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閭內(nèi)傳第四

　　闔閭元年，始任賢使能，施恩行惠，以仁義聞?dòng)谥T侯。仁未施，恩未行，恐國人不就，諸侯不信，乃舉伍子胥為行人，以客禮事之而與謀國政。闔閭謂子胥曰："寡人欲強(qiáng)國霸王，何由而可？"伍子胥膝進(jìn)垂淚頓首曰："臣楚國之亡虜也。父兄棄捐，骸骨不葬，魂不血食。

　　蒙罪受辱來歸命于大王，幸不加戮，何敢與政事焉？"闔閭曰："非夫子，寡人不免于縶御之使；今幸奉一言之教，乃至于斯。何為中道生進(jìn)退耶？"子胥曰："臣聞謀議之臣，何足處于危亡之地，然憂除事定，必不為君主所親。"闔閭曰："不然。寡人非子無所盡議，何得讓乎？吾國僻遠(yuǎn)，顧在東南之地，險(xiǎn)阻潤濕，又有江海之害；君無守御，民無所依；倉庫不設(shè)，田疇不墾。為之奈何？"子胥良久對曰："臣聞治國之道，安君理民是其上者。"闔閭曰："安君治民，其術(shù)奈何？"子胥曰："凡欲安君治民，興霸成王，從近制遠(yuǎn)者，必先立城郭，設(shè)守備，實(shí)倉廩，治兵庫。斯則其術(shù)也。"闔閭曰："善。夫筑城郭，立倉庫，因地制宜，豈有天氣之?dāng)?shù)以威鄰國者乎？"子胥曰："有。"闔閭曰："寡人委計(jì)于子。"

　　子胥乃使相土嘗水，象天法地，造筑大城。周回四十七里，陸門八，以象天八風(fēng)，水門八，以法地八聰。筑小城，周十里，陵門三，不開東面者，欲以絕越明也。立閶門者，以象天門通閶闔風(fēng)也。立蛇門者，以象地戶也。闔閭欲西破楚，楚在西北，故立閶門以通天氣，因復(fù)名之破楚門。欲東并大越，越在東南，故立蛇門以制敵國。吳在辰，其位龍也，故小城南門上反羽為兩鯢鱙以象龍角。越在巳地，其位蛇也，故南大門上有木蛇，北向首內(nèi)，示越屬于吳也。

　　城郭以成，倉庫以具，闔閭復(fù)使子胥、屈蓋余、燭傭習(xí)術(shù)戰(zhàn)騎射御之巧，未有所用，請干將鑄作名劍二枚。干將者，吳人也，與歐冶子同師，俱能為劍。越前來獻(xiàn)三枚，闔閭得而寶之，以故使劍匠作為二枚：一曰干將，二曰莫耶。莫耶，干將之妻也。

　　干將作劍，來五山之鐵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陰陽同光，百神臨觀，天氣下降，而金鐵之精不銷淪流，于是干將不知其由。莫耶曰："子以善為劍聞?dòng)谕?，使子作劍，三月不成，其有意乎?干將曰："吾不知其理也。"莫耶曰："夫神物之化，須人而成，今夫子作劍，得無得其人而后成乎？"干將曰："昔吾師作冶，金鐵之類不銷，夫妻俱入冶爐中，然后成物。至今后世，即山作冶，麻绖葌服，然后敢鑄金于山。今吾作劍不變化者，其若斯耶？"莫耶曰："師知爍身以成物，吾何難哉！"于是干將妻乃斷發(fā)剪爪，投于爐中，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裝炭，金鐵乃濡。遂以成劍，陽曰干將，陰曰莫耶，陽作龜文，陰作漫理。

　　干將匿其陽，出其陰而獻(xiàn)之。闔閭甚重。既得寶劍，適會(huì)魯使季孫聘于吳，闔閭使掌劍大夫以莫耶獻(xiàn)之。季孫拔劍之，鍔中缺者大如黍米。嘆曰："美哉，劍也！雖上國之師，何能加之！夫劍之成也，吳霸；有缺，則亡矣。我雖好之，其可受乎？"不受而去。

