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起兵太祖洪武三年夏四月，詔封皇子棣為燕王，太祖第四子也。十一年冬十二月，定諸王宮城制式。太祖曰：“除燕王宮殿仍元舊，諸王府營造不得引以為式?！?br />
二十三年春二月，命潁國公傅友德為將軍，聽燕王節(jié)制，征沙漠。初，燕王既之國，太祖欲諸王知軍旅，乃敕秦王、晉王、燕王督諸將分道北征。已而秦王、晉王師久不出，燕王率友德等北出，至迤都山，擒其將乃兒不花還。
二十五年夏四月丙子，皇太子薨?；侍珜O生而額顱稍偏，性聰穎，善讀書，然仁柔少斷。太祖每令賦詩，多不喜。一日，令之屬對，大不稱旨；復(fù)以命燕王，語乃佳。太祖常有意易儲，劉三吾曰：“若然，置秦、晉二王何地？”太祖乃止。
二十八年，初，諸王封國時，太祖多擇名僧為傅，僧道衍知燕王當(dāng)嗣大位，自言曰：“大王使臣得侍，奉一白帽與大王戴?！鄙w白冠王，其文皇也。燕王遂乞道衍，得之。道衍至燕邸，薦鄞人袁珙相術(shù)。燕王使召之至，令使者與飲于酒肆。王服衛(wèi)士服，偕衛(wèi)士九人入肆沽。珙趨拜燕王前曰：“殿下何自輕如此？”燕王陽不省，曰：“吾輩皆護(hù)衛(wèi)校士也。”珙不對。乃召入，詳叩之，珙稽首曰：“殿下異日太平天子也。”燕王恐人疑，乃佯以罪遣之。行至通州，既登舟，密召入邸。
三十一年閏五月，太祖崩，建文皇帝即位，遺詔止諸王入臨會葬。燕王入，將至淮安。齊泰言于帝，令人赍敕使還國，燕王不悅。秋七月，帝命李景隆訊周王?肅，逮至京，廢為庶人。燕王見周
王被執(zhí)，且齊泰、黃子澄用事，遂簡壯士為護(hù)衛(wèi)，以勾逃軍為名，異人術(shù)士多就之。冬十月，熒惑守心。四川岳池教諭程濟(jì)通術(shù)數(shù)，上書言：“北方
兵起，期在明年?！背h以濟(jì)妄言，召入，將殺之。濟(jì)曰：“陛下幸囚臣，至期無兵，殺臣未晚也?！蹦饲魸?jì)于獄。
十一月，燕、齊有告變者，帝問黃子澄曰：“孰當(dāng)先？”子澄曰：“燕王久稱病，日事練兵，且多置異人術(shù)士左右，此其機(jī)事已露，不可不急圖之?！睆?fù)召齊泰問曰：“今欲圖燕，燕王素善用兵，北卒又勁，奈何？”泰對曰：“今北邊有寇警，以防邊為名，遣將戍開平，悉調(diào)燕藩護(hù)衛(wèi)兵出塞，去其羽翼，乃可圖也?！睆闹Ｄ艘怨げ渴汤蓮?為北平左布政使，以謝貴為都指揮使，俾察燕王動靜，圖之。魏國公徐輝祖，燕王妃同產(chǎn)兄也，時以燕事密告之帝，大見信用，詔加太子太傅，與李景隆同掌六軍，協(xié)謀圖燕。
建文元年春正月，燕王遣長史葛誠入奏事，帝密問燕邸事，誠具以實(shí)告。遣誠還燕，使為內(nèi)應(yīng)，至則燕王察其色異，心疑之。二月，燕王入覲，行皇道入，登陛不拜。監(jiān)察御史曾鳳韶劾王
不敬，帝曰：“至親勿問?！睉舨渴套烤疵茏嘣唬骸把嗤踔菓]絕人，酷類先帝。夫北平者，強(qiáng)干之地，金、元所由興也，宜徙封南昌以絕禍本?！钡塾[奏，袖之。翼日曰：“燕王骨肉至親，何得及此?！本丛唬骸八逦?、楊廣非父子耶！”帝默然良久，曰：“卿休矣?！?br />
三月，燕王還國，帝以都督耿?掌北平都司事，都御史景清署北平布政司參議，皆使覘燕邸事，尋皆召還。又遣官為采訪使，分巡天下。都御史暴昭采訪北平，具以燕邸事密聞于朝，請為之備。北平按察司僉事湯宗上變，告按察使陳瑛受燕金，有異謀，逮瑛安置廣西。遂敕都督宋忠率兵三萬，及燕府護(hù)衛(wèi)精銳，俱選隸忠麾下，屯開平，名備邊。仍命都督耿?練兵于山海關(guān)，徐凱練兵于臨清，密敕張?、謝貴嚴(yán)為之備。又召燕番騎指揮關(guān)童等入京師。燕王歸國即托疾，久之，遂稱篤。
夏四月，太祖小祥，燕王遣世子及其弟高煦、高燧入臨?；蛟唬骸安灰速赏??！蓖踉唬骸傲畛⑽鹨梢??！奔爸辆?，齊泰請并留之。黃子澄曰：“不可。疑而備之，殆也，不若遣還?！笔雷有值?，皆魏國公徐輝祖甥。輝祖察高煦有異志，密奏曰：“三甥中，獨(dú)高煦勇悍無賴，非但不忠，且叛父，他日必為大患。”帝以問輝祖弟增壽及駙馬王寧，皆庇之，乃悉遣歸國。高煦陰入輝祖廄，取其馬以行，輝祖使人追之，不及。初，世子入京，燕王大憂悔，暨歸，喜曰：“吾父子復(fù)得相聚，天贊我也。”已而燕兵起，高煦戮力為多。帝曰：“吾悔不用輝祖之言！”
六月，燕山護(hù)衛(wèi)百戶倪諒上變，告燕官校于諒、周鐸等陰事，逮系至京，皆夷之。有詔責(zé)燕王。王乃佯狂稱疾，走呼市中，奪酒食，語多妄亂，或臥土壤，彌日不?。張?、謝貴入問疾，王盛夏圍爐搖顫曰：“寒甚?！睂m中亦杖而行。朝廷稍信之。長史葛誠密告?、貴曰：“燕王本無恙，公等勿懈?！睍嗤跏蛊渥o(hù)衛(wèi)百戶鄧庸詣闕奏事，齊泰請執(zhí)訊之，具言王將舉兵狀。齊泰即發(fā)符遣使，往逮燕府官屬，密令謝貴、張?圖燕，使約長史葛誠、指揮盧振為內(nèi)應(yīng)。以北平都指揮張信為燕王舊所信任，密敕之，使執(zhí)燕王。信受命，憂甚，不敢言。母疑問之，信以告。母驚曰：“不可。吾故聞燕王當(dāng)有天下。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擒也。”信益憂未決。亡何，敕使趣之，信艴然曰：“何太甚也！”乃往燕邸請見，不得入，乘婦人車，徑至門求見。乃召入，拜于床下。燕王佯為風(fēng)疾，不能言。信曰：“殿下無爾也。有事，當(dāng)以告臣。”燕王曰：“疾，非妄也?！毙旁唬骸暗钕虏灰郧檎Z臣，上擒王矣，當(dāng)就執(zhí)；如有意，勿諱臣。”燕王見其誠，下拜曰：“生我一家者子也！”乃召僧道衍至謀事。適暴風(fēng)雨，檐瓦墮，燕王心惡之，色不懌。道衍以為祥。王謾罵：“和尚妄，烏得祥！”道衍曰：“殿下不聞乎？‘飛龍在天，從以風(fēng)雨’。瓦墜，天易黃屋耳！”王喜。有布政司吏奈亨、按察司吏李友直，密以疏草示燕王，因留匿邸中。燕王出其疏草，示護(hù)衛(wèi)指揮張玉、朱能等曰：“此何為者？”遂令玉等帥壯士八百人入衛(wèi)。貴等以在城七衛(wèi)并屯田軍士圍王城，又以木柵斷端禮等門。未幾，削爵及逮官屬詔至。
秋七月，謝貴、張?督諸衛(wèi)士皆甲，圍府第，索所逮諸官屬，飛矢入府內(nèi)。燕王與張玉、朱能等謀曰：“彼軍士滿城市，吾兵甚寡，奈何？”朱能曰：“先擒殺謝貴、張?，余無能為也?！毖嗤踉唬骸笆钱?dāng)計取之。今奸臣遣使來逮官屬，依所坐名收之。即令來使召?、貴付所逮者，貴、?必來，來則擒之，一壯士力耳。”
壬申，王稱疾愈，御東殿，官僚入賀。燕王先伏壯士左右及端禮門內(nèi)，遣人召貴、?，不來。復(fù)遣官屬內(nèi)官，以所就逮名往，乃至，衛(wèi)士甚眾，及門，門者呵止之。貴、?入，燕王曳杖坐，賜宴行酒，出瓜數(shù)器，曰：“適有進(jìn)新瓜者，與卿等嘗之?！毖嗤踝赃M(jìn)片瓜，忽怒且詈曰：“今編戶齊民，兄弟宗族尚相恤，身為天子親屬，旦夕莫必其命?？h官待我如此，天下何事不可為乎？”擲瓜于地，護(hù)衛(wèi)軍皆怒，前擒貴、?，ㄏ盧振、葛誠等下殿。王投杖起曰：“我何病，迫于若奸臣耳！”遂曳貴、?等，皆斬之。貴、?諸從人在外者尚未知，見貴、?移時不出，各稍稍散去。圍王城將士聞貴、?已被執(zhí)，亦潰散。北平都指揮彭二聞變，急跨馬大呼市中，集兵千余人，欲入端禮門，燕王遣健卒龐來興、丁勝格殺二，兵亦散。燕王乃命張玉等率兵乘夜出，攻奪九門，黎明，已克其八，唯西直門未下。王命指揮唐云單騎往諭守者曰：“汝毋自苦！今朝廷已聽王自制一方矣，汝等亟下，后者誅?！北娐勓?，皆散。乃下令安集軍民。三日，城中大定。都指揮使余?既與謝貴合謀不遂，乃走守居庸關(guān)，馬宣巷戰(zhàn)不勝，東走薊州。宋忠自開平率兵三萬至居庸關(guān)，不敢進(jìn)，退保懷來。
癸酉，燕王誓師，以誅齊泰、黃子澄為名，去建文年號，仍稱洪武三十二年。署官屬，以張玉、朱能、丘福為都指揮僉事，擢李友直為布政司參議，拜卒金忠為燕紀(jì)善。金忠，浙江鄞縣人，精于卜。燕師將起，召忠卜之，以大吉告，遂署為紀(jì)善，命侍帷幄，用其謀策。時布政司參議郭資、按察司副使墨麟、都指揮同知李浚、陳恭等皆降。下令諭將士曰：“予太祖高皇帝之子，今為奸臣謀害。《祖訓(xùn)》云：‘朝無正臣，內(nèi)有奸逆，必舉兵誅討，以清君側(cè)之惡?！寐薁枌⑹空D之，罪人既得，法周公以輔成王，爾等其體予心?！蹦松蠒唬骸盎士继娓呋实燮D難百戰(zhàn)，定天下，成帝業(yè)，傳之萬世，封建諸子，鞏固宗社，為盤石計。奸臣齊泰、黃子澄包藏禍心，?肅、?專、柏、桂、梗五弟，不數(shù)年間，并見削奪。柏尤可憫，闔室自焚。圣仁在上，胡寧忍此！蓋非陛下之心，實(shí)奸臣所為也。心尚未足，又以加臣。臣守藩于燕，二十余年，寅畏小心，奉法循分。誠以君臣大分，骨肉至親，恒思加慎，為諸王先。而奸臣跋扈，加禍無辜。執(zhí)臣奏事人，棰楚刺熱，備極苦毒，迫言臣謀不軌。遂分宋忠、謝貴、張?等于北平城內(nèi)外，甲馬騎突于街衢，鉦鼓喧鞠于遠(yuǎn)邇，圍守臣府。已而護(hù)衛(wèi)人執(zhí)貴、?，始知奸臣欺詐之謀。竊念臣于孝康皇帝，同父母兄弟也，今事陛下，如事天也。譬伐大樹，先剪附枝，親藩既滅，朝廷孤立，奸臣得志，社稷危矣。臣伏睹《祖訓(xùn)》有云：‘朝無正臣，內(nèi)有奸惡，則親王訓(xùn)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統(tǒng)領(lǐng)鎮(zhèn)兵討平之?！贾?jǐn)俯伏俟命?！睍?，詔削燕王屬籍。甲戌，燕王以郭資守北平，出師次通州，指揮房勝以城降。張玉曰：“不先定薊州，將為后患?！睍r都督指揮馬宣嚴(yán)兵守薊州，燕王命玉帥兵往攻。玉使人諭之，不下。環(huán)城攻之，宣率眾出戰(zhàn)，敗，被執(zhí)，罵不絕口，遂死之。指揮毛遂以薊州降。玉撫定薊州，乘夜趨遵化，戒將士止殺曰：“行師以得人心為本?！币蚝営率?，以夜四鼓登城，開門而入，城中始覺。遵化衛(wèi)指揮蔣玉、密云衛(wèi)指揮鄭亨，皆以城降。
甲申，燕兵攻懷來。時余?守居庸，簡練關(guān)卒，得數(shù)千人，將進(jìn)攻北平。燕王曰：“居庸險隘，北平之咽喉，我得此，可無北顧憂，?若據(jù)此，是拊我背也。宜急取之，緩則增兵繕守，后難圖矣?！绷钪笓]徐安、鍾祥等擊?，?且守且戰(zhàn)，援兵不至，乃棄關(guān)走懷來，依宋忠。燕王曰：“宋忠握兵懷來，必爭居庸，宜乘其未至，擊之?！敝T將皆曰：“彼眾我寡，難以爭鋒，擊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王曰：“當(dāng)以智勝，難以力取。彼眾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輕躁寡謀，狠愎自用，乘其未定，擊之必破矣?！彼鞄涶R步精銳八千，卷甲倍道而進(jìn)。王據(jù)鞍指揮，有喜色。
先是，宋忠紿將士云：“爾等家在北平，城中皆為燕兵所殺，尸積道路。”欲以激怒將士。燕王令其家人張樹旗幟為先鋒，眾遙識旗幟，呼其父兄子弟，相問勞無恙，輒喜，謂“宋都督欺我”，倒戈走。宋忠?guī)浻啾妭}皇列陣，未成，王麾師渡河，鼓噪而前。都指揮孫泰先登，頗有斬獲；燕王擇善射者，射泰中之，流血被甲，慷慨裹血而戰(zhàn)，奮呼陷陣死。忠軍大敗，奔入城，燕兵乘之而入。忠匿于廁，搜獲之，并執(zhí)余?，皆不屈死。都指揮彭聚亦力戰(zhàn)死。當(dāng)時諸將校為燕帥所俘者百余人，皆不肯降，發(fā)憤死。燕兵既克懷來，山后諸州皆不守，而開平、龍門、上谷、云中守將往往降附矣。
丙戌，永平指揮陳旭、趙彝、郭亮以城降。旭等遂從燕將徐忠分兵克灤河。庚寅，大寧都指揮卜萬，與其部將陳亨、劉貞引兵號十萬，出松亭關(guān)，駐沙河，進(jìn)攻遵化。燕王聞之，援遵化，萬等退保松亭關(guān)。萬有智勇，陳亨陰欲輸款于燕，畏萬不敢發(fā)。燕王貽萬書，盛稱萬而詆亨，緘識之，召所獲大寧卒，解縛賞勞，俾歸密與萬，故使同獲卒見之。尋遣與俱，至則同歸卒發(fā)其事。陳亨、劉貞搜得與萬書，遂縛萬下獄，聞于朝，籍其家。
時帝方銳意文治，日與方孝孺等討論《周官》法度，以北兵為不足憂。黃子澄謂：“北兵素強(qiáng)，不早御之，恐河北遂失?！蹦艘蚤L興侯耿炳文佩大將軍印，駙馬都尉李堅為左副將軍都督，甯忠為右副將軍，帥師北伐。子澄又請命安陸侯吳杰、江陰侯吳高、都督都指揮盛庸、潘忠、楊松、顧成、徐凱、李文、陳暉、平安等，帥師并進(jìn)。擢程濟(jì)為翰林編修，充軍師，護(hù)諸將北行。吳杰等各帥偏師■騎，號百萬，數(shù)道并進(jìn)，期直搗北平。檄山東、河南、山西三省合給軍餉。帝誡諸將士曰：“昔蕭繹舉兵入京，而令其下曰：‘一門之內(nèi)，自極兵威，不祥之極?！駹枌⑹颗c燕王對壘，務(wù)體此意，毋使朕有殺叔父名。”
八月己酉，耿炳文等率兵三十萬至真定，徐凱率兵十萬駐河間，潘忠駐莫州，楊松帥先鋒九千人據(jù)雄縣，約忠為應(yīng)。張玉往覘炳文營，還報燕王曰：“炳文軍無紀(jì)律，其上有敗氣，無能為。潘忠、楊松扼吾南路，宜先擒之?！毖嗤鯋偅Ъ纂?，帥師至涿州。壬子，屯于婁桑，令軍士抹馬蓐食。晡時，渡白溝河，謂諸將曰：“今夕中秋，彼不備，飲酒為樂，此可破也。”夜半，至雄縣，緣城而上，松與麾下九千人皆戰(zhàn)死，獲馬八千余匹。燕王度潘忠在莫州未知城破，必引眾來援，諭諸將曰：“吾必生擒潘忠?！敝T將未喻。遂命譚淵領(lǐng)兵千余，渡月樣橋，伏水中，領(lǐng)軍士數(shù)人伏路側(cè)，望忠等接戰(zhàn)，即舉炮。既而忠等果至，王進(jìn)兵逆擊之，路傍炮舉，水中伏兵起據(jù)橋。忠戰(zhàn)敗，趨橋不得，燕兵腹背夾擊，遂生擒忠，余眾多溺死。燕王問諸將帥所向，眾未有定。玉曰：“當(dāng)徑趨真定。彼眾新集，我軍乘勝，可一鼓破之?！毖嗤踉唬骸吧疲 奔蹿呎娑?。耿炳文部將張保來降，保言：“炳文兵三十萬，先至者十三萬，分營滹沱河南北。”燕王厚撫保，遣歸。詐言保兵敗被執(zhí)，幸守者困得脫，竊馬歸。又令言雄、莫敗狀，燕兵旦夕且至。諸將請曰：“今由間道，不令彼知，蓋掩其不備，奈何遣保告之為備？”王曰：“不然！始不知彼虛實(shí)，故欲掩襲之。今知其半營河南北，則當(dāng)令知我至，其南岸之眾必移于北，并力拒戰(zhàn)，一舉可盡殲之，兼使知雄縣莫州之?dāng)。詩Z其氣，兵法所謂‘先聲后實(shí)’也。若徑薄城下，北岸雖勝，南岸之眾乘我戰(zhàn)疲，鼓行渡河，是我以勞師當(dāng)彼逸力也?！?br />
壬戌，燕王率三騎先至真定東門，突入其運(yùn)糧車中，擒二人，訊狀，南岸營果北移。率輕騎數(shù)十，繞出城西南，破其二營。炳文出城迎戰(zhàn)，張玉、譚淵、馬云、朱能等率眾奮擊，燕王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夾擊，橫貫?zāi)详嚕拇髷?，奔還。朱能與敢死士三十余騎，追奔至滹沱河?xùn)|。炳文眾尚數(shù)萬，復(fù)列陣向能。能奮勇大呼，沖入炳文陣，陣眾披靡，自相蹂躪，死者無算，棄甲降者三千余人。騎士薛祿引槊中李堅墜馬，獲之。甯忠、顧成及都指揮劉燧皆被執(zhí)。燕王謂堅至親，送北平，道卒。謂成先朝舊人，解其系，與語曰：“皇考之靈，以汝授我?！币蛘Z以故，言已泣下，成亦泣。遂遣人護(hù)送北平，令輔世子居守。炳文奔入真定，軍爭門，門塞不得入，相蹈藉死者甚眾。炳文入，闔門固守。吳杰帥師來援，兵潰遁還。燕兵攻城三日，不能下，燕王還北平。以擒李堅功，授薛祿指揮。帝聞，怒曰：“老將也，而摧鋒，奈何？”子澄曰：“勝敗常事，毋足慮。聚天下之兵，得五十萬，四面攻北平，眾寡不敵，必成擒矣。”曰：“孰堪將者？”子澄曰：“李景隆可。比用景隆，今破矣?！彼烨簿奥〈?。臨行，賜景隆通天犀帶，親餞之江滸，復(fù)賜斧鉞，俾專征伐，不用命者夷之。召耿炳文回。
九月朔，監(jiān)察御史康郁上言：“臣聞人主親其親，然后不獨(dú)親其親。今諸王，親則太祖之遺體也，貴則孝康之手足也，尊則陛下之叔父也。乃殘酷豎儒，持一己之偏見，廢天下之大公。方周王不軌，進(jìn)言則曰六國反叛，漢帝削地；執(zhí)法則曰三叔流言，周公是征。遂使周王父子流離播遷。周王既竄，湘王自焚，代王被廢，而齊臣又告王反矣。為計者必曰：‘兵不舉，則禍必加?！莿t朝廷激變之也。及燕之舉兵，迄今兩月，前后調(diào)兵者不下五十余萬，而乃一夫無獲，謂之國有謀臣可乎？陛下不察，臣愚以為不待十年，必有噬臍之悔矣。伏愿興滅繼絕，釋齊王之囚，封湘王之墓，還周王于京師，迎楚、蜀為周公，俾其各命世子持書勸燕，以罷干戈，以敦親戚，天下不勝幸甚！”疏上，帝不能用。
鎮(zhèn)守遼東江陰侯吳高與耿?、楊文帥師圍永平。李景隆乘傳至德州，收集耿炳文敗亡將卒，并調(diào)各路軍馬五十萬，進(jìn)營于河間。燕王聞之，呼景隆小字曰：“李九江膏粱豎子耳！
寡謀而驕，色厲而餒，未常習(xí)兵見陣，輒予以五十萬眾，是自坑之也?！睆?fù)聞景隆軍中事，燕王笑曰：“兵法有五敗，景隆皆蹈之。為將政令不修，上下異心，一也。北平早寒，南卒裘葛，不足披冒霜雪，又士無贏糧，馬無宿藁，二也。不量險易，深入趨利，三也。貪而不治，智信不足，氣盈而愎，仁勇俱無，威令不行，三軍易撓，四也。部曲喧嘩，金鼓無節(jié)，好諛喜佞，專任小人，五也。九江五敗悉備，保無能為。然吾在此，彼不敢至。今往援永平，彼知我出，必來攻城，回師擊之，堅城在前，大軍在后，必成擒矣?！敝T將曰：“北平兵少，奈何？”王曰：“城中之眾，以戰(zhàn)則不足，以守則有余。兵出在外，奇變隨用，吾出非專為永平，直欲誘九江來就擒耳！吳高怯不能戰(zhàn)，聞我來必走，是我一舉解永平圍，且破九江也?！彼煨小６]世子居守曰：“景隆來，堅守毋戰(zhàn)也?！?br />
壬申，燕軍援永平，諸將請守盧溝橋。王曰：“方欲使九江困于堅城之下，奈何拒之！”燕師猝至永平，吳高不能軍，退保山海關(guān)。燕兵奔之，斬首數(shù)千級。燕王曰：“高雖怯，行事差密，楊文勇而無謀，去高，文不足慮也?！蹦饲踩速O二人書，盛譽(yù)高而詆文。帝聞之，削高爵，徙廣西，獨(dú)命文守遼東。耿?數(shù)請攻永平，以動北平，不聽。
