矣,征朱儁為太仆矣,皆傕、氾以求免于關(guān)東之善術(shù)也。嗚呼!日磾、岐為漢之大臣,而受賊之羈絡(luò)以聽其頤指,其頑鄙而不知恥,亦至是哉!

  夫與賊同立于朝,所難者不能自拔耳。二子者,幸而得銜命以出,是溫嶠假手以圖王敦之機(jī)會也。紹、術(shù)、瓚、表雖懷異志,而朱儁、曹操、劉虞、孫策,夫豈不可激厲入援以解天子之困厄。而命之曰和解,則以和解畢事,曾不知有問及中朝者,二子將何辭以答也?故遣日磾、岐者,傕、氾也;奔走于諸將之間,靦顏以嚅囁者,為傕、氾效也;為天下賤,不亦宜乎!

  〖九〗

  曹操父見殺而興兵報(bào)之,是也;阬殺男女?dāng)?shù)十萬人于泗水,徧屠城邑,則慘毒不仁,惡滔天矣。雖然,陶謙實(shí)有以致之也。謙別將掩襲曹嵩而殺之,謙可謝過曰不知,然使執(zhí)殺嵩者歸之于操,使臠割而甘心焉,則操亦無名以逞。乃視嵩之死,若獵人之射麏,分食其肉而不問所從來,亦何以已暴人之怒哉?

  且操之擊謙也,以報(bào)私讐,而未嘗無可托之公義也。李傕、郭氾稱兵向闕,殺大臣,脅天子,人得而誅者也。謙首唱誅逆之謀,奉朱儁以伐逆而戴主,傕、氾以太仆餌儁,以牧餌謙,其力弱而畏我也可見矣。知其弱,懼其餌,儁雖志義不終,而謙自可奮興以致討;乃聽王朗之謀,邀寵于賊臣,而受州牧之命,則欲辭黨逆之誅而無所逭;操執(zhí)此以告天下,而天下孰為謙援者乎?蓋謙之為謙也,貪利賴寵,規(guī)眉睫而迷禍福者也。然則曹嵩之輜重,謙固垂涎而假手于別將耳。吮鋒端之蜜,禍及生靈者數(shù)十萬人,貪人之毒,可畏也夫!

  〖一○〗

  國家積敗亡之道以底于亂,狡焉懷不軌之志,思獵得之者眾矣,而尚有所忌也。天子不成乎其為君,大臣不成乎其為相,授天下以必不可支之形,而后不軌者公然軋奪無所忌。

  關(guān)東起兵以誅卓,而無效死以衛(wèi)社稷之心,然固未敢逞其攘奪也。至于卓既伏誅,王允有專功之心,而不與關(guān)東共功名,可收以為用者勿能用,可制之不為賊者弗能制,而關(guān)東之心解矣。允以無輔而亡,李傕、郭氾以無憚而訌,允死,而天下之心遂為之裂盡。李、郭殺大臣,脅人主,關(guān)東疾視而不問,馬日磾、趙岐之庸鄙,受二兇之意旨以和解行,而實(shí)為逆賊結(jié)連衡之好,然后關(guān)東始堅(jiān)信漢之必亡。于是而曹操上書之情,非復(fù)滎陽之志矣。孫堅(jiān)即不死,而不保其終,策以孤立之少年,走劉繇,逐王朗,殺許貢,跳躑于江東矣。張邈、陶謙、呂布、劉備互相攻而不戢矣。二袁之思移漢鼎以歸己,又顯著其跡矣。環(huán)視一獻(xiàn)帝而置之若存若亡之間,以無難紾其臂而奪之。嗚呼!遲之十余年,而分崩之勢始成。天下何嘗亡漢,而漢自亡,尚孰與憐之,而興下泉苞稂之思者乎?

  王允非定亂之人也,馬日磾、趙岐,則手授天下于羣雄者也,漢之終亡,終于此也。

  〖一一〗

  亂天下者,托于名以逞其志;故君子立誠以居正,而不競以名,則托于名者之偽露以敗,而君子伸。亂天下者,并其名而去之不忌,則能顧名以立事者,雖非其誠而志欲伸,無可為名者,莫能勝也。管、蔡內(nèi)挾孺子、外挾武庚以為名,非無名也,自不可敵周公之誠也。項(xiàng)羽立義帝而弒之,并其名而去之矣;漢高為帝發(fā)喪,名而已矣,而天下戴之以誅羽之不義。使義帝而存,漢高之能終事之也,吾不敢信,然而以討項(xiàng)羽則有余。故胡氏曰:“與其名存而實(shí)亡,愈于名實(shí)之俱亡?!贝巳韵轮煜?,名為之維持也大矣。

  袁紹不用沮授之策,聽淳于瓊而不迎天子于危困之中,授曰:“必有先之者?!倍懿俟犥鲝垡灾浦T侯。夫無君之心,操非殊于紹也,而名在操,故操可以制紹,而紹不能勝操;操之勝也,名而已矣。

