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多徐爰舊本 沈約于齊永明五年奉敕撰《宋書》，次年二月即告成，共紀(jì)、志、列傳一百卷，古來修史之速未有若此者。今案其《自序》而細(xì)推之，知約書多取徐爰舊本而增刪之者也。宋著作郎何承天已撰《宋書》，紀(jì)、傳止于武帝功臣，其諸志惟《天文》、《律歷》，此外悉委山謙之。謙之亡，詔蘇寶生續(xù)撰，遂及元嘉諸臣。寶生被誅，又以命徐爰。爰因蘇、何二本，勒為一史，起自義熙之初，迄于大明之末，其《臧質(zhì)》、《魯爽》、《王僧達(dá)》三傳，皆孝武所造，惟永光以后至亡國十余年，記載并缺。今《宋書》內(nèi)永光以后紀(jì)傳，蓋約等所補(bǔ)也。（案《王智深傳》，約多載宋明帝鄙瀆事，武帝謂曰：“我昔經(jīng)事明帝，卿可思諱惡之義。”于是多所刪除?？梢娝蚊鞯垡院蠹o(jì)傳皆約所撰。）其于爰書稍有去取者，爰本有晉末諸臣及桓玄等諸叛賊，并劉毅等與宋武同起義者，皆列于《宋書》。約以為桓玄、譙縱、盧循身為晉賊，無關(guān)后代；吳隱、郗僧、施謝混義止前朝，不宜入宋；劉毅、何無忌、諸葛長民、魏詠之、檀憑之志在匡晉，亦不得謂之宋臣，故概從刪除。是約所刪者，止于此數(shù)傳，其余則皆爰書之舊，是以成書若此之易也。（《徐爰傳》，爰雖因前作，而專為一家之書，起元義熙為王業(yè)之始，載序宣力為功臣之?dāng)啵谑莾?nèi)外博議，或謂宜以義熙元年為斷，或謂宜以元興三年為斷。詔曰：“項籍、圣公編錄二《漢》，前史已有成例?！痘感鳌芬嗽谒蔚洌嗳珉甲h。”是可見爰舊本體例也。）余向疑約修《宋書》，凡宋、齊革易之際宜為齊諱，晉、宋革易之際不必為宋諱，乃為宋諱者反甚于為齊諱，然后知為宋諱者徐爰舊本也，為齊諱者約所補(bǔ)輯也。人但知《宋書》為沈約作，而不知大半乃徐爰作也，觀《宋書》者當(dāng)于此而推之。（何尚之，何偃之父也，乃《偃傳》在五十九卷，《尚之傳》反在六十六卷?？梢姟端螘窌r日促迫，倉猝編排，前后亦不暇審訂。） ○宋書書晉宋革易之際 《宋書》作于齊，其于晉、宋革易之際固可無所避諱，乃《宋武紀(jì)》歷敘其勛高績茂，以致晉恭帝自愿禪位，宋武尚奉表陳讓，晉帝已遜于瑯琊王第，表不獲通，乃即位，封晉帝為零陵王，令食一郡，載天子旌旗，一用晉典，斯固儼然唐虞揖讓光景，絕不見有逼奪之跡。（紀(jì)內(nèi)惟將禪時，有司以禪草呈晉帝，晉帝欣然曰：“桓玄之時，天命已改，重為劉公所延，將二十載，今日之事，固所甘心?！贝藬?shù)語略見禪位之非出于晉帝本心。）至零陵王之殂，則王被廢后方慮禍，自與褚妃煮食于床前。宋武使其妃兄褚淡之往視妃，妃出與相見，兵士即逾垣入，進(jìn)藥于王，王不肯飲，乃以被掩殺之。（《南史》）此其悖逆兇毒為自古所未有，則書法自應(yīng)明著其罪。乃永初二年，書零陵王薨，車駕三朝率百官舉哀于朝堂，一依魏明帝服山陽公故事，一若零陵之壽考令終，宋武之恩禮兼?zhèn)湔?。又文帝為太子劭所弒，尤屬千古之奇變，而本紀(jì)亦只書上崩于合殿，年四十七，絕無一字及于被弒。其他如前廢帝以藥酒死沈慶之，而本紀(jì)書新除大尉沈慶之薨。明帝賜劉道隆死，而書新除中護(hù)軍劉道隆卒。建安王休仁以死，而書建安王休仁有罪自殺。帝又賜巴陵王休若死，而書巴陵王休若薨，凡遇朝廷過舉，無一不深為之諱，此皆作徐爰舊書也。約作《宋書》于齊朝，可無所諱，爰作《宋書》于宋朝，自不得不諱。諱之于本紀(jì)，而散見其事于列傳，當(dāng)日國史體例本如是。沈約急于成書，遂全抄舊文，而不暇訂正耳?！赌鲜贰酚诹懔晖蹰?，則書曰宋志也；于文帝之崩，則書元兇劭構(gòu)逆，帝崩于合殿。以及沈慶之、建安王、巴陵王之死，亦直書曰賜死、死，較為得實矣。 ○宋書書宋齊革易之際 沈約在蕭齊修《宋書》，永光以后皆其筆也，故于宋、齊革易之際，不得不多所忌諱。如《后廢帝紀(jì)》，但歷敘帝無道之處，以見其必當(dāng)廢殺?！俄樀奂o(jì)》，亦但敘蕭道成之功勛，進(jìn)位相國，封十郡為齊公，備九錫，進(jìn)爵齊王，增封十郡，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下云，天祿永終，遜位于齊，帝遷居于丹陽宮。齊王踐祚，封帝為汝陰王。建元元年殂于丹陽宮，年十三，謚曰順帝。絕不見篡奪之跡。（《南史》書帝遜位于東邸時，王敬則以兵陳殿廷，帝在內(nèi)聞之，逃于佛蓋下。太后懼，自帥奄豎索之，黃門或促帝，帝怒，抽刀殺之。