　　闔閭既寶莫耶，復(fù)命于國中作金鉤。令曰："能為善鉤者，賞之百金。"吳作鉤者甚眾。而有人貪王之重賞也，殺其二子，以血釁金，遂成二鉤，獻(xiàn)于闔閭，詣宮門而求賞。王曰："為鉤者眾而子獨(dú)求賞，何以異于眾夫子之鉤乎？"作鉤者曰："吾之作鉤也，貪而殺二子，釁成二鉤。"王乃舉眾鉤以示之："何者是也？"王鉤甚多，形體相類，不知其所在。于是鉤師向鉤而呼二子之名："吳鴻，扈稽，我在于此，王不知汝之神也。"聲絕于口，兩鉤俱飛著父之胸。吳王大驚，曰："嗟乎！寡人誠負(fù)于子。"乃賞百金。遂服而不離身。

　　六月，欲用兵，會(huì)楚之白喜來奔。吳王問子胥曰："白喜何如人也？"子胥曰："白喜者，楚白州犁之孫。平王誅州犁，喜因出奔，聞臣在吳而來也。"闔閭曰："州犁何罪？"子胥曰："白州犁，楚之左尹，號(hào)曰郤宛，事平王，平王幸之，常與盡日而語，襲朝而食。費(fèi)無忌望而妒之，因謂平王曰："王愛幸宛，一國所知，何不為酒一至宛家，以示群臣于宛之厚？"平王曰："善，"乃具酒于郤宛之舍。無忌教宛曰："平王甚毅猛而好兵，子必前陳兵堂下、門庭。"宛信其言，因而為之。及平王往而大驚，曰："宛何等也？"無忌曰："殆且有篡殺之憂，王急去之！事未可知。"平王大怒，遂誅郤宛。諸侯聞之，莫不嘆息。喜聞臣在吳，故來。請見之。"

　　闔閭見白喜而問曰："寡人國僻遠(yuǎn)，東濱海。側(cè)聞子前人為楚荊之暴怒，費(fèi)無忌之讒口，不遠(yuǎn)吾國而來于斯將何以教寡人？"喜曰："楚國之失虜，前人無罪，橫被暴誅。臣聞大王收伍子胥之窮厄，不遠(yuǎn)千里故來歸命。惟大王賜其死。"闔閭傷之，以為大夫，與謀國事。

　　吳大夫被離承宴問子胥曰："何見而信喜？"子胥曰："吾之怨與喜同。子不聞河上歌乎？"同病相憐，同憂相救。"驚翔之鳥，相隨而集；瀨下之水，因復(fù)俱流；胡馬望北風(fēng)而立，越燕向日而熙。誰不愛其所近，悲其所思者乎？"被離曰："君之言外也，豈有內(nèi)意以決疑乎？"子胥曰："吾不見也。"被離曰："吾觀喜之為人，鷹視虎步，專功擅殺之性，不可親也。"子胥不然其言，與之俱事吳王。

　　二年，吳王前既殺王僚，又憂慶忌之在鄰國，恐合諸侯來伐。問子胥曰："昔專諸之事，于寡人厚矣。今聞公子慶忌有計(jì)于諸侯，吾食不甘味，臥不安席，以付于子。"

　　子胥曰："臣不忠無行，而與大王圖王僚于私室之中，今復(fù)欲討其子，恐非皇天之意。"

　　闔閭曰："昔武王討，紂而后殺武庚，周人無怨色。今若斯議，何乃天乎？"

　　子胥曰："臣事君王，將遂吳統(tǒng)，又何懼焉？臣之所厚，其人者，細(xì)人也。愿從于謀。"

　　吳王曰："吾之憂也，其敵有萬人之力，豈細(xì)人之所能謀乎？"

　　子胥曰："其細(xì)人之謀事，而有萬人之力也。"

　　王曰："其為何誰？子以言之。"

　　子胥曰："姓要名離。臣昔嘗見曾折辱壯士椒丘欣也。"