  雖然,名未易言也。名而可以徒假與,則紹亦何憚而不假?淳于瓊曰:“今迎天子,動則表聞,從之則權(quán)輕,違之則拒命?!惫什懿龠w許以后,外而袁紹恥太尉之命,內(nèi)而孔融陳王畿之制,董承、劉備、伏完、金禕交起而思誅夷之;入見殿中,汗流浹背,以幾幸于免;與紹之恣睢河北唯意欲為而莫制者,難易之勢,相懸絕也。茍不恤其名,而唯利是圖,則淳于瓊之言,安知其不長于荀彧哉?假令衣帶詔行,曹操授首于董承、伏完、金禕之手,則授、或之謀,豈不適為瓊笑?而非然也,出天子于棘籬饑?yán)е?,猶得奉宗廟者二十余年,不但以折羣雄之僭,即忠義之士,懷憤欲起,而人情之去就,尚且疑且信而不決于從也。瓊之情唯利是圖,受天下之惡名而不恤,紹是之從,欲不亡也,得乎?

  名與利,相違者也;實(shí)與名,末相違而始相合也。舉世騖于名,而忠孝之誠??;舉世趨于利以舍名,而君臣父子之秩敍,遂永絕于人心。故名者,延夫人未絕之秉彝于三代之下者也。夫子于衛(wèi)輒父子之際,他務(wù)未遑,而必先正名,蓋有不得已焉耳。

  〖一二〗

  劉先主之刺豫州,因陶謙也;其兼領(lǐng)徐州,亦因陶謙也。二袁、曹操,皆受命于靈帝之末,呂布、劉表,亦拜爵王廷而出者,唯先主未受命也,而不得不因人以興。始因公孫瓚,繼因陶謙,周旋于兩不足有為者之左右,而名不登于天府,是以屢出而屢敗??妆焙V奄?,而何為不飏于王廷?北海之疏也。敗于呂布而歸許,然后受命而作牧,望乃著于天下。以義揆之,則受陶謙之命兼領(lǐng)二州,其始不正,故終不足以動天下而興漢,亦始謀之不臧哉!

  及其為左將軍,受詔誅操而出奔,乃北奔于袁紹,托非其人矣,而非過也。何也?既已受命誅操,則許都之命制自操者,義不得而受也。結(jié)孫權(quán)而分荊,奪劉璋以收益,可以不受命矣;可不受命而制自己,故雖不足以興漢,而終奄有益州,以成鼎足之形。

  使其于陶謙授徐之日,早歸命宗邦,誅傕、氾以安獻(xiàn)帝,紹與操其孰能御之?而計(jì)不及此,孔北海亦莫之贊焉,徒與袁術(shù)、呂布一彼一此,爭衡于徐、豫之間,惜哉!

  〖一三〗

  張巡守睢陽,食盡而食人,為天子守以抗逆賊,卒全江、淮千里之命,君子猶或非之。臧洪怨袁紹之不救張超,困守孤城,殺愛妾以食將士,陷其民男女相枕而死者七八千人,何為者哉?張邈兄弟黨呂布以奪曹操之兗州,于其時(shí),天子方蒙塵而寄命于賊手,超無能恤,彼其于袁、曹均耳。洪以私恩為一曲之義,奮不顧身,而一郡之生齒為之并命,殆所謂任俠者與!于義未也,而食人之罪不可逭矣。

  天下至不仁之事,其始為之者,未必不托于義以生其安忍之心。洪為之,巡效之而保其忠,于是而朱粲之徒相因以起。浸及末世,兇歲之頑民,至父子、兄弟、夫妻相噬而心不戚,而人之視蛇蛙也無以異,又何有于君臣之分義哉?

  若巡者,知不可守,自刎以徇城可也。若洪,則姑降紹焉,而未至喪其大節(jié);憤興而憯毒,至不仁而何義之足云?孟子曰:“仁義充塞,人將相食?!狈驐睢⒛探杂诘烙兴鶊?zhí)者,孟子慮其將食人而亟拒之,臧洪之義,不足與于楊、墨,而禍烈焉。君子正其罪而誅之,豈或貸哉!

  〖一四〗

  董承潛召曹操入朝,操至而廷奏韓暹、楊奉之罪,誅罪賞功,矜褒死節(jié),而漢粗安。惜哉,承之行此也晚,而王允失之于先也。

  當(dāng)斯時(shí)也,漢之大臣,死亡已殆盡矣;天子徒步以奔,而威已殫矣;從官采梠餓死,而士大夫之氣已奪矣;故董昭謀遷帝于許,尚懼眾心之不厭,而卒無有一言相抗者。若當(dāng)董卓初誅之日,廷猶有老成之臣,人猶堅(jiān)戴漢之心,劉虜懷忠于北陲,孫堅(jiān)立功于雒陽,相制相持,而允之忠勛非董承從亂之比,操亦何敢遽睥睨神器、效董卓之狂愚乎?