帝既出居于丹陽宮，齊兵衛(wèi)之。齊建元元年五月，帝聞外馳馬者，懼亂作，監(jiān)者殺王而以病訃。齊人德之，賞之以邑。）其于諸臣之效忠于宋，謀討蕭道成者，概曰反，曰有罪。如升明元年，書沈攸之舉兵反，（《南史》書舉兵不從執(zhí)政。）又書司徒袁粲據(jù)石頭反，（《南史》書粲據(jù)石頭，謀誅蕭道成，不果，旋見覆滅。）吳郡太守劉遐反，（《南史》書據(jù)郡不從執(zhí)政。）王宜興有罪伏誅。（《南史》書貳于執(zhí)政，見殺。）兗州刺史黃回有罪賜死，（《南史》書貳于執(zhí)政，見殺。）臨澧侯劉晃謀反，伏誅。（《南史》書誅臨澧侯劉晁。）是也。其黨于道成而為之助力者，轉(zhuǎn)謂之起義。如張敬兒等起義兵是也。作劉宋本紀(jì)，而以為劉氏者曰反，為蕭氏者曰義，此豈可筆之于書，顧有所不得已也，然亦有可見其微露實事之處。如《后廢帝》紀(jì)謂，廢帝昱無道，齊王順天人之心，潛圖廢立，與王敬則謀之。敬則結(jié)昱左右楊玉夫等二十五人，乘夜弒昱，玉夫以昱首付敬則，敬則馳至領(lǐng)軍府以呈齊王。王乃戎服入宮，以太后令迎安成王即位。是道成為弒君主謀，已不待辨也。《沈攸之傳》雖不敢載其“寧為王凌死，不作賈充生”之語，（見《南史》。）然猶存攸之上武陵王贊一書，以見其忠于宋室之志。（書曰：“下官位重分陜，富兼金穴，豈不知俯眉茍安，可保余齒，何為不計百口，甘冒患難？誠感歷朝知遇，欲報宋室耳。若天必喪道，忠節(jié)不立，政復(fù)闔門碎滅，百死無恨。”）《黃回傳》亦載其與袁粲約，欲從御道直向臺門，攻齊王于朝堂，會粲敗，乃不果?！秳⒈鼈鳌分^，齊王輔政，四海屬心，秉密懷異圖，與袁粲及黃回等謀作亂，為齊王所誅。此亦各見其盡節(jié)于宋。至《袁粲傳》雖不敢載當(dāng)時諺語?！翱蓱z石頭城，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之句，然傳內(nèi)謂齊王功高德重，天命有歸，粲自以身受顧托，不欲事二姓，乃與黃回、卜伯興等謀矯太后令，使伯興等據(jù)宿衛(wèi)兵，攻齊王于朝堂。事泄，為齊王攻破石頭，被殺。則明著其送往事居，不濟(jì)則以死繼之，其志節(jié)為不可及也。又如明帝諸子傳，隨陽王、新興王嵩，皆先書元徽四年，年六歲，下書齊受禪，以謀反賜死。元徽四年至升明三年齊受禪，僅三閱歲，則等僅九歲耳，九歲之人豈能謀反？而曰以謀反賜死，則齊之戕及亡國之童稚，不言可知也。然則約之書宋、齊間事，尚不至大失實也。蓋是非之公，天下共之，固不能以一手掩萬目。約撰《宋書》，擬立《袁粲傳》，以審于帝，帝曰：“粲自是宋室忠臣。”（《王智深傳》）劉祥在永明中同修《宋書》，譏斥禪代事，王儉密奏之，上銜而不問。（《南史 劉祥傳》）又有詔：“袁粲、劉秉同獎宋室，沈攸之子景和之世特有乃心，歲月彌往，宜特優(yōu)獎，可皆為改葬，其諸子喪柩在西者，亦符送還舊墓。”則帝亦不能掩天下之公論耳。 案沈約不諱齊高帝廢弒之事，非彰齊之惡，乃正以見蒼梧之當(dāng)廢也。廢昏立明，本有故事，晉、宋間去漢未遠(yuǎn)，霍光廢昌邑之例，在人耳目間。故少帝義符以失德為徐羨之等所弒，時論亦但以廢殺為過，未嘗以廢立為非也。前廢帝子業(yè)無道，明帝結(jié)阮佃夫等弒之，時論亦未嘗以明帝為非也。當(dāng)蒼梧無道時，阮佃夫、申伯宗、朱幼等已有廢立之謀，事泄而死。（《廢帝紀(jì)》）齊高亦先與袁粲、褚淵謀廢立，袁、褚不敢承而止。（《齊高帝紀(jì)》）是當(dāng)時朝野內(nèi)外，本無一不以蒼梧為當(dāng)廢，齊高之舉固協(xié)于天下之公。其答沈攸之書亦云：“黜昏樹明，實惟前則。寧宗靜國，何愧前修。”固已明目張膽，自認(rèn)為理所宜然。故約明書齊王順天人之心，與王敬則謀廢立而不諱也。其后齊郁林無道，齊明帝廢而弒之，論者亦止惡其假廢立為篡奪，而未嘗以廢郁林為非也。至東昏無道，內(nèi)而始安王蕭遙光起兵欲廢之，張欣泰、胡松等又結(jié)黨欲廢之，許準(zhǔn)又勸宰相徐孝嗣廢之，外而陳顯達(dá)起兵欲廢之，崔慧景又起兵欲廢之，最后梁武起兵，卒令殞命，夫固皆以廢立為勢所不得已也。當(dāng)東昏賜徐孝嗣、沈昭略死時，昭略罵孝嗣曰：“廢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無才，致有今日。下官與龍逢、比干欣然相對，霍光若問明府今日之事，何辭答之？”又梁武圍城日久，張稷召王亮等曰：“桀有昏德，鼎遷于商。