冬十月，燕兵趨大寧。初，太祖諸子，燕王善戰(zhàn)，寧王善謀。洪武間，燕王受命巡邊，至大寧，與寧王相得甚歡。大寧領(lǐng)朵顏諸衛(wèi)，多降人，驍勇善戰(zhàn)。燕王既起兵，謀取之，而朝廷亦疑寧王與燕合，削其三護(hù)衛(wèi)。燕王聞，喜曰：“此天贊我也，取大寧必矣！”乃為書貽寧王，而陰率師兼程趨之。諸將曰：“劉貞守松亭關(guān)，急未易破。李景隆兵方盛，不如還師救北平，以為后圖。”燕王曰：“今從劉家口徑趨大寧，不數(shù)日可達(dá)。大寧將士悉聚松亭關(guān)，其家屬在城，皆老弱居守。師至，不日可拔。城破之日，撫綏其家，松亭之眾不降且潰矣。北平深溝高壘，縱有百萬之眾，未易以窺。吾正欲其頓兵堅城之下，還兵擊之，如拉朽耳！諸公第從予行，毋憂也?！蹦俗詮降漓返巧?，從后攻，度關(guān)，至大寧，克其西門，獲都指揮房寬，殺卜萬于獄。都指揮朱鑒戰(zhàn)死。劉貞、陳亨引軍還援，陳亨竟襲破貞，率其眾降。貞單騎負(fù)敕印走遼東，浮海歸京師。
大寧既拔，燕王駐師城外，遂單騎入城，會寧王，執(zhí)手大慟，言：“北平旦夕且破，非吾弟表奏，吾死矣！”寧王為草表謝，請赦。居數(shù)日，情好甚洽。燕王銳兵出伏城外，諸親密吏士稍稍得入城，遂令陰結(jié)三衛(wèi)渠長及閭左思?xì)w士，皆喜，定約。燕王辭去，寧王出餞郊外，伏兵起，執(zhí)寧王。諸騎士卒一呼皆集，遂擁寧王入關(guān)，與俱西。燕兵既得朵顏諸衛(wèi)，兵益盛，分遣薛祿下富峪、會川、寬河諸處。于是寧府妃妾世子，皆攜其寶貨，隨寧王還北平。
李景隆聞燕兵攻大寧，帥師進(jìn)渡盧溝橋，喜曰：“不守此橋，吾知其無能為矣?！彼毂〕窍?，筑壘九門。景隆攻麗正門，幾破，城中婦女并乘城擲瓦礫。景隆令不嚴(yán)，驟退，北平守益堅。景隆遣別將攻通州，又結(jié)九營于鄭壩村，親督之以待燕王。號令壘營，人各為戰(zhàn)，非受命不得輕動，遂攻燒順城門。燕府儀賓李讓與燕將梁明等拒守甚力。世子嚴(yán)肅部署，選勇士時時夜縋城砍營，南軍擾亂，退營十里。唯都督瞿能奮勇，與其二子帥精騎千余，殺入張掖門，銳不可當(dāng)，后不繼，乃勒兵以待。景隆忌能成功，使人止之，候大軍至，俱進(jìn)。于是連夜汲水灌城，天寒冰結(jié)，明日不得登。燕王至?xí)荩嗛唽⑹?，立五軍，命都指揮張玉將中軍，朱能將左軍，李彬?qū)⒂臆?，徐忠將前軍，房寬將后軍，軍各置左右副將，以大寧歸附之眾分隸各軍。
十一月庚午，李景隆移營向河西，先鋒都督陳暉渡河而東。燕王率兵至孤山，列陣于北河西，河水難渡。是日雪，默禱曰：“天若助予，則河冰合。”是夜冰果合，遂率師擊敗前哨都督陳暉兵。暉眾跳冰遁，冰乃解，溺死無算。燕王見景隆兵動，以奇兵左右夾擊，遂連破七營，逼景隆營。張玉等列陣而進(jìn)，至城下，城中亦出兵，內(nèi)外交攻，景隆不能支，宵遁。翌日，九壘猶固守，北兵次第破其四壘。諸軍始聞景隆走，乃棄兵糧，晨夜南奔，景隆遂還德州。燕諸將頓首賀王神算。王曰：“偶中耳！諸君所言，皆萬全策也?！倍级交鹫娣俦猪d以?爰燕王，鎧者趨焉，?人呵之。王曰：“止！是皆壯士?！本奥熂葦。S子澄等匿不以聞。帝曰：“外間近傳軍不利，果何如？”子澄曰：“聞交戰(zhàn)數(shù)勝，但天寒，士卒不堪，今暫回德州，待來春更進(jìn)?！弊映嗡烨踩嗣苷Z景隆，隱其敗，勿奏。
乙亥，燕王上書自理，以誅齊泰、黃子澄，傳檄天下。十二月，加李景隆太子太師。景隆之?dāng)?，子澄不以聞，且云屯德州，合各處軍馬，期以明年春大舉，故有是命，兼賜璽書、金幣、
珍醞、貂裘。燕王諭諸將曰：“李九江集眾德州，將謀來春大舉，我欲誘之以敝其眾。今帥師征大同，大同告急，景隆勢必來援，南卒脆弱，苦寒之地，疲于奔命，凍餒逃散者必多。善戰(zhàn)者因其勢而利導(dǎo)之。”諸將曰：“善！”遂帥師出紫荊關(guān)，攻廣昌，守將楊忠以城降。
罷兵部尚書齊泰、太常寺卿黃子澄，以燕王疏列二人罪也。二人名雖罷退，實(shí)籌劃治兵如故。薊州鎮(zhèn)撫曾浚起兵攻北平，不克，死之。河北指揮張倫等率兩
衛(wèi)官軍，自拔南歸，曰：“矢死報國?！眳①澻妱?wù)高巍上書言：“臣愿使燕，曉以禍福。”遂遣至燕。上
書燕王曰：“太祖升遐，皇上嗣位，不意大王與朝廷有隙，張皇六師。臣以為動干戈，不若和解，君臣之義大明，骨肉之親愈厚。故愿奉明詔，置死度外，親見大王。昔周公聞流言，即避位居?xùn)|。若大王能割首計者送京師，解去護(hù)衛(wèi)，質(zhì)所愛子孫，釋骨肉猜忌之疑，塞殘賊離間之口，不與周公比隆哉！慮不及此，遂檄遠(yuǎn)邇，大興甲兵，襲疆宇，任事者得借口，以為殿下假誅左班文臣，實(shí)欲效漢吳王倡七國誅晁錯，大王獲罪先帝矣。今大王據(jù)北平，取密云，下永平，襲雄縣，掩真定，數(shù)月以來，尚不能出區(qū)區(qū)蕞爾之地，較以天下，十五而未有一焉，大王將士殆亦疲矣。大王同心之士大約不過三十萬。大王與天子，義則君臣，親則骨肉，尚在離間，以三十萬異姓之士，可保終身困迫，死于殿下乎！大王信臣言，上表謝罪，按甲休兵，天意順，人心和，太祖在天之靈亦安矣。不然，執(zhí)迷不回，幸而兵勝得成，后世公論謂何！倘有蹉跌，取譏萬世，于斯時也，追復(fù)臣言，可得乎？”書再上，不報。
二年春正月，燕王進(jìn)兵圍蔚州，指揮王忠、李遠(yuǎn)以城降，遂進(jìn)攻大同。李景隆帥師救大同，出紫荊關(guān)。燕王由居庸關(guān)入，還北平。景隆軍凍餒死者甚眾，墮指者十二三，委棄鎧仗于道，不可勝紀(jì)。
二月，韃靼率眾助燕。夏四月朔，李景隆會兵德州，武定侯郭英、安陸侯吳杰等，進(jìn)兵真定以圖燕。帝賜景隆斧鉞、旌旄，中官赍往。忽風(fēng)雨舟壞，沉
于江，復(fù)賜之。景隆自德州進(jìn)兵北伐，軍過河間，前鋒將至白溝河，郭英等過保定，期于白溝河合勢同進(jìn)。燕王率諸將進(jìn)駐固安，燕王謂丘福等曰：“李九江等皆匹夫，無能為，惟恃其眾耳。然眾豈可恃也！人眾易亂，擊前則后不知，擊左則右不應(yīng)，將帥不專，政令不一，甲兵糧餉，適足為吾資耳。爾等但秣馬厲兵以待！”張玉請先往駐白溝，以逸待勞。王從之，命率眾先往。既至三日，景隆前鋒都督平安至白溝河。是日燕兵渡五馬河，駐蘇家橋。其夜大雨，平地水深三尺。燕王坐胡床待旦，忽見兵刃有火光如球擊，燁然上下，金鐵錚錚作聲，弓弦皆鳴。燕王喜曰：“此勝兆也！”帝慮景隆輕敵，乃遣魏國公徐輝祖帥京軍三萬為殿，星馳會之。
己未，李景隆及郭英、吳杰等合軍六十萬，號百萬，次于白溝河，列陣以待。平安伏精兵萬騎游擊。燕王曰：“平安豎子，從吾出塞，識吾用兵，以故敢為先鋒。今日吾先破之。”安驍勇善戰(zhàn)，鋒初交，安奮矛率眾而前，都督瞿能父子亦奮躍，所向披靡，殺傷燕兵甚眾，燕兵遂卻。燕有內(nèi)官狗兒者，亦敢勇，率千戶華聚力戰(zhàn)河北岸。百戶谷允入陣，得級七，王親率兵夾擊，殺數(shù)千人，都指揮何清被執(zhí)。時已暝，戰(zhàn)猶未巳，至夜深，始各收軍還。是日也，兩軍互相殺傷，安軍哨馬失百余匹而已。景隆、英、杰藏火器地中，人馬遇之，輒爛。戰(zhàn)既解，燕王從三騎殿后，迷失道，下馬伏地，視河流，辨東西，始知營，自上流倉猝渡河而北。燕王既收軍還營，擢谷允指揮，夜秣馬待戰(zhàn)。使張玉將中軍，朱能將左軍，陳亨將右軍，為先鋒，丘福將騎兵繼之，馬■十余萬。黎明，燕軍畢渡，瞿能率其子搗房寬陣，平安翼之，寬陣披靡，擒斬數(shù)百人。張玉等見寬敗，有懼色。王曰：“勝負(fù)常事耳！彼兵雖眾，不過日中，保為諸君破之?！奔戴饩J數(shù)千突入左掖，高煦率張玉等軍齊進(jìn)。王先以七騎馳擊之，且進(jìn)且退，如是者百余合，殺傷甚眾。南軍飛矢如注，射王馬，凡三被創(chuàng)三易之，所射矢，三服皆盡，乃提劍左右奮擊，劍鋒折缺，不堪擊，馬卻，阻于堤，幾為瞿能所及。燕王急走登堤，佯麾鞭若招后繼者。景隆疑有伏，不敢上堤。而燕王復(fù)率眾馳入陣，斬其騎數(shù)人。平安善用槍刀，所向無敵，北將陳亨、徐忠皆被創(chuàng)。已而安斬亨于陣，忠兩指被砍，未斷，自斷而擲之，裂衣裹創(chuàng)而戰(zhàn)。高煦見事急，帥精騎數(shù)千，前與王合。高煦接戰(zhàn)，彼此相持，而王亦疲矣。日薄午，瞿能復(fù)引眾躍而前，大呼滅燕，斬其騎百余人。越?侯俞通淵、陸涼衛(wèi)指揮滕聚復(fù)引眾赴之。會旋風(fēng)起，折大將旞，南軍相視而動。王乃以勁騎繞出其后，突入馳擊，與高煦騎兵合，殺瞿能父子于陣。平安與朱能戰(zhàn)，亦敗。于是列陣大崩，奔走之聲如雷，通淵與聚等皆死。燕兵追至其營，乘風(fēng)縱火，燔其營壘。郭英等潰而西，李景隆潰而南，委棄器械輜重山積，斬首及溺死者十余萬。燕兵追至?華山月樣橋，殺溺蹂躪死者復(fù)數(shù)萬，橫尸百余里。景隆單騎走德州。其降軍，燕王悉慰遣之，南師聞?wù)呓越怏w。是戰(zhàn)也，魏國公徐輝祖帥軍為殿，獨(dú)全軍而還。壬戌，燕王進(jìn)攻德州。
五月辛未，李景隆自德州奔濟(jì)南，燕兵遂入德州，籍吏民，收府庫，獲糧百余萬，自是兵食益饒。哨騎至濟(jì)陽縣，執(zhí)教諭王省，既而釋之。省還，升明倫堂，集諸生曰：“此堂明倫，今日君臣之義何在？”遂大哭，諸生亦哭，以頭觸柱而死。
先是，山東參政鐵鉉方督餉赴景隆軍，會景隆師潰東奔，次臨邑，諸城堡皆望風(fēng)瓦解，鉉與參軍高巍酌酒同盟，收集潰亡，守濟(jì)南，相與慷慨涕泣，以死自誓。及景隆奔就鉉，燕王令諸將乘勝倍道而進(jìn)。庚辰，至濟(jì)南，景隆眾尚十余萬，倉猝出戰(zhàn)，布陣未定，燕王帥精騎馳擊之，景隆復(fù)大敗，單騎走。于是燕兵列陣圍之，鉉督眾悉力捍御。事聞，乃升鉉為山東布政司使。召李景隆還，以左都督盛庸為大將軍，右都督陳暉副之。景隆還朝，帝赦不誅。黃子澄痛哭曰：“景隆出師觀望，懷二心，不亟誅，何以謝宗社，勵將士！”副都御史練子寧執(zhí)而數(shù)之朝，以哭請，卒不問。
燕王圍濟(jì)南久，令人射書城中促降。有儒生高賢寧在城中，乃作《周公輔成王論》，請罷兵，不報。燕王圍濟(jì)南已三月，不下，乃堰城外諸溪澗水灌城，城中人大懼。鉉曰：“無恐。計且破之，不三日遁矣！”鉉乃議令軍中詐降，迎燕王入，約壯士懸鐵板伏城上?，王且入，則下鐵板，拔橋。計定，使守陴之卒晝夜哭曰：“濟(jì)南魚矣，亡無日矣！”乃撤守具，出居民伏地請曰：“奸臣不忠，使大王冒霜露，為社稷憂。誰非高皇帝子？誰非高皇帝臣民？其降也。然東海之民，不習(xí)兵革，見大軍壓境，不識大王安天下、子元元之意，或謂聚而殲之。請大王退師十里，單騎入城，臣等具壺漿而迎?！毖嗤醮笙?。時王苦兵間，謂濟(jì)南降，即不得金陵，可斷南北，畫中原自守，亟下令退軍。王乘駿馬徐行，張蓋，率勁騎數(shù)人渡橋，直至城下，城門開，守陴者皆登城，伏堵間。燕王比入門，門中人呼千歲，鐵板亟下，傷燕王馬首。王驚，易馬而馳。濟(jì)南人挽橋，橋則堅，燕王竟從橋逸去，復(fù)合兵圍濟(jì)南。鉉令守陴罵，燕王大怒，乃以駁擊城。垂破，鉉書高皇帝神牌懸城上，燕兵不敢擊。鉉每出不意，募壯士突擊燕兵，破之。燕王憤甚，計無所出。僧道衍進(jìn)曰：“師老矣！請暫還北平以圖后舉?！庇谑浅穱?，還北平。鉉及盛庸等兵乘勢追之，遂復(fù)德州，兵勢大振。上即軍中擢鉉為兵部尚書，贊理大將軍軍事。封盛庸為歷城侯。
九月朔，詔大將軍盛庸總平燕諸軍北伐，副將軍吳杰進(jìn)兵定州，都督徐凱等屯滄州。
宋參軍說鉉曰：“濟(jì)南，天下之中。北兵南來，其留守者類老弱，且永平、保定雖叛，諸郡堅守者實(shí)多。郭布政輩書生，公能出奇兵，陸行抵真定，南朝諸將潰逸者稍稍收合，不
數(shù)日可至北平。其間豪杰有聞義而起者，公便宜部署，號召招徠之，北平可破也。北兵回顧家室，必散歸。徐、沛間素稱驍勇，公檄諸守臣倡義集勇，候北兵歸，合南兵征進(jìn)者晝夜躡之。公館谷北平，休養(yǎng)士馬，迎其至，擊之。彼腹背受敵，大難旦夕平耳！”鉉以“軍餉盡于德州，城守五月，士卒困甚，而南將皆駑材，無足恃，莫若固守濟(jì)南，牽率北兵，使江、淮有備。北兵不能越淮，歸必道濟(jì)，吾邀而擊之，以逸待勞，全勝計也”。乃設(shè)宴天心水面亭，犒問辛苦，激發(fā)忠義。
冬十月，燕王聞盛庸兵北向，欲出兵攻滄州，恐南師為備，乃陽下令征遼東。諸將士聞之，不樂。至通州，張玉、朱能請曰：“今密邇大敵，而勤師遠(yuǎn)征，遼地寒早，士卒不堪，恐非利也。”燕王屏左右，語之故，曰：“今盛庸駐師德州，吳杰、平安守定州，徐凱、陶銘筑滄州，相犄角為吾梗。德州城壁堅，且敵眾所聚，定州修筑已完，城守亦備，皆難猝下。獨(dú)滄州土城，潰圯日久，天寒地凍，雨雪泥淖，筑城不易。我乘其未備，急趨攻之，必有土崩之勢。今佯言往征遼東，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間道直搗城下，破之必矣。”玉與能頓首稱善。徐凱諜知北兵征遼東，不為備，遣兵四出伐木，晝夜筑城。燕師至天津，過直沽，王語諸將曰：“彼所備者惟青縣、長蘆，今磚垛、灶兒等坡無水，彼不為備，由此可徑至滄州城下。”乃下令軍士循河而南。軍士疑曰：“征東，何南也？”王曰■：夜有白氣二道，自東北指西南，占曰‘利南’。乃自直沽一晝夜疾行三百里，遇偵騎，盡殺之。比曉，至滄州，凱猶不知，督眾運(yùn)土筑城如故。兵至城下，乃覺，亟命分守城堞，眾皆股栗不能甲。燕兵四面急攻之，玉帥壯士由城東北隅肉薄而登，遂拔其城。先遣兵斷歸路，生擒凱及都督陳暹，都指揮俞琪、趙滸、胡原等，斬首萬余級，余眾悉降，燕將譚淵盡坑殺之，械凱等至北平。
十二月，燕王移直沽之舟至長蘆，載降獲輜重，順流而北。王自率眾循河而南，盛庸出兵襲后，不克。燕王遂至臨清，移屯館陶，掠大名，焚軍餉。甲午，燕王至汶上，掠濟(jì)寧。盛庸、鐵鉉率兵躡其后，營于東昌。先鋒將孫霖營滑口，燕將朱榮、劉江襲破霖軍，都指揮唐禮被執(zhí)，霖走。乙卯，燕師至東昌，庸與鉉等聞燕兵且至，宰牛宴犒將士，誓師勵眾，簡閱精銳，背城而陣，具列火器毒弩以待。時燕軍屢勝，見庸軍，即鼓噪前薄，盡為火器所傷。會平安兵至，與庸軍合，于是庸麾兵大戰(zhàn)。燕王以精騎沖左掖，入中堅。庸軍厚集，圍燕王數(shù)重，燕王自沖擊不得出。朱能、周長率番騎奮擊東北角，庸等撤西南兵往御，圍稍緩。能沖入，奮力死戰(zhàn)，翼燕王出。張玉不知王已出，突入陣救之，沒于陣。庸軍乘勝擒斬萬余人，燕兵大敗，遂北奔。庸趣兵追之，復(fù)擊殺者無算。
是役也，燕王數(shù)危甚，諸將奉帝詔，莫敢加刃。燕王亦知之，故挺身出，輒短兵接戰(zhàn)。王騎射尤精，追者每為所殺。至是奔北，獨(dú)以一騎殿后，追者數(shù)百人，不敢迫。適高煦領(lǐng)指揮華聚等至，擊退庸兵，獲部將數(shù)人而去。燕王喜，以煦肖已，慰勞之。薛祿亦數(shù)擊退南兵。燕王聞張玉敗歿，乃痛哭曰：“勝負(fù)常事，不足慮。艱難之際，失此良輔，殊可悲恨！”師還，與諸將語，每及東昌事，曰：“自失張玉，吾至今寢食不安。”遂涕下不已，諸將皆泣。后舉報功之典，謂侍臣曰：“論靖難功，當(dāng)以張玉為第一?！弊贩鈽s國公、河間王。
三年春正月辛酉朔，東昌捷至，詔褒賞將士，召齊泰、黃子澄還朝，仍預(yù)軍事。享太廟，告東昌之捷。初，燕王師出，僧道衍曰：“師行必克，但費(fèi)兩日耳！”及自東
昌還，道衍曰：“兩日，昌也，自此全勝矣！”二月，燕王自撰文，流涕祭陣亡將士張玉等，脫所服袍焚之，以衣亡者，曰：“雖其一絲，以識余心！”將士家父兄子弟見之，皆
感泣。燕王因激勸將吏，召募勇敢，以圖進(jìn)取。乙未，帥師南出，進(jìn)諸將士，諭曰：“爾等懷忠奮勇，每戰(zhàn)必勝，可謂難矣！比者，東昌之役，接戰(zhàn)即退，遂棄前功。夫懼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白溝河之戰(zhàn)，南軍先走，故得而殺之，所謂懼死者必死也。爾等奮不顧身，故能出萬死，全一生，所謂捐生者必生也。自今無輕敵，無選忄耍，違者殺無赦！”己酉，師至保定，盛庸合諸軍二十萬駐德州，吳杰、平安出真定。燕王與諸將議所向，丘福等言：“定州府民新集，城池未固，攻之可拔?！蓖踉唬骸耙皯?zhàn)易，攻城難。今盛庸聚德州，吳杰、平安駐真定，相為犄角，攻城未拔，頓師城下，必合勢來援。堅城在前，強(qiáng)敵在后，勝負(fù)未可決也。今真定相距德州二百余里，我軍界其中，敵必出迎戰(zhàn)，取其一軍，余自膽破。”諸將曰：“軍介兩敵，使彼合勢夾攻，吾腹背受敵，奈何？”王曰：“百里之外，勢不相及。兩軍相薄，勝敗在呼吸間，雖百■不能相救，況二百里哉！”明日，遂移軍東出。
三月朔，師次滹沱河，遣游騎哨定州、真定，多為疑兵誤之。諜報盛庸軍夾河為營，平安駐師單家橋。燕兵由陳家渡過河逆之，相距四十里。辛巳，盛庸軍及燕兵遇于夾河，燕王以三騎覘庸陣，庸結(jié)陣甚堅，陣旁火車、大銃、強(qiáng)弩齊列。王掠陣過，庸遣騎追，皆射卻之，乃以■騎萬余薄庸陣，攻其左掖，庸軍擁盾自蔽，矢刃不能入。燕軍預(yù)作長＊，約六七尺，橫貫鐵釘于端，釘末有逆鉤，令勇士直前擲之，直貫其盾，亟不得出，動則牽連。乘隙急攻之，庸軍棄盾走。燕兵蹂陣而入，南軍奔潰。燕將譚淵從軍中望見塵起，遽出兵逆擊之。莊得帥眾死戰(zhàn)，淵與其部下指揮董中峰皆為得軍所殺。朱能、張輔率眾并進(jìn)，王自以勁騎繞出南軍背，貫陣前，出與能軍合。庸軍火器不及發(fā)，遂卻。都指揮莊得陷陣沒，驍將楚智被執(zhí)，不屈，死之。張皂旗亦戰(zhàn)死。張皂旗者，常以皂旗先登，燕軍畏之，呼“皂旗張”，及死，猶執(zhí)皂旗不仆。是日戰(zhàn)酣，迫暮，皆斂兵入營。燕王以十余騎迫庸?fàn)I，野宿。天明，見四面皆庸兵，左右請亟去，燕王曰：“毋恐?！比粘?，乃引馬鳴角，穿敵營，從容去。諸將相顧，莫敢發(fā)一矢。燕王既還營，復(fù)嚴(yán)陣約戰(zhàn)，謂諸將曰：“昨日譚淵逆擊太早，故不能成功。彼雖少挫，尚銳，必欲絕其生路，安得不致死我也。今日爾等嚴(yán)陣戰(zhàn)，我以精騎往來陣間，敵有可乘之隙，即入擊之。兩陣相當(dāng)，將勇者勝，此光武之所以破王尋也?！比晌纾瑥?fù)戰(zhàn)，庸軍西南，燕軍東北，燕王臨陣督戰(zhàn)，張奇兵，往來沖擊，自辰至未，兩軍互勝負(fù)，屢退屢進(jìn)，將士皆疲，各坐息。少頃，復(fù)起戰(zhàn)，相持不決，忽東北風(fēng)大起，塵埃漲天，沙礫擊面，兩軍?迷目，咫尺不見人。北軍乘風(fēng)大呼，縱左右翼橫擊之，鉦鼓之聲振地，庸軍大敗，棄兵走。燕兵追至滹沱河。踐溺死者不可勝計，降者，燕王悉縱遣之。盛庸走德州。當(dāng)是時，盛庸恃東昌之捷，輕敵，將士咸攜金銀扣器、錦繡衣袍，曰：“破北平，張筵痛飲?！敝潦潜M為燕兵所獲。燕王戰(zhàn)罷還營，塵土滿面，諸將不能識，聞?wù)Z聲，始趨進(jìn)見。