  王允坐失之,董承不得已而試為之;為之已晚,而無救于漢之亡,然而天下亦自此而粗定。觀于此而益為允惜,誠可惜而已矣。

  〖一五〗

  范增之欲殺沛公,孫堅(jiān)之欲殺董卓,為曹操謀者之欲殺劉豫州,王衍之欲殺石勒,張九齡之欲殺安祿山,自事后而觀之,其言驗(yàn)矣。乃更始?xì)⒉鴩K亡;司馬氏殺牛金而家終易。故郭嘉之說曹操,勿徒受害賢之名,而曹操笑曰:“君得之矣?!庇凶R者之言,非凡情可測也。

  人之欲大有為也,在己而已矣,未有幸天下之不肖,而己可攘賢而自大者也。茍可以大有為,則雖有英雄,無能為我難也;茍未可以有為,則何知天之生豪杰者不再生也?待獺以敺魚,待鹯以敺雀,此封建之天下為然爾。起于紛亂之世而欲成大業(yè),非能屈天下之英雄,不足以建非常之業(yè)。忌英雄而殺之,偷勝天下之庸流以為之雄長,則氣先苶;而忽有間起之英豪乘之于意外,則神沮志亂而無以自持。若此者,曹操之所不屑為,而況明主之以道勝而容保無疆者乎!盡己而不憂天下之我勝,君子之道,而英雄繇之;不能仿佛于君子之道而足為英雄者,未之有也。

  〖一六〗

  劉表無戡亂之才,所固然也,然謂曹操方挾天子、擅威福,將奪漢室,而表不能興勤王問罪之師,徒立學(xué)校、修禮樂,為不急之務(wù),則又非可以責(zé)表也。

  表雖有荊州,而隔冥阨之塞,未能北向以爭權(quán),其約之以共滅曹氏者,袁紹也,紹亦何愈于操哉?紹與操自靈帝以來,皆有兵戎之任,而表出自黨錮,固雍容諷議之士爾。荊土雖安,人不習(xí)戰(zhàn),紹之倚表而表不能為紹用,表非戡亂之才,何待杜襲而知之?表亦自知之矣。躊躇四顧于袁、曹之間,義無適從也,勢無適勝也,以詩書禮樂之虛文,示間暇無爭而消人之忌,表之為表,如此而已矣。中人以下自全之策也。不為禍先而僅保其境,無袁、曹顯著之逆,無公孫贊樂殺之愚,故天下紛紜,而荊州自若。迨乎身死,而子琮舉土以降操,表非不慮此,而亦無如之何者也。

  杜襲之語繁欽曰:“全身以待時(shí)?!币u所待者曹操耳,欽與王粲則邀官爵醼樂之歡于曹丕者也,夫豈能鄙表而不屑與居者哉?諸葛公僑居其土,而云“此中足士大夫遨游”。亦唯表之足以安之也。天下無主,而徒以責(zé)之表乎!

  〖一七〗

  呂布不死,天下無可定亂之機(jī),昭烈勸曹操速殺之,此操所以心折于昭烈也。

  當(dāng)時(shí)之競起者眾矣。孫堅(jiān),以戡亂為志者也;劉焉妄人也,而偷以自容;劉表文土也,而無能自立;袁紹雖疏而有略,其規(guī)恢較大矣;狂愚而逞者袁術(shù),而猶飾偽以自尊;頑悍而樂殺者公孫瓚,而猶據(jù)土以自全;若夫倏彼倏此,唯其意之可奰發(fā),旦暮狂馳而不能自信,唯呂布獨(dú)也。而有驍勁之力以助其惡,嗾之斯前矣,激之斯起矣,觸之斯閧矣,蹂躪于中夏而靡所底止,天下未寧而布先殪,其自取之必然也。呂布殪,而天下之亂始有乍息之時(shí),亂人不亡,亂靡有定,必矣。

  嗚呼!布之惡無他,無恒而已。人至于無恒而止矣。不自信而人孰信之?不自度而安能度人?不思自全,則視天下之糜爛皆無足恤也。故君子于無恒之人,遠(yuǎn)之唯恐不速,絕之唯恐不早,可誅之,則勿恤其小惠、小勇、小信、小忠之區(qū)區(qū)而必誅之,而后可以名不辱而身不危。與無恒者處,有家而家毀,有身而身危,乃至父子、兄弟、夫婦之不能相保。論交者通此義以知擇,三人行,亦必慎之哉!

  〖一八〗

  漢武、昭之世,鹽鐵論興,文學(xué)賢良競欲割鹽利以歸民為寬大之政,言有似是而非仁義之實(shí)者,此類是也。夫割利以與民,為窮民言也;即在瀕海瀕池之民,茍其貧弱,亦惡能食利于鹽以自潤,所利者豪民大賈而已。未聞割利以授之豪民大賈而可云仁義也。鹽猶粟也,人不可一日無者,而有異。粟則徧海內(nèi)而生,勤者獲之,惰者匱之;鹽則或懸絕于千里之外,而必待命于商賈。上司其輕重,則雖苛而猶有制;一聽之豪民大賈,居贏乘虛,其以厚取于民者無制,而民不得不償,故割利以與豪民大賈而民益困。王者官山府海以利天下之用而有制,以不重困于民,上下交利之善術(shù)也,而奚為徇寬大之名以交困國民邪?與其重征于力農(nóng)之民,何如取給于天地之產(chǎn)。鹽政移于下,農(nóng)民困于郊,國計(jì)虛于上,財(cái)不理,民非不禁,動浮言以談仁義者,亦可廢然返矣。