商紂暴虐，鼎遷于周。今獨夫自絕于天，斯微子去殷之時也。”乃遣范云等詣梁武。可見當(dāng)時人意中各有伊、霍故事，以為理之當(dāng)然。約之書此，正見齊高之應(yīng)天順人也。 ○宋書本紀(jì)書法 《史記》，漢高祖初起事稱劉季，封沛公稱公，封漢王稱王，及即位稱帝，此本《虞書》舊法也?！端螘繁炯o(jì)，于劉裕起事即稱高祖，及封豫章公乃稱公，封宋王后稱王，登極后稱上，此又仿陳壽《魏志》例?！段褐尽?，曹操初起事即稱太祖，后乃稱公，稱王，然操之封公在建安十八年，而本紀(jì)建安元年方敘天子封太祖為武平侯，下忽改稱公，殊覺兩無所著?！端螘酚诜夤蠓Q公，封王后稱王，尚為得實矣?！赌鲜贰穭t于起事時即稱帝，以后封公、封王及登極皆稱帝，亦是一法。《宋書》于蕭道成書法尤有窒礙者，沈約在齊朝作《宋書》，自不敢直書道成之名，故于《宋明帝紀(jì)》已稱齊王，《順帝紀(jì)》又稱錄公齊王、太尉齊王、太傅齊王，其時實未嘗進(jìn)爵為王也。至升平三年始進(jìn)爵為齊公，若蒙上文而下，應(yīng)書進(jìn)齊王爵為齊公，而文不可通，乃書進(jìn)太傅位相國，封十郡為齊公，下始云進(jìn)齊公爵為齊王。是稱齊王在前，封齊王在后，終覺文義不順?！赌鲜贰分睍挼莱?，蓋易世之后，無所避諱，故易于下筆也。 ○宋齊書帶敘法 《宋書》有帶敘法，其人不必立傳，而其事有附見于某人傳內(nèi)者，即于某人傳內(nèi)敘其履歷以畢之，而下文仍敘某人之事。如《劉道規(guī)傳》，攻徐道覆時，使劉遵為將，攻破道覆，即帶敘遵淮西人，官至淮南太守，義熙十年卒，下文又重敘道規(guī)事，以完本傳。是劉遵帶敘在《劉道規(guī)傳》內(nèi)也?！稄]陵王義真?zhèn)鳌?，義真從關(guān)中逃回，藏匿草中，值段宏來尋，始得就路，因帶敘宏鮮卑人，敝私容超尚書，元嘉中為青、冀二州刺史，下文又重敘義真事，以完本傳，是段宏帶敘于《義真?zhèn)鳌穬?nèi)也。他如《何承天傳》帶敘謝玄也，《何尚之傳》帶敘孟ダ也，《謝炅運(yùn)傳》帶敘荀雍、羊之、何長瑜三人也，皆是此法。蓋人各一傳則不勝傳，而不為立傳則其人又有事可傳，有此帶敘法，則既省多立傳，又不沒其人，此誠作史良法。但他史于附傳者，多在本傳后方綴附傳者之履歷，此則正在敘事中，而忽以附傳者履歷入之，此例乃《宋書》所獨創(chuàng)耳。至如《劉義慶傳》，因敘義慶好延文士鮑照等，而即敘鮑照字明遠(yuǎn)，文詞贍逸，又因照文詞贍逸，而即載其《河清頌》一篇二千余字，并敘照懼孝武忌其才，故為鄙言累句以免禍。而其下又重敘義慶之事，以完本傳。遂覺一傳中義慶事轉(zhuǎn)少，鮑照事轉(zhuǎn)多，此未免暄客奪主矣。照本才士，何不入《文苑傳》，而載其賦頌于本傳中？今乃不立照傳，而以照頌附入《義慶傳》，成何史體也？《齊書》亦多帶敘法。如《文惠太子傳》，因文惠誘執(zhí)梁州刺史范柏年，而帶敘柏年先在梁州平氐賊之績。又帶敘襄陽有盜發(fā)冢，得竹簡書，王僧虔以為科斗書《考工記》闕文也。因文惠使徐文景作乘輿服御之屬，而帶敘文景父陶仁惡文景所作，曰終當(dāng)滅門，乃移家避之。后文景果賜死，陶仁遂不哭。又如《張敬兒傳》，因敬兒斬沈攸之使，而姚道和不斬攸之使，遂帶敘道和本姚興之孫，自稱祖天子，父天子，身經(jīng)作皇太子云云。 ○宋書紀(jì)魏事多誤 《宋書》有《索虜傳》，敘魏太武后文成帝即位之事，謂太武有六子：長名晃，為太子；次晉王，被太武賜死；次秦王烏奕肝，與晃對掌國事，為晃所譖，遣鎮(zhèn)χ罕；次燕王；次吳王；次楚王。太武南征，所虜獲甚多，晃私遣人擇取，太武聞之，大加搜檢，晃懼，謀行弒。燾詐死，遣近侍召晃迎喪，至則執(zhí)之，罩以鐵籠，殺之，立秦王為太子。會太武死，時使嬖人宗愛立吳王博真后，宗愛、博真恐為烏奕肝所害，殺之而自立。燕王曰：“博真非正嫡，當(dāng)立晃子耳?！蹦藦s博真及宗愛而立，即文成帝也。案《魏書》，太子晃極有令德，正平元年薨，謚景穆。次秦王翰，改封東平王，即《宋書》所謂烏奕肝也。次燕王譚，改封臨淮王。次楚王建，改封廣陽王。次吳王余，改封南安王。正平二年，太武為中常侍宗愛所弒，宗愛又矯皇太后令，賜秦王翰死，迎南安王余立之。已而余為宗愛所害，大臣長孫渴侯、陸麗等迎立皇孫，是為文成帝。據(jù)此則太子晃以疾薨，非太武賜死也。吳子為宗愛所擅立，非太武遺命也；繼又為宗愛所害，非燕王殺之也?！端螘匪疲w南北分裂，徒以傳聞為記載，故有此誤耳。又如《宋書 柳元景傳》，元景有從弟光世，留仕于魏。