詔竄逐齊泰、黃子澄于外，令有司籍其家，以謝燕人。有司奉行，徒為文具，實(shí)使出外募兵也。閏三月己亥，吳杰等自真定引軍出，欲與盛庸軍合，未至八十
里，聞庸敗，復(fù)還真定。燕王語諸將曰：“吳杰若嬰城固守，為上策；若軍出即歸，避我不戰(zhàn)，是謂中策；若來求戰(zhàn)，則下策也。我料其將出下策，破之必矣?！蹦讼铝钴娛砍鋈〖Z，戒勿遠(yuǎn)，故令校尉荷擔(dān)，抱嬰兒，佯作避兵狀，奔入真定，報云：“燕軍各散出糧，營中無備。”杰等信之，乃謀輕師掩不備，遂出軍滹沱河，距燕軍七十里。燕王聞之，大喜。薄暮，趣兵渡河。諸將請俟明旦，王曰：“機(jī)不可失也。稍緩之，彼退守真定，城堅糧足，攻之難矣?！彼爝M(jìn)，王先策馬渡河，河水深，麾騎兵由上流并渡，遏水令淺，輜重步卒得由下流畢渡。循河行二十里，與杰軍遇于藁城。會日暮，燕王恐杰軍道去，親率數(shù)十騎逼敵營宿，以綴之。明日，吳杰等列方陣于西南以待，燕王謂諸將曰：“方陣四面受敵，豈能取勝！我以精兵攻其一隅，一隅敗，則其余自潰矣。”乃以軍糜其三面，而親帥精銳攻東北隅，大戰(zhàn)，右軍稍卻。薛祿馳赴奮擊，出入敵陣，馬蹶，為南軍所執(zhí)，奪敵刀，斬數(shù)人，復(fù)跳而免，督戰(zhàn)益力。燕王親率驍騎，循滹沱河，繞出陣后突入，大呼奮擊，南軍矢下如雨，集王所建旗，如猬毛焉。燕師多被殺傷。平安于陣中縛高樓，上可數(shù)丈，登以望燕軍。燕王以精騎沖之，將及樓，平安墜而走。會大風(fēng)起，發(fā)屋拔樹，燕軍乘之，杰等師大潰。燕王麾兵四向蹙之，斬首六萬余級，追奔至真定城下，又擒其驍將鄧戩、陳鵬等，盡獲軍資器械，吳杰、平安走入城。南兵降于燕，燕王悉釋之南還。王遣使送所建旗還北平，諭世子曰：“善藏之，使后世勿忘也?！毖啾园诇虾又赁怀?，三捷，皆有風(fēng)助之。
癸丑，燕兵略順德、廣平，河北郡縣多降。夏四月，燕兵次于大名，大名官吏迎燕兵。諜者言齊泰、黃子澄皆竄逐，有司已簿錄其家。王乃上書稱臣燕王棣，大略言：“齊、
黃剪削宗藩，欲加死地，故以兵自防，誠不得已。大軍之至，每自摧衄，臣不敢為喜，輒用傷悼。比聞齊泰、黃子澄皆已竄逐，臣一家喜有更生之慶。而將士皆曰：‘恐非誠心，姑以餌我。不然，吳杰、平安、盛庸之眾當(dāng)悉召還，而今猶集境上，是奸臣雖出而其計實(shí)行?！妓计溲?，恐亦人事或然也，故不敢遽釋兵。惟陛下斷而行之，毋為奸邪所蔽?！睍希垡允痉叫⑷婕笆讨悬S觀。孝孺對曰：“諸軍大集，燕兵久羈大名，暑雨為?，不戰(zhàn)自罷。急令遼東諸將入山海關(guān)，攻永平，真定諸將渡盧溝橋搗北平。彼顧巢穴歸援，我以大軍躡其后，必成擒矣。今宜且與報書，往返?俞日，彼心解而眾離，我謀定而勢合，機(jī)不可失也?！钡墼唬骸吧?！”命孝孺草詔，赦燕王父子及諸將士罪，使歸本國，勿預(yù)兵政，仍復(fù)王爵，永為藩輔。遣大理少卿薛?赍往燕師，又為榜諭數(shù)千言授?，令至燕軍中，密散諸將士。?遂赍詔至燕軍。燕王讀之，怒，問?：“臨行，上何言？”?曰：“上言殿下旦釋甲，謁孝陵，暮即旋師?！毖嗤踉唬骸??！是不可紿三尺兒?！倍甘绦l(wèi)將士曰：“有丈夫者！”?惶恐不能對。諸將盡嘩，請殺?。王曰：“奸臣不過數(shù)人，?天子命使，母妄言！”?戰(zhàn)栗，流汗被體。燕王乃耀武，令各軍連營百余里，戈甲旗鼓相接，而馳射其中，使?觀之。留數(shù)日，遣中使送出境，語之曰：“歸，為老臣謝天子，天子于臣至親，臣父，天子大父；天子父，臣同產(chǎn)兄。臣為藩王，富貴已極，復(fù)何望！天子素愛厚臣，一旦為權(quán)奸讒構(gòu)，以至于此。臣不得已，為救死計耳。幸蒙詔罷兵，臣一家不勝感戴。但奸臣尚在，大軍未還，臣將士存心狐疑，未肯遽散。望皇上誅權(quán)奸，散天下兵，臣父子單騎歸闕下，唯陛下命之?！?歸至京，方孝孺私就問燕事，?具以告，且曰：“燕王語直而意誠?！庇盅裕骸捌鋵⑹客?，南師雖眾，驕惰寡謀，未見可勝?！毙⑷婺?。?入見帝，亦備述前意。帝語孝孺曰：“誠如?言，曲在朝廷，齊、黃誤我矣！”孝孺惡之，曰：“此為燕游說也?！?br />
五月，燕師駐大名，吳杰、平安發(fā)兵斷北平餉道。燕王遣指揮武勝復(fù)奏書于朝，大略言：“朝廷許罷兵，而盛庸等攻北，絕糧餉，與詔旨背馳?！钡鄣脮?，有罷兵意，以示方孝孺曰：“此孝康皇帝同產(chǎn)弟，朕叔父也。吾他日不見宗廟神靈乎！”孝孺曰：“陛下果欲罷兵耶！即兵一罷散，不可復(fù)聚，彼長驅(qū)犯闕，何以御之？今軍聲大振，計捷書當(dāng)不遠(yuǎn)，愿陛下毋惑甘言?！鄙先恢??？`勝下錦衣獄。燕王聞，怒曰：“俟命三月，今武勝見執(zhí)，是其志不可回矣。彼軍駐德州，資糧所給，皆道徐、沛，以輕騎數(shù)千邀焚之，德州必困。若來求戰(zhàn)，吾嚴(yán)師待之，以逸待勞，可必勝。”諸將皆曰：“善！”乃遣都指揮李遠(yuǎn)等帥輕騎六千詣徐、沛，令易士卒甲胄，與南師同，插柳枝于背為識。遠(yuǎn)等至濟(jì)寧谷亭，盡焚軍興以來儲積。丘福、薛祿合兵攻濟(jì)州，塞濠登陴，破其城，遂潛兵掠抄沙河，沛縣，南軍不之覺，糧船數(shù)萬艘、糧數(shù)百萬悉為所焚，軍資器械俱為煨燼，河水盡熱，漕運(yùn)軍士散走。京師大震，德州糧餉遂艱。李遠(yuǎn)率兵還，盛庸遣將袁宇以三萬人邀遠(yuǎn)軍，遠(yuǎn)設(shè)伏擊敗之，斬首萬余級。
秋七月，燕兵襲彰德。時都督趙清守彰德，燕王遣數(shù)騎日往來城下，擾其樵采，清遣兵追之，則引而去。于是城下乏薪，拆屋而炊。既而王令伏兵城傍山麓，仍遣數(shù)騎至城下誘之。清果遣兵出，入伏，擒殺千余人。南軍據(jù)尾尖寨，梗餉道，險隘難下，燕王遣張禮間道夜襲擊，下之。乃使人招清，清對使者言：“殿下至京城日，但以二指許帖召臣，臣不敢不至，今未敢也。”王悅其言，為之緩攻。
平安自真定率兵攻北平，營于平村，離城五十里，擾其耕牧。燕世子督眾固守，遣人如燕王軍告急。燕軍還次定州，聞北平被圍，王召劉江，問：“策將安出？”江慷慨請行，且曰：“臣方思之?！备哽阏埮c江先往，江曰：“此不可。疲于奔命，徒為敵笑耳！”俄而曰：“臣 策成矣！”王喜，呼酒送其行。江與王約曰：“臣至北平，以炮響為號，二次炮響則決圍，三次炮響則進(jìn)城。若不聞第三炮，則臣戰(zhàn)死矣。臣若入城中，既聞外間救至，則守城軍士勇氣自倍，宜令軍士人帶十炮為殿者，放炮常不絕聲，則遠(yuǎn)近皆謂大軍既來，平保兒必駭散矣?！北?，安小字也。王大喜，然其計。江乃率兵渡滹沱，由間道行，張旗幟，夜多舉火炬。至則與安戰(zhàn)，果如其策，大敗之，斬獲數(shù)千人，安還走真定。
方孝孺門人林嘉猷嘗居北平邸中，知高煦、高燧弗恭于燕世子。中官黃儼素奸險，儼方曲事高燧。高燧與世子協(xié)守北平，高煦從燕王軍，時時傾世子。而是時河北師老無功，德州餉道絕，方孝孺乃言于上曰：“兵家貴間，燕父子兄弟可間而離也。世子誠見疑，王必北歸；王歸而我餉道通，事乃可濟(jì)?！鄙仙浦?，立命孝孺草書，遣錦衣衛(wèi)千戶張安如燕貽世子，令歸朝廷，許以王燕。世子得書，不啟封，遣人并安等送軍前。中官黃儼者，比書至北平，則已先使人馳報燕王曰：“世子且反?！蓖跻芍瑔柛哽?。高煦曰：“世子固善太孫?！闭Z未竟，世子所遣使以書及張安至。燕王啟視，遽曰：“嗟乎！幾殺吾子！”乃囚安等。
盛庸等檄大同守將房昭引兵入紫荊關(guān)，略保定諸縣，駐兵易州西水寨。寨在萬山中，昭欲據(jù)險為持久計，窺北平。燕王在大名，聞之，曰：“保定股肱郡，保定失，即北平危矣，豈可不援?！彼煜铝畎鄮煛?br />
八月，師北渡滹沱河，至完縣，諸山寨民來附，悉慰遣之，令孟善填保定。諜報吳杰遣都指揮韋諒以兵萬余轉(zhuǎn)餉房昭軍。燕王曰：“昭據(jù)西水寨，寨所乏糧耳。使真定饋餉入，昭得固守，未易拔也?！甭示T三萬邀擊，破之。又命朱榮等以兵五千圍定州。燕王曰：“我圍房昭寨急，真定必來援，然摧敗之余，進(jìn)必不銳。我姑輕騎往定州，彼聞必速來，來則據(jù)險以待，我還兵合擊，必敗之。援兵敗，寨可不攻下也?！睍r圍寨久，寨軍多南人，天寒衣薄，會夜霜月，燕王令四面皆吳歌，南軍聞之，多淚下，有潛下寨降者。十月，真定援兵果至，燕王自定州還，與圍寨兵合擊南兵于峨眉山下，令勇士卷旆登山，潛出陣后，張旗幟，寨中望見大駭，與真定兵俱潰。斬首萬余級，墜崖死者甚眾，獲其將花英、鄭琦、王恭、詹忠等，惟房昭、韋諒走免。遂破西水寨，還師北平。
十一月，遣駙馬都尉梅殷鎮(zhèn)守淮安。殷尚太祖女寧國公主，有才智，太祖特眷注之。臨崩，帝與殷侍側(cè)，受顧命，太祖謂帝曰：“燕王不可忽！”顧語殷曰：“汝老成忠信，可托幼主。”出誓書及遺詔授之，曰：“敢有違天者，為朕伐之?！毖杂?，崩。至是，燕兵漸逼，諸將多選懦觀望，乃召募淮南兵民，令軍士號四十萬，命殷統(tǒng)之，駐淮上以?厄燕師。既而燕王遺殷書，以進(jìn)香金陵為辭。殷答曰：“進(jìn)香，皇考有禁，遵者為孝，不遵者不孝?！备钍拐叨?，口授數(shù)語，詞甚峻，王怒。
遼東守將楊文與王雄等引兵圍永平，略薊州、遵化諸郡縣。燕王遣劉江率眾趨永平。命江曰：“爾至永平，敵必遁歸山海，勿追之，但聲言還歸北平。既出，則以夜卷旗囊甲，復(fù)入永平城中，楊文聞爾還北平，復(fù)來，爾速出擊之，必大獲?！苯缪?，果敗文兵于昌黎，殺數(shù)千人，獲將士王雄等。燕王還北平，悉縱遣之，仍令歸諭楊文等。時燕王起兵三年，所得止永平、大寧、保定，旋得旋棄，戰(zhàn)死者甚多。南軍分布頗盛，時時告捷，廷議多謂燕出沒勞苦，軍少不足慮。帝又御內(nèi)臣甚嚴(yán)，皆怨望，遂密謀戴燕王，告以金陵空虛，宜乘間疾進(jìn)。王亦太息曰：“頻年用兵，何時可已？政當(dāng)臨一決，不復(fù)返顧矣?！庇谑?俞城不攻，決計趨金陵。
十二月，燕師出北平，駐軍蠡縣，復(fù)移營汊河，命李遠(yuǎn)率輕兵前哨。四年春正月，命魏國公徐輝祖率京軍往援山東。燕李遠(yuǎn)兵至藁城，遇德州礻卑將葛進(jìn)領(lǐng)馬■萬余為前鋒，乘冰渡滹沱河，半渡，遠(yuǎn)
進(jìn)擊之。進(jìn)望見遠(yuǎn)兵少，斂退，系馬林間，以■卒來戰(zhàn)，遠(yuǎn)佯卻。進(jìn)來追，遠(yuǎn)分兵潛出其后，解縱所系馬，前軍奮擊之。進(jìn)軍退，失馬，遂大敗，斬首四千余級，進(jìn)僅以身免。燕將朱能率輕騎千人，哨至衡水，遇都督平安遣兵復(fù)通州，能擊之，斬首七百余級，生擒部將賈榮等。燕王乃以師由館陶渡，見一病卒，仆道傍，王命左右以從馬載之，曰：“壯士為我也?！甭?wù)吒衅＿M(jìn)攻東阿，破之，指揮詹?被執(zhí)，吏目鄭華死之。攻汶上，都指揮薛鵬被執(zhí)。師至沛縣，知縣顏伯瑋知勢不敵，遣縣丞胡先詣徐州告急，預(yù)送其子有為出走，令還告其父母云：“子職弗能盡矣?！辟x詩書公署壁間。夜二鼓，師至東門，指揮王顯以城降，師遂入。伯瑋衣冠南向再拜，慟哭曰：“臣無以報國?！蹦俗钥O死。子有為不忍去，復(fù)還自剄以從。無何，將士擒主簿唐子清、典史黃謙至，皆死之。胡先還，收伯瑋父子尸，葬之城南。沛縣既破，燕師遂向徐、淮。燕王久不見南師出，遣番騎指揮款臺帥十二騎前覘，至鄒縣，遇南師轉(zhuǎn)餉卒三千人，款臺大呼，馳入其陣，曰：“燕王大軍至矣！”轉(zhuǎn)餉卒驚潰，擒千戶二人歸。燕王曰：“款臺以十二騎破三千人，真壯士?！泵笥忆浧涔ΑＫ爝M(jìn)師徐州，守將閉城不出。燕王欲驅(qū)兵南進(jìn)，而士卒多散出取糧，恐后至者為城中兵所掩，乃伏兵九里山，又先匿百余騎演武亭，令數(shù)騎往來城下誘之。城中兵不出，乃?罵，焚其廬舍，徐發(fā)一矢射城上，抵暮乃去。明日復(fù)如之。城中不勝怒，乃開門，以兵五千出追。所遣騎按轡徐行，既渡河，炮舉伏發(fā)，燕王親率勁騎馳西門，斷其歸路，腹背夾擊之。城中兵大潰，爭渡橋，橋壞，溺死千余人，斬首數(shù)千級，余皆奔入城。后單騎往來城下，城中兵竟不敢出，乃以師南行。
三月，師趨宿州，燕王謂諸將曰：“敵綴我，當(dāng)備之?！蹦肆舳贾笓]金銘將游騎百人哨其后，戒之曰：“敵至，見爾孤軍，必追襲，爾列隊(duì)徐行，彼疑爾為誘，必不敢進(jìn)。吾令都指揮冀英先以數(shù)騎伏河南，覘爾渡河，如敵來追，即舉炮。敵疑有伏，猶豫未決，爾師畢渡矣。”銘往，果遇南軍萬余，徐行臨河。南軍來追，冀英連舉炮，南軍即斂退，銘遂得渡河，與燕王會宿州，乃進(jìn)兵蒙城、渦河等處。平安率馬步兵四萬躡燕軍，燕王曰：“此濱河多林木，彼必疑有伏；淝河地平少樹，彼不疑，可伏兵。”遂親率騎二萬，持三日糧，至淝河按伏，敕諸軍皆束炬相屬于道，戒之曰：“俟與敵戰(zhàn)，則舉火。一炬舉，余炬皆應(yīng)。敵見舉炬火多，必驚潰?！卑幢鴶?shù)日，敵不至，糧且盡，諸將請還師。燕王曰：“彼遠(yuǎn)來，銳氣求戰(zhàn)，肯委之而去耶！但一敗其前鋒，彼自奪氣，姑按甲待之?！睍r迫暮，令番騎指揮款臺以數(shù)騎往哨，去南營四十里，聞其更鼓，還報：“南軍且必至。”王喜，命王真、劉江各將百騎往逆之，戒以緣路按伏，遇敵，誘入伏，與戰(zhàn)。又令王真束草置囊中，如束帛狀，載馬上，南軍來追，擲于地，使往取亂之。真等進(jìn)與安軍遇，相接戰(zhàn)，南軍追至，擲囊餌之，南軍競往取囊，陣稍亂。又入伏內(nèi)，伏發(fā)，南軍還走，燕王率兵至，平安以三千騎走北岸，燕王以數(shù)十騎當(dāng)之。平安礻卑將火耳灰者，故燕番騎指揮，素驍勇，被召入京師，遂隸平安麾下，持槊直犯燕王。相距十■許。燕王令胡騎指揮童信射其馬，蹶，遂獲火耳灰者。其■曲哈三帖木耳亦勇，見火耳灰者被獲，持槊突陣，亦射擒之。平安易服以數(shù)騎走，燕王率兵追之，南軍大敗，驍將林帖木兒等被執(zhí)。平安退屯宿州。是日，釋火耳灰者，令入宿衛(wèi)，諸將以為言，不聽。
燕兵破蕭縣，知縣陳恕死之。燕王以師向臨淮，諭將士曰：“我?guī)熇谒賾?zhàn)。敵駐宿州，為持久計，若斷其糧餉，彼不攻自潰矣。”乃遣譚清帥兵至徐州，擊轉(zhuǎn)餉
兵，大破之，南至淮河，又燒餉舟甚眾。清還，南軍圍之。燕王見清旗幟，亟馳往援，鐵鉉來戰(zhàn)，燕軍不利，卻。王馳入陣，火耳灰者翼之，殺南軍數(shù)十人，南軍披靡，欲南遁，燕王常以騎兵綴之。又遣陳文、李遠(yuǎn)哨淮河，擊敗守淮兵數(shù)千人。
夏四月，平安營于小河，燕兵據(jù)河北，燕王令陳文扼要處為橋，先渡■卒輜重，騎兵隨之。遂分兵守橋。明日，總兵何福列陣十余里，張左右翼，緣河而東，燕王帥騎兵戰(zhàn)。福麾■兵而前，爭所守橋，福率后軍來援，奮擊，破之，俘獲數(shù)百人，遂斬陳文于陣。平安轉(zhuǎn)戰(zhàn)，圍王真數(shù)重，真身被十余創(chuàng)，自刎馬上。平安遇王于北坂，王急，幾為安槊所及，馬蹶，不得前，燕番騎指揮王騏躍馬入陣，援燕王，得脫。南軍奪橋而北，勇氣百倍。燕將張武率勇敢士自林間突出，與王騎合，擊卻之。指揮丁良、朱彬被執(zhí)，燕將都指揮韓貴亦戰(zhàn)死。于是南軍駐橋南，北軍駐橋北，相持者數(shù)日。南軍糧盡，采蕪而食。燕王曰：“南軍饑，更一二日，饣襄稍集，未易破也。”乃留兵千余守橋，而潛移諸軍輜重去南營三十里，夜半，渡兵而南，繞出其后，比旦，始覺。時徐輝祖軍至。甲戌，大戰(zhàn)齊眉山，自午至酉，勝負(fù)相當(dāng)。蔚州衛(wèi)千戶李斌馬蹶，為南軍所擒，猶力斬數(shù)人乃死。是時南軍再捷，王真、陳文、李斌皆驍將，敗沒，燕諸將皆懼，說燕王曰：“軍深入矣。暑雨連綿，淮土蒸濕，且疾疫。小河之東，平野多牛羊，二麥將熟，若渡河擇地，休息士馬，觀釁而動，可持久也?！毖嗤踉唬骸氨掠羞M(jìn)無退。勝形成矣，而復(fù)北渡，士不解體乎？公等所見拘攣耳！”下令曰：“欲渡河者左，不欲渡河者右！”諸將多趨左。王怒曰：“公等自為之！”朱能曰：“諸君勉矣！漢高十戰(zhàn)而九不勝，卒有天下，豈可有退心！”燕王不解甲者數(shù)日，南軍相慶。時廷臣有曰：“燕且北矣，京師不可無良將?！钡垡蛘佥x祖還，何福軍聲遂孤。時南軍所至，掘塹作壘為營，軍士通夕不得休，暨成而將旦復(fù)行，往往虛敝人力，故臨陣之際，卒先罷困。燕王行營，不為塹壘，但分布隊(duì)伍列陣為門，敵不敢犯，故將士至營即得休息自便，暇則射獵周覽地勢，得禽輒頒將士，每拔破壘，悉以所獲財物賚之，人樂為用。至是對壘日久，諜報南師糧運(yùn)且至。燕王語諸將曰：“敵慮我擾，必分兵護(hù)之，乘其兵分勢弱，必不能支?！彼烨仓鞓s、劉江等率輕騎截南軍餉道，又令游騎擾其樵采。何福乃下令移營靈壁就糧。時南軍運(yùn)糧五萬，平安帥馬■六萬護(hù)之，使負(fù)糧者居中。燕王覘知之，分壯士萬人遮援兵，而令高煦伏兵于林間，戒伺敵戰(zhàn)疲即出擊。于是躬率師逆戰(zhàn)，以騎兵為兩翼。安引軍突至，殺燕兵千余，矢下如雨。王麾■軍縱擊，橫貫其陣，斷而為二，南軍遂亂。何福等出壁，與安合擊，殺燕兵數(shù)千，卻之。高煦窺見南師罷，即帥眾自林間突出，王還兵掩擊其后。福等大敗，殺傷萬余人，喪馬三千余匹，燕師盡獲其糧餉。福等以余眾入營，塞壘門堅守。是夜，福下令：期明日聞炮聲三，即突圍出，師就糧于淮河。庚辰，燕軍攻靈壁營，王躬率諸將先登，軍士蟻附而上。燕兵三震炮，福軍誤為已炮，急趨門，門塞不得出，營中紛擾，人馬墜濠塹皆滿，燕兵急擊之，遂破其營。指揮宋垣力戰(zhàn)死，何福遁走，副總兵陳暉、平安，參將都督馬溥、徐真，都指揮孫晟、王貴等皆被執(zhí)，參贊軍務(wù)禮部侍郎陳性善、大理寺丞彭與明，皆死之。平安被俘見王，曰：“淝河之戰(zhàn)，公馬不躓，何以遇我？”安大言曰：“刺殿下如拉朽耳?！蓖跆⒃唬骸案呋实酆灭B(yǎng)壯士！”釋之，遣還北平。自是南軍益衰矣。黃子澄聞之，撫膺大慟曰：“大事去矣！吾輩萬死不足贖誤國之罪！”是月，上用齊泰、黃子澄謀調(diào)遼兵十萬，至濟(jì)南與鐵鉉合，以絕燕兵后?？偙鴹钗闹林惫?，遇燕將宋貴截殺，師潰，文被執(zhí)，竟無一人至濟(jì)南者。