  衛(wèi)覬曰:“鹽,國之大寶也?!敝名}官賣鹽,以其直市犂牛給民,勤耕積粟,行之關(guān)中而民以綏,強(qiáng)敵以折。施及后世,司馬懿拒守于秦、蜀之交,諸葛屢匱而懿常裕,皆此為之本也。覬之為功于曹氏,與棗祗均,而覬尤大矣。

  〖一九〗

  韓高,智而狡者也。劉表舊與袁紹通,而曹操方挾天子以為雄長,紹之不敵操也,人皆知之,故杜襲、繁欽、王粲之徒,日夕思?xì)w操以取功名。嵩亦猶是而已矣。高之勸表以歸操,明言袁、曹之勝敗,而論者謂其奉戴漢室,過矣。

  嵩之欲詣許也迫,而固持之以緩,其與表約曰:“守天子之命,義不得為將軍死?!毕葹樽悦庵?jì),以玩弄表于股掌之上,堅(jiān)辭不行,而待表之相強(qiáng),得志以歸,面折表而表不能殺,亦陳珪之故智,而嵩持之也尤堅(jiān)。表愚而人去之,操巧而人歸之,以中二千石廣陵守遂珪之志,以侍中零陵守遂嵩之志,珪與嵩之計(jì)得,而呂布、劉表之危亡系之矣。二子者,險(xiǎn)人之尤也,豈得以歸漢為忠而予之!

  〖二○〗

  董承受衣帶詔,與先主謀誅曹操,乘操屯官渡拒袁紹之日,先主起兵徐州,勢孤而連和于袁紹。勿論待人者不足以興,即令乘間而誅操,紹方進(jìn)而奪漢之權(quán),先主、董承其能制紹使無效操之尤而彌甚乎?不能也。然則此舉也,亦輕發(fā)而不思其反矣。董承者,與亂相終始,無定慮而好逞其意計(jì)者也。前之召操,與今之連紹,出一軌而不懲,弗責(zé)矣;先主亦慮不及此,而輕為去就,何以為英雄哉?

  夫先主之于此,則固有其情矣。其初起也,因公孫瓚,因陶謙,雖為州牧,而權(quán)藉已微,固不能與袁、曹之典兵于靈帝之世,與于誅賊之舉者齒;故旋起旋躓,而姑托于操。及其受左將軍之命,躬膺天子之寵任,而又承密詔以首事,先主于是乎始得乘權(quán)而正告天下以興師。曹操之必篡,心知之矣;袁紹之為逆,亦心知之矣。脫于操之股掌,東臨徐、豫,孤倡義問以鼓人心,乘機(jī)而興,不能更待,紹不可達(dá)而連之,姑使與操相持,己因得以收兵略地為東向之舉,而有余以制群雄,先主之志,如此而已。初末嘗倚紹以破操,而幸紹之能戴漢以復(fù)興也。董承、種輯亦惡足以知其懷來哉?

  故許先主以純臣,而先主不受也。其于獻(xiàn)帝,特不如光武之于更始,而豈信其可終輔之以盪群兇乎?故連和于紹而不終,未嘗恃紹也。操即滅,紹即勝,先主亦且出于事外而不屑為紹用。先主之東操心悔之而不懼,紹遙應(yīng)之而不堅(jiān),亦已知之矣。他日稱尊于益州,此為權(quán)輿;特其待操之篡而后自立焉,故不得罪于名教,而后世以正統(tǒng)加之,亦可勿媿焉。

  〖二一〗

  曹操東攻先主,田豐說紹乘間舉兵以襲其后,紹以子疾辭豐而不行,紹雖年老智衰,禽犢愛重,豈至以嬰兒病失大計(jì)者?且身即不行,命大將統(tǒng)重兵以躡之,亦詎不可?而紹不爾者,紹之情非豐所知也。操東與先主相距而紹乘之,操軍必驚駭潰歸,而先主追躡之,操且授首;先主誅操入許而擁帝,紹之逆不足以逞,而遽與先主爭權(quán);故今日弗進(jìn),亦猶昔者擁兵冀州,視王允之誅卓而不為之援,其謀一也。

  豈徒紹哉!先主亦固有此情矣。紹之興兵而南,眾未集,兵未進(jìn),雖承密詔與董承約,抑可姑藏少待也;待紹之進(jìn)黎陽、圍白馬,操戰(zhàn)屢北,軍糧且匱,土山地道交攻而不容退,乃徐起徐、豫之兵,亟向許以拒曹之歸,操且必為紹禽。而先主遽發(fā)以先紹者,亦慮操為紹禽,而己擁天子之空質(zhì),則紹且梟張于外而逼我,孤危將為王允之續(xù)矣。惟先紹而舉,則大功自己以建,而紹之威不張。紹以此制先主,先主亦以此制紹,其機(jī)一也。

  夫先主豈徒思誅操而縱紹以橫者乎?兩相制,兩相持,而曹操之計(jì)得矣。急攻先主而緩應(yīng)紹,知其陽相用而陰相忌,可無俟其合而迫應(yīng)其分。先主惡得而不?。拷B惡得而不亡?此其機(jī)先主與紹緘之于心,非董承之所察,而田豐欲以口舌爭之,不亦愚乎!