司徒崔浩，其姊夫也。拓跋燾南寇時，浩密有異志，光世邀河北義士為浩應(yīng)。浩謀泄被誅，河?xùn)|大姓連坐者甚眾，光世南奔得免。案《魏書》，崔浩之誅，以修國史刊石于路衢，為眾所嫉，事上聞，故至族誅，并連及柳氏、盧氏等族。是浩之死以國史，初非別有異圖也?！端螘匪疲w光世南奔時詭托之詞，后遂筆之于記載耳，自當(dāng)以《魏書》為正?！侗笔贰窋⑻踊?、秦王翰及南安王余事，俱據(jù)《魏書》。《南史 柳元景傳》亦但云，從弟光世留鄉(xiāng)里，仕魏為河北太守，與崔浩親，浩被誅，光世南奔，而不言浩有異圖被禍，固以《宋書》所記不足憑也。 ○宋書南史俱無沈田子沈林子傳 宋武開國，武將功臣以檀道濟(jì)、檀韶、檀、王鎮(zhèn)惡、朱齡石、朱超石、沈田子、沈林子為最。田子從武帝克京口，平京邑，滅慕容超。盧循內(nèi)逼，田子與孫季高從海道襲廣州，傾其巢穴，循無所歸，遂被誅戮。武帝北伐，田子先入武關(guān)，據(jù)青泥，姚泓率大眾來御，田子大破之，遂平長安。武帝宴諸將于文昌殿，舉酒屬田子曰：“咸陽之平，卿之功也?！焙笮龓?，留田子及王鎮(zhèn)惡、傅弘之、王修等輔桂陽公義真鎮(zhèn)長安。會赫連勃勃來寇，田子與鎮(zhèn)惡出師御之?；蜓枣?zhèn)惡本北人，欲盡殺南人，自據(jù)關(guān)中，田子乃矯武帝令誅之，而自歸于義真，為長史王修所殺。是其身雖死，而勇烈固在諸將之右也。林子從武帝滅慕容超，而盧循奄至京邑，林子與徐赤特斷拒查浦，赤特輕戰(zhàn)而敗，林子收敗卒，再戰(zhàn)破之。徐道覆又至，林子復(fù)斷塘而斗，會朱齡石至，與林子并力，賊乃散去，武帝每征討，林子皆摧鋒居前，至夜輒召還宿衛(wèi)。武帝北伐，林子為先鋒，殺董神虎于襄邑，襲薛帛于解縣。與道濟(jì)等攻蒲坂，林子以蒲坂城池堅深，非可猝下，潼關(guān)天險，而王鎮(zhèn)惡孤軍無援，若使姚紹先據(jù)之則難圖，乃亟赴潼關(guān)。而姚紹已舉關(guān)中之眾來，設(shè)長圍，諸將疑沮，議欲渡河避其鋒。林子力爭不可，率麾下犯其西北，紹眾稍卻，林子乘其亂而薄之，紹乃大潰。遂進(jìn)屠定城，殺姚鸞，屯河上，走姚瓚。紹又遣姚伯子等憑河固險，以絕糧援，武帝使林子累戰(zhàn)大破之，于是糧運(yùn)無阻，遂平長安，擒姚泓。是克關(guān)中之功，林子又其最也。沈約撰《宋書》，所以不入列傳者，以此二人功績詳載于《自序》中，以顯其家世勛伐，故功臣傳缺之，李延壽作《南史》，既非如沈約另有《自序》載其功績，則自應(yīng)將此二人作傳，與道濟(jì)、齡石等同入列傳中，乃竟遺之，而仍于附《沈約傳》內(nèi)?？梢娧訅圩魇?，但就正史所有者刪節(jié)之，離合之，不復(fù)另加訂正也。 ○齊書舊本 齊書亦有所本，建元二年，即詔檀超與江淹掌史職。超等表上條例，開元紀(jì)號，不取宋年；封爵各詳本傳，無假年表；立十志，《律歷》、《禮樂》、《天文》、《五行》、《郊祀》、《刑法》、《藝文》依班固，《朝會》、《輿服》依蔡邕、司馬彪，《州郡》依徐爰，百官依范蔚宗，日庶渡載《五行》，應(yīng)改入《天文志》，帝女應(yīng)立傳，以備甥舅之重，又立《處士》、《列女傳》。詔內(nèi)外詳議。王儉議以為食貨乃國家本務(wù)，至朝會前史不書，乃伯喈一家之意，宜立《食貨》，省《朝會》；日月應(yīng)仍隸《五行》；帝女若有高德絕行，當(dāng)載《列女傳》，若止于常美不立傳。詔日月災(zāi)隸《天文》，余如儉議。（見《檀超傳。）此齊時修國史體例也。又有豫章熊襄著《齊典》，沈約亦著《齊紀(jì)》二十卷，江淹撰《齊史》十志，吳均撰《齊春秋》，俱見各本傳。今案蕭子顯《齊書》，但有《禮》、《樂》、《天文》、《州郡》、《百官》、《輿服》、《祥瑞》、《五行》八志。而《食貨》、《刑法》、《藝文》仍缺，列傳內(nèi)亦無《帝女》及《列女》，其節(jié)義可傳者總?cè)胗凇缎⒘x傳》，改《處士》為《高逸》，又另立《幸臣傳》。其體例與超、淹及儉所議皆小有不同，蓋本超、淹之舊而小變之?！冻瑐鳌穬?nèi)謂超史功吸鍛而卒，淹撰成之，猶未備也。此正見子顯之修《齊書》不全襲前人也。 ○齊書缺一卷 《梁書 蕭子顯傳》謂所著齊書六十卷。今齊書只有五十九卷，蓋子顯欲仿沈約作《自序》一卷附于后，未及成，或成而未列入耶。案《南史 子顯傳》載其《自序》二百余字，豈即其附《齊書》后之作，而延壽撮其略入于本傳者耶？ ○齊書書法用意處 蕭子顯本齊高帝之孫，豫章王嶷之子，故《高帝本紀(jì)》于帝使王敬則結(jié)楊玉夫等弒宋蒼梧王之事不書，但云玉夫弒帝，以首與敬則，呈送高帝，此為尊者諱也。其于受禪于宋順帝之處，亦仿《宋書》例，載九錫文、禪位詔，絕不見篡奪之跡。然于順帝遜位時，出東掖門，問今日何不奏鼓吹，左右莫有答者，則亦微露禪受事皆高帝為之，而宋帝不知也。郁林王無道，為蕭鸞（即明帝。）廢殺，固無所隱諱。于《海陵王紀(jì)》則書宣城王（即鸞。）輔政，帝起居皆咨而后行，思食蒸魚菜，太官答以無錄公命，竟不與，見明帝之目無幼主，久視為機(jī)上肉也。七月廢帝，十一月即稱海陵王有疾，數(shù)遣御醫(yī)占視，乃殞之。本紀(jì)直書其事，尤深著明帝悖逆之罪也。明帝殺高、武子孫幾盡，子顯本高帝孫，幸而不死，于明帝有隱痛焉，故不復(fù)為之諱也。子顯修書在梁武時，其敘郁林失德之處不過六七百字，敘東昏無道之處則二千余字，甚東昏之惡，正以見梁武之兵以義舉，此又作史之微意也?！恶覝Y傳》先敘其在宋時，宋明帝在藩，與淵素善，及即位，深相委寄，臨崩馳召淵，付以后事，而下即敘其見蕭道成，識為非常人，蒼梧無道，道成與淵及袁粲謀廢立，粲不肯，淵獨贊成之。順帝時，沈攸之事起，袁粲有異圖，淵謂道成曰：“西釁易弭，公當(dāng)先備其內(nèi)耳?！钡莱伤鞖Ⅳ印髂┯?jǐn)⑵渥淤S，恨淵失節(jié)于宋，遂終身不仕于齊，以封爵讓其弟蓁。通篇于淵之失節(jié)處不置一議，而其負(fù)恩喪節(jié)自見。又如《王晏傳》，先敘其在宋時，傾心于齊高，常參密議。至齊武帝更位任親重，朝夕進(jìn)見，言論朝事，自豫章王以下皆降意接之。武帝臨崩，遺詔以尚書事付晏，令久于其職。及郁林無道，明帝輔政，謀廢立，晏即響應(yīng)，推奉明帝即位，晏自以為有佐命功。又如《蕭諶傳》，先敘其在武帝時，帝倚以心膂，密事皆使參掌，臨崩猶敕諶在左右宿直。郁林即位，更深委信，諶每出宿，帝通夕不寐，諶入乃安。明帝輔政，或不得進(jìn)說，則托諶入內(nèi)言之。其親信如此，而諶已潛附明帝。廢立之際，郁林猶手書呼諶，而不知諶已為明帝領(lǐng)兵作先驅(qū)也。又《蕭坦之傳》，先敘其在郁林時，親信不離左右，得入內(nèi)見皇后，其見信如此，乃改附明帝。謀廢立，蕭諶尚遲疑未敢舉事，坦之曰：“廢天子何等大事，今曹道剛等已有猜疑，明日若不就事，弟有百歲老母，豈能坐受禍敗，正應(yīng)作別計耳。”諶遑遽，明日遂廢帝，坦之力也。此數(shù)傳皆同一用意，不著一議，而其人品自見，亦良史也。古未有子孫為祖父作正史者，獨子顯為祖作本紀(jì)，為父豫章王作傳，故于《豫章傳》鋪張至九千余字，雖過于繁冗，然亦不失為顯揚(yáng)之孝思也。惟豫章乃高帝第二子，則應(yīng)入高帝諸子傳內(nèi)，與臨川王映等同卷，乃以臨川等為高祖十二王，編在三十五卷，而豫章則另為一卷，編在二十二卷，與文惠太子相次，以見豫章之不同諸子。此則茍欲尊其父，而于義無當(dāng)也。又《宗室傳》，衡陽王道度、始安王道生皆高帝兄也，自應(yīng)編在高武諸子之前，乃高帝子在三十五卷，武帝子在四十卷，而道度等反在四十五卷，此亦編次之失檢也。至蕭寶寅避梁武之難逃入魏，封齊王，此豈得沒其實？且《和帝紀(jì)》既稱寶寅入魏矣，而《寶寅傳》則云中興二年謀反誅。（《南史》云，謀反奔魏。）豈子顯修史時，寶寅在魏尚無音耗，而以誅字了此局耶？（汲古閣本如是，或系傳刻之誤，當(dāng)別求他本校對。）至《魏虜傳》謂魏太子晃以謀殺太武，遂見殺，此蓋仍《宋書》之誤，又謂魏文明太后馮氏，本江都人，太武南侵掠得之，以為妾。案馮后系長樂信都人，父西域郡公朗，為秦、雍二州刺史，坐事誅，后沒入宮，以選為后，初非江都人也。又云其先匈奴女，名拓跋，妻李陵，北俗以母名為姓，故拓跋實為李陵之后，然甚諱之，有言其是李陵之后者輒見殺。案《魏》、《齊》、《周》諸書皆無此說，則亦皆傳聞之訛也。 ○齊書類敘法最善 《齊書》比《宋書》較為簡凈，《豫章王嶷》及《竟陵王子良》二傳過為鋪張，此另有他意。他如《劉善明傳》所陳十一事，皆概括其語載之；《張欣泰傳》所陳二十事，只載其一條，若《宋書》則必全載矣?！缎⒘x傳》用類敘法，尤為得法。蓋人各一傳則不勝傳，而不立傳則竟遺之，故每一傳輒類敘數(shù)人。如《褚澄傳》敘其精于醫(yī)，而因敘徐嗣醫(yī)術(shù)更精于澄。《韓炅敏傳》敘其妻卓氏守節(jié)，而因及吳康之妻趙氏，蔣雋之妻黃氏，倪翼之母丁氏，傳不多而人自備載。