　　王曰："辱之奈何？"

　　子胥曰："椒丘欣者，東海上人也。為齊王使于吳，過淮津，欲飲馬于津。津吏曰："水中有神，見馬即出，以害其馬。君勿飲也。"欣曰："壯士所當(dāng)，何神敢干？"乃使從者飲馬于津，水神果取其馬，馬沒。椒丘欣大怒，袒裼持劍入水，求神決戰(zhàn)？連日乃出，眇其一目。遂之吳，會(huì)于友人之喪。欣恃其與水戰(zhàn)之勇也，于友人之喪席而輕傲于士大夫，言辭不遜，有陵人之氣。要離與之對坐。合坐不忍其溢于力也，時(shí)要離乃挫欣曰："吾聞?dòng)率恐芬玻c日戰(zhàn)不移表，與神鬼戰(zhàn)者不旋踵，與人戰(zhàn)者不達(dá)聲。生往死還，不受其辱。今子與神斗于水，亡馬失御，又受眇目之病，形殘名勇，勇士所恥。不即喪命于敵而戀其生，猶傲色于我哉！"于是椒丘欣卒于詰責(zé)，恨怒并發(fā)，暝即往攻要離。于是要離席闌至舍，誡其妻曰："我辱勇士椒丘欣于大家之喪，余恨蔚恚，暝必來也，慎無閉吾門。"至夜，椒丘欣果往。見其門不閉，登其堂不關(guān)，入其室不守，放發(fā)僵臥，無所懼。欣乃手劍而捽要離，曰："子有當(dāng)死之過者三，子知之乎？"離曰："不知。"欣曰："子辱我于大家之眾，一死也；歸不關(guān)閉，二死也；臥不守御，三死也。子有三死之過，欲無得怨。"要離曰："吾無三死之過，子有三不肖之愧，子知之乎？"欣曰："不知。"要離曰："吾辱子于千人之眾，子無敢報(bào)，一不肖也；入門不咳，登堂無聲，二不肖也；前拔子劍，手挫捽吾頭，乃敢大言，三不肖也。子有三不肖而威于我，豈不鄙哉？"于是椒丘欣投劍而嘆曰："吾之勇也，人莫敢眥占者，離乃加吾之上，此天下壯士也。"臣聞要離若斯，誠以聞矣。"

　　吳王曰："愿承宴而待焉。"

　　子胥乃見要離曰："吳王聞子高義，惟一臨之。"乃與子胥見吳王。

　　王曰："子何為者？"要離曰："臣國東千里之人，臣細(xì)小無力，迎風(fēng)則僵，負(fù)風(fēng)則伏。大王有命，臣敢不盡力！"吳王心非子胥進(jìn)此人，良久默然不言。要離即進(jìn)曰："大王患慶忌乎？臣能殺之。"王曰："慶忌之勇，世所聞也。筋骨果勁，萬人莫當(dāng)。走追奔獸，手接飛鳥，骨騰肉飛，拊膝數(shù)百里。吾嘗追之于江，駟馬馳不及，射之闇接，矢不可中。今子之力不如也。"要離曰："王有意焉，臣能殺之。"王曰："慶忌明智之人，歸窮于諸侯，不下諸侯之士。"要離曰："臣聞安其妻子之樂，不盡事君之義，非忠也；懷家室之愛，而不除君之患者，非義也。臣詐以負(fù)罪出奔，愿王戮臣妻子，斷臣右手，慶忌必信臣矣。"王曰："諾。"

　　要離乃詐得罪出奔，吳王乃取其妻子，焚棄于市。

　　要離乃奔諸侯而行怨言，以無罪聞?dòng)谔煜?。遂如衛(wèi)，求見慶忌。見曰："闔閭無道，王子所知。今戮吾妻子，焚之于市，無罪見誅。吳國之事，吾知其情，愿因王子之勇，闔閭可得也。何不與我東之于吳？"慶忌信其謀。