  〖二二〗

  張魯妖矣,而卒以免于死亡,非其德之堪也;聽閻圃之諫,拒群下之請,不稱漢寧王,衛(wèi)身之智,足以保身,宜矣。嗚呼!亂世之王公,輕于平世之守令;亂世之將相,賤于平世之尉丞;顧影而自笑,夢覺而自驚,人指之而嗤其項(xiàng)背,鬼瞰之而奪其精魂,然而汲汲焉上下相蒙以相尊,愚矣哉!

  陳嬰、周市之所弗為,張魯能弗為,張魯之所不為,而呂光、杜伏威、劉豫、明玉珍汲汲焉相尊以益其驕,駢首就戮而悔之無及,以死亡易一日之虛尊,且自矜也,人之愚未有如是之甚者也。

  〖二三〗

  袁紹之自言曰:“吾南據(jù)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逼鸨?,其志早定,是以董卓死,長安大亂,中州鼎沸,而席冀州也自若,紹之亡決于此矣。

  夫欲有事于天下者,莫患乎其有恃也。已恃之矣,謀臣將帥恃之矣,兵卒亦恃之矣,所恃者險(xiǎn)也,而離乎險(xiǎn),則喪其恃而智力窮??仓笤唬骸巴豕O(shè)險(xiǎn)以守其國?!彪U(xiǎn)不可久據(jù),而上六出乎險(xiǎn)矣。智非所施,力非所便,徽纆之系,叢棘之置,非人困之矣。山國之人,出乎山而窮于原;澤國之人,離乎澤而窮于陸;失所恃而非所習(xí),則如蝸牛之失其廬而死于蟻。故袁紹終其身未嘗敢跬步而涉河,非徒紹之不敢,其將帥士卒睨平原廣野川陸相錯(cuò),而目眩心熒,莫知所措也。

  曹操曰:“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痹谏蕉蒙街橇?,在澤而用澤之智力,己無固恃,人亦且無恃心,而無不可恃,此爭天下者之善術(shù),而操猶未能也。西至于赤壁,東至于懦須,臨長江之浩瀁而氣奪矣。則猶山陸之材,而非無不可者也。何也?操之所以任天下之智力,術(shù)也,非道也。術(shù)者,有所可,有所不可;可者契合,而不可者弗能納,則天下之智力,其不為所用者多矣。其終彊而奪漢者,居四戰(zhàn)之地,恃智恃力,而無河山之可恃以生其驕怠也。

  然則諸葛勸先主據(jù)益州天府之國,亦恃險(xiǎn)矣,而得以存,又何也?先主之時(shí),豫、兗、雍、徐已全為操之所有,而荊、揚(yáng)又孫氏三世之所綏定,舍益州而無托焉,非果以夔門、劍閣之險(xiǎn),肥沃鹽米之藪,為可恃而恃之也。李特睨劍閣而歎曰:“劉禪有此而不知自存?!狈蛱匾嘟闀x之亂耳,使其非然,則亦趙韙、李順而已。董璋、王建皆乘亂也,豈三巴巖險(xiǎn)之足以偷安兩世哉!

  〖二四〗

  荀悅、仲長統(tǒng)立言于紛亂之世,以測治理,皆矯末漢之失也,而統(tǒng)為愈。悅之言專以繩下,而操之巳亟,申、韓之術(shù)也,曹操終用之以成乎嚴(yán)迫之政,而國隨亡。統(tǒng)則專責(zé)之上,而戒慆淫以清政教之原,故曰統(tǒng)為愈也。

  悅之言曰:“教化之廢,推中人而墜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納于君子之途”是也。顧其所云正俗者,聽言責(zé)事,舉名察實(shí),則固防天下之胥為小人而督之也。故口申、韓之術(shù)也。統(tǒng)切切焉以犇私嗜、騁邪欲、宣淫固惡為戒,誠戒此矣,越軌改制之俗,上無與倡,而下惡淫蕩哉?漢之亡也,積順、桓、靈帝三君之不道,而天下相效以相怨,非法制督責(zé)之所可救,而悅河僅責(zé)之于末也!

  雖然,統(tǒng)知懲當(dāng)時(shí)之弊而歸責(zé)于君,亦不待深識而知其然者也;而推論存亡迭代,治亂周復(fù),舉而歸之天道,則將使曹氏思篡之情,亦援天以自信而長其逆。故當(dāng)紛亂之世,未易立言也。憤前事之失,矯之易偏;避當(dāng)時(shí)之忌,徇之不覺;非超然自拔于危亂之廷,其言未有不失者也。悅為侍中矣,統(tǒng)為尚書郎矣,而且得有言乎哉?

  〖二五〗

  諸葛公之始告先主也,曰:“天下有變,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雒,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于秦川?!逼浜笙戎髅P(guān)羽出襄、樊而自入蜀,先主沒,公自出祁山以圖關(guān)中,其略定于此矣。是其所為謀者,皆資形勢以為制勝之略也。蜀漢之保有宗社者數(shù)十年在此,而卒不能與曹氏爭中原者亦在此矣。

  以形勢言,出宛、雒者正兵也,出秦川者奇兵也,欲昭烈自率大眾出秦川,而命將向宛、雒,失輕重矣。關(guān)羽之覆于呂蒙,固意外之變也;然使無呂蒙之中撓,羽即前而與操相當(dāng),羽其能制操之死命乎?以制曹仁而有余,以敵操而固不足矣。宛、雒之師挫,則秦川之氣枵,而惡能應(yīng)天下之變乎?