惟《張敬兒傳》，忽載沈攸之與蕭道成絕交書，及蕭道成答書，共三千余字，與敬兒關(guān)涉者，不過攸之反間敬兒，敬兒不從數(shù)語耳，而縷至此，未免喧客奪主。又《柳世隆傳》，討沈攸之時有尚書符檄一篇，案《宋書 沈攸之傳》亦有尚書符檄一篇，其文又不相同，此不可解也。 案類敘之法本起于班固《漢書》，如《鮑宣傳》后，歷敘當(dāng)時清名之士紀(jì)逡、王思薛、方郇越、唐林、唐尊、蔣詡、栗融、禽慶、蘇章、曹竟等；《貨殖傳》后類敘樊嘉如氏、苴氏、王君房、豉樊、小翁等。其后范蔚宗《后漢書》，《董卓傳》敘李催、郭、張繡等，《公孫瓚傳》敘閻柔、鮮于輔等。陳壽《三國志》，《王粲傳》后敘一時文人徐干、陳琳、阮、應(yīng)、劉楨、及阮籍、嵇康等，《衛(wèi)覬傳》后敘潘勖、王象等，《劉劭傳》后敘繆襲、仲長統(tǒng)、蘇林、韋誕、夏侯惠、孫該、杜摯等。此本古法也。《齊書》之后《梁書》亦有此類敘法，如《滕曇恭傳》，因曇恭之孝，而并及于徐晉濟(jì)被火伏棺之事；又因普濟(jì)之孝，而并及宛陵女子搏虎救母之事。又如敘何遜工詩，而因及會稽虞騫、孔翁歸、江避等俱能詩，皆此法也。以后惟《明史》用之最多。 ○梁書悉據(jù)國史立傳 《梁書》本姚察所撰，而其子思廉續(xù)成之。（說見前。）今細(xì)閱全書，知察又本之梁之國史也。各列傳必先敘其歷官，而后載其事實，末又載飾終之詔，此國史體例也。有美必書，有惡必為之諱。如昭明太子以其母丁貴嬪薨，武帝葬貴嬪地不利于長子，昭明聽墓工言，埋蠟鵝等物以厭之，后事發(fā)，昭明以憂懼而死。（事見《南史》及《通鑒》。）而本傳不載。臨川王宏統(tǒng)軍北伐，畏魏兵不敢進(jìn)，軍政不和，遂大潰，棄甲投戈，填滿山谷，喪失十之八九。此為梁朝第一敗衄之事，（見《南史》及《通鑒》。）而本傳但云征役久，有詔班師，遂退還，絕無一字及潰敗之跡。他如郗皇后之妒，徐妃之失德，永興公主之淫逆，一切不載。可見國史本諱而不書，察遂仍其舊也。其尤顯然可據(jù)者，簡文諸子，大器、大心、大臨、大連、大春、大雅、大莊、大鈞、大威、大球、大昕、大摯外，尚有大款、大成、大封、大訓(xùn)、大圜，而俱無傳；元帝諸子，方矩、方等、方諸外，尚有方略，亦無傳?！读簳分^，其余諸子本書不載，故缺之。所謂本書者，即梁朝國史也。昭明有五子：豫章王歡、河?xùn)|王譽(yù)、岳陽王、武昌王警、義陽王鑒。武帝以昭明薨，不立其子繼統(tǒng)，故各封大郡以慰其心。今《梁書》歡等皆無傳，惟譽(yù)有傳，而與武陵王紀(jì)同卷。此必元帝時國史，紀(jì)與譽(yù)皆稱兵抗元帝者，故同入于叛逆內(nèi)也。豫章王歡有子棟，為侯景所立，建號改元，未幾禪位于景。景敗，元帝使人殺之。此亦當(dāng)時一大事，而《梁書》無傳。貞陽侯明陷于齊，齊人立之，入主梁祀，為陳霸先所廢。齊人征還，死于途，追謚曰閔皇帝。又方等有子莊，敬帝時為質(zhì)于齊，陳霸先將篡，王琳請于齊，以莊為帝，即位于郢州，后兵敗仍入齊，封梁王。此亦皆梁末余裔之當(dāng)傳者，而《梁書》亦無傳。王琳當(dāng)梁、陳革命之后，猶盡心蕭氏，崎嶇百戰(zhàn)，卒以死殉，此尤梁室第一忠臣，所必當(dāng)傳者，而《梁書》亦無之。蓋當(dāng)敬帝時，王室多故，不暇立史館，入陳以后，又莫有記之者，故無國史可據(jù)，而《梁書》亦遂不為立傳。尤可見《梁書》悉本國史，國史所有則傳之，所無則缺之也。《南史》增十?dāng)?shù)傳，其有功于《梁書》多矣。（又蘭欽有子京，在東魏刺殺高澄，應(yīng)附其事于《欽傳》后，《梁書 欽傳》絕無一字，《南史 欽傳》亦不附見，何也？） ○梁書編傳失檢處 古未有創(chuàng)業(yè)之君其母編入《皇后傳》者，自沈約《宋書》始，《梁書》亦因之。武帝即位，追尊其父順之為文皇帝，母張氏為獻(xiàn)皇后，于是《皇后傳》內(nèi)首列張后。然順之官職事跡已敘入《武帝紀(jì)》，未嘗另作紀(jì)傳，則張后生武帝有菖蒲花之祥，亦即敘于《武帝紀(jì)》可矣，乃特立一傳于諸后之首。是妻有傳而夫無傳，殊非史法。又武帝兄弟九人，應(yīng)立為《宗室傳》，如《宋書》之長沙王道憐、臨川王道規(guī)是也?！读簳纺俗兤淅?，編為太祖五王，及嗣王四人。案太祖本武帝追崇其父之稱，非及身為帝者，而以其子系之，已屬位置失宜。既系之于太祖矣，則長沙王懿，太祖長子也，自應(yīng)敘在太祖諸子之首，其余衡陽王暢、永陽王敷、桂陽王融，亦應(yīng)以次敘入，總為太祖九王。乃以其沒于齊朝，遂不為立傳，而轉(zhuǎn)附見于其子嗣王傳內(nèi)。