　　后三月，揀練士卒，遂之吳。將渡江于中流，要離力微，坐與上風(fēng)，因風(fēng)勢以矛鉤其冠，順風(fēng)而刺慶忌，慶忌顧而揮之，三捽其頭于水中，乃加于膝上，"嘻嘻哉！天下之勇士也！乃敢加兵刃于我。"左右欲殺之，慶忌止之，曰："此是天下勇士。豈可一日而殺天下勇士二人哉？"乃誡左右曰："可令還吳，以旌其忠。"于是慶忌死。

　　要離渡至江陵，愍然不行。從者曰："君何不行？"要離曰："殺吾妻子，以事吾君，非仁也；為新君而殺故君之子，非義也。重其死，不貴無義。今吾貪生棄行，非義也。夫人有三惡以立于世，吾何面目以視天下之士？"言訖遂投身于江，未絕，從者出之。要離曰："吾寧能不死乎？"從者曰："君且勿死，以俟爵祿。"要離乃自斷手足，伏劍而死。

　　三年，吳將欲伐楚，未行。伍子胥、白喜相謂曰："吾等為王養(yǎng)士，畫其策謀，有利于國，而王故伐楚。出其令，托而無興師之意，奈何？"有頃，吳王問子胥、白喜曰："寡人欲出兵于二子，何如？"子胥、白喜對曰："臣愿用命。"吳王內(nèi)計(jì)二子皆怨楚，深恐以兵往破滅而已。登臺(tái)向南風(fēng)而嘯，有頃而嘆，群臣莫有曉王意者。子胥深知王之不定，乃薦孫子于王。

　　孫子者，名武，吳人也，善為兵法。辟隱深居，世人莫知其能。胥乃明知鑒辯，知孫子可以折沖銷敵，乃一旦與吳王論兵，七薦孫子。吳王曰：子胥托言進(jìn)士，欲以自納。

　　而召孫子，問以兵法，每陳一篇，王不知口之稱善。其意大悅。問曰："兵法寧可以小試耶？"孫子曰："可，可以小試于后宮之女。"王曰："諾。"孫子曰："得大王寵姬二人以為軍隊(duì)長，各將一隊(duì)。"令三百人皆被甲兜鍪，操劍盾而立，告以軍法，隨鼓進(jìn)退，左右回旋，使知其禁。乃令曰："一鼓皆振，二鼓操進(jìn)，三鼓為戰(zhàn)形。"于是宮女皆掩口而笑。孫子乃親自操枹擊鼓，三令五申，其笑如故。孫子顧視諸女，連笑不止。孫子大怒，兩目忽張，聲如駭虎，發(fā)上沖冠，項(xiàng)旁絕纓。顧謂執(zhí)法曰："取鈇锧。"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信，將之罪也。既以約束，三令五申，卒不卻行，士之過也。軍法如何？"執(zhí)法曰："斬！"武乃令斬隊(duì)長二人，即吳王之寵姬也。吳王登臺(tái)觀望，正見斬二愛姬，馳使下之令曰："寡人已知將軍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宜勿斬之。"孫子曰："臣既已受命為將，將法在軍，君雖有令，臣不受之。"孫子復(fù)撝鼓之，當(dāng)左右進(jìn)退，回旋規(guī)矩，不敢瞬目，二隊(duì)寂然無敢顧者。于是乃報(bào)吳王，曰："兵已整齊，愿王觀之，惟所欲用，使赴水火猶無難矣，而可以定天下。"吳王忽然不悅，曰："寡人知子善用兵，雖可以霸，然而無所施也。將軍罷兵就舍，寡人不愿。"孫子曰："王徒好其言，而不用其實(shí)。"

　　子胥諫曰："臣聞，兵者兇事，不可空試。故為兵者，誅伐不行，兵道不明。今大王虔心思士，欲興兵戈以誅暴楚，以霸天下而威諸侯，非孫武之將，而誰能涉淮逾泗，越千里而戰(zhàn)者乎？"于是吳王大悅，因鳴鼓會(huì)軍，集而攻楚。孫子為將，拔舒，殺吳亡將二公子蓋余、燭傭。謀欲入郢，孫武曰："民勞，未可，恃也。"

