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登極守御
英宗正統(tǒng)十四年秋八月，上北狩，太后召百官入集闕下，諭曰：
“皇帝率六軍親征，已命成阝王臨百官。然庶務(wù)久曠，今特敕成阝王總其事，群臣其悉啟王聽令?！毙廖矗笤t立皇長子見深為皇太子，時年二歲，命成阝王輔之。詔天下曰：“邇者寇賊肆虐，毒害生靈。皇帝懼憂宗社，不遑寧處，躬率六師問罪。師徒不戒，被留王庭。神器不可無主，茲于皇庶子三人，選賢與長，立見深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仍命成阝王為輔，代總國政，撫安萬姓。布告天下，咸使聞知?！惫镉?，成阝王臨午門，言官大臣次第宣讀彈劾王振啟章，言：“振傾危宗社，請滅族以安人心。若不奉詔，群臣死不敢退。”因哭，聲徹中外。王起入，內(nèi)使將闔門，眾隨擁入。有令旨籍沒振，遣指揮馬順往。眾曰：“順，振黨也。宜遣都御史陳鎰?！睍r太監(jiān)金英傳旨，令百官退。眾欲ㄏ毆英，英脫身入。馬順從旁叱百官去，給事中王?憤起ㄏ順首，曰：“馬順往時助振惡，今日至此，尚不知懼！”眾爭毆之，或就脫順?華，捶擊躧踏，立斃順。眾又索振黨內(nèi)使毛、王二人，英ㄏ令出，亦擊殺之，曳三尸陳東安門，軍士猶爭擊不已。逾時，執(zhí)振侄錦衣衛(wèi)指揮王山，反接跪于廷，眾唾罵之。于是眾競喧嘩，班行雜亂，無復(fù)朝儀。百官既毆殺順，益忄匈懼不自安。王亦屢起，欲退還宮。兵部侍郎于謙直前攬王衣，曰：“殿下止。振罪首，不籍無以泄眾憤。且群臣心為社稷耳，無他。”王從之，降令旨獎諭百官歸■事，馬順罪應(yīng)死，勿論。眾拜謝出。是日，事起倉卒，賴謙鎮(zhèn)定。謙排眾翊王入，袍袖為裂。既出，吏部尚書王直者，篤老臣，執(zhí)謙手而嘆曰：“朝廷正藉公耳！今日雖百王直，何能為！”丙子，移王座入奉天門左受朝。陳鎰奉令旨，籍振并其黨彭德清等家。振第宅數(shù)處，壯麗擬宸居，器服珍玩，尚方不及，玉盤徑尺者十面，珊瑚高者七八尺，金銀十余庫，馬萬余匹，皆沒官。臠山于市，族屬無少長皆斬。振暨山弟林等皆從駕，死于兵。太后命以于謙為兵部尚書。
二十三日，也先擁上至大同城下，索金幣，約賂至即歸上。都督郭登閉門不納。上傳旨曰：“朕與登有姻連，何外朕若此！”登遣人傳奏曰：“臣奉命守城，不敢擅啟閉?！彪S侍校尉袁彬以頭觸門大呼，于是廣寧伯劉安、給事中孫祥、知府霍宣同出見，獻蟒龍袍。上以賜伯顏帖木兒及也先弟大通漢英王。上曰：“秋稼未收，軍士久饑，可令刈以入城。”又曰：“也先聲言歸我，情偽難測，且嚴(yán)為備?！睆尿T叩城下索犒軍資，并內(nèi)官郭敬等金銀共萬余兩來迎駕。既獻，復(fù)不應(yīng)。
初，也先來索賂，郭登曰：“此紿我耳！莫若以計伐其謀，劫營奪駕入城，此為上策?！蹦酥\以壯士七十余人，餉之食，令奮前執(zhí)其弓刀，因擁上還。召壯士與之盟，激以忠義，約事成高爵厚祿。士皆奮躍用命，已書券給之。會有沮者，既淹久，寇覺，驚擾而去。時登練兵振武，誓以死守大同。將士咸感奮，屢出奇挫敵，故以孤城得全。
也先擁上道宣府，總兵楊洪閉城門不出。事聞，逮洪系詔獄。上出塞，過貓兒莊、九十海子，歷蘇武廟、李陵碑。二十八日，至黑松林，也先營在焉。上始入也先營，也先拜稽首，侍坐設(shè)宴，令妻妾出上壽，歌舞為樂。仍奉上居伯顏帖木兒營，去也先營十余里，伯顏帖木兒與其妻見上，亦如也先禮。也先屢欲謀害，會夜大雷雨，震死也先所乘馬，謀乃沮，且加禮焉。袁彬侍左右，頗知書，性警銘。又有哈銘者，先隨使臣吳良羈留在北，至是亦與彬同侍。又有衛(wèi)沙狐貍者，亦隨上至漠北，供薪水，勞苦備至。
二十九日，太后遣太監(jiān)金英傳旨：“皇太子幼沖，成阝王宜早正大位，以安國家?！睍r議者以時方多故，人心危疑，思得長君以弭禍亂。于是文武群臣交章勸進，王再辭讓。眾請遵太后命，允之，遂擇日行禮。
九月戊寅朔，上在迤北，也先遣使來言，欲送上還京師。使還，以金百兩、銀二百兩、彩幣二百匹賜也先。癸未，成阝王即皇帝位，遙尊上為太上皇，詔赦天下，改明年為
景泰元年。也先復(fù)遣使致書，辭悖慢。兵部尚書于謙見帝泣言曰：“寇賊不道，勢將長驅(qū)深入，不可不預(yù)為計。邇者各營精銳，盡遣隨征，軍資器械，十不存一。宜急遣官分設(shè)，召募官舍余丁義勇，起集附近
民夫，更替沿河漕運官軍。令其悉隸神機等營，操練聽用。仍令工部齊集物料，內(nèi)外局廠晝夜并工，成造攻戰(zhàn)器具。京師九門，宜用都督孫鏜、衛(wèi)穎等給領(lǐng)兵士，出城守護，列營操練，以振軍威。選給事中御史如王?等，分出巡視，勿致疏虞。徙郭外居民于城內(nèi)，隨地安插，毋為寇掠。通州壩上倉糧，不可捐棄以資寇，令在官者，悉詣關(guān)支準(zhǔn)為月糧之?dāng)?shù)，庶幾兩得?！钡奂渭{之。以兵部郎中羅通、給事中孫祥并為副都御史，分守居庸、紫荊等關(guān)。以薛?為大理寺丞，分守北門。命侍講徐?呈、楊鼎，檢討王詢等行監(jiān)察御史事，分鎮(zhèn)河南、山東等處要地，撫安軍民。令各處招募民壯，就令本地官司率領(lǐng)操練，遇警調(diào)用。起楊洪、石亨于詔獄，命洪仍守宣府，亨總京師兵馬。亨有威望，方面巨軀，須垂至膝。先協(xié)守萬全，坐不救乘輿，械系詔獄。至是，以于謙言赦出之，使總京營兵馬贖罪。
十月，也先以送上皇還京為名，與其汗脫脫不花寇紫荊關(guān)，京師戒嚴(yán)。先是，太監(jiān)喜寧，故韃靼也。土木之?dāng)?，降于也先，盡以中國虛實告之，為彼向道，奉上皇入寇。七日，至大同城下，守臣郭登
曰：“賴天地祖宗之靈，國有君