  乃公之言此也,以宛、雒為疑兵,使彼拒我于宛、雒,而乘間以取關(guān)中,此又用兵者偶然制勝之一策,聲東擊西,搖惑之以相牽制,乘倉猝相當(dāng)之頃,一用之而得志耳。未可守此以為長策,規(guī)之于數(shù)年之前,而恃以行之于數(shù)年之后者也。敵一測之而事敗矣。謀天下之大,而僅恃一奇以求必得,其容可哉?善取天下者,規(guī)模定乎天全,而奇正因乎時(shí)勢。故曹操曰:“任天下之智力,以道馭之,無所不可。”操之所以自許為英雄,而公乃執(zhí)一可以求必可,非操之?dāng)骋印?br />
  且形勢者,不可恃者也。荊州之兵利于水,一踰楚塞出宛、雒而氣餒于平陸;益州之兵利于山,一踰劍閣出秦川而情搖于廣野。恃形勢,而形勢之外無恃焉,得則僅保其疆域,失則祗成乎坐困。以有恃而應(yīng)無方,姜維之?dāng)?,所必然也。?dāng)先主飄零屢挫、托足無地之日,據(jù)益州以為資,可也;從此而書宛、雒、秦川之兩策,不可也。陳壽曰:“將略非其所長。”豈盡誣乎?

  〖二六〗

  身任天下之重,舍惇信而趨事會,君子之所賤,抑英雄之所恥也,功隳名辱而身以死亡,必矣。欲合孫氏于昭烈以共圖中原者,魯肅也;欲合昭烈于孫氏以共拒曹操者,諸葛孔明也;二子者守之終身而不易。子敬以借荊資先主,被仲謀之責(zé)而不辭;諸葛欲諫先主之東伐,難于盡諫,而歎法正之死。蓋吳則周瑜、呂蒙亂子敬之謀,蜀則關(guān)羽、張飛破諸葛之策,使相信之主未免相疑。然二子者,終守西弔劉表東乞援兵之片言,以為金石之固于心而不能自白,變故繁興之日,微二子而人道圮矣。

  且以大計(jì)言之,周瑜、關(guān)羽競一時(shí)之利,或得或喪,而要適以益曹操之兇;魯、葛之謀,長慮遠(yuǎn)顧,非瑜與羽徼利之淺圖所可測,久矣。兵之初起也,羣雄互角,而操挾天子四面應(yīng)之而皆碎。此無異故,呂布倏彼倏此而為眾所同嫉,袁術(shù)則與袁紹離矣,袁紹則與公孫瓚競矣,袁譚、袁尚則兄弟相讎殺矣,韓遂則與馬超相疑矣,劉表雖通袁紹,視紹之?dāng)《恍粢?,皆自相滅以授曹氏之滅之也。今所僅存者孫、劉,而又相尋于干戈,其不內(nèi)潰以折入于曹操也不能。則魯、葛定交合力以與操爭存亡,一時(shí)之大計(jì)無有出于此者。晉文合宋、齊以敗楚,樂毅結(jié)趙、魏以破齊,漢高連韓、彭、英布而摧項(xiàng),已事之師,二子者籌之熟而執(zhí)之固。瑜與羽交起而亂之,不亦悲乎!

  〖二七〗

  仲謀之聽子敬,不如其信瑜、蒙,先主之任孔明,而終不違關(guān)、張之客氣,天下之終歸于曹氏也,誰使之然也?

  或曰:操漢賊也,權(quán)亦漢賊也,拒操而睦權(quán),非義也。夫茍充類至盡以言義,則紛爭之世,無一人之不可誅矣。權(quán)逆未成,視操之握死獻(xiàn)帝于其掌中,則有間矣。韓信請王齊之日竇融操遲疑之志,亦奚必其皎皎忠貞如張睢陽、文信國而后可與共事。使覈其隱微以求冰霜之操,則昭烈不與孔北海同死,而北奔袁紹,抑豈以純忠至孝立大節(jié)者乎?

  故孫、劉之不可不合,二子之見義為已審也。其信也,近于義而可終身守者也。先主沒,諸葛遽修好于吳,所惜者,肅先亡耳,不然,尚其有濟(jì)也。乃其無濟(jì)矣,二子之惇信,固以存人道于變故繁興之世者也。