　　楚聞吳使孫子、伍子胥、白喜為將，楚國苦之，群臣皆怨，咸言費(fèi)無忌讒殺伍奢、白州犁，而吳侵境，不絕于寇，楚國群臣有一朝之患。于是司馬成乃謂子常曰："太傅伍奢，左尹白州犁，邦人莫知其罪，君與王謀誅之，流謗于國，至于今日，其言不絕，誠惑之。蓋聞仁者殺人以掩謗者，猶弗為也。今子殺人以興謗于國，不亦異乎？夫費(fèi)無忌，楚之讒口，民莫知其過。今無辜?xì)⑷t士，以結(jié)怨于吳，內(nèi)傷忠臣之心，外為鄰國所笑。且郤伍之家，出奔于吳，吳新有伍員、白喜，秉威銳志，結(jié)仇于楚。故強(qiáng)敵之兵，日駭楚國，有事，子即危矣。夫智者除讒以自安，愚者受佞以自亡。今子受讒，國以危矣。"子常曰："是曩之罪也，敢不圖之，"九月，子常與昭王共誅費(fèi)無忌，遂滅其族，國人乃謗止。

　　吳王有女滕玉，因謀伐楚，與夫人及女會(huì)蒸魚，王前嘗半而與女，女怒曰："王食魚辱我，不忘久生。"乃自殺。闔閭痛之，葬于國西閶門。外鑿池積土，文石為槨，題湊為中，金鼎玉杯、銀樽珠襦之寶，皆以送女。乃舞白鶴于吳市中，令萬民隨而觀之，還使男女與鶴俱入羨門，因發(fā)機(jī)以掩之。殺生以送死，國人非之。

　　湛盧之劍，惡闔閭之無道也，乃去而出，水行如楚。

　　楚昭王臥而寤得吳王湛盧之劍于床。昭王不知其故，乃召風(fēng)湖子而問曰："寡人臥覺而得寶劍，不知其名，是何劍也？"風(fēng)湖子曰："此謂湛盧之劍。"昭王曰："何以言之？"風(fēng)湖子曰："臣聞吳王得越所獻(xiàn)寶劍三枚：一曰魚腸，二曰磐郢，三曰湛盧。魚腸之劍，已用殺吳王僚也；磐郢以送其死女；今湛盧入楚也。"昭王曰："湛盧所以去者何也？"風(fēng)湖子曰："臣聞越王元常使歐冶子造劍五枚以示薛燭，燭對曰："魚腸劍逆理不順，不可服也，臣以殺君，子以殺父。"故闔閭以殺王僚。"一名磐郢，亦曰豪曹，不法之物，無益于人。"故以送死。"一名湛盧，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寄氣托靈，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沖拒敵。然人君有逆理之謀，其劍即出，故去無道以就有道。"今吳王無道，殺君謀楚，故湛盧入楚。"昭王曰："其直幾何？"風(fēng)湖子曰："臣聞此劍在越之時(shí)，客有酬其直者：有市之鄉(xiāng)三十，駿馬千匹，萬戶之都二。是其一也。薛燭對曰："赤堇之山已令無云，若耶之溪深而莫測，群臣上天，歐冶死矣。雖傾城量金，珠玉盈河，猶不能得此寶，而況有市之鄉(xiāng)，駿馬千匹，萬戶之都，何足言也？""昭王大悅，遂以為寶。

　　闔閭聞楚得湛盧之劍，因斯發(fā)怒，遂使孫武、伍胥、白喜伐楚。子胥陰令宣言于楚曰："楚用子期為將，吾即得而殺之；子常用兵，吾即去之。楚聞之，因用子常，退子期。吳拔六與潛二邑。

　　五年，吳王以越不從伐楚，南伐越。越王元常曰："吳不信前日之盟，棄貢賜之國，而滅其交親。"闔閭不然其言，遂伐，破槜里。

　　六年，楚昭王使公子囊瓦伐吳，報(bào)潛、六之役。吳使伍胥、孫武擊之，圍于豫章。吳王曰："吾欲乘危入楚都而破其郢，不得入郢，二子何功？"于是圍楚師于豫章，大破之。遂圍巢，克之，獲楚公子繁以歸為質(zhì)。