五月，燕兵至泗州，守將周景初舉城降燕。燕王謁祖陵，泣曰：“橫罹權(quán)奸幾不免矣。幸賴祖宗，得今日拜陵下！”陵下父老來見，悉賜牛酒，慰勞遣之。師抵淮，盛庸領(lǐng)馬■兵數(shù)萬，戰(zhàn)艦數(shù)千，列淮之南岸，燕兵列北岸相對。燕王命＊舟編筏，揚(yáng)旗鼓噪指麾若將渡者，南軍望之，有懼色。潛遣丘福、朱能、狗兒等將驍勇數(shù)百，西行二十里，以小舟潛濟(jì)，南軍不之覺也。及漸近營舉炮，南軍駭愕，福等前奔之，南軍棄甲走。庸股栗不能上馬，其下掖之登舟，單舸脫去。北兵盡獲其戰(zhàn)艦，遂濟(jì)淮駐南岸是日攻下盱眙，燕王乃會諸將，議所向?；蛴热▲P陽，遏其援兵，乃以兵趨滁、和，集舟渡江，別遣一軍西搗廬州，出安慶據(jù)長江之險?；蛴曰?、揚(yáng)為根本，次取高郵、通、泰以及真、揚(yáng)，遂可渡江無后顧憂。燕王曰：“鳳陽城守固非盡力攻取不易下，恐震驚皇陵?；窗哺叱巧畛?，兵強(qiáng)糧足，若攻之不拔，曠日持久，援兵四集，力屈形見，非我之利。今宜乘勝直趨揚(yáng)州，指儀真。兩城勢單弱，兵至可招之而下。既得真、揚(yáng)，則淮安、鳳陽人心自懈，我聚舟渡江，久則必有內(nèi)變?！敝T將皆頓首稱善。遂以師趨揚(yáng)州，遣使吳玉招諭守將王禮。先是禮聞燕師至，謀舉城降。時監(jiān)察御史王彬巡江、淮，治揚(yáng)州，倚任指揮崇剛練兵，繕浚城濠，晝夜不解甲，與彬共守?fù)P州城禮既有異謀，彬與剛知之，執(zhí)禮及其黨系獄。有力士能舉千斤，彬常以自隨，燕兵飛書城中，有縛王御史降者官三品，左右憚力士莫敢縛。禮弟宗者，厚誘力士母，呼其子出。會彬解甲浴盤中，為千戶徐政、張勝所縛，遂出禮于獄，開門降。庚子，燕兵至天長，禮等縛二人以獻(xiàn)不屈，皆死。燕王遂至揚(yáng)州，命禮同指揮吳庸等，諭下高郵、通、泰諸城，并集舟以備渡江。燕兵至高郵，指揮王杰降。遂克儀真，立大營于高資港儀真既破，北舟往來江上，旗鼓蔽天。京師聞北兵漸近，益危懼，遣侍中許觀、修撰王叔英募兵廣德諸郡，都御史練子寧募兵杭州。燕王駐師江北，朝廷六卿大臣多為自全計，求出守城，都城空虛。帝下詔罪已，遣使四出，征勤王兵。方孝孺曰：“事急矣，宜以計緩之，遣人許割地?；訑?shù)日，東南募兵當(dāng)至，長江天塹，北兵不閑舟楫，相與決戰(zhàn)于江上，勝敗未可知?！钡蹚闹艘詤翁竺?，遣慶城郡主如燕師議和，以割地分南北為請?？ぶ?，燕王從姊也。燕王見郡主哭，郡主亦哭。燕王問：“周、齊二王安在？”郡主言：“周王召還，未復(fù)爵；齊王仍拘囚?！毖嗤跻姹蛔詣佟？ぶ餍焐旮畹刈h，燕王曰：“凡所以來，為奸臣耳?；士妓治岬厍也荒鼙?，何望割也！但得奸臣之后，謁孝陵，朝天子求復(fù)典章之舊，免諸王之罪，即還北平，祗奉藩輔，豈有他望。此議蓋奸臣欲緩我?guī)?，俟遠(yuǎn)方兵至耳！”郡主默然，辭歸。燕王送之出，曰：“為我謝天子，吾與上至親相愛，無他意，幸不終為奸臣所惑。更為我語諸弟妹，吾幾不免，賴宗廟神靈，得至此，相見有日矣?！笨ぶ鬟€，具言之。帝出，語方孝孺，且問曰：“今奈何？”孝孺曰：“長江可當(dāng)百萬兵。江北船已遣人燒盡，北師豈能飛渡?！?br />
寧波知府王?、永清典史周縉，募兵勤王。六月癸丑朔，燕王命都指揮吳庸集高郵、通、泰船于瓜州，命內(nèi)官狗兒領(lǐng)都指揮華聚為前哨。兵至浦子口，盛庸諸將逆戰(zhàn)，敗之。
燕王欲且議和北還，會高煦引北騎至，王大喜，遽起按甲，仗鉞撫煦背曰：“勉之！世子多疾。”于是煦殊死戰(zhàn)燕王率精騎直沖庸陣，庸軍小卻。朝廷大臣多遣使來燕軍獻(xiàn)渡江及入京城策者。帝方遣都督僉事陳?率舟師往援庸，?乃降燕。時兵部侍郎陳植督師江上，麾下謀迎降，金都督首欲叛去，植以大義責(zé)之，遂為所殺。金率眾降燕，且邀賞，燕王立誅之，具棺斂植，遣官護(hù)葬于白石山。乙卯，陳?具舟至江上來迎，燕王乃祭大江之神，誓師渡江，舳艫相銜，旌旗蔽空，金鼓大震，微風(fēng)輕揚(yáng)，長江不波。盛庸所駐海艘，列兵沿江上下二百里，皆大驚愕。師漸近岸，庸等整眾以御。燕王麾諸將鼓噪先登，以精騎數(shù)百沖庸軍，庸師潰，追奔數(shù)十里，庸單騎遁，余將士皆解甲降。諸將請徑薄京城，燕王曰：“鎮(zhèn)江咽喉之地，若城守不下，往來非便。先下鎮(zhèn)江，則彼勢益危矣。”乃令來降海舟懸黃幟往來江中，鎮(zhèn)江城中望見，驚曰：“海舟皆已降，吾將何為？”其守將童俊率眾降。帝聞江上海舟暨鎮(zhèn)江皆降，甚憂郁，徘徊殿廷間，召方孝孺問計。孝孺即班中執(zhí)李景隆，請誅之，曰：“壞陛下事者，此賊也?！比撼监u公瑾等十八人，即殿前毆景隆幾死請亟加誅，不聽。孝孺曰：“城中尚有勁兵二十萬，城高池深，糧食充足。盡撤城外居民驅(qū)入城，城外積木，皆令民運(yùn)入彼無所據(jù)，其能久駐乎！”帝從之，下令軍民商賈晝夜撤屋運(yùn)木。盛暑中，饑渴勞苦，死者相枕藉。民憚于運(yùn)木，多自縱火焚其居火連日不息。西南城崩，役兵民修筑，未竟，東北復(fù)崩，民晝夜不得息。方孝孺請令諸王分守城門，乃命谷王?惠、安王楹分守都城門，遣李景隆及兵部尚書茹?常、都督王佐往龍?zhí)?，仍以割地講和為辭，觀虛實(shí)以待援兵。景隆、?常至龍?zhí)兑娧嗤?，伏地叩頭而已。燕王笑曰：“勤勞公等至此，有言乎？”景隆等惶恐叩頭，稍稍及割地事。燕王曰：“公等說容耶！始吾未有過舉輒加之大罪，削為庶人，云：‘大義滅親?！峤窬人啦幌?，何用地為！且今割地何名？皇考裂土分封吾故有地矣。此又奸臣計也。凡所以來，欲得奸臣耳。公等歸奏上，但奸臣至，吾即解甲謝罪闕下，謁孝陵，歸奉北藩，永祗臣節(jié)天地神明在上?！本奥 ?常還報命。帝令景隆再如師，言罪人已竄逐，候執(zhí)至來獻(xiàn)。景隆趑趄，帝令諸王與偕。既至燕王見諸王相勞苦，諸王具述帝意。燕王曰：“諸弟試謂斯言誠偽?！敝T王曰：“大兄洞見矣?！毖嗤踉唬骸拔醽?，但欲得奸臣耳，不知其他。”遂宴諸王，遣歸。帝會群臣慟哭?；騽竦矍倚艺?，或曰不若幸湖湘。方孝孺請堅守京城以待援，萬一不利，車駕幸蜀，收集士馬，以為后舉。齊泰奔廣德州，黃子澄奔蘇州逃難，且促征兵。時王叔英在廣德募兵，無應(yīng)者。子澄欲航海征兵于外洋，不果。帝太息曰：“事出汝輩，而今皆棄我去乎！”長吁不己。癸亥，燕先鋒將劉保、華聚哨至朝陽門外。燕王慮京城完繕，四方或有勤王者，日夜為攻城計，乃命保等領(lǐng)先鋒騎兵千余，哨至朝陽門。覘知無備，還報，燕王大喜乃整兵而進(jìn)。先是，左都督徐增壽謀應(yīng)燕，御史魏公冕等請誅之，不聽。至是，燕兵進(jìn)屯金川門，帝乃命左右ㄏ增壽至，責(zé)以大義，斬之。時谷王?惠與李景隆守金川門，燕兵至，遂開門降。魏國公徐輝祖率師迎戰(zhàn)，敗績。王馳千余騎衛(wèi)周、齊二王。周王曰：“吾死矣同！”曰“燕王之騎兵也?！蹦讼?，入見，拜且哭，燕王亦哭。已，并轡至金川門，下馬登樓。燕王具言被讒罹禍，不得已舉兵之由，與周王相勞苦。時朝廷文武俱降，來迎。帝左右唯數(shù)人，遂盡閉諸后妃宮內(nèi)，縱火焚之，挈三子變服出走，倉皇復(fù)棄三子于宮門，被燕軍執(zhí)?師中，帝遂遜國去。是日，茹?常先群臣叩頭勸進(jìn)，文臣迎附知名者：吏部右侍郎蹇義，戶部右侍郎夏原吉，兵部侍郎劉俊，右侍郎古樸、劉季篪，大理寺少卿薛?，翰林學(xué)士董倫，侍講王景，修譔胡靖、李貫，編修吳溥、楊榮、楊溥，書黃淮、芮善，待詔解縉，給事中金幼孜、胡氵熒，吏部郎中方賓，禮部員外宋禮，國子助教王達(dá)、鄭緝，吳府審理副楊士奇，桐城知縣胡儼。
揭榜左班文臣二十九人：太常寺卿黃子澄，兵部尚書齊泰，禮部尚書陳迪，文學(xué)博士方孝孺，副都御史練子寧，禮部侍郎黃觀，大理少卿胡閏，寺丞鄒瑾戶部尚王鈍，侍郎郭任、盧迥，刑部尚書侯泰，侍郎暴昭，工部尚書鄭賜，侍郎黃福，吏部尚書張紞，侍郎毛太亨，給事中陳繼之，御史董鏞、曾鳳韶、王度、高翔、魏冕、謝升，前御史尹昌隆，宗人府經(jīng)歷宋征、卓敬，修譔王叔英，戶部主事巨敬。燕王指以上諸人為奸臣，別其首從。先是，出賞格：凡文武官員軍民人等綁縛奸臣，為首者升官三級，為從者升二級；綁縛官吏，為首者升二級，為從者升一級。有司奉旨出示。自是擒獲得官者甚眾，乘機(jī)報私讎，劫掠財物者紛紛，雖禁不能止也。既而鄭賜、王鈍、黃福、尹昌隆皆迎駕歸附，自陳為奸臣所累，乞宥罪；令復(fù)其官。以茹?常、李景隆言，并宥張紞，復(fù)為吏部尚書，余皆不宥。尋復(fù)揭榜于朝堂，增徐輝祖、葛成、周是修、鐵鉉、姚善、甘霖、鄭公智、葉仲惠、王璉、黃希范、陳彥回、劉?、程通、戴德彝、王艮、盧原質(zhì)、茅大芳、胡子昭、韓永、葉希賢、林嘉猷、蔡運(yùn)、盧振、牛景先、周璇等共五十余人。丙寅，諸王及文武臣請即位，燕王曰：“予始遘于難，不得已以兵救禍，誓除奸惡，安宗社，庶幾周公之勛。不意少主不亮予心自絕于天；今纘承洪業(yè)，當(dāng)擇有才德者，顧予菲薄，豈敢負(fù)荷?！敝T王及文武大臣皆頓首曰：“天生圣人，為宗社生民主。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生民者，太祖之生民，天下豈可一日無君。殿下為太祖嫡嗣，德冠群倫，功在社稷，宜正天位，使太祖萬世之洪業(yè)，永有所托?！倍∶T將上表勸進(jìn)，戊辰，諸王上表勸，進(jìn)燕王再辭。諸王群臣頓首固請，燕王乃命駕。將入城，學(xué)士楊榮迎駕，前曰：“殿下先入城耶？先謁孝陵耶？”燕王悟，遂謁孝陵，畢，入城。燕王曰：“諸王群臣以為奉宗廟宜莫如予，宗廟事重，予不足稱；今辭弗獲，勉徇眾志諸王群臣各宜協(xié)心，輔予不逮?！彼煸劮钐斓罴椿实畚?，諸王文武群臣皆上表稱賀。復(fù)周王?肅、齊王?專封爵。先是，建文中，有道士歌于途曰：“莫逐燕，逐燕日高飛，高飛上帝畿?！币讯霾灰姟Ｈ四軠y，至是始驗(yàn)其言云。
清宮三日，諸宮人、女官、內(nèi)官多誅死，惟得罪于建文者乃得留。上詰問宮人內(nèi)侍以建文帝所在，皆指認(rèn)后尸應(yīng)焉。乃出尸于煨燼中，哭之曰：“小子無知，乃至此乎”召翰林侍讀王景問：“葬禮當(dāng)何如？”景對曰：“當(dāng)葬以天子之禮?！睆闹?fù)諸殿門舊名。革去興宗孝康皇帝廟號，仍舊謚，號懿文皇太子。遷太后于懿文陵。降封吳王允?通為廣澤王，衛(wèi)王允?堅為懷恩王，徐王允熙為敷惠王。尋復(fù)降允?通、允?堅為庶人，允熙改封甌寧王，后皆不得其死。
追封都督徐增壽為武陽侯。帝念增壽之死，痛悼不已，故即位首褒封之，尋進(jìn)爵定國公子孫世襲。中山王之后，一門二公焉。下魏國公徐輝祖于獄。時武臣無一人不歸附者，惟輝祖不屈，
帝親召問，輝祖不出一語始終無推戴意。法司迫取供招，輝祖默然，操筆惟書其父開國功臣，子孫免死而已。帝大怒，以元勛國舅，欲誅又輒中止，徘徊久之，竟從寬典，止勒歸私第，革其祿米而已。
錄用建文中所罷斥諸臣馬興、張得、李諒等，宥前御史尹昌隆，命為北平按察司知事。初，燕兵南下，昌隆上書言：“今事勢日去，而北來奏章有周公
輔成王之語，不若罷兵息戰(zhàn)，許其入朝。彼既欲伸大義于天下，不應(yīng)便相違戾。設(shè)有蹉跌，便須舉位讓之，猶不失藩王也。若沈吟不斷，禍至無日，進(jìn)退失據(jù)，雖欲求為丹徒布衣，不可得矣?！辈粓?。及是，按名捕治奸黨，昌隆被執(zhí)，將就刑，當(dāng)陛大呼曰：“臣曾上章勸以位讓陛下，奏牘尚存可覆案也?！钡勰嗣Ｐ蹋喥渥?，流涕曰：“火燒頭，若早從此言，南北生靈可免酷禍，朕亦無此勞苦也?！痹t貸其死。
得建文時群臣封事千通，命解縉等閱視，凡言兵食事宜者留覽，余有干犯者，悉焚之。既而從容問縉等曰：“爾等宜皆有之?！北娀孜醇皩?，修譔李貫對曰：“臣實(shí)無之。”帝曰“爾以獨(dú)無為賢耶！食其祿，則思任其事。當(dāng)國危之際，近侍獨(dú)無一言，可乎？朕非惡乎盡心于建文者，但惡導(dǎo)誘建文，壞祖宗法，亂政經(jīng)耳！爾等前日事彼，則忠于彼，今日事朕，則忠于朕，不必曲自隱蔽也”
帝臨朝，詰問建文中變亂官制，顧侍臣太息曰：“只如群臣散官一事，前代沿襲，行之已久，何關(guān)利害，亦欲改易；且陵土未干，何忍紛紛為此?！庇衷唬骸胺查_創(chuàng)之主，其經(jīng)歷多，謀慮深，每作一事，必籌度數(shù)日乃行，亦欲子孫世守之。故《詩》、《書》所載后王之言，必曰‘不愆不忌，率由舊章’。干戒警后王，必曰‘率乃祖攸行’，曰‘監(jiān)于先王成憲’，此皆老成之言。后世輕佻讠舀諛之徒，以其私智小見導(dǎo)嗣君改易祖法，嗣君不明，以為能而寵任之，徇小人之智謀，至于國弊民叛而喪其社稷者有之矣，豈可不以為戒！”時吏部尚書張紞懼，退而自經(jīng)死。
秋七月壬午朔，大祀天地于南郊，以即位詔天下，大赦，仍以洪武三十五年為紀(jì)，改明年為永樂元年。建文以來祖宗成法有更改者，悉復(fù)舊制。幽建文帝少子于中都廣安宮，后莫知所終。
召前北平按察使陳瑛至京，以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初，瑛坐交通藩邸，謫廣西。帝即位，首召用之。瑛怨建文諸臣最深，既而瑛奏言：“建文之臣如黃觀、廖升、王叔英、周是修、顏伯瑋皆不順天命而效死于建文，計其存心，與叛逆無異，宜加追戮?！钡墼唬骸半蕹跖e義，誅奸臣，不過齊、黃數(shù)輩耳。其后二十九人中，如張紞、王鈍、鄭賜、黃福、尹昌隆等，皆宥而用之。今汝所言數(shù)人，其身已死，況有不與二十九人之?dāng)?shù)者，彼食其祿，自盡其心耳?！辈宦?。
擢戶部侍郎夏原吉為戶部尚書。初，原吉自福建召還，帝欲大用之，忌者或沮之曰：“彼建文用事之臣，豈宜置之高位。”上曰：“原吉，父皇太祖之臣也，彼忠于太祖，故忠于建文，豈不忠于朕哉！”逾月，遂進(jìn)擢尚書。
九月，封賞從征將士，封丘福為淇國公，朱能為成國公，張武為成陽侯，鄭亨為武安侯，顧成鎮(zhèn)遠(yuǎn)侯，王總武成侯，陳?泰寧侯，孟善保定侯，郭亮成安侯，王忠靖安侯，徐忠永康侯，張信隆平侯，李遠(yuǎn)安平侯，徐祥興安伯，徐理武康伯，李浚新城伯，唐云新昌伯，孫巖應(yīng)城伯，趙彝忻城伯，陳旭云陽伯，張玉子張輔信安伯，譚淵子譚忠新寧伯。已上并子孫世世承襲。封房寬為思恩侯，子孫世襲指揮；房勝為富昌伯，劉才廣恩伯，子孫世襲指揮同知。以曹國公李景隆，兵部尚書茹?常，都督王佐、陳?有默相事機(jī)功，增景隆祿一千石；封茹?常忠誠伯，王佐順昌伯，陳?平江伯，子孫世襲指揮使。以駙馬都尉王寧罹誣陷，封永春侯，子孫世世承襲。余將士論功有差。
成祖永樂元年，詔以北平布政司為北京，設(shè)留守及行部官。改北平為順天府。谷應(yīng)泰曰：天未厭兵，孝康蚤世。燕王在北怏怏，非少主臣也。然而高帝賓天，太孫即位，令帝開誠布公，杜釁修睦，幾杖之賜頻
及，智囊之計不行，獄詞燒毀，曲庇梁王，朝士留章，封還錢俶，羈縻之道亟行，柴草之謀未決也。若謂事憂厝火，計決徙薪，季友進(jìn)酒而叔牙亡，玄武喋血而建成敗，當(dāng)其堂皇不避，升陛不拜，則相如奏筑，血犯秦王，朱虛行酒，追斬呂氏，抑?jǐn)?shù)武士力耳，齊、黃獨(dú)不能乎！建文仁柔類元帝，舉事則學(xué)景、宣，齊、黃迂謹(jǐn)類王陵，進(jìn)謀則效{旦黽}錯。先主已去，操乃追擊當(dāng)陽，劉裕辭歸，玄乃悔使京口。為燕王者，將散甲歸兵，縛見天子乎？抑束手無策，闔門自焚也？遣張?，遣謝貴，彼豈能擒燕王者哉！速之反而假以名也。
燕既起兵，非帝殺王，即王弒帝。其傳檄天下，自比周公，上書帝闕，欲清君側(cè)，呼忱日月，指誓河山。藉令帝囚縛齊、黃，歸致燕館，亦或開門延叔，握手迎師，王敦既收伯仁，安能反臣姑孰，侯景朝見太極，惟有幽帝東堂。史稱文帝伏犀日角，皇孫落月偏顱，天生兩人，聚于一宮，久無瓦全之理矣。而齊、黃用兵，罪自難逭。真定之戰(zhàn)，炳文所將三十萬；鄭灞村之戰(zhàn)，景隆所將五十萬；白溝河之戰(zhàn)，景隆合兵又三十萬；滹沱河之戰(zhàn)，盛庸所將猶二十萬，合天下之兵，握一人之手。不知燕王單旅孤城，利于戰(zhàn)不利于守，利于合不利于分。向令山東、北平堅城深溝，繕甲儲粟，驍將數(shù)十輩，各將數(shù)萬眾，分據(jù)險阻，出沒敵間，進(jìn)破滎陽，彭越燒其糧道，南追漢王，韓信收其河北，燕王雖百戰(zhàn)百勝，久且左支右詘，寧能縱馬飲濟(jì)水之西，加矢及聊城之上乎！奈何挾萬全之勢，搏匹夫之勇，驚飚掃葉，疾電奔雷，執(zhí)九江于朝堂，哭包胥于海外，嗚呼！晚已。
獨(dú)是建文之初，升平繼體，海宇晏清。而燕王橫貪天位，靦顏人上。子突入而昭公出奔，曲沃盛而孝侯遇弒，毋亦弱肉強(qiáng)食，豈為天與人歸。宜乎練子寧?巽血地上，書成王安在，而方孝孺衰?大罵，以為不立成王之子弟也。當(dāng)其大內(nèi)灰飛，緇衣宵遁，為燕王者急宜降德音，下明詔，咸與維新，計安反側(cè)。而乃縣賞討奸，清宮戮御，斬祛之怨旁及五宗，射鉤之嫌蔓延婦寺，國君含詬，固如是乎！至若司馬之心久暴于路人，齊鸞之謀早形于咨議，乃猶南向讓三，連章勸進(jìn)者，欺天乎？吾誰欺也！
幸而即位之后，山東首給農(nóng)器，云南不輕用兵，省視旱蝗，周諏郡縣，敕吏部以拔幽隱，顧學(xué)士以求直言，而且耀武邊陲，尊崇先圣，政事之美，頗斑斑可考焉。然以予論之，梁皇弒主，肺石達(dá)冤，衛(wèi)武篡兄，賓筵好學(xué)，蓋曲終奏雅，逆取順守，亦晚蓋之常規(guī)，非哲王之天性也。