其意以臨川王宏、安成王秀、南平王偉、鄱陽王恢、始興王忄詹，皆武帝登極后身受王封，故列為太祖五王；懿、、敷、融則身后追封者，故但傳其嗣子，以別于生封之五王耳。然此九王皆太祖子也，皆武帝所封也，五人則系之于父，四人則系之于子，強(qiáng)為區(qū)別，究屬無謂。既不立《宗室傳》矣，而吳平侯景，武帝從弟也，不便附于太祖諸子內(nèi)，又別無可位置，只得另立一《蕭景傳》，一似同姓不宗者。此蓋皆國史舊編之次第，國史本武帝時所修，以諸王皆武帝親兄弟，若列作《宗室傳》，轉(zhuǎn)似推而遠(yuǎn)之，故修史者創(chuàng)為此例，而不知轉(zhuǎn)多窒礙也。姚察修《梁書》，則已時代革易，自應(yīng)改正，乃亦仍原書體例，何也？《南史》盡入之《宗室傳》較得矣。 《梁書》以蕭穎胄附于其弟《穎達(dá)傳》內(nèi)，此卻位置得宜。蓋穎胄與梁武同起兵，未及平建鄴先卒，既非梁臣，不便入《功臣傳》內(nèi)，而遠(yuǎn)族又不便入《宗室傳》，《齊書 蕭赤斧傳》后雖附見之，然《梁書》終不可缺也，附《穎達(dá)傳》極當(dāng)?！赌鲜贰穭t亦附于《赤斧傳》內(nèi)，作齊宗室。 ○梁書多載飾終之詔 《梁書》諸王及功臣列傳，必載其沒后加恩飾終之詔，蓋本國史體例如是，至修入正史，自應(yīng)刪除，以省繁復(fù)。乃《王茂傳》詔曰：“旌德紀(jì)功，哲王令軌。念終追遠(yuǎn)，前典明誥。”《呂僧珍傳》，詔曰：“思舊篤終，前王令典。追榮加等，列代通規(guī)。”《南平王偉傳》，詔曰：“旌德紀(jì)功，前王令典。慎終追遠(yuǎn)，列代通規(guī)?！薄犊仔菰磦鳌?，詔曰：“慎終追遠(yuǎn)，列代通規(guī)。褒德酬庸，先王令典?！逼绱耍饪蓢I噦。其后作史者亦自知其蕪冗，至《蔡道恭》、《范云》、《馮道根》、《昌義之》、《周舍》等傳，則去此冒語，但存詔中述其生平功績之處，斯較為得之矣。 ○梁書有止足傳無方伎傳 《梁書》有不必立傳而立者，又有應(yīng)立傳而不立者。處士之外，另立《知足》一門，其序謂魚豢《魏略》有《知足傳》，謝炅運(yùn)《晉書》有《知足傳》，《宋書》亦有《知足傳》，（今沈約書無此門，蓋徐爰舊本也。）故《梁書》亦存此門。然所謂知足者，不過宦成身退，稍異乎鐘鳴漏盡，夜行不休者耳。傳中如顧憲之政績，自可入《良吏傳》，其余陶季直、蕭示素輩，傳之不勝傳也。至如《方伎》一門，累代所不廢。梁時沙門釋寶志，精于佛學(xué)，能知未來，其讖記往往流傳后世。即其散見于各傳者，如《南史 梁武紀(jì)》，天監(jiān)中，寶志有詩曰：“昔年三十八，今年八十三。四中復(fù)有四，城北火酣酣。”帝命周舍紀(jì)之。帝年三十八克建鄴，八十三同泰寺災(zāi)，四月十四日，火起之日也，其言皆驗?！锻跎?zhèn)鳌?，天監(jiān)中，寶志有讖云：“太歲龍，將無理，蕭經(jīng)霜，草應(yīng)死，余人散，十八字?！睍r人謂蕭氏當(dāng)滅，李氏當(dāng)興，遂有李洪雅起兵湘州，后為僧辨所取?！缎炝陚鳌?，陵數(shù)歲，家人攜以見寶志，寶種甩其頂曰：“此天上石麒麟也?！贝艘姟赌鲜贰氛咭?。即以《梁書》而論，《何敬容傳》，寶志謂敬容曰：“君后必貴，終是何敗何耳?！奔熬慈轂橄啵趾涡照弋?dāng)為其禍，遂抑沒宗族，無仕進(jìn)者，后為河?xùn)|王譽(yù)發(fā)其請囑私書，遂及于敗，此“何敗何”之驗也。《劉傳》，寶志遇于興皇寺，驚曰：“隱居學(xué)道，清凈登佛。”如此三說。此又見于《梁書》者也。則其生平必尚多可紀(jì)述。且《王筠傳》，筠奉敕制開善寺寶志大師碑文，詞甚麗逸。是不惟為時人所敬似，并人主亦崇奉之，此豈得無傳？乃《梁書》無《方伎》一門，遂少此傳。《南史》附傳于陶宏景之后，可補(bǔ)《梁書》之缺矣。 ○古文自姚察始 《梁書》雖全據(jù)國史，而行文則自出爐錘，直欲遠(yuǎn)追班、馬。蓋六朝爭尚駢儷，即序事之文，亦多四字為句，罕有用散文單行者，《梁書》則多以古文行之。如《韋傳》敘合肥等處之功，《昌義之傳》敘鐘離之戰(zhàn)，《康絢傳》敘淮堰之作，皆勁氣銳筆，曲折明暢，一洗六朝蕪冗之習(xí)。《南史》雖稱簡凈，然不能增損一字也。至諸傳論，亦皆以散文行之。魏鄭公《梁書總論》猶用駢偶，此獨卓然杰出于駢四儷六之上，則姚察父子為不可及也。世但知六朝之后古文自唐韓昌黎始，而豈知姚察父子已振于陳末唐初也哉。 ○陳書多避諱 《陳書》于武帝之進(jìn)公爵，封十郡，如九錫，進(jìn)王爵，封二十郡，建天子旌旗。