　　九年，吳王謂子胥、孫武曰："始子言郢不可入，今果何如？"二將曰："夫戰(zhàn)，借勝以成其威，非常勝之道。"吳王曰："何謂也？"

　　二將曰："楚之為兵，天下強(qiáng)敵也。今臣與之爭鋒，十亡一存，而王入郢者，天也，臣不敢必。"吳王曰："吾欲復(fù)擊楚，奈何而有功？"伍胥、孫武曰："囊瓦者，貪而多過于諸侯，而唐、蔡怨之。王必伐，得唐、蔡，何怨？"二將曰："昔蔡昭公朝于楚，有美裘二枚，善佩二枚，各以一枚獻(xiàn)之昭王。王服之以臨朝。昭公自服一枚。子常欲之，昭公不與，子常三年留之，不使歸國。唐成公朝楚，有二文馬，子常欲之，公不與，亦三年止之。唐成相與謀從成公從者，請馬以贖成公，飲從者酒，醉之，竊馬而獻(xiàn)子常，常乃遣成公歸國。群臣誹謗曰："君以一馬之故，三年自囚，愿賞竊馬之功。"于是成公常思報(bào)楚，君臣未嘗絕口。蔡人聞之，固請獻(xiàn)裘佩于子常，蔡侯得歸。如晉告訴，以子元與太子質(zhì)而請伐楚。故曰得唐、蔡而可伐楚。"

　　吳王于是使使謂唐、蔡曰："楚為無道，虐殺忠良，侵食諸侯，困辱二君，寡人欲舉兵伐楚，愿二君有謀。唐侯使其子干為質(zhì)于吳，三國合謀伐楚。舍兵于淮汭，自豫章與楚夾漢水為陣。子常遂濟(jì)漢而陣，自小別山至于大別山。三不利，自知不可進(jìn)，欲奔亡。史皇曰："今子常無故與王共殺忠臣三人，天禍來下，王之所致。"子常不應(yīng)。

　　十月，楚二師陣于柏舉。闔閭之弟夫概晨起請于闔閭曰："子常不仁，貪而少恩，其臣下莫有死志，追之，必破矣。闔閭不許。夫概曰："所謂臣行其志，不待命者，其謂此也。"遂以其部五千人擊子常。大敗走，奔鄭，楚師大亂，吳師乘之，遂破楚眾。楚人未濟(jì)漢，會(huì)楚人食，吳因奔而擊破之雍滯。五戰(zhàn)，徑至于郢。

　　王追于吳寇，出固將亡，與妹季芊出河濉之間。楚大夫尹固與王同舟而去。

　　吳師遂入郢，求昭王，王涉濉，濟(jì)江，入于云中。暮宿，群盜攻之，以戈擊王頭，大夫尹固隱王，以背受之，中肩。王懼，奔鄖。大夫鐘建負(fù)季芊以從。

　　鄖公辛得昭王大喜，欲還之，其弟懷怒曰："昭王是我仇也！"欲殺之。謂其兄辛曰："昔平王殺我父，吾殺其子，不亦可乎？"辛曰："君討其臣，敢仇之者？夫乘人之禍，非仁也；滅宗廢祀，非孝也；動(dòng)無令名，非智也。"懷怒不解。辛陰與其季弟巢以王奔隨。

　　吳兵逐之，謂隨君曰："周之子孫在漢水上者，楚滅之。謂天報(bào)其禍，加罰于楚，君何寶之？周室何罪而隱其賊？能出昭王，即重惠也。"隨君卜昭王與吳王不吉，乃辭吳王曰："今隨之僻小，密近于楚，楚實(shí)存我，有盟，至今未改。若今有難而棄之？今且安靜楚，敢不聽命？"吳師多其辭，乃退。