二十三年春二月，命潁國公傅友德為將軍，聽燕王節(jié)制，征沙漠。初，燕王既之國，太祖欲諸王知軍旅，乃敕秦王、晉王、燕王督諸將分道北征。已而秦王、晉王師久不出，燕王率友德等北出，至迤都山，擒其將乃兒不花還。
二十五年夏四月丙子，皇太子薨?；侍珜O生而額顱稍偏，性聰穎，善讀書，然仁柔少斷。太祖每令賦詩，多不喜。一日，令之屬對，大不稱旨；復(fù)以命燕王，語乃佳。太祖常有意易儲，劉三吾曰：“若然，置秦、晉二王何地？”太祖乃止。
二十八年，初，諸王封國時，太祖多擇名僧為傅，僧道衍知燕王當(dāng)嗣大位，自言曰：“大王使臣得侍，奉一白帽與大王戴?！鄙w白冠王，其文皇也。燕王遂乞道衍，得之。道衍至燕邸，薦鄞人袁珙相術(shù)。燕王使召之至，令使者與飲于酒肆。王服衛(wèi)士服，偕衛(wèi)士九人入肆沽。珙趨拜燕王前曰：“殿下何自輕如此？”燕王陽不省，曰：“吾輩皆護(hù)衛(wèi)校士也。”珙不對。乃召入，詳叩之，珙稽首曰：“殿下異日太平天子也。”燕王恐人疑，乃佯以罪遣之。行至通州，既登舟，密召入邸。
三十一年閏五月，太祖崩，建文皇帝即位，遺詔止諸王入臨會葬。燕王入，將至淮安。齊泰言于帝，令人赍敕使還國，燕王不悅。秋七月，帝命李景隆訊周王?肅，逮至京，廢為庶人。燕王見周
王被執(zhí)，且齊泰、黃子澄用事，遂簡壯士為護(hù)衛(wèi)，以勾逃軍為名，異人術(shù)士多就之。冬十月，熒惑守心。四川岳池教諭程濟(jì)通術(shù)數(shù)，上書言：“北方
兵起，期在明年?！背h以濟(jì)妄言，召入，將殺之。濟(jì)曰：“陛下幸囚臣，至期無兵，殺臣未晚也?！蹦饲魸?jì)于獄。
十一月，燕、齊有告變者，帝問黃子澄曰：“孰當(dāng)先？”子澄曰：“燕王久稱病，日事練兵，且多置異人術(shù)士左右，此其機(jī)事已露，不可不急圖之?！睆?fù)召齊泰問曰：“今欲圖燕，燕王素善用兵，北卒又勁，奈何？”泰對曰：“今北邊有寇警，以防邊為名，遣將戍開平，悉調(diào)燕藩護(hù)衛(wèi)兵出塞，去其羽翼，乃可圖也?！睆闹Ｄ艘怨げ渴汤蓮?為北平左布政使，以謝貴為都指揮使，俾察燕王動靜，圖之。魏國公徐輝祖，燕王妃同產(chǎn)兄也，時以燕事密告之帝，大見信用，詔加太子太傅，與李景隆同掌六軍，協(xié)謀圖燕。
建文元年春正月，燕王遣長史葛誠入奏事，帝密問燕邸事，誠具以實(shí)告。遣誠還燕，使為內(nèi)應(yīng)，至則燕王察其色異，心疑之。二月，燕王入覲，行皇道入，登陛不拜。監(jiān)察御史曾鳳韶劾王
不敬，帝曰：“至親勿問?！睉舨渴套烤疵茏嘣唬骸把嗤踔菓]絕人，酷類先帝。夫北平者，強(qiáng)干之地，金、元所由興也，宜徙封南昌以絕禍本?！钡塾[奏，袖之。翼日曰：“燕王骨肉至親，何得及此?！本丛唬骸八逦?、楊廣非父子耶！”帝默然良久，曰：“卿休矣?！?br />
三月，燕王還國，帝以都督耿?掌北平都司事，都御史景清署北平布政司參議，皆使覘燕邸事，尋皆召還。又遣官為采訪使，分巡天下。都御史暴昭采訪北平，具以燕邸事密聞于朝，請為之備。北平按察司僉事湯宗上變，告按察使陳瑛受燕金，有異謀，逮瑛安置廣西。遂敕都督宋忠率兵三萬，及燕府護(hù)衛(wèi)精銳，俱選隸忠麾下，屯開平，名備邊。仍命都督耿?練兵于山海關(guān)，徐凱練兵于臨清，密敕張?、謝貴嚴(yán)為之備。又召燕番騎指揮關(guān)童等入京師。燕王歸國即托疾，久之，遂稱篤。
夏四月，太祖小祥，燕王遣世子及其弟高煦、高燧入臨?；蛟唬骸安灰速赏??！蓖踉唬骸傲畛⑽鹨梢??！奔爸辆?，齊泰請并留之。黃子澄曰：“不可。疑而備之，殆也，不若遣還?！笔雷有值?，皆魏國公徐輝祖甥。輝祖察高煦有異志，密奏曰：“三甥中，獨(dú)高煦勇悍無賴，非但不忠，且叛父，他日必為大患。”帝以問輝祖弟增壽及駙馬王寧，皆庇之，乃悉遣歸國。高煦陰入輝祖廄，取其馬以行，輝祖使人追之，不及。初，世子入京，燕王大憂悔，暨歸，喜曰：“吾父子復(fù)得相聚，天贊我也。”已而燕兵起，高煦戮力為多。帝曰：“吾悔不用輝祖之言！”
六月，燕山護(hù)衛(wèi)百戶倪諒上變，告燕官校于諒、周鐸等陰事，逮系至京，皆夷之。有詔責(zé)燕王。王乃佯狂稱疾，走呼市中，奪酒食，語多妄亂，或臥土壤，彌日不?。張?、謝貴入問疾，王盛夏圍爐搖顫曰：“寒甚?！睂m中亦杖而行。朝廷稍信之。長史葛誠密告?、貴曰：“燕王本無恙，公等勿懈?！睍嗤跏蛊渥o(hù)衛(wèi)百戶鄧庸詣闕奏事，齊泰請執(zhí)訊之，具言王將舉兵狀。齊泰即發(fā)符遣使，往逮燕府官屬，密令謝貴、張?圖燕，使約長史葛誠、指揮盧振為內(nèi)應(yīng)。以北平都指揮張信為燕王舊所信任，密敕之，使執(zhí)燕王。信受命，憂甚，不敢言。母疑問之，信以告。母驚曰：“不可。吾故聞燕王當(dāng)有天下。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擒也。”信益憂未決。亡何，敕使趣之，信艴然曰：“何太甚也！”乃往燕邸請見，不得入，乘婦人車，徑至門求見。乃召入，拜于床下。燕王佯為風(fēng)疾，不能言。信曰：“殿下無爾也。有事，當(dāng)以告臣。”燕王曰：“疾，非妄也?！毙旁唬骸暗钕虏灰郧檎Z臣，上擒王矣，當(dāng)就執(zhí)；如有意，勿諱臣。”燕王見其誠，下拜曰：“生我一家者子也！”乃召僧道衍至謀事。適暴風(fēng)雨，檐瓦墮，燕王心惡之，色不懌。道衍以為祥。王謾罵：“和尚妄，烏得祥！”道衍曰：“殿下不聞乎？‘飛龍在天，從以風(fēng)雨’。瓦墜，天易黃屋耳！”王喜。有布政司吏奈亨、按察司吏李友直，密以疏草示燕王，因留匿邸中。燕王出其疏草，示護(hù)衛(wèi)指揮張玉、朱能等曰：“此何為者？”遂令玉等帥壯士八百人入衛(wèi)。貴等以在城七衛(wèi)并屯田軍士圍王城，又以木柵斷端禮等門。未幾，削爵及逮官屬詔至。
秋七月，謝貴、張?督諸衛(wèi)士皆甲，圍府第，索所逮諸官屬，飛矢入府內(nèi)。燕王與張玉、朱能等謀曰：“彼軍士滿城市，吾兵甚寡，奈何？”朱能曰：“先擒殺謝貴、張?，余無能為也?！毖嗤踉唬骸笆钱?dāng)計取之。今奸臣遣使來逮官屬，依所坐名收之。即令來使召?、貴付所逮者，貴、?必來，來則擒之，一壯士力耳。”
壬申，王稱疾愈，御東殿，官僚入賀。燕王先伏壯士左右及端禮門內(nèi)，遣人召貴、?，不來。復(fù)遣官屬內(nèi)官，以所就逮名往，乃至，衛(wèi)士甚眾，及門，門者呵止之。貴、?入，燕王曳杖坐，賜宴行酒，出瓜數(shù)器，曰：“適有進(jìn)新瓜者，與卿等嘗之?！毖嗤踝赃M(jìn)片瓜，忽怒且詈曰：“今編戶齊民，兄弟宗族尚相恤，身為天子親屬，旦夕莫必其命?？h官待我如此，天下何事不可為乎？”擲瓜于地，護(hù)衛(wèi)軍皆怒，前擒貴、?，ㄏ盧振、葛誠等下殿。王投杖起曰：“我何病，迫于若奸臣耳！”遂曳貴、?等，皆斬之。貴、?諸從人在外者尚未知，見貴、?移時不出，各稍稍散去。圍王城將士聞貴、?已被執(zhí)，亦潰散。北平都指揮彭二聞變，急跨馬大呼市中，集兵千余人，欲入端禮門，燕王遣健卒龐來興、丁勝格殺二，兵亦散。燕王乃命張玉等率兵乘夜出，攻奪九門，黎明，已克其八，唯西直門未下。王命指揮唐云單騎往諭守者曰：“汝毋自苦！今朝廷已聽王自制一方矣，汝等亟下，后者誅?！北娐勓?，皆散。乃下令安集軍民。三日，城中大定。都指揮使余?既與謝貴合謀不遂，乃走守居庸關(guān)，馬宣巷戰(zhàn)不勝，東走薊州。宋忠自開平率兵三萬至居庸關(guān)，不敢進(jìn)，退保懷來。
癸酉，燕王誓師，以誅齊泰、黃子澄為名，去建文年號，仍稱洪武三十二年。署官屬，以張玉、朱能、丘福為都指揮僉事，擢李友直為布政司參議，拜卒金忠為燕紀(jì)善。金忠，浙江鄞縣人，精于卜。燕師將起，召忠卜之，以大吉告，遂署為紀(jì)善，命侍帷幄，用其謀策。時布政司參議郭資、按察司副使墨麟、都指揮同知李浚、陳恭等皆降。下令諭將士曰：“予太祖高皇帝之子，今為奸臣謀害。《祖訓(xùn)》云：‘朝無正臣，內(nèi)有奸逆，必舉兵誅討，以清君側(cè)之惡?！寐薁枌⑹空D之，罪人既得，法周公以輔成王，爾等其體予心?！蹦松蠒唬骸盎士继娓呋实燮D難百戰(zhàn)，定天下，成帝業(yè)，傳之萬世，封建諸子，鞏固宗社，為盤石計。奸臣齊泰、黃子澄包藏禍心，?肅、?專、柏、桂、梗五弟，不數(shù)年間，并見削奪。柏尤可憫，闔室自焚。圣仁在上，胡寧忍此！蓋非陛下之心，實(shí)奸臣所為也。心尚未足，又以加臣。臣守藩于燕，二十余年，寅畏小心，奉法循分。誠以君臣大分，骨肉至親，恒思加慎，為諸王先。而奸臣跋扈，加禍無辜。執(zhí)臣奏事人，棰楚刺熱，備極苦毒，迫言臣謀不軌。遂分宋忠、謝貴、張?等于北平城內(nèi)外，甲馬騎突于街衢，鉦鼓喧鞠于遠(yuǎn)邇，圍守臣府。已而護(hù)衛(wèi)人執(zhí)貴、?，始知奸臣欺詐之謀。竊念臣于孝康皇帝，同父母兄弟也，今事陛下，如事天也。譬伐大樹，先剪附枝，親藩既滅，朝廷孤立，奸臣得志，社稷危矣。臣伏睹《祖訓(xùn)》有云：‘朝無正臣，內(nèi)有奸惡，則親王訓(xùn)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統(tǒng)領(lǐng)鎮(zhèn)兵討平之?！贾?jǐn)俯伏俟命?！睍?，詔削燕王屬籍。甲戌，燕王以郭資守北平，出師次通州，指揮房勝以城降。張玉曰：“不先定薊州，將為后患?！睍r都督指揮馬宣嚴(yán)兵守薊州，燕王命玉帥兵往攻。玉使人諭之，不下。環(huán)城攻之，宣率眾出戰(zhàn)，敗，被執(zhí)，罵不絕口，遂死之。指揮毛遂以薊州降。玉撫定薊州，乘夜趨遵化，戒將士止殺曰：“行師以得人心為本?！币蚝営率?，以夜四鼓登城，開門而入，城中始覺。遵化衛(wèi)指揮蔣玉、密云衛(wèi)指揮鄭亨，皆以城降。
甲申，燕兵攻懷來。時余?守居庸，簡練關(guān)卒，得數(shù)千人，將進(jìn)攻北平。燕王曰：“居庸險隘，北平之咽喉，我得此，可無北顧憂，?若據(jù)此，是拊我背也。宜急取之，緩則增兵繕守，后難圖矣?！绷钪笓]徐安、鍾祥等擊?，?且守且戰(zhàn)，援兵不至，乃棄關(guān)走懷來，依宋忠。燕王曰：“宋忠握兵懷來，必爭居庸，宜乘其未至，擊之?！敝T將皆曰：“彼眾我寡，難以爭鋒，擊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王曰：“當(dāng)以智勝，難以力取。彼眾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輕躁寡謀，狠愎自用，乘其未定，擊之必破矣?！彼鞄涶R步精銳八千，卷甲倍道而進(jìn)。王據(jù)鞍指揮，有喜色。
先是，宋忠紿將士云：“爾等家在北平，城中皆為燕兵所殺，尸積道路。”欲以激怒將士。燕王令其家人張樹旗幟為先鋒，眾遙識旗幟，呼其父兄子弟，相問勞無恙，輒喜，謂“宋都督欺我”，倒戈走。宋忠?guī)浻啾妭}皇列陣，未成，王麾師渡河，鼓噪而前。都指揮孫泰先登，頗有斬獲；燕王擇善射者，射泰中之，流血被甲，慷慨裹血而戰(zhàn)，奮呼陷陣死。忠軍大敗，奔入城，燕兵乘之而入。忠匿于廁，搜獲之，并執(zhí)余?，皆不屈死。都指揮彭聚亦力戰(zhàn)死。當(dāng)時諸將校為燕帥所俘者百余人，皆不肯降，發(fā)憤死。燕兵既克懷來，山后諸州皆不守，而開平、龍門、上谷、云中守將往往降附矣。
丙戌，永平指揮陳旭、趙彝、郭亮以城降。旭等遂從燕將徐忠分兵克灤河。庚寅，大寧都指揮卜萬，與其部將陳亨、劉貞引兵號十萬，出松亭關(guān)，駐沙河，進(jìn)攻遵化。燕王聞之，援遵化，萬等退保松亭關(guān)。萬有智勇，陳亨陰欲輸款于燕，畏萬不敢發(fā)。燕王貽萬書，盛稱萬而詆亨，緘識之，召所獲大寧卒，解縛賞勞，俾歸密與萬，故使同獲卒見之。尋遣與俱，至則同歸卒發(fā)其事。陳亨、劉貞搜得與萬書，遂縛萬下獄，聞于朝，籍其家。
時帝方銳意文治，日與方孝孺等討論《周官》法度，以北兵為不足憂。黃子澄謂：“北兵素強(qiáng)，不早御之，恐河北遂失?！蹦艘蚤L興侯耿炳文佩大將軍印，駙馬都尉李堅為左副將軍都督，甯忠為右副將軍，帥師北伐。子澄又請命安陸侯吳杰、江陰侯吳高、都督都指揮盛庸、潘忠、楊松、顧成、徐凱、李文、陳暉、平安等，帥師并進(jìn)。擢程濟(jì)為翰林編修，充軍師，護(hù)諸將北行。吳杰等各帥偏師■騎，號百萬，數(shù)道并進(jìn)，期直搗北平。檄山東、河南、山西三省合給軍餉。帝誡諸將士曰：“昔蕭繹舉兵入京，而令其下曰：‘一門之內(nèi)，自極兵威，不祥之極?！駹枌⑹颗c燕王對壘，務(wù)體此意，毋使朕有殺叔父名。”
八月己酉，耿炳文等率兵三十萬至真定，徐凱率兵十萬駐河間，潘忠駐莫州，楊松帥先鋒九千人據(jù)雄縣，約忠為應(yīng)。張玉往覘炳文營，還報燕王曰：“炳文軍無紀(jì)律，其上有敗氣，無能為。潘忠、楊松扼吾南路，宜先擒之?！毖嗤鯋偅Ъ纂?，帥師至涿州。壬子，屯于婁桑，令軍士抹馬蓐食。晡時，渡白溝河，謂諸將曰：“今夕中秋，彼不備，飲酒為樂，此可破也。”夜半，至雄縣，緣城而上，松與麾下九千人皆戰(zhàn)死，獲馬八千余匹。燕王度潘忠在莫州未知城破，必引眾來援，諭諸將曰：“吾必生擒潘忠?！敝T將未喻。遂命譚淵領(lǐng)兵千余，渡月樣橋，伏水中，領(lǐng)軍士數(shù)人伏路側(cè)，望忠等接戰(zhàn)，即舉炮。既而忠等果至，王進(jìn)兵逆擊之，路傍炮舉，水中伏兵起據(jù)橋。忠戰(zhàn)敗，趨橋不得，燕兵腹背夾擊，遂生擒忠，余眾多溺死。燕王問諸將帥所向，眾未有定。玉曰：“當(dāng)徑趨真定。彼眾新集，我軍乘勝，可一鼓破之?！毖嗤踉唬骸吧疲 奔蹿呎娑?。耿炳文部將張保來降，保言：“炳文兵三十萬，先至者十三萬，分營滹沱河南北。”燕王厚撫保，遣歸。詐言保兵敗被執(zhí)，幸守者困得脫，竊馬歸。又令言雄、莫敗狀，燕兵旦夕且至。諸將請曰：“今由間道，不令彼知，蓋掩其不備，奈何遣保告之為備？”王曰：“不然！始不知彼虛實(shí)，故欲掩襲之。今知其半營河南北，則當(dāng)令知我至，其南岸之眾必移于北，并力拒戰(zhàn)，一舉可盡殲之，兼使知雄縣莫州之?dāng)。詩Z其氣，兵法所謂‘先聲后實(shí)’也。若徑薄城下，北岸雖勝，南岸之眾乘我戰(zhàn)疲，鼓行渡河，是我以勞師當(dāng)彼逸力也?！?br />
壬戌，燕王率三騎先至真定東門，突入其運(yùn)糧車中，擒二人，訊狀，南岸營果北移。率輕騎數(shù)十，繞出城西南，破其二營。炳文出城迎戰(zhàn)，張玉、譚淵、馬云、朱能等率眾奮擊，燕王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夾擊，橫貫?zāi)详嚕拇髷?，奔還。朱能與敢死士三十余騎，追奔至滹沱河?xùn)|。炳文眾尚數(shù)萬，復(fù)列陣向能。能奮勇大呼，沖入炳文陣，陣眾披靡，自相蹂躪，死者無算，棄甲降者三千余人。騎士薛祿引槊中李堅墜馬，獲之。甯忠、顧成及都指揮劉燧皆被執(zhí)。燕王謂堅至親，送北平，道卒。謂成先朝舊人，解其系，與語曰：“皇考之靈，以汝授我?！币蛘Z以故，言已泣下，成亦泣。遂遣人護(hù)送北平，令輔世子居守。炳文奔入真定，軍爭門，門塞不得入，相蹈藉死者甚眾。炳文入，闔門固守。吳杰帥師來援，兵潰遁還。燕兵攻城三日，不能下，燕王還北平。以擒李堅功，授薛祿指揮。帝聞，怒曰：“老將也，而摧鋒，奈何？”子澄曰：“勝敗常事，毋足慮。聚天下之兵，得五十萬，四面攻北平，眾寡不敵，必成擒矣。”曰：“孰堪將者？”子澄曰：“李景隆可。比用景隆，今破矣?！彼烨簿奥〈?。臨行，賜景隆通天犀帶，親餞之江滸，復(fù)賜斧鉞，俾專征伐，不用命者夷之。召耿炳文回。
九月朔，監(jiān)察御史康郁上言：“臣聞人主親其親，然后不獨(dú)親其親。今諸王，親則太祖之遺體也，貴則孝康之手足也，尊則陛下之叔父也。乃殘酷豎儒，持一己之偏見，廢天下之大公。方周王不軌，進(jìn)言則曰六國反叛，漢帝削地；執(zhí)法則曰三叔流言，周公是征。遂使周王父子流離播遷。周王既竄，湘王自焚，代王被廢，而齊臣又告王反矣。為計者必曰：‘兵不舉，則禍必加?！莿t朝廷激變之也。及燕之舉兵，迄今兩月，前后調(diào)兵者不下五十余萬，而乃一夫無獲，謂之國有謀臣可乎？陛下不察，臣愚以為不待十年，必有噬臍之悔矣。伏愿興滅繼絕，釋齊王之囚，封湘王之墓，還周王于京師，迎楚、蜀為周公，俾其各命世子持書勸燕，以罷干戈，以敦親戚，天下不勝幸甚！”疏上，帝不能用。
鎮(zhèn)守遼東江陰侯吳高與耿?、楊文帥師圍永平。李景隆乘傳至德州，收集耿炳文敗亡將卒，并調(diào)各路軍馬五十萬，進(jìn)營于河間。燕王聞之，呼景隆小字曰：“李九江膏粱豎子耳！
寡謀而驕，色厲而餒，未常習(xí)兵見陣，輒予以五十萬眾，是自坑之也?！睆?fù)聞景隆軍中事，燕王笑曰：“兵法有五敗，景隆皆蹈之。為將政令不修，上下異心，一也。北平早寒，南卒裘葛，不足披冒霜雪，又士無贏糧，馬無宿藁，二也。不量險易，深入趨利，三也。貪而不治，智信不足，氣盈而愎，仁勇俱無，威令不行，三軍易撓，四也。部曲喧嘩，金鼓無節(jié)，好諛喜佞，專任小人，五也。九江五敗悉備，保無能為。然吾在此，彼不敢至。今往援永平，彼知我出，必來攻城，回師擊之，堅城在前，大軍在后，必成擒矣?！敝T將曰：“北平兵少，奈何？”王曰：“城中之眾，以戰(zhàn)則不足，以守則有余。兵出在外，奇變隨用，吾出非專為永平，直欲誘九江來就擒耳！吳高怯不能戰(zhàn)，聞我來必走，是我一舉解永平圍，且破九江也?！彼煨小６]世子居守曰：“景隆來，堅守毋戰(zhàn)也?！?br />
壬申，燕軍援永平，諸將請守盧溝橋。王曰：“方欲使九江困于堅城之下，奈何拒之！”燕師猝至永平，吳高不能軍，退保山海關(guān)。燕兵奔之，斬首數(shù)千級。燕王曰：“高雖怯，行事差密，楊文勇而無謀，去高，文不足慮也?！蹦饲踩速O二人書，盛譽(yù)高而詆文。帝聞之，削高爵，徙廣西，獨(dú)命文守遼東。耿?數(shù)請攻永平，以動北平，不聽。