以及梁帝禪位遜于別宮，陳武奉梁主為江陰王，行梁正朔，次年江陰王薨，喪葬如禮，一一特書，絕不見有逼奪之跡。此固仿照前史格式，當(dāng)時國史本是如此，姚察父子固不能特變其體也。第本紀(jì)所諱者，恃有列傳散見其事。乃衡陽王昌，本武帝子，陷于周未回，武帝崩，從子文帝即位，而昌始?xì)w，文帝使侯安都往迎而溺之于江。（見《南史》。）本紀(jì)既但書衡陽王昌薨，而《昌傳》亦但書濟(jì)江，中流船壞以溺薨，即《侯安都傳》亦但云昌濟(jì)漢而薨，（《南史 昌傳》則謂濟(jì)江于中流隕之，使以溺告。）初不見有被害之跡也。始興王伯茂乃廢帝伯宗之弟，與伯宗同居宮中，伯宗為宣帝所廢，伯茂出就第，宣帝遣店伶之于途?！蛾悤?伯茂傳》但謂路遇盜，殞于車中，亦隱約其詞，不見被害之跡也。不特此也，劉師知為陳武害梁敬帝，入宮誘帝出，帝覺之，繞床而走，曰：“師知賣我?！睅熤獔?zhí)帝衣，行事者加刃焉。（見《南史》。）此則師知弒逆之罪上通于天，何得曲為之諱？乃《陳書 師知傳》絕無一字及之，但敘其議大行炅前俠御不宜吉服一疏，并載沈文阿、徐陵、謝岐、蔡景歷、劉德藻等各議，共三千余字，敷演成篇，以見師知議禮之獨精，此豈非曲為回護(hù)耶？又知虞寄本梁臣，侯景之亂，遁回鄉(xiāng)里，流寓晉安，陳寶應(yīng)厚待之，梁元帝除寄中書侍郎，寶應(yīng)留不遣。后陳武代梁，寶應(yīng)有異志，寄懼禍及，不受其官，嘗居?xùn)|山，著居土服。此不過知幾能遠(yuǎn)害耳，其于陳武未嘗有君臣之分也。若以報韓為心，正應(yīng)佐寶應(yīng)拒陳武，乃反為書勸寶應(yīng)臣于陳武，書中并稱陳武曰主上，曰今上，以自托于班彪《王命論》。試思彪本漢臣，故宜歸心于漢，寄非陳臣，何必預(yù)附于陳？當(dāng)其不仕寶應(yīng)，尚不失為潔身遠(yuǎn)害，及其推戴陳武，適形其望風(fēng)迎合而已。而《陳書》專以此為寄立傳，且詳載其書千余字，欲以見其卓識高品。亦思寄之于陳武有何分誼，而汲汲推奉耶？蓋姚察父子本與劉師知及寄兄荔同官于陳，入隋又與荔之子世基、世南同仕，遂多所瞻徇，而為之立佳傳也。《南史》于《師知傳》明書其事，洵為直筆；而《寄傳》亦全載其勸寶應(yīng)之書，又無識甚矣。 ○蕭子顯姚思廉皆為父作傳入正史 司馬遷、班固、沈約作史，皆以其父入《自序》中，未嘗另立父傳，列于正史也。惟蕭子顯作《齊書》，為其父豫章王嶷立傳，姚思廉修陳書，為其父吏部尚書察立傳，凡生平行事，及朝廷之優(yōu)禮，名流之褒獎，無一不纖屑敘入，故《嶷傳》至七千余字，《察傳》亦至三千余字，為人子者得藉國史以表彰其父，此亦人之至幸也?；蛞伞夺趥鳌分惠d其子子廉、子恪、子操、子行、子光，而子顯不載，當(dāng)是子顯親為父作傳，故隱己之名。至《察傳》并載思廉在陳為法曹參軍，入隋為司法，似非思廉所自作者。然傳末云，察所撰《梁》、《陳》二史未畢功，虞世基奏思廉踵成之，自爾以來，稍有撰續(xù)云云，而不言思廉卒于何時，可見《察傳》實思廉自作。況察之父僧坦，以醫(yī)術(shù)著于梁代，官太醫(yī)丞，所得賞賜，皆給察游學(xué)，事見《南史》。而《陳書 察傳》但云，察父上開府僧坦，知名梁代，二宮禮遇優(yōu)厚，每得賞賜，皆給察兄弟為游學(xué)之資，而不言以醫(yī)術(shù)得幸，并不言官太醫(yī)丞。蓋思廉恥以方伎輕其家世，故諱之也。則《察傳》系思廉自作無疑也。 ○八朝史至宋始行 南北八朝史，《宋書》成于齊，《齊書》成于梁，《魏書》成于北齊，其余各史皆唐初修成。然雖成于唐初，而天下實未嘗行也。觀蘇洵等進(jìn)《陳書》云，《陳書》與宋書魏、齊、梁等書，傳之者少，秘書所藏，亦多脫誤。嘉六年，始詔校讎。因臣等言，恐館閣所藏不足以定，請詔京師及天下藏書家，使悉上之。至七年冬，始稍稍集，因得藉以參校，又劉等?！侗饼R書》云，《文襄紀(jì)》其首與《北史》同，而末多取《魏孝靜帝紀(jì)》。其與侯景書則載《梁書 侯景傳》內(nèi)，此外序列尤無倫次。蓋原書已散佚，后人雜取《北史》及《高氏小識》等書以補(bǔ)之者。是宋時并已失其原本，雖購之天下，亦終無由訂正也?？梢姼髡罚谟刑埔淮⑽葱惺?。蓋卷帙繁多，唐時尚未有鏤板之法，必須抄錄，自非有大力者不能備之。惟《南》、《北史》卷帙稍簡，抄寫易成。故天下多有其書，世人所見八朝事跡惟恃此耳。若無鏤板之法，各正史蓋已一部不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