　　是時(shí)，大夫子期雖與昭王俱亡，陰與吳師為市，欲出昭王。王聞之，得免，即割子期心，以與隨君盟而去。

　　吳王入郢，止留。伍胥以不得昭王，乃掘平王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左足踐腹，右手抉其目，誚之曰："誰使汝用讒諛之口，殺我父兄，豈不冤哉？"即令闔閭妻昭王夫人，伍胥、孫武、白喜亦妻子常、司馬成之妻，以辱楚之君臣也。

　　遂引軍擊鄭，鄭定公前殺太子建而困迫子胥。自此，鄭定公大懼，乃令國中曰："有能還吳軍者，吾與分國而治。"漁者之子應(yīng)募曰："臣能還之。不用尺兵斗糧，得一橈而行歌道中，即還矣。"公乃與漁者之子橈。子胥軍將至，當(dāng)?shù)揽蹣锒柙唬?蘆中人。"如是再。子胥聞之，愕然大驚，曰："何等謂與語，公為何誰矣？"曰："漁父者子。吾國君懼怖，令于國：有能還吳軍者，與之分國而治。臣念前人與君相逢于途，今從君乞鄭之國。"子胥嘆曰："悲哉！吾蒙子前人之恩，自致于此。上天蒼蒼，豈敢忘也？"于是乃釋鄭國，還軍守楚，求昭王所在日急。

　　申包胥亡在山中，聞之，乃使人謂子胥曰："子之報(bào)仇，其以甚乎？子，故平王之臣，北面事之。今于僇尸之辱，豈道之極乎？"子胥曰："為我謝申包胥，曰：日暮路遠(yuǎn)，倒行而逆施之于道也。"

　　申包胥知不可，乃之于秦，求救楚。晝馳夜趨，足踵跖劈，裂裳裹膝，鶴倚哭于秦庭，七日七夜，口不絕聲。秦桓公素沉湎，不恤國事。申包胥哭已，歌曰："吳為無道，封豕長蛇，以食上國，欲有天下，政從楚起。寡君出在草澤，使來告急。"如此七日。桓公大驚："楚有賢臣如是。吳猶欲滅之？寡人無臣若斯者，其亡無日矣。"為賦無衣之詩，曰："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與子同仇。"

　　包胥曰："臣聞戾德無厭，王不憂鄰國疆場之患？逮吳之未定，王其取分焉。若楚遂亡，于秦何利？則亦亡君之土也。愿王以神靈存之，世以事王。"秦伯使辭焉，曰："寡人聞命矣。子且就館，將圖而告。"包胥曰："寡君今在草野，未獲所伏，臣何敢即安？"復(fù)立于庭，倚墻而哭，日夜不絕聲，水不入口。秦伯為之垂涕，即出師而送之。

　　十年，秦師未出，越王元常恨闔閭破之槜里，興兵伐吳。吳在楚，越盜掩襲之。

　　六月，申包胥以秦師至，秦使公子子蒲、子虎率車五百乘救楚擊吳。二子曰："吾未知吳道。"使楚師前與吳戰(zhàn)，而即會(huì)之，大敗夫概。

　　七月，楚司馬子成、秦公子子蒲，與吳王相守，私以間兵伐唐，滅之。子胥久留楚求昭王，不去。

　　夫概師敗，卻退。九月，潛歸，自立為吳王。闔閭聞之，乃釋楚師，欲殺夫概，奔楚，昭王封夫概于棠溪，闔閭遂歸。

　　子胥、孫武、白喜留，與楚師于淮澨，秦師又?jǐn)菐?。楚子期將焚吳軍，子西曰?吾國父兄身戰(zhàn)，暴骨草野焉，不收又焚之，其可乎？"子期曰："亡國失眾，存沒所在，又何殺生以愛死？死如有知，必將乘煙起而助我；如其無知，何惜草中之骨而亡吳國？"遂焚而戰(zhàn)，吳師大敗。

　　子胥等相謂曰："彼楚雖敗我余兵未有所損我者。"孫武曰："吾以吳干戈西破楚，逐昭王而屠荊平王墓，割戮其尸，亦已足矣。子胥曰："自霸王以來，未有人臣報(bào)仇如此者也。行，去矣！"