冬十月，燕兵趨大寧。初，太祖諸子，燕王善戰(zhàn)，寧王善謀。洪武間，燕王受命巡邊，至大寧，與寧王相得甚歡。大寧領(lǐng)朵顏諸衛(wèi)，多降人，驍勇善戰(zhàn)。燕王既起兵，謀取之，而朝廷亦疑寧王與燕合，削其三護(hù)衛(wèi)。燕王聞，喜曰：“此天贊我也，取大寧必矣！”乃為書貽寧王，而陰率師兼程趨之。諸將曰：“劉貞守松亭關(guān)，急未易破。李景隆兵方盛，不如還師救北平，以為后圖。”燕王曰：“今從劉家口徑趨大寧，不數(shù)日可達(dá)。大寧將士悉聚松亭關(guān)，其家屬在城，皆老弱居守。師至，不日可拔。城破之日，撫綏其家，松亭之眾不降且潰矣。北平深溝高壘，縱有百萬之眾，未易以窺。吾正欲其頓兵堅城之下，還兵擊之，如拉朽耳！諸公第從予行，毋憂也?！蹦俗詮降漓返巧?，從后攻，度關(guān)，至大寧，克其西門，獲都指揮房寬，殺卜萬于獄。都指揮朱鑒戰(zhàn)死。劉貞、陳亨引軍還援，陳亨竟襲破貞，率其眾降。貞單騎負(fù)敕印走遼東，浮海歸京師。
大寧既拔，燕王駐師城外，遂單騎入城，會寧王，執(zhí)手大慟，言：“北平旦夕且破，非吾弟表奏，吾死矣！”寧王為草表謝，請赦。居數(shù)日，情好甚洽。燕王銳兵出伏城外，諸親密吏士稍稍得入城，遂令陰結(jié)三衛(wèi)渠長及閭左思?xì)w士，皆喜，定約。燕王辭去，寧王出餞郊外，伏兵起，執(zhí)寧王。諸騎士卒一呼皆集，遂擁寧王入關(guān)，與俱西。燕兵既得朵顏諸衛(wèi)，兵益盛，分遣薛祿下富峪、會川、寬河諸處。于是寧府妃妾世子，皆攜其寶貨，隨寧王還北平。
李景隆聞燕兵攻大寧，帥師進(jìn)渡盧溝橋，喜曰：“不守此橋，吾知其無能為矣?！彼毂〕窍?，筑壘九門。景隆攻麗正門，幾破，城中婦女并乘城擲瓦礫。景隆令不嚴(yán)，驟退，北平守益堅。景隆遣別將攻通州，又結(jié)九營于鄭壩村，親督之以待燕王。號令壘營，人各為戰(zhàn)，非受命不得輕動，遂攻燒順城門。燕府儀賓李讓與燕將梁明等拒守甚力。世子嚴(yán)肅部署，選勇士時時夜縋城砍營，南軍擾亂，退營十里。唯都督瞿能奮勇，與其二子帥精騎千余，殺入張掖門，銳不可當(dāng)，后不繼，乃勒兵以待。景隆忌能成功，使人止之，候大軍至，俱進(jìn)。于是連夜汲水灌城，天寒冰結(jié)，明日不得登。燕王至?xí)荩嗛唽⑹?，立五軍，命都指揮張玉將中軍，朱能將左軍，李彬?qū)⒂臆?，徐忠將前軍，房寬將后軍，軍各置左右副將，以大寧歸附之眾分隸各軍。
十一月庚午，李景隆移營向河西，先鋒都督陳暉渡河而東。燕王率兵至孤山，列陣于北河西，河水難渡。是日雪，默禱曰：“天若助予，則河冰合。”是夜冰果合，遂率師擊敗前哨都督陳暉兵。暉眾跳冰遁，冰乃解，溺死無算。燕王見景隆兵動，以奇兵左右夾擊，遂連破七營，逼景隆營。張玉等列陣而進(jìn)，至城下，城中亦出兵，內(nèi)外交攻，景隆不能支，宵遁。翌日，九壘猶固守，北兵次第破其四壘。諸軍始聞景隆走，乃棄兵糧，晨夜南奔，景隆遂還德州。燕諸將頓首賀王神算。王曰：“偶中耳！諸君所言，皆萬全策也?！倍级交鹫娣俦猪d以?爰燕王，鎧者趨焉，?人呵之。王曰：“止！是皆壯士?！本奥熂葦。S子澄等匿不以聞。帝曰：“外間近傳軍不利，果何如？”子澄曰：“聞交戰(zhàn)數(shù)勝，但天寒，士卒不堪，今暫回德州，待來春更進(jìn)?！弊映嗡烨踩嗣苷Z景隆，隱其敗，勿奏。
乙亥，燕王上書自理，以誅齊泰、黃子澄，傳檄天下。十二月，加李景隆太子太師。景隆之?dāng)?，子澄不以聞，且云屯德州，合各處軍馬，期以明年春大舉，故有是命，兼賜璽書、金幣、
珍醞、貂裘。燕王諭諸將曰：“李九江集眾德州，將謀來春大舉，我欲誘之以敝其眾。今帥師征大同，大同告急，景隆勢必來援，南卒脆弱，苦寒之地，疲于奔命，凍餒逃散者必多。善戰(zhàn)者因其勢而利導(dǎo)之。”諸將曰：“善！”遂帥師出紫荊關(guān)，攻廣昌，守將楊忠以城降。
罷兵部尚書齊泰、太常寺卿黃子澄，以燕王疏列二人罪也。二人名雖罷退，實(shí)籌劃治兵如故。薊州鎮(zhèn)撫曾浚起兵攻北平，不克，死之。河北指揮張倫等率兩
衛(wèi)官軍，自拔南歸，曰：“矢死報國?！眳①澻妱?wù)高巍上書言：“臣愿使燕，曉以禍福。”遂遣至燕。上
書燕王曰：“太祖升遐，皇上嗣位，不意大王與朝廷有隙，張皇六師。臣以為動干戈，不若和解，君臣之義大明，骨肉之親愈厚。故愿奉明詔，置死度外，親見大王。昔周公聞流言，即避位居?xùn)|。若大王能割首計者送京師，解去護(hù)衛(wèi)，質(zhì)所愛子孫，釋骨肉猜忌之疑，塞殘賊離間之口，不與周公比隆哉！慮不及此，遂檄遠(yuǎn)邇，大興甲兵，襲疆宇，任事者得借口，以為殿下假誅左班文臣，實(shí)欲效漢吳王倡七國誅晁錯，大王獲罪先帝矣。今大王據(jù)北平，取密云，下永平，襲雄縣，掩真定，數(shù)月以來，尚不能出區(qū)區(qū)蕞爾之地，較以天下，十五而未有一焉，大王將士殆亦疲矣。大王同心之士大約不過三十萬。大王與天子，義則君臣，親則骨肉，尚在離間，以三十萬異姓之士，可保終身困迫，死于殿下乎！大王信臣言，上表謝罪，按甲休兵，天意順，人心和，太祖在天之靈亦安矣。不然，執(zhí)迷不回，幸而兵勝得成，后世公論謂何！倘有蹉跌，取譏萬世，于斯時也，追復(fù)臣言，可得乎？”書再上，不報。
二年春正月，燕王進(jìn)兵圍蔚州，指揮王忠、李遠(yuǎn)以城降，遂進(jìn)攻大同。李景隆帥師救大同，出紫荊關(guān)。燕王由居庸關(guān)入，還北平。景隆軍凍餒死者甚眾，墮指者十二三，委棄鎧仗于道，不可勝紀(jì)。
二月，韃靼率眾助燕。夏四月朔，李景隆會兵德州，武定侯郭英、安陸侯吳杰等，進(jìn)兵真定以圖燕。帝賜景隆斧鉞、旌旄，中官赍往。忽風(fēng)雨舟壞，沉
于江，復(fù)賜之。景隆自德州進(jìn)兵北伐，軍過河間，前鋒將至白溝河，郭英等過保定，期于白溝河合勢同進(jìn)。燕王率諸將進(jìn)駐固安，燕王謂丘福等曰：“李九江等皆匹夫，無能為，惟恃其眾耳。然眾豈可恃也！人眾易亂，擊前則后不知，擊左則右不應(yīng)，將帥不專，政令不一，甲兵糧餉，適足為吾資耳。爾等但秣馬厲兵以待！”張玉請先往駐白溝，以逸待勞。王從之，命率眾先往。既至三日，景隆前鋒都督平安至白溝河。是日燕兵渡五馬河，駐蘇家橋。其夜大雨，平地水深三尺。燕王坐胡床待旦，忽見兵刃有火光如球擊，燁然上下，金鐵錚錚作聲，弓弦皆鳴。燕王喜曰：“此勝兆也！”帝慮景隆輕敵，乃遣魏國公徐輝祖帥京軍三萬為殿，星馳會之。
己未，李景隆及郭英、吳杰等合軍六十萬，號百萬，次于白溝河，列陣以待。平安伏精兵萬騎游擊。燕王曰：“平安豎子，從吾出塞，識吾用兵，以故敢為先鋒。今日吾先破之。”安驍勇善戰(zhàn)，鋒初交，安奮矛率眾而前，都督瞿能父子亦奮躍，所向披靡，殺傷燕兵甚眾，燕兵遂卻。燕有內(nèi)官狗兒者，亦敢勇，率千戶華聚力戰(zhàn)河北岸。百戶谷允入陣，得級七，王親率兵夾擊，殺數(shù)千人，都指揮何清被執(zhí)。時已暝，戰(zhàn)猶未巳，至夜深，始各收軍還。是日也，兩軍互相殺傷，安軍哨馬失百余匹而已。景隆、英、杰藏火器地中，人馬遇之，輒爛。戰(zhàn)既解，燕王從三騎殿后，迷失道，下馬伏地，視河流，辨東西，始知營，自上流倉猝渡河而北。燕王既收軍還營，擢谷允指揮，夜秣馬待戰(zhàn)。使張玉將中軍，朱能將左軍，陳亨將右軍，為先鋒，丘福將騎兵繼之，馬■十余萬。黎明，燕軍畢渡，瞿能率其子搗房寬陣，平安翼之，寬陣披靡，擒斬數(shù)百人。張玉等見寬敗，有懼色。王曰：“勝負(fù)常事耳！彼兵雖眾，不過日中，保為諸君破之?！奔戴饩J數(shù)千突入左掖，高煦率張玉等軍齊進(jìn)。王先以七騎馳擊之，且進(jìn)且退，如是者百余合，殺傷甚眾。南軍飛矢如注，射王馬，凡三被創(chuàng)三易之，所射矢，三服皆盡，乃提劍左右奮擊，劍鋒折缺，不堪擊，馬卻，阻于堤，幾為瞿能所及。燕王急走登堤，佯麾鞭若招后繼者。景隆疑有伏，不敢上堤。而燕王復(fù)率眾馳入陣，斬其騎數(shù)人。平安善用槍刀，所向無敵，北將陳亨、徐忠皆被創(chuàng)。已而安斬亨于陣，忠兩指被砍，未斷，自斷而擲之，裂衣裹創(chuàng)而戰(zhàn)。高煦見事急，帥精騎數(shù)千，前與王合。高煦接戰(zhàn)，彼此相持，而王亦疲矣。日薄午，瞿能復(fù)引眾躍而前，大呼滅燕，斬其騎百余人。越?侯俞通淵、陸涼衛(wèi)指揮滕聚復(fù)引眾赴之。會旋風(fēng)起，折大將旞，南軍相視而動。王乃以勁騎繞出其后，突入馳擊，與高煦騎兵合，殺瞿能父子于陣。平安與朱能戰(zhàn)，亦敗。于是列陣大崩，奔走之聲如雷，通淵與聚等皆死。燕兵追至其營，乘風(fēng)縱火，燔其營壘。郭英等潰而西，李景隆潰而南，委棄器械輜重山積，斬首及溺死者十余萬。燕兵追至?華山月樣橋，殺溺蹂躪死者復(fù)數(shù)萬，橫尸百余里。景隆單騎走德州。其降軍，燕王悉慰遣之，南師聞?wù)呓越怏w。是戰(zhàn)也，魏國公徐輝祖帥軍為殿，獨(dú)全軍而還。壬戌，燕王進(jìn)攻德州。
五月辛未，李景隆自德州奔濟(jì)南，燕兵遂入德州，籍吏民，收府庫，獲糧百余萬，自是兵食益饒。哨騎至濟(jì)陽縣，執(zhí)教諭王省，既而釋之。省還，升明倫堂，集諸生曰：“此堂明倫，今日君臣之義何在？”遂大哭，諸生亦哭，以頭觸柱而死。
先是，山東參政鐵鉉方督餉赴景隆軍，會景隆師潰東奔，次臨邑，諸城堡皆望風(fēng)瓦解，鉉與參軍高巍酌酒同盟，收集潰亡，守濟(jì)南，相與慷慨涕泣，以死自誓。及景隆奔就鉉，燕王令諸將乘勝倍道而進(jìn)。庚辰，至濟(jì)南，景隆眾尚十余萬，倉猝出戰(zhàn)，布陣未定，燕王帥精騎馳擊之，景隆復(fù)大敗，單騎走。于是燕兵列陣圍之，鉉督眾悉力捍御。事聞，乃升鉉為山東布政司使。召李景隆還，以左都督盛庸為大將軍，右都督陳暉副之。景隆還朝，帝赦不誅。黃子澄痛哭曰：“景隆出師觀望，懷二心，不亟誅，何以謝宗社，勵將士！”副都御史練子寧執(zhí)而數(shù)之朝，以哭請，卒不問。
燕王圍濟(jì)南久，令人射書城中促降。有儒生高賢寧在城中，乃作《周公輔成王論》，請罷兵，不報。燕王圍濟(jì)南已三月，不下，乃堰城外諸溪澗水灌城，城中人大懼。鉉曰：“無恐。計且破之，不三日遁矣！”鉉乃議令軍中詐降，迎燕王入，約壯士懸鐵板伏城上?，王且入，則下鐵板，拔橋。計定，使守陴之卒晝夜哭曰：“濟(jì)南魚矣，亡無日矣！”乃撤守具，出居民伏地請曰：“奸臣不忠，使大王冒霜露，為社稷憂。誰非高皇帝子？誰非高皇帝臣民？其降也。然東海之民，不習(xí)兵革，見大軍壓境，不識大王安天下、子元元之意，或謂聚而殲之。請大王退師十里，單騎入城，臣等具壺漿而迎?！毖嗤醮笙?。時王苦兵間，謂濟(jì)南降，即不得金陵，可斷南北，畫中原自守，亟下令退軍。王乘駿馬徐行，張蓋，率勁騎數(shù)人渡橋，直至城下，城門開，守陴者皆登城，伏堵間。燕王比入門，門中人呼千歲，鐵板亟下，傷燕王馬首。王驚，易馬而馳。濟(jì)南人挽橋，橋則堅，燕王竟從橋逸去，復(fù)合兵圍濟(jì)南。鉉令守陴罵，燕王大怒，乃以駁擊城。垂破，鉉書高皇帝神牌懸城上，燕兵不敢擊。鉉每出不意，募壯士突擊燕兵，破之。燕王憤甚，計無所出。僧道衍進(jìn)曰：“師老矣！請暫還北平以圖后舉?！庇谑浅穱?，還北平。鉉及盛庸等兵乘勢追之，遂復(fù)德州，兵勢大振。上即軍中擢鉉為兵部尚書，贊理大將軍軍事。封盛庸為歷城侯。
九月朔，詔大將軍盛庸總平燕諸軍北伐，副將軍吳杰進(jìn)兵定州，都督徐凱等屯滄州。
宋參軍說鉉曰：“濟(jì)南，天下之中。北兵南來，其留守者類老弱，且永平、保定雖叛，諸郡堅守者實(shí)多。郭布政輩書生，公能出奇兵，陸行抵真定，南朝諸將潰逸者稍稍收合，不
數(shù)日可至北平。其間豪杰有聞義而起者，公便宜部署，號召招徠之，北平可破也。北兵回顧家室，必散歸。徐、沛間素稱驍勇，公檄諸守臣倡義集勇，候北兵歸，合南兵征進(jìn)者晝夜躡之。公館谷北平，休養(yǎng)士馬，迎其至，擊之。彼腹背受敵，大難旦夕平耳！”鉉以“軍餉盡于德州，城守五月，士卒困甚，而南將皆駑材，無足恃，莫若固守濟(jì)南，牽率北兵，使江、淮有備。北兵不能越淮，歸必道濟(jì)，吾邀而擊之，以逸待勞，全勝計也”。乃設(shè)宴天心水面亭，犒問辛苦，激發(fā)忠義。
冬十月，燕王聞盛庸兵北向，欲出兵攻滄州，恐南師為備，乃陽下令征遼東。諸將士聞之，不樂。至通州，張玉、朱能請曰：“今密邇大敵，而勤師遠(yuǎn)征，遼地寒早，士卒不堪，恐非利也。”燕王屏左右，語之故，曰：“今盛庸駐師德州，吳杰、平安守定州，徐凱、陶銘筑滄州，相犄角為吾梗。德州城壁堅，且敵眾所聚，定州修筑已完，城守亦備，皆難猝下。獨(dú)滄州土城，潰圯日久，天寒地凍，雨雪泥淖，筑城不易。我乘其未備，急趨攻之，必有土崩之勢。今佯言往征遼東，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間道直搗城下，破之必矣。”玉與能頓首稱善。徐凱諜知北兵征遼東，不為備，遣兵四出伐木，晝夜筑城。燕師至天津，過直沽，王語諸將曰：“彼所備者惟青縣、長蘆，今磚垛、灶兒等坡無水，彼不為備，由此可徑至滄州城下。”乃下令軍士循河而南。軍士疑曰：“征東，何南也？”王曰■：夜有白氣二道，自東北指西南，占曰‘利南’。乃自直沽一晝夜疾行三百里，遇偵騎，盡殺之。比曉，至滄州，凱猶不知，督眾運(yùn)土筑城如故。兵至城下，乃覺，亟命分守城堞，眾皆股栗不能甲。燕兵四面急攻之，玉帥壯士由城東北隅肉薄而登，遂拔其城。先遣兵斷歸路，生擒凱及都督陳暹，都指揮俞琪、趙滸、胡原等，斬首萬余級，余眾悉降，燕將譚淵盡坑殺之，械凱等至北平。
十二月，燕王移直沽之舟至長蘆，載降獲輜重，順流而北。王自率眾循河而南，盛庸出兵襲后，不克。燕王遂至臨清，移屯館陶，掠大名，焚軍餉。甲午，燕王至汶上，掠濟(jì)寧。盛庸、鐵鉉率兵躡其后，營于東昌。先鋒將孫霖營滑口，燕將朱榮、劉江襲破霖軍，都指揮唐禮被執(zhí)，霖走。乙卯，燕師至東昌，庸與鉉等聞燕兵且至，宰牛宴犒將士，誓師勵眾，簡閱精銳，背城而陣，具列火器毒弩以待。時燕軍屢勝，見庸軍，即鼓噪前薄，盡為火器所傷。會平安兵至，與庸軍合，于是庸麾兵大戰(zhàn)。燕王以精騎沖左掖，入中堅。庸軍厚集，圍燕王數(shù)重，燕王自沖擊不得出。朱能、周長率番騎奮擊東北角，庸等撤西南兵往御，圍稍緩。能沖入，奮力死戰(zhàn)，翼燕王出。張玉不知王已出，突入陣救之，沒于陣。庸軍乘勝擒斬萬余人，燕兵大敗，遂北奔。庸趣兵追之，復(fù)擊殺者無算。
是役也，燕王數(shù)危甚，諸將奉帝詔，莫敢加刃。燕王亦知之，故挺身出，輒短兵接戰(zhàn)。王騎射尤精，追者每為所殺。至是奔北，獨(dú)以一騎殿后，追者數(shù)百人，不敢迫。適高煦領(lǐng)指揮華聚等至，擊退庸兵，獲部將數(shù)人而去。燕王喜，以煦肖已，慰勞之。薛祿亦數(shù)擊退南兵。燕王聞張玉敗歿，乃痛哭曰：“勝負(fù)常事，不足慮。艱難之際，失此良輔，殊可悲恨！”師還，與諸將語，每及東昌事，曰：“自失張玉，吾至今寢食不安。”遂涕下不已，諸將皆泣。后舉報功之典，謂侍臣曰：“論靖難功，當(dāng)以張玉為第一?！弊贩鈽s國公、河間王。
三年春正月辛酉朔，東昌捷至，詔褒賞將士，召齊泰、黃子澄還朝，仍預(yù)軍事。享太廟，告東昌之捷。初，燕王師出，僧道衍曰：“師行必克，但費(fèi)兩日耳！”及自東
昌還，道衍曰：“兩日，昌也，自此全勝矣！”二月，燕王自撰文，流涕祭陣亡將士張玉等，脫所服袍焚之，以衣亡者，曰：“雖其一絲，以識余心！”將士家父兄子弟見之，皆
感泣。燕王因激勸將吏，召募勇敢，以圖進(jìn)取。乙未，帥師南出，進(jìn)諸將士，諭曰：“爾等懷忠奮勇，每戰(zhàn)必勝，可謂難矣！比者，東昌之役，接戰(zhàn)即退，遂棄前功。夫懼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白溝河之戰(zhàn)，南軍先走，故得而殺之，所謂懼死者必死也。爾等奮不顧身，故能出萬死，全一生，所謂捐生者必生也。自今無輕敵，無選忄耍，違者殺無赦！”己酉，師至保定，盛庸合諸軍二十萬駐德州，吳杰、平安出真定。燕王與諸將議所向，丘福等言：“定州府民新集，城池未固，攻之可拔?！蓖踉唬骸耙皯?zhàn)易，攻城難。今盛庸聚德州，吳杰、平安駐真定，相為犄角，攻城未拔，頓師城下，必合勢來援。堅城在前，強(qiáng)敵在后，勝負(fù)未可決也。今真定相距德州二百余里，我軍界其中，敵必出迎戰(zhàn)，取其一軍，余自膽破。”諸將曰：“軍介兩敵，使彼合勢夾攻，吾腹背受敵，奈何？”王曰：“百里之外，勢不相及。兩軍相薄，勝敗在呼吸間，雖百■不能相救，況二百里哉！”明日，遂移軍東出。
三月朔，師次滹沱河，遣游騎哨定州、真定，多為疑兵誤之。諜報盛庸軍夾河為營，平安駐師單家橋。燕兵由陳家渡過河逆之，相距四十里。辛巳，盛庸軍及燕兵遇于夾河，燕王以三騎覘庸陣，庸結(jié)陣甚堅，陣旁火車、大銃、強(qiáng)弩齊列。王掠陣過，庸遣騎追，皆射卻之，乃以■騎萬余薄庸陣，攻其左掖，庸軍擁盾自蔽，矢刃不能入。燕軍預(yù)作長＊，約六七尺，橫貫鐵釘于端，釘末有逆鉤，令勇士直前擲之，直貫其盾，亟不得出，動則牽連。乘隙急攻之，庸軍棄盾走。燕兵蹂陣而入，南軍奔潰。燕將譚淵從軍中望見塵起，遽出兵逆擊之。莊得帥眾死戰(zhàn)，淵與其部下指揮董中峰皆為得軍所殺。朱能、張輔率眾并進(jìn)，王自以勁騎繞出南軍背，貫陣前，出與能軍合。庸軍火器不及發(fā)，遂卻。都指揮莊得陷陣沒，驍將楚智被執(zhí)，不屈，死之。張皂旗亦戰(zhàn)死。張皂旗者，常以皂旗先登，燕軍畏之，呼“皂旗張”，及死，猶執(zhí)皂旗不仆。是日戰(zhàn)酣，迫暮，皆斂兵入營。燕王以十余騎迫庸?fàn)I，野宿。天明，見四面皆庸兵，左右請亟去，燕王曰：“毋恐?！比粘?，乃引馬鳴角，穿敵營，從容去。諸將相顧，莫敢發(fā)一矢。燕王既還營，復(fù)嚴(yán)陣約戰(zhàn)，謂諸將曰：“昨日譚淵逆擊太早，故不能成功。彼雖少挫，尚銳，必欲絕其生路，安得不致死我也。今日爾等嚴(yán)陣戰(zhàn)，我以精騎往來陣間，敵有可乘之隙，即入擊之。兩陣相當(dāng)，將勇者勝，此光武之所以破王尋也?！比晌纾瑥?fù)戰(zhàn)，庸軍西南，燕軍東北，燕王臨陣督戰(zhàn)，張奇兵，往來沖擊，自辰至未，兩軍互勝負(fù)，屢退屢進(jìn)，將士皆疲，各坐息。少頃，復(fù)起戰(zhàn)，相持不決，忽東北風(fēng)大起，塵埃漲天，沙礫擊面，兩軍?迷目，咫尺不見人。北軍乘風(fēng)大呼，縱左右翼橫擊之，鉦鼓之聲振地，庸軍大敗，棄兵走。燕兵追至滹沱河。踐溺死者不可勝計，降者，燕王悉縱遣之。盛庸走德州。當(dāng)是時，盛庸恃東昌之捷，輕敵，將士咸攜金銀扣器、錦繡衣袍，曰：“破北平，張筵痛飲?！敝潦潜M為燕兵所獲。燕王戰(zhàn)罷還營，塵土滿面，諸將不能識，聞?wù)Z聲，始趨進(jìn)見。