  〖二八〗

  赤壁之戰(zhàn),操之必?cái)?,瑜之必勝,非一端也。舍騎而舟,既棄長而爭短矣。操之兵眾,眾則驕;瑜之兵寡,寡則奮;故韓信以能多將自詫,而謂漢高之不己若也,此其一也。操乘破袁紹之勢以下荊、吳,操之破紹,非戰(zhàn)而勝也,固守以老紹之師而乘其敝也,以此施之于吳則左矣;吳憑江而守,矢石不及,舉全吳以饋一軍,而糧運(yùn)于無慮之地,愈守則兵愈增、糧愈足,而人氣愈壯,欲老吳而先自老,又其一也。北來之軍二十萬,劉表新降之眾幾半之,而恃之以為水軍之用,新附之志不堅(jiān),而懷土思散以各歸其故地者近而易,表之眾又素未有遠(yuǎn)征之志者也,重以戴先主之德,懷劉琦之恩,故黃蓋之火一爇而人皆駭散,荊土思?xì)w之士先之矣,此又其一也。積此數(shù)敗,而瑜之明足以見之;即微火攻,持之?dāng)?shù)月,而操亦為官渡之紹矣。知此,而兵之所己,與敵之足畏與否也,皆可預(yù)料而定也。

  〖二九〗

  黃權(quán)、王累、嚴(yán)顏、劉巴之欲拒先主也,智在一曲而不可謂智,忠在一曲而不可謂忠。奚以明其然也?

  張松曰:“曹公兵無敵于天下,因張魯以取蜀,誰能御之?”諸欲拒先主者,曾有能保蜀而不為操所奪乎?亡有術(shù)也。鐘繇之兵已向張魯,危在旦夕,而璋以柔懦待之,奪于曹必矣。與其奪于曹,無如奪于先主,則四子者,料先主之必見奪以為智,知其一曲而不知其大全也,非智也。

  四子之于劉焉,豢屬耳,非君臣也。焉雖受命作牧,而漢之危亡,風(fēng)波百沸,焉勿問焉。割土自擅,志士之所不屑事者也。先主雖不保為漢室之忠輔,而猶勤勤于定亂,視焉而愈也多矣。戴非其主而怙之,相依為逆而失名義之大,非忠也。

  然則張松、法正其賢乎?而愈非也。璋初迎昭烈,二子者遽欲于會襲之,忍矣哉!君子于此,勸璋以州授先主而保全之,則得矣,其他皆不忠不智之徒也。

  〖三○〗

  論治者言得言失,古今所共也;而得不言其所自得,失不言其所自失,故牘滿冊府,而聽之者無能以取益。張纮將死,遺牋吳主曰:“人情憚難而趨易,好同而惡異,故與治道相反。”斯言抉得失之機(jī)于居心用情之際,聞之者而能悟焉,反求之寸心,而聽言用人立政之失焉者鮮矣。

  夫人之情,不耽逸豫,天下無不可進(jìn)之善;不喜諛悅,天下無不可納之忠。然而中人之于此,恒諱之也。樂逸豫矣,而曰圖難者之迂遠(yuǎn)而無益也;喜諛悅矣,而曰責(zé)善者之失理而非法也;反諸其心而果然乎哉?偷安喜諛,一婦人孺子之愚,而遠(yuǎn)大之猷去之。諱其偷安喜諛之情,則利害迫于身而不知避。其跡剛愎者,其情荏苒;急取其柔情而砭之于隱,然后振起其生人之氣。而圖治有本,非汎言得失者,令人迷其受病之源,而聽之若忘也。奮恥自強(qiáng),而矯其情之所流,雖圣王之修身立政,又何以加焉!

  〖三一〗

  荀彧拒董昭九錫之議,為曹操所恨,飲藥而卒,司馬溫公許之以忠,過矣。乃論者譏其為操謀篡,而以正論自詭,又豈持平之論哉?彧之智,算無遺策,而其知操也,尤習(xí)之已熟而深悉之;違其九錫之議,必為操所不容矣,姑托于正論以自解,冒虛名,蹈實(shí)禍,智者不為,愚者亦不為也,而彧何若是?夫九錫之議興,而劉氏之宗社已淪。當(dāng)斯時(shí)也,茍非良心之牿亡已盡者,未有不惻然者也。彧亦天良之未泯,發(fā)之不禁耳,故雖知死亡之在眉睫,而不能自已。于此亦可以征人性之善,雖牿亡而不喪,如之何深求而重抑之!

  彧之失,在委身于操而多為之謀耳。雖然,初起而即委身于操,與華歆、王朗之為漢臣而改面戴操者,抑有異矣。楊彪世為公輔,而不能亡身以憂國;邴原以名節(jié)自命,而不能辭召以潔身。蜀漢之臣,惟武侯不可苛求焉,其他則皆幸先主為劉氏之胤,而非其果能與漢存亡者也。然則彧所愧者管寧耳。當(dāng)紛紜之世,舍寧而無以自全,乃彧固以才智見,而非寧之流亞久矣。季路、冉有,聚斂則從,伐顓臾則為之謀,旅泰山則不救,而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一至于大惡當(dāng)前,而后天良之存者不昧,禍未成而荏苒以為之謀,圣人且信其不與于篡弒,善惡固有不相掩矣。

  且彧之為操謀也,莫著于滅袁紹。紹之為漢賊也,不下于操,為操謀紹,猶為紹而謀操也。漢之賊,滅其一而未嘗不快,則彧為操謀,功與罪正相埒矣。若其稱霸王之圖以歆操,則懷才亟見,恐非是而不為操所用也,則彧之為操謀也,亦未可深辠也。試平情以論之,則彧者,操之謀臣也,操之謀臣,至于篡逆而心怵焉其不寧,左掣右曳以亡其身,其天良之不昧者也。并此而以為詭焉,則誣矣。

  〖三二〗

  春秋之法,諸侯失國則名之,賤之也;失國而又降焉,賤甚矣。此三代封建之侯國則然,受之先王,傳之先祖,天子且不得而輕滅焉,為臣子者,有死而無降,義存焉耳。劉焉之牧益州,漢命之;命之以牧,未嘗命之以世。焉死,璋偷立乎其位,益州豈焉所可傳子,而璋有宗社之責(zé)哉?

  先主圍成都,璋曰:“父子在州二十余年,無恩德以加百姓,攻戰(zhàn)三年,肌膏草野,以璋故也,何心能安。”猶長者之言也。論者曰:“劉璋暗弱。”弱者弱于彊爭,暗者暗于變詐,而豈果昏孱之甚乎?其不斷者,不能早授州于先主,而多此戰(zhàn)爭耳。韓馥之于袁紹,璋之于先主,自知不逮而引退以避之,皆可謂保身之智矣。其屬吏悻悻以爭氣矜之雄,以毒天下,何足尚哉!

  〖三三〗

  吳、蜀之好不終,關(guān)羽以死,荊州以失,曹操以乘二國之離,無忌而急于篡,關(guān)羽安能逃其責(zé)哉?羽守江陵,數(shù)與魯肅生疑貳,于是而諸葛之志不宣,而肅亦苦矣。肅以歡好撫羽,豈私羽而畏昭烈乎?其欲并力以抗操,匪舌是出,而羽不諒,故以知肅心之獨(dú)苦也。

  羽爭三郡,貪忿之兵也,肅猶與相見,而秉義以正告之,羽無辭以答,而婞婞不忘,豈盡不知肅之志氣與其苦心乎?昭烈之?dāng)∮陂L坂,羽軍獨(dú)全,曹操臨江,不能以一矢相加遺。而諸葛公東使,魯肅西結(jié),遂定兩國之交,資孫氏以破曹,羽不能有功,而功出于亮。劉锜曰:“朝廷養(yǎng)兵三十年,而大功出一儒生?!庇鹩谑且约芍T葛者忌肅,因之忌吳;而葛、魯之成謀,遂為之滅裂而不可復(fù)收。

  然而肅之心未遽忿羽而墮其始志也,以義折羽,以從容平孫權(quán)之怒,尚冀吳、蜀之可合,而與諸葛相孚以制操耳。身遽死而授之呂蒙,權(quán)之忮無與平之,羽之忿無與制之,諸葛不能力爭之隱,無與體之,而成謀盡毀矣。肅之死也,羽之?dāng)∫?。操之幸,先主之孤也。悲夫?br />
  〖三四〗

  金禕、耿紀(jì)、韋晃欲挾天子伐魏,使其克焉,足以存漢乎?不能也。幸而不敗,又幸而殺操,爾朱兆之死,拓拔氏乃以奔竄而見奪于宇文,非但如董卓之誅,獻(xiàn)帝一日不能安于長安巳也。故董承之計(jì)非計(jì),而伏完為甚,至于金禕而尤甚矣。雖然,至于金禕、耿紀(jì)、韋晃之時(shí),更無可以全漢之策,而忠臣志士捐三族以與國俱碎,雖必不成,義憤之不容已,亦烈矣哉!

  于是而孫權(quán)之罪不容誅也,懷憤嫉于先主,而請降于操,操無忌矣。關(guān)羽出襄、鄧,向宛、雒,而懷忿以與孫氏爭,操知之而坐待其敗。普天之下,為漢臣者,唯三子之不恤死而誓與獻(xiàn)帝俱殉社稷耳,其他皆貪忿以逞者。忠臣志士無可俟之機(jī),而又何擇焉?

  〖三五〗

  關(guān)羽,可用之材也,失其可用而卒至于敗亡,昭烈之驕之也,私之也,非將將之道也。故韓信之稱高帝曰:“陛下能將將。”能將將而取天下有余矣。先主之入蜀也,率武侯、張、趙以行,而留羽守江陵,以羽之可信而有勇。夫與吳在離合之間,而恃篤信乎我以矜勇者,可使居二國之間乎?定孫、劉之交者武侯也,有事于曹,而不得復(fù)開釁于吳。為先主計(jì),莫如留武侯率云與飛以守江陵,而北攻襄、鄧;取蜀之事,先主以自任有余,而不必武侯也。然而終用羽者,以同起之恩私,矜其勇而見可任,而不知其忮吳怒吳,激孫權(quán)之降操,而魯肅之計(jì)不伸也。

  然則先主豈特不能將羽哉?且信武侯而終無能用也。疑武侯之交固于吳,而不足以快己之志也。故高帝自言能用子房者,以曹參之故舊百戰(zhàn)之功,而帷幄之籌,唯子房得與焉。不私其舊,不驕其勇,韓、彭且折,況參輩乎?先主之信武侯也,不如其信羽,明矣。諸葛子瑜奉使而不敢盡兄弟之私,臨崩而有“君自取之”之言,是有武侯而不能用,徒以信羽者驕羽,而遂絕問罪曹氏之津,失豈在羽哉?先主自貽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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