　　吳軍去后，昭王反國。樂師扈子非荊王信讒佞，殺伍奢、白州犁而寇不絕于境，至乃掘平王墓，戮尸奸喜，以辱楚君臣；又傷昭王困迫，幾為天下大鄙，然已愧矣，乃援琴為楚作窮劫之曲，以暢君之迫厄之暢達(dá)也。其詞曰："王耶王耶何乖烈，不顧宗廟聽讒孽，任用無忌多所殺，誅夷白氏族幾滅。二子?xùn)|奔適吳越，吳王哀痛助忉怛，垂涕舉兵將西伐，伍胥、白喜、孫武決。三戰(zhàn)破郢王奔發(fā)，留兵縱騎虜荊闕，楚荊骸骨遭發(fā)掘，鞭辱腐尸恥難雪！幾危宗廟社稷滅，嚴(yán)王何罪國幾絕。卿士凄愴民惻悷，吳軍雖去怖不歇。愿王更隱撫忠節(jié)，勿為讒口能謗褻。"昭王垂涕，深知琴曲之情，扈子遂不復(fù)鼓矣。

　　子胥等過溧陽瀨水之上，乃長太息曰："吾嘗饑于此，乞食于一女子，女子飼我，遂投水而亡。將欲報(bào)以百金，而不知其家。"乃投金水中而去。

　　有頃，一老嫗行哭而來，人問曰："何哭之悲？"嫗曰："吾有女子，守居三十不嫁。往年擊綿于此，遇一窮途君子而輒飯之，而恐事泄，自投于瀨水。今聞伍君來，不得其償，自傷虛死，是故悲耳。"人曰："子胥欲報(bào)百金，不知其家，投金水中而去矣。"嫗遂取金而歸。

　　子胥歸吳，吳王聞三師將至，治魚為鲙，將到之日，過時(shí)不至，魚臭。須臾子胥至，闔閭出鲙而食，不知其臭，王復(fù)重為之，其味如故。吳人作鲙者，自闔閭之造也。

　　諸將既從還楚，因更名閶門曰破楚門。復(fù)謀伐齊，齊子使女為質(zhì)于吳，吳王因?yàn)樘硬ㄆ庚R女。女少思齊，日夜號(hào)泣，因乃為病。闔閭乃起北門，名曰望齊門，令女往游其上。女思不止，病日益甚，乃至殂落。女曰："令死者有知，必葬我于虞山之巔，以望齊國。"闔閭傷之，正如其言，乃葬虞山之巔。

　　是時(shí)太子亦病而死，闔閭謀擇諸公子可立者，未有定計(jì)。波太子夫差日夜告于伍胥曰："王欲立太子，非我而誰當(dāng)立？此計(jì)在君耳。"伍子胥曰："太子未有定，我入則決矣。"

　　闔閭有頃召子胥，謀立太子，子胥曰："臣聞祀廢于絕后，興于有嗣。今太子不祿，早失侍御，今王欲立太子者，莫大乎波秦之子夫差。"闔閭曰："夫愚而不仁，恐不能奉統(tǒng)于吳國。"子胥曰："夫差信以愛人，端于守節(jié)，敦于禮義。父死子代，經(jīng)之明文。"闔閭曰："寡人從子。"

　　立夫差為太子，使太子屯兵守楚留止，自治宮室：立射臺(tái)于安里，華池在平昌，南城宮在長樂。闔閭出入游臥，秋冬治于城中，春夏治于城外，治姑蘇之臺(tái)。旦食（魚且）山，晝游蘇臺(tái)，射于鷗陂，馳于游臺(tái)，興樂石城，走犬長洲，斯止闔閭之霸時(shí)。

　　于是太子定，因伐楚，破師，拔番。楚懼吳兵復(fù)往，乃去郢徙于蔿若。當(dāng)此之時(shí)，吳以子胥、白喜、孫武之謀，西破強(qiáng)楚，北威齊晉，南伐於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