詔竄逐齊泰、黃子澄于外，令有司籍其家，以謝燕人。有司奉行，徒為文具，實(shí)使出外募兵也。閏三月己亥，吳杰等自真定引軍出，欲與盛庸軍合，未至八十
里，聞庸敗，復(fù)還真定。燕王語諸將曰：“吳杰若嬰城固守，為上策；若軍出即歸，避我不戰(zhàn)，是謂中策；若來求戰(zhàn)，則下策也。我料其將出下策，破之必矣?！蹦讼铝钴娛砍鋈〖Z，戒勿遠(yuǎn)，故令校尉荷擔(dān)，抱嬰兒，佯作避兵狀，奔入真定，報云：“燕軍各散出糧，營中無備。”杰等信之，乃謀輕師掩不備，遂出軍滹沱河，距燕軍七十里。燕王聞之，大喜。薄暮，趣兵渡河。諸將請俟明旦，王曰：“機(jī)不可失也。稍緩之，彼退守真定，城堅糧足，攻之難矣?！彼爝M(jìn)，王先策馬渡河，河水深，麾騎兵由上流并渡，遏水令淺，輜重步卒得由下流畢渡。循河行二十里，與杰軍遇于藁城。會日暮，燕王恐杰軍道去，親率數(shù)十騎逼敵營宿，以綴之。明日，吳杰等列方陣于西南以待，燕王謂諸將曰：“方陣四面受敵，豈能取勝！我以精兵攻其一隅，一隅敗，則其余自潰矣。”乃以軍糜其三面，而親帥精銳攻東北隅，大戰(zhàn)，右軍稍卻。薛祿馳赴奮擊，出入敵陣，馬蹶，為南軍所執(zhí)，奪敵刀，斬數(shù)人，復(fù)跳而免，督戰(zhàn)益力。燕王親率驍騎，循滹沱河，繞出陣后突入，大呼奮擊，南軍矢下如雨，集王所建旗，如猬毛焉。燕師多被殺傷。平安于陣中縛高樓，上可數(shù)丈，登以望燕軍。燕王以精騎沖之，將及樓，平安墜而走。會大風(fēng)起，發(fā)屋拔樹，燕軍乘之，杰等師大潰。燕王麾兵四向蹙之，斬首六萬余級，追奔至真定城下，又擒其驍將鄧戩、陳鵬等，盡獲軍資器械，吳杰、平安走入城。南兵降于燕，燕王悉釋之南還。王遣使送所建旗還北平，諭世子曰：“善藏之，使后世勿忘也?！毖啾园诇虾又赁怀?，三捷，皆有風(fēng)助之。
癸丑，燕兵略順德、廣平，河北郡縣多降。夏四月，燕兵次于大名，大名官吏迎燕兵。諜者言齊泰、黃子澄皆竄逐，有司已簿錄其家。王乃上書稱臣燕王棣，大略言：“齊、
黃剪削宗藩，欲加死地，故以兵自防，誠不得已。大軍之至，每自摧衄，臣不敢為喜，輒用傷悼。比聞齊泰、黃子澄皆已竄逐，臣一家喜有更生之慶。而將士皆曰：‘恐非誠心，姑以餌我。不然，吳杰、平安、盛庸之眾當(dāng)悉召還，而今猶集境上，是奸臣雖出而其計實(shí)行?！妓计溲?，恐亦人事或然也，故不敢遽釋兵。惟陛下斷而行之，毋為奸邪所蔽?！睍希垡允痉叫⑷婕笆讨悬S觀。孝孺對曰：“諸軍大集，燕兵久羈大名，暑雨為?，不戰(zhàn)自罷。急令遼東諸將入山海關(guān)，攻永平，真定諸將渡盧溝橋搗北平。彼顧巢穴歸援，我以大軍躡其后，必成擒矣。今宜且與報書，往返?俞日，彼心解而眾離，我謀定而勢合，機(jī)不可失也?！钡墼唬骸吧?！”命孝孺草詔，赦燕王父子及諸將士罪，使歸本國，勿預(yù)兵政，仍復(fù)王爵，永為藩輔。遣大理少卿薛?赍往燕師，又為榜諭數(shù)千言授?，令至燕軍中，密散諸將士。?遂赍詔至燕軍。燕王讀之，怒，問?：“臨行，上何言？”?曰：“上言殿下旦釋甲，謁孝陵，暮即旋師?！毖嗤踉唬骸??！是不可紿三尺兒?！倍甘绦l(wèi)將士曰：“有丈夫者！”?惶恐不能對。諸將盡嘩，請殺?。王曰：“奸臣不過數(shù)人，?天子命使，母妄言！”?戰(zhàn)栗，流汗被體。燕王乃耀武，令各軍連營百余里，戈甲旗鼓相接，而馳射其中，使?觀之。留數(shù)日，遣中使送出境，語之曰：“歸，為老臣謝天子，天子于臣至親，臣父，天子大父；天子父，臣同產(chǎn)兄。臣為藩王，富貴已極，復(fù)何望！天子素愛厚臣，一旦為權(quán)奸讒構(gòu)，以至于此。臣不得已，為救死計耳。幸蒙詔罷兵，臣一家不勝感戴。但奸臣尚在，大軍未還，臣將士存心狐疑，未肯遽散。望皇上誅權(quán)奸，散天下兵，臣父子單騎歸闕下，唯陛下命之?！?歸至京，方孝孺私就問燕事，?具以告，且曰：“燕王語直而意誠?！庇盅裕骸捌鋵⑹客?，南師雖眾，驕惰寡謀，未見可勝?！毙⑷婺?。?入見帝，亦備述前意。帝語孝孺曰：“誠如?言，曲在朝廷，齊、黃誤我矣！”孝孺惡之，曰：“此為燕游說也?！?br />
五月，燕師駐大名，吳杰、平安發(fā)兵斷北平餉道。燕王遣指揮武勝復(fù)奏書于朝，大略言：“朝廷許罷兵，而盛庸等攻北，絕糧餉，與詔旨背馳?！钡鄣脮?，有罷兵意，以示方孝孺曰：“此孝康皇帝同產(chǎn)弟，朕叔父也。吾他日不見宗廟神靈乎！”孝孺曰：“陛下果欲罷兵耶！即兵一罷散，不可復(fù)聚，彼長驅(qū)犯闕，何以御之？今軍聲大振，計捷書當(dāng)不遠(yuǎn)，愿陛下毋惑甘言?！鄙先恢??？`勝下錦衣獄。燕王聞，怒曰：“俟命三月，今武勝見執(zhí)，是其志不可回矣。彼軍駐德州，資糧所給，皆道徐、沛，以輕騎數(shù)千邀焚之，德州必困。若來求戰(zhàn)，吾嚴(yán)師待之，以逸待勞，可必勝。”諸將皆曰：“善！”乃遣都指揮李遠(yuǎn)等帥輕騎六千詣徐、沛，令易士卒甲胄，與南師同，插柳枝于背為識。遠(yuǎn)等至濟(jì)寧谷亭，盡焚軍興以來儲積。丘福、薛祿合兵攻濟(jì)州，塞濠登陴，破其城，遂潛兵掠抄沙河，沛縣，南軍不之覺，糧船數(shù)萬艘、糧數(shù)百萬悉為所焚，軍資器械俱為煨燼，河水盡熱，漕運(yùn)軍士散走。京師大震，德州糧餉遂艱。李遠(yuǎn)率兵還，盛庸遣將袁宇以三萬人邀遠(yuǎn)軍，遠(yuǎn)設(shè)伏擊敗之，斬首萬余級。
秋七月，燕兵襲彰德。時都督趙清守彰德，燕王遣數(shù)騎日往來城下，擾其樵采，清遣兵追之，則引而去。于是城下乏薪，拆屋而炊。既而王令伏兵城傍山麓，仍遣數(shù)騎至城下誘之。清果遣兵出，入伏，擒殺千余人。南軍據(jù)尾尖寨，梗餉道，險隘難下，燕王遣張禮間道夜襲擊，下之。乃使人招清，清對使者言：“殿下至京城日，但以二指許帖召臣，臣不敢不至，今未敢也。”王悅其言，為之緩攻。
平安自真定率兵攻北平，營于平村，離城五十里，擾其耕牧。燕世子督眾固守，遣人如燕王軍告急。燕軍還次定州，聞北平被圍，王召劉江，問：“策將安出？”江慷慨請行，且曰：“臣方思之?！备哽阏埮c江先往，江曰：“此不可。疲于奔命，徒為敵笑耳！”俄而曰：“臣 策成矣！”王喜，呼酒送其行。江與王約曰：“臣至北平，以炮響為號，二次炮響則決圍，三次炮響則進(jìn)城。若不聞第三炮，則臣戰(zhàn)死矣。臣若入城中，既聞外間救至，則守城軍士勇氣自倍，宜令軍士人帶十炮為殿者，放炮常不絕聲，則遠(yuǎn)近皆謂大軍既來，平保兒必駭散矣?！北?，安小字也。王大喜，然其計。江乃率兵渡滹沱，由間道行，張旗幟，夜多舉火炬。至則與安戰(zhàn)，果如其策，大敗之，斬獲數(shù)千人，安還走真定。
方孝孺門人林嘉猷嘗居北平邸中，知高煦、高燧弗恭于燕世子。中官黃儼素奸險，儼方曲事高燧。高燧與世子協(xié)守北平，高煦從燕王軍，時時傾世子。而是時河北師老無功，德州餉道絕，方孝孺乃言于上曰：“兵家貴間，燕父子兄弟可間而離也。世子誠見疑，王必北歸；王歸而我餉道通，事乃可濟(jì)?！鄙仙浦?，立命孝孺草書，遣錦衣衛(wèi)千戶張安如燕貽世子，令歸朝廷，許以王燕。世子得書，不啟封，遣人并安等送軍前。中官黃儼者，比書至北平，則已先使人馳報燕王曰：“世子且反?！蓖跻芍瑔柛哽?。高煦曰：“世子固善太孫?！闭Z未竟，世子所遣使以書及張安至。燕王啟視，遽曰：“嗟乎！幾殺吾子！”乃囚安等。
盛庸等檄大同守將房昭引兵入紫荊關(guān)，略保定諸縣，駐兵易州西水寨。寨在萬山中，昭欲據(jù)險為持久計，窺北平。燕王在大名，聞之，曰：“保定股肱郡，保定失，即北平危矣，豈可不援?！彼煜铝畎鄮煛?br />
八月，師北渡滹沱河，至完縣，諸山寨民來附，悉慰遣之，令孟善填保定。諜報吳杰遣都指揮韋諒以兵萬余轉(zhuǎn)餉房昭軍。燕王曰：“昭據(jù)西水寨，寨所乏糧耳。使真定饋餉入，昭得固守，未易拔也?！甭示T三萬邀擊，破之。又命朱榮等以兵五千圍定州。燕王曰：“我圍房昭寨急，真定必來援，然摧敗之余，進(jìn)必不銳。我姑輕騎往定州，彼聞必速來，來則據(jù)險以待，我還兵合擊，必敗之。援兵敗，寨可不攻下也?！睍r圍寨久，寨軍多南人，天寒衣薄，會夜霜月，燕王令四面皆吳歌，南軍聞之，多淚下，有潛下寨降者。十月，真定援兵果至，燕王自定州還，與圍寨兵合擊南兵于峨眉山下，令勇士卷旆登山，潛出陣后，張旗幟，寨中望見大駭，與真定兵俱潰。斬首萬余級，墜崖死者甚眾，獲其將花英、鄭琦、王恭、詹忠等，惟房昭、韋諒走免。遂破西水寨，還師北平。
十一月，遣駙馬都尉梅殷鎮(zhèn)守淮安。殷尚太祖女寧國公主，有才智，太祖特眷注之。臨崩，帝與殷侍側(cè)，受顧命，太祖謂帝曰：“燕王不可忽！”顧語殷曰：“汝老成忠信，可托幼主。”出誓書及遺詔授之，曰：“敢有違天者，為朕伐之?！毖杂?，崩。至是，燕兵漸逼，諸將多選懦觀望，乃召募淮南兵民，令軍士號四十萬，命殷統(tǒng)之，駐淮上以?厄燕師。既而燕王遺殷書，以進(jìn)香金陵為辭。殷答曰：“進(jìn)香，皇考有禁，遵者為孝，不遵者不孝?！备钍拐叨?，口授數(shù)語，詞甚峻，王怒。
遼東守將楊文與王雄等引兵圍永平，略薊州、遵化諸郡縣。燕王遣劉江率眾趨永平。命江曰：“爾至永平，敵必遁歸山海，勿追之，但聲言還歸北平。既出，則以夜卷旗囊甲，復(fù)入永平城中，楊文聞爾還北平，復(fù)來，爾速出擊之，必大獲?！苯缪?，果敗文兵于昌黎，殺數(shù)千人，獲將士王雄等。燕王還北平，悉縱遣之，仍令歸諭楊文等。時燕王起兵三年，所得止永平、大寧、保定，旋得旋棄，戰(zhàn)死者甚多。南軍分布頗盛，時時告捷，廷議多謂燕出沒勞苦，軍少不足慮。帝又御內(nèi)臣甚嚴(yán)，皆怨望，遂密謀戴燕王，告以金陵空虛，宜乘間疾進(jìn)。王亦太息曰：“頻年用兵，何時可已？政當(dāng)臨一決，不復(fù)返顧矣?！庇谑?俞城不攻，決計趨金陵。
十二月，燕師出北平，駐軍蠡縣，復(fù)移營汊河，命李遠(yuǎn)率輕兵前哨。四年春正月，命魏國公徐輝祖率京軍往援山東。燕李遠(yuǎn)兵至藁城，遇德州礻卑將葛進(jìn)領(lǐng)馬■萬余為前鋒，乘冰渡滹沱河，半渡，遠(yuǎn)
進(jìn)擊之。進(jìn)望見遠(yuǎn)兵少，斂退，系馬林間，以■卒來戰(zhàn)，遠(yuǎn)佯卻。進(jìn)來追，遠(yuǎn)分兵潛出其后，解縱所系馬，前軍奮擊之。進(jìn)軍退，失馬，遂大敗，斬首四千余級，進(jìn)僅以身免。燕將朱能率輕騎千人，哨至衡水，遇都督平安遣兵復(fù)通州，能擊之，斬首七百余級，生擒部將賈榮等。燕王乃以師由館陶渡，見一病卒，仆道傍，王命左右以從馬載之，曰：“壯士為我也?！甭?wù)吒衅＿M(jìn)攻東阿，破之，指揮詹?被執(zhí)，吏目鄭華死之。攻汶上，都指揮薛鵬被執(zhí)。師至沛縣，知縣顏伯瑋知勢不敵，遣縣丞胡先詣徐州告急，預(yù)送其子有為出走，令還告其父母云：“子職弗能盡矣?！辟x詩書公署壁間。夜二鼓，師至東門，指揮王顯以城降，師遂入。伯瑋衣冠南向再拜，慟哭曰：“臣無以報國?！蹦俗钥O死。子有為不忍去，復(fù)還自剄以從。無何，將士擒主簿唐子清、典史黃謙至，皆死之。胡先還，收伯瑋父子尸，葬之城南。沛縣既破，燕師遂向徐、淮。燕王久不見南師出，遣番騎指揮款臺帥十二騎前覘，至鄒縣，遇南師轉(zhuǎn)餉卒三千人，款臺大呼，馳入其陣，曰：“燕王大軍至矣！”轉(zhuǎn)餉卒驚潰，擒千戶二人歸。燕王曰：“款臺以十二騎破三千人，真壯士?！泵笥忆浧涔ΑＫ爝M(jìn)師徐州，守將閉城不出。燕王欲驅(qū)兵南進(jìn)，而士卒多散出取糧，恐后至者為城中兵所掩，乃伏兵九里山，又先匿百余騎演武亭，令數(shù)騎往來城下誘之。城中兵不出，乃?罵，焚其廬舍，徐發(fā)一矢射城上，抵暮乃去。明日復(fù)如之。城中不勝怒，乃開門，以兵五千出追。所遣騎按轡徐行，既渡河，炮舉伏發(fā)，燕王親率勁騎馳西門，斷其歸路，腹背夾擊之。城中兵大潰，爭渡橋，橋壞，溺死千余人，斬首數(shù)千級，余皆奔入城。后單騎往來城下，城中兵竟不敢出，乃以師南行。
三月，師趨宿州，燕王謂諸將曰：“敵綴我，當(dāng)備之?！蹦肆舳贾笓]金銘將游騎百人哨其后，戒之曰：“敵至，見爾孤軍，必追襲，爾列隊(duì)徐行，彼疑爾為誘，必不敢進(jìn)。吾令都指揮冀英先以數(shù)騎伏河南，覘爾渡河，如敵來追，即舉炮。敵疑有伏，猶豫未決，爾師畢渡矣。”銘往，果遇南軍萬余，徐行臨河。南軍來追，冀英連舉炮，南軍即斂退，銘遂得渡河，與燕王會宿州，乃進(jìn)兵蒙城、渦河等處。平安率馬步兵四萬躡燕軍，燕王曰：“此濱河多林木，彼必疑有伏；淝河地平少樹，彼不疑，可伏兵。”遂親率騎二萬，持三日糧，至淝河按伏，敕諸軍皆束炬相屬于道，戒之曰：“俟與敵戰(zhàn)，則舉火。一炬舉，余炬皆應(yīng)。敵見舉炬火多，必驚潰?！卑幢鴶?shù)日，敵不至，糧且盡，諸將請還師。燕王曰：“彼遠(yuǎn)來，銳氣求戰(zhàn)，肯委之而去耶！但一敗其前鋒，彼自奪氣，姑按甲待之?！睍r迫暮，令番騎指揮款臺以數(shù)騎往哨，去南營四十里，聞其更鼓，還報：“南軍且必至。”王喜，命王真、劉江各將百騎往逆之，戒以緣路按伏，遇敵，誘入伏，與戰(zhàn)。又令王真束草置囊中，如束帛狀，載馬上，南軍來追，擲于地，使往取亂之。真等進(jìn)與安軍遇，相接戰(zhàn)，南軍追至，擲囊餌之，南軍競往取囊，陣稍亂。又入伏內(nèi)，伏發(fā)，南軍還走，燕王率兵至，平安以三千騎走北岸，燕王以數(shù)十騎當(dāng)之。平安礻卑將火耳灰者，故燕番騎指揮，素驍勇，被召入京師，遂隸平安麾下，持槊直犯燕王。相距十■許。燕王令胡騎指揮童信射其馬，蹶，遂獲火耳灰者。其■曲哈三帖木耳亦勇，見火耳灰者被獲，持槊突陣，亦射擒之。平安易服以數(shù)騎走，燕王率兵追之，南軍大敗，驍將林帖木兒等被執(zhí)。平安退屯宿州。是日，釋火耳灰者，令入宿衛(wèi)，諸將以為言，不聽。
燕兵破蕭縣，知縣陳恕死之。燕王以師向臨淮，諭將士曰：“我?guī)熇谒賾?zhàn)。敵駐宿州，為持久計，若斷其糧餉，彼不攻自潰矣。”乃遣譚清帥兵至徐州，擊轉(zhuǎn)餉
兵，大破之，南至淮河，又燒餉舟甚眾。清還，南軍圍之。燕王見清旗幟，亟馳往援，鐵鉉來戰(zhàn)，燕軍不利，卻。王馳入陣，火耳灰者翼之，殺南軍數(shù)十人，南軍披靡，欲南遁，燕王常以騎兵綴之。又遣陳文、李遠(yuǎn)哨淮河，擊敗守淮兵數(shù)千人。
夏四月，平安營于小河，燕兵據(jù)河北，燕王令陳文扼要處為橋，先渡■卒輜重，騎兵隨之。遂分兵守橋。明日，總兵何福列陣十余里，張左右翼，緣河而東，燕王帥騎兵戰(zhàn)。福麾■兵而前，爭所守橋，福率后軍來援，奮擊，破之，俘獲數(shù)百人，遂斬陳文于陣。平安轉(zhuǎn)戰(zhàn)，圍王真數(shù)重，真身被十余創(chuàng)，自刎馬上。平安遇王于北坂，王急，幾為安槊所及，馬蹶，不得前，燕番騎指揮王騏躍馬入陣，援燕王，得脫。南軍奪橋而北，勇氣百倍。燕將張武率勇敢士自林間突出，與王騎合，擊卻之。指揮丁良、朱彬被執(zhí)，燕將都指揮韓貴亦戰(zhàn)死。于是南軍駐橋南，北軍駐橋北，相持者數(shù)日。南軍糧盡，采蕪而食。燕王曰：“南軍饑，更一二日，饣襄稍集，未易破也。”乃留兵千余守橋，而潛移諸軍輜重去南營三十里，夜半，渡兵而南，繞出其后，比旦，始覺。時徐輝祖軍至。甲戌，大戰(zhàn)齊眉山，自午至酉，勝負(fù)相當(dāng)。蔚州衛(wèi)千戶李斌馬蹶，為南軍所擒，猶力斬數(shù)人乃死。是時南軍再捷，王真、陳文、李斌皆驍將，敗沒，燕諸將皆懼，說燕王曰：“軍深入矣。暑雨連綿，淮土蒸濕，且疾疫。小河之東，平野多牛羊，二麥將熟，若渡河擇地，休息士馬，觀釁而動，可持久也?！毖嗤踉唬骸氨掠羞M(jìn)無退。勝形成矣，而復(fù)北渡，士不解體乎？公等所見拘攣耳！”下令曰：“欲渡河者左，不欲渡河者右！”諸將多趨左。王怒曰：“公等自為之！”朱能曰：“諸君勉矣！漢高十戰(zhàn)而九不勝，卒有天下，豈可有退心！”燕王不解甲者數(shù)日，南軍相慶。時廷臣有曰：“燕且北矣，京師不可無良將?！钡垡蛘佥x祖還，何福軍聲遂孤。時南軍所至，掘塹作壘為營，軍士通夕不得休，暨成而將旦復(fù)行，往往虛敝人力，故臨陣之際，卒先罷困。燕王行營，不為塹壘，但分布隊(duì)伍列陣為門，敵不敢犯，故將士至營即得休息自便，暇則射獵周覽地勢，得禽輒頒將士，每拔破壘，悉以所獲財物賚之，人樂為用。至是對壘日久，諜報南師糧運(yùn)且至。燕王語諸將曰：“敵慮我擾，必分兵護(hù)之，乘其兵分勢弱，必不能支?！彼烨仓鞓s、劉江等率輕騎截南軍餉道，又令游騎擾其樵采。何福乃下令移營靈壁就糧。時南軍運(yùn)糧五萬，平安帥馬■六萬護(hù)之，使負(fù)糧者居中。燕王覘知之，分壯士萬人遮援兵，而令高煦伏兵于林間，戒伺敵戰(zhàn)疲即出擊。于是躬率師逆戰(zhàn)，以騎兵為兩翼。安引軍突至，殺燕兵千余，矢下如雨。王麾■軍縱擊，橫貫其陣，斷而為二，南軍遂亂。何福等出壁，與安合擊，殺燕兵數(shù)千，卻之。高煦窺見南師罷，即帥眾自林間突出，王還兵掩擊其后。福等大敗，殺傷萬余人，喪馬三千余匹，燕師盡獲其糧餉。福等以余眾入營，塞壘門堅守。是夜，福下令：期明日聞炮聲三，即突圍出，師就糧于淮河。庚辰，燕軍攻靈壁營，王躬率諸將先登，軍士蟻附而上。燕兵三震炮，福軍誤為已炮，急趨門，門塞不得出，營中紛擾，人馬墜濠塹皆滿，燕兵急擊之，遂破其營。指揮宋垣力戰(zhàn)死，何福遁走，副總兵陳暉、平安，參將都督馬溥、徐真，都指揮孫晟、王貴等皆被執(zhí)，參贊軍務(wù)禮部侍郎陳性善、大理寺丞彭與明，皆死之。平安被俘見王，曰：“淝河之戰(zhàn)，公馬不躓，何以遇我？”安大言曰：“刺殿下如拉朽耳?！蓖跆⒃唬骸案呋实酆灭B(yǎng)壯士！”釋之，遣還北平。自是南軍益衰矣。黃子澄聞之，撫膺大慟曰：“大事去矣！吾輩萬死不足贖誤國之罪！”是月，上用齊泰、黃子澄謀調(diào)遼兵十萬，至濟(jì)南與鐵鉉合，以絕燕兵后?？偙鴹钗闹林惫?，遇燕將宋貴截殺，師潰，文被執(zhí)，竟無一人至濟(jì)南者。
五月，燕兵至泗州，守將周景初舉城降燕。燕王謁祖陵，泣曰：“橫罹權(quán)奸幾不免矣。幸賴祖宗，得今日拜陵下！”陵下父老來見，悉賜牛酒，慰勞遣之。師抵淮，盛庸領(lǐng)馬■兵數(shù)萬，戰(zhàn)艦數(shù)千，列淮之南岸，燕兵列北岸相對。燕王命＊舟編筏，揚(yáng)旗鼓噪指麾若將渡者，南軍望之，有懼色。潛遣丘福、朱能、狗兒等將驍勇數(shù)百，西行二十里，以小舟潛濟(jì)，南軍不之覺也。及漸近營舉炮，南軍駭愕，福等前奔之，南軍棄甲走。庸股栗不能上馬，其下掖之登舟，單舸脫去。北兵盡獲其戰(zhàn)艦，遂濟(jì)淮駐南岸是日攻下盱眙，燕王乃會諸將，議所向?；蛴热▲P陽，遏其援兵，乃以兵趨滁、和，集舟渡江，別遣一軍西搗廬州，出安慶據(jù)長江之險?；蛴曰?、揚(yáng)為根本，次取高郵、通、泰以及真、揚(yáng)，遂可渡江無后顧憂。燕王曰：“鳳陽城守固非盡力攻取不易下，恐震驚皇陵?；窗哺叱巧畛?，兵強(qiáng)糧足，若攻之不拔，曠日持久，援兵四集，力屈形見，非我之利。今宜乘勝直趨揚(yáng)州，指儀真。兩城勢單弱，兵至可招之而下。既得真、揚(yáng)，則淮安、鳳陽人心自懈，我聚舟渡江，久則必有內(nèi)變?！敝T將皆頓首稱善。遂以師趨揚(yáng)州，遣使吳玉招諭守將王禮。先是禮聞燕師至，謀舉城降。時監(jiān)察御史王彬巡江、淮，治揚(yáng)州，倚任指揮崇剛練兵，繕浚城濠，晝夜不解甲，與彬共守?fù)P州城禮既有異謀，彬與剛知之，執(zhí)禮及其黨系獄。有力士能舉千斤，彬常以自隨，燕兵飛書城中，有縛王御史降者官三品，左右憚力士莫敢縛。禮弟宗者，厚誘力士母，呼其子出。會彬解甲浴盤中，為千戶徐政、張勝所縛，遂出禮于獄，開門降。庚子，燕兵至天長，禮等縛二人以獻(xiàn)不屈，皆死。燕王遂至揚(yáng)州，命禮同指揮吳庸等，諭下高郵、通、泰諸城，并集舟以備渡江。燕兵至高郵，指揮王杰降。遂克儀真，立大營于高資港儀真既破，北舟往來江上，旗鼓蔽天。京師聞北兵漸近，益危懼，遣侍中許觀、修撰王叔英募兵廣德諸郡，都御史練子寧募兵杭州。燕王駐師江北，朝廷六卿大臣多為自全計，求出守城，都城空虛。帝下詔罪已，遣使四出，征勤王兵。方孝孺曰：“事急矣，宜以計緩之，遣人許割地?；訑?shù)日，東南募兵當(dāng)至，長江天塹，北兵不閑舟楫，相與決戰(zhàn)于江上，勝敗未可知?！钡蹚闹艘詤翁竺?，遣慶城郡主如燕師議和，以割地分南北為請?？ぶ?，燕王從姊也。燕王見郡主哭，郡主亦哭。燕王問：“周、齊二王安在？”郡主言：“周王召還，未復(fù)爵；齊王仍拘囚?！毖嗤跻姹蛔詣佟？ぶ餍焐旮畹刈h，燕王曰：“凡所以來，為奸臣耳?；士妓治岬厍也荒鼙?，何望割也！但得奸臣之后，謁孝陵，朝天子求復(fù)典章之舊，免諸王之罪，即還北平，祗奉藩輔，豈有他望。此議蓋奸臣欲緩我?guī)?，俟遠(yuǎn)方兵至耳！”郡主默然，辭歸。燕王送之出，曰：“為我謝天子，吾與上至親相愛，無他意，幸不終為奸臣所惑。更為我語諸弟妹，吾幾不免，賴宗廟神靈，得至此，相見有日矣?！笨ぶ鬟€，具言之。帝出，語方孝孺，且問曰：“今奈何？”孝孺曰：“長江可當(dāng)百萬兵。江北船已遣人燒盡，北師豈能飛渡?！?br />
寧波知府王?、永清典史周縉，募兵勤王。六月癸丑朔，燕王命都指揮吳庸集高郵、通、泰船于瓜州，命內(nèi)官狗兒領(lǐng)都指揮華聚為前哨。兵至浦子口，盛庸諸將逆戰(zhàn)，敗之。
燕王欲且議和北還，會高煦引北騎至，王大喜，遽起按甲，仗鉞撫煦背曰：“勉之！世子多疾。”于是煦殊死戰(zhàn)燕王率精騎直沖庸陣，庸軍小卻。朝廷大臣多遣使來燕軍獻(xiàn)渡江及入京城策者。帝方遣都督僉事陳?率舟師往援庸，?乃降燕。時兵部侍郎陳植督師江上，麾下謀迎降，金都督首欲叛去，植以大義責(zé)之，遂為所殺。金率眾降燕，且邀賞，燕王立誅之，具棺斂植，遣官護(hù)葬于白石山。乙卯，陳?具舟至江上來迎，燕王乃祭大江之神，誓師渡江，舳艫相銜，旌旗蔽空，金鼓大震，微風(fēng)輕揚(yáng)，長江不波。盛庸所駐海艘，列兵沿江上下二百里，皆大驚愕。師漸近岸，庸等整眾以御。燕王麾諸將鼓噪先登，以精騎數(shù)百沖庸軍，庸師潰，追奔數(shù)十里，庸單騎遁，余將士皆解甲降。諸將請徑薄京城，燕王曰：“鎮(zhèn)江咽喉之地，若城守不下，往來非便。先下鎮(zhèn)江，則彼勢益危矣。”乃令來降海舟懸黃幟往來江中，鎮(zhèn)江城中望見，驚曰：“海舟皆已降，吾將何為？”其守將童俊率眾降。帝聞江上海舟暨鎮(zhèn)江皆降，甚憂郁，徘徊殿廷間，召方孝孺問計。孝孺即班中執(zhí)李景隆，請誅之，曰：“壞陛下事者，此賊也?！比撼监u公瑾等十八人，即殿前毆景隆幾死請亟加誅，不聽。孝孺曰：“城中尚有勁兵二十萬，城高池深，糧食充足。盡撤城外居民驅(qū)入城，城外積木，皆令民運(yùn)入彼無所據(jù)，其能久駐乎！”帝從之，下令軍民商賈晝夜撤屋運(yùn)木。盛暑中，饑渴勞苦，死者相枕藉。民憚于運(yùn)木，多自縱火焚其居火連日不息。西南城崩，役兵民修筑，未竟，東北復(fù)崩，民晝夜不得息。方孝孺請令諸王分守城門，乃命谷王?惠、安王楹分守都城門，遣李景隆及兵部尚書茹?常、都督王佐往龍?zhí)?，仍以割地講和為辭，觀虛實(shí)以待援兵。景隆、?常至龍?zhí)兑娧嗤?，伏地叩頭而已。燕王笑曰：“勤勞公等至此，有言乎？”景隆等惶恐叩頭，稍稍及割地事。燕王曰：“公等說容耶！始吾未有過舉輒加之大罪，削為庶人，云：‘大義滅親?！峤窬人啦幌?，何用地為！且今割地何名？皇考裂土分封吾故有地矣。此又奸臣計也。凡所以來，欲得奸臣耳。公等歸奏上，但奸臣至，吾即解甲謝罪闕下，謁孝陵，歸奉北藩，永祗臣節(jié)天地神明在上?！本奥 ?常還報命。帝令景隆再如師，言罪人已竄逐，候執(zhí)至來獻(xiàn)。景隆趑趄，帝令諸王與偕。既至燕王見諸王相勞苦，諸王具述帝意。燕王曰：“諸弟試謂斯言誠偽?！敝T王曰：“大兄洞見矣?！毖嗤踉唬骸拔醽?，但欲得奸臣耳，不知其他。”遂宴諸王，遣歸。帝會群臣慟哭?；騽竦矍倚艺?，或曰不若幸湖湘。方孝孺請堅守京城以待援，萬一不利，車駕幸蜀，收集士馬，以為后舉。齊泰奔廣德州，黃子澄奔蘇州逃難，且促征兵。時王叔英在廣德募兵，無應(yīng)者。子澄欲航海征兵于外洋，不果。帝太息曰：“事出汝輩，而今皆棄我去乎！”長吁不己。癸亥，燕先鋒將劉保、華聚哨至朝陽門外。燕王慮京城完繕，四方或有勤王者，日夜為攻城計，乃命保等領(lǐng)先鋒騎兵千余，哨至朝陽門。覘知無備，還報，燕王大喜乃整兵而進(jìn)。先是，左都督徐增壽謀應(yīng)燕，御史魏公冕等請誅之，不聽。至是，燕兵進(jìn)屯金川門，帝乃命左右ㄏ增壽至，責(zé)以大義，斬之。時谷王?惠與李景隆守金川門，燕兵至，遂開門降。魏國公徐輝祖率師迎戰(zhàn)，敗績。王馳千余騎衛(wèi)周、齊二王。周王曰：“吾死矣同！”曰“燕王之騎兵也?！蹦讼?，入見，拜且哭，燕王亦哭。已，并轡至金川門，下馬登樓。燕王具言被讒罹禍，不得已舉兵之由，與周王相勞苦。時朝廷文武俱降，來迎。帝左右唯數(shù)人，遂盡閉諸后妃宮內(nèi)，縱火焚之，挈三子變服出走，倉皇復(fù)棄三子于宮門，被燕軍執(zhí)?師中，帝遂遜國去。是日，茹?常先群臣叩頭勸進(jìn)，文臣迎附知名者：吏部右侍郎蹇義，戶部右侍郎夏原吉，兵部侍郎劉俊，右侍郎古樸、劉季篪，大理寺少卿薛?，翰林學(xué)士董倫，侍講王景，修譔胡靖、李貫，編修吳溥、楊榮、楊溥，書黃淮、芮善，待詔解縉，給事中金幼孜、胡氵熒，吏部郎中方賓，禮部員外宋禮，國子助教王達(dá)、鄭緝，吳府審理副楊士奇，桐城知縣胡儼。
揭榜左班文臣二十九人：太常寺卿黃子澄，兵部尚書齊泰，禮部尚書陳迪，文學(xué)博士方孝孺，副都御史練子寧，禮部侍郎黃觀，大理少卿胡閏，寺丞鄒瑾戶部尚王鈍，侍郎郭任、盧迥，刑部尚書侯泰，侍郎暴昭，工部尚書鄭賜，侍郎黃福，吏部尚書張紞，侍郎毛太亨，給事中陳繼之，御史董鏞、曾鳳韶、王度、高翔、魏冕、謝升，前御史尹昌隆，宗人府經(jīng)歷宋征、卓敬，修譔王叔英，戶部主事巨敬。燕王指以上諸人為奸臣，別其首從。先是，出賞格：凡文武官員軍民人等綁縛奸臣，為首者升官三級，為從者升二級；綁縛官吏，為首者升二級，為從者升一級。有司奉旨出示。自是擒獲得官者甚眾，乘機(jī)報私讎，劫掠財物者紛紛，雖禁不能止也。既而鄭賜、王鈍、黃福、尹昌隆皆迎駕歸附，自陳為奸臣所累，乞宥罪；令復(fù)其官。以茹?常、李景隆言，并宥張紞，復(fù)為吏部尚書，余皆不宥。尋復(fù)揭榜于朝堂，增徐輝祖、葛成、周是修、鐵鉉、姚善、甘霖、鄭公智、葉仲惠、王璉、黃希范、陳彥回、劉?、程通、戴德彝、王艮、盧原質(zhì)、茅大芳、胡子昭、韓永、葉希賢、林嘉猷、蔡運(yùn)、盧振、牛景先、周璇等共五十余人。丙寅，諸王及文武臣請即位，燕王曰：“予始遘于難，不得已以兵救禍，誓除奸惡，安宗社，庶幾周公之勛。不意少主不亮予心自絕于天；今纘承洪業(yè)，當(dāng)擇有才德者，顧予菲薄，豈敢負(fù)荷?！敝T王及文武大臣皆頓首曰：“天生圣人，為宗社生民主。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生民者，太祖之生民，天下豈可一日無君。殿下為太祖嫡嗣，德冠群倫，功在社稷，宜正天位，使太祖萬世之洪業(yè)，永有所托?！倍∶T將上表勸進(jìn)，戊辰，諸王上表勸，進(jìn)燕王再辭。諸王群臣頓首固請，燕王乃命駕。將入城，學(xué)士楊榮迎駕，前曰：“殿下先入城耶？先謁孝陵耶？”燕王悟，遂謁孝陵，畢，入城。燕王曰：“諸王群臣以為奉宗廟宜莫如予，宗廟事重，予不足稱；今辭弗獲，勉徇眾志諸王群臣各宜協(xié)心，輔予不逮?！彼煸劮钐斓罴椿实畚?，諸王文武群臣皆上表稱賀。復(fù)周王?肅、齊王?專封爵。先是，建文中，有道士歌于途曰：“莫逐燕，逐燕日高飛，高飛上帝畿?！币讯霾灰姟Ｈ四軠y，至是始驗(yàn)其言云。
清宮三日，諸宮人、女官、內(nèi)官多誅死，惟得罪于建文者乃得留。上詰問宮人內(nèi)侍以建文帝所在，皆指認(rèn)后尸應(yīng)焉。乃出尸于煨燼中，哭之曰：“小子無知，乃至此乎”召翰林侍讀王景問：“葬禮當(dāng)何如？”景對曰：“當(dāng)葬以天子之禮?！睆闹?fù)諸殿門舊名。革去興宗孝康皇帝廟號，仍舊謚，號懿文皇太子。遷太后于懿文陵。降封吳王允?通為廣澤王，衛(wèi)王允?堅為懷恩王，徐王允熙為敷惠王。尋復(fù)降允?通、允?堅為庶人，允熙改封甌寧王，后皆不得其死。
追封都督徐增壽為武陽侯。帝念增壽之死，痛悼不已，故即位首褒封之，尋進(jìn)爵定國公子孫世襲。中山王之后，一門二公焉。下魏國公徐輝祖于獄。時武臣無一人不歸附者，惟輝祖不屈，
帝親召問，輝祖不出一語始終無推戴意。法司迫取供招，輝祖默然，操筆惟書其父開國功臣，子孫免死而已。帝大怒，以元勛國舅，欲誅又輒中止，徘徊久之，竟從寬典，止勒歸私第，革其祿米而已。
錄用建文中所罷斥諸臣馬興、張得、李諒等，宥前御史尹昌隆，命為北平按察司知事。初，燕兵南下，昌隆上書言：“今事勢日去，而北來奏章有周公
輔成王之語，不若罷兵息戰(zhàn)，許其入朝。彼既欲伸大義于天下，不應(yīng)便相違戾。設(shè)有蹉跌，便須舉位讓之，猶不失藩王也。若沈吟不斷，禍至無日，進(jìn)退失據(jù)，雖欲求為丹徒布衣，不可得矣?！辈粓?。及是，按名捕治奸黨，昌隆被執(zhí)，將就刑，當(dāng)陛大呼曰：“臣曾上章勸以位讓陛下，奏牘尚存可覆案也?！钡勰嗣Ｐ蹋喥渥?，流涕曰：“火燒頭，若早從此言，南北生靈可免酷禍，朕亦無此勞苦也?！痹t貸其死。
得建文時群臣封事千通，命解縉等閱視，凡言兵食事宜者留覽，余有干犯者，悉焚之。既而從容問縉等曰：“爾等宜皆有之?！北娀孜醇皩?，修譔李貫對曰：“臣實(shí)無之。”帝曰“爾以獨(dú)無為賢耶！食其祿，則思任其事。當(dāng)國危之際，近侍獨(dú)無一言，可乎？朕非惡乎盡心于建文者，但惡導(dǎo)誘建文，壞祖宗法，亂政經(jīng)耳！爾等前日事彼，則忠于彼，今日事朕，則忠于朕，不必曲自隱蔽也”
帝臨朝，詰問建文中變亂官制，顧侍臣太息曰：“只如群臣散官一事，前代沿襲，行之已久，何關(guān)利害，亦欲改易；且陵土未干，何忍紛紛為此?！庇衷唬骸胺查_創(chuàng)之主，其經(jīng)歷多，謀慮深，每作一事，必籌度數(shù)日乃行，亦欲子孫世守之。故《詩》、《書》所載后王之言，必曰‘不愆不忌，率由舊章’。干戒警后王，必曰‘率乃祖攸行’，曰‘監(jiān)于先王成憲’，此皆老成之言。后世輕佻讠舀諛之徒，以其私智小見導(dǎo)嗣君改易祖法，嗣君不明，以為能而寵任之，徇小人之智謀，至于國弊民叛而喪其社稷者有之矣，豈可不以為戒！”時吏部尚書張紞懼，退而自經(jīng)死。
秋七月壬午朔，大祀天地于南郊，以即位詔天下，大赦，仍以洪武三十五年為紀(jì)，改明年為永樂元年。建文以來祖宗成法有更改者，悉復(fù)舊制。幽建文帝少子于中都廣安宮，后莫知所終。
召前北平按察使陳瑛至京，以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初，瑛坐交通藩邸，謫廣西。帝即位，首召用之。瑛怨建文諸臣最深，既而瑛奏言：“建文之臣如黃觀、廖升、王叔英、周是修、顏伯瑋皆不順天命而效死于建文，計其存心，與叛逆無異，宜加追戮?！钡墼唬骸半蕹跖e義，誅奸臣，不過齊、黃數(shù)輩耳。其后二十九人中，如張紞、王鈍、鄭賜、黃福、尹昌隆等，皆宥而用之。今汝所言數(shù)人，其身已死，況有不與二十九人之?dāng)?shù)者，彼食其祿，自盡其心耳?！辈宦?。
擢戶部侍郎夏原吉為戶部尚書。初，原吉自福建召還，帝欲大用之，忌者或沮之曰：“彼建文用事之臣，豈宜置之高位。”上曰：“原吉，父皇太祖之臣也，彼忠于太祖，故忠于建文，豈不忠于朕哉！”逾月，遂進(jìn)擢尚書。
九月，封賞從征將士，封丘福為淇國公，朱能為成國公，張武為成陽侯，鄭亨為武安侯，顧成鎮(zhèn)遠(yuǎn)侯，王總武成侯，陳?泰寧侯，孟善保定侯，郭亮成安侯，王忠靖安侯，徐忠永康侯，張信隆平侯，李遠(yuǎn)安平侯，徐祥興安伯，徐理武康伯，李浚新城伯，唐云新昌伯，孫巖應(yīng)城伯，趙彝忻城伯，陳旭云陽伯，張玉子張輔信安伯，譚淵子譚忠新寧伯。已上并子孫世世承襲。封房寬為思恩侯，子孫世襲指揮；房勝為富昌伯，劉才廣恩伯，子孫世襲指揮同知。以曹國公李景隆，兵部尚書茹?常，都督王佐、陳?有默相事機(jī)功，增景隆祿一千石；封茹?常忠誠伯，王佐順昌伯，陳?平江伯，子孫世襲指揮使。以駙馬都尉王寧罹誣陷，封永春侯，子孫世世承襲。余將士論功有差。
成祖永樂元年，詔以北平布政司為北京，設(shè)留守及行部官。改北平為順天府。谷應(yīng)泰曰：天未厭兵，孝康蚤世。燕王在北怏怏，非少主臣也。然而高帝賓天，太孫即位，令帝開誠布公，杜釁修睦，幾杖之賜頻
及，智囊之計不行，獄詞燒毀，曲庇梁王，朝士留章，封還錢俶，羈縻之道亟行，柴草之謀未決也。若謂事憂厝火，計決徙薪，季友進(jìn)酒而叔牙亡，玄武喋血而建成敗，當(dāng)其堂皇不避，升陛不拜，則相如奏筑，血犯秦王，朱虛行酒，追斬呂氏，抑?jǐn)?shù)武士力耳，齊、黃獨(dú)不能乎！建文仁柔類元帝，舉事則學(xué)景、宣，齊、黃迂謹(jǐn)類王陵，進(jìn)謀則效{旦黽}錯。先主已去，操乃追擊當(dāng)陽，劉裕辭歸，玄乃悔使京口。為燕王者，將散甲歸兵，縛見天子乎？抑束手無策，闔門自焚也？遣張?，遣謝貴，彼豈能擒燕王者哉！速之反而假以名也。
燕既起兵，非帝殺王，即王弒帝。其傳檄天下，自比周公，上書帝闕，欲清君側(cè)，呼忱日月，指誓河山。藉令帝囚縛齊、黃，歸致燕館，亦或開門延叔，握手迎師，王敦既收伯仁，安能反臣姑孰，侯景朝見太極，惟有幽帝東堂。史稱文帝伏犀日角，皇孫落月偏顱，天生兩人，聚于一宮，久無瓦全之理矣。而齊、黃用兵，罪自難逭。真定之戰(zhàn)，炳文所將三十萬；鄭灞村之戰(zhàn)，景隆所將五十萬；白溝河之戰(zhàn)，景隆合兵又三十萬；滹沱河之戰(zhàn)，盛庸所將猶二十萬，合天下之兵，握一人之手。不知燕王單旅孤城，利于戰(zhàn)不利于守，利于合不利于分。向令山東、北平堅城深溝，繕甲儲粟，驍將數(shù)十輩，各將數(shù)萬眾，分據(jù)險阻，出沒敵間，進(jìn)破滎陽，彭越燒其糧道，南追漢王，韓信收其河北，燕王雖百戰(zhàn)百勝，久且左支右詘，寧能縱馬飲濟(jì)水之西，加矢及聊城之上乎！奈何挾萬全之勢，搏匹夫之勇，驚飚掃葉，疾電奔雷，執(zhí)九江于朝堂，哭包胥于海外，嗚呼！晚已。
獨(dú)是建文之初，升平繼體，海宇晏清。而燕王橫貪天位，靦顏人上。子突入而昭公出奔，曲沃盛而孝侯遇弒，毋亦弱肉強(qiáng)食，豈為天與人歸。宜乎練子寧?巽血地上，書成王安在，而方孝孺衰?大罵，以為不立成王之子弟也。當(dāng)其大內(nèi)灰飛，緇衣宵遁，為燕王者急宜降德音，下明詔，咸與維新，計安反側(cè)。而乃縣賞討奸，清宮戮御，斬祛之怨旁及五宗，射鉤之嫌蔓延婦寺，國君含詬，固如是乎！至若司馬之心久暴于路人，齊鸞之謀早形于咨議，乃猶南向讓三，連章勸進(jìn)者，欺天乎？吾誰欺也！
幸而即位之后，山東首給農(nóng)器，云南不輕用兵，省視旱蝗，周諏郡縣，敕吏部以拔幽隱，顧學(xué)士以求直言，而且耀武邊陲，尊崇先圣，政事之美，頗斑斑可考焉。然以予論之，梁皇弒主，肺石達(dá)冤，衛(wèi)武篡兄，賓筵好學(xué)，蓋曲終奏雅，逆取順守，亦晚蓋之常規(guī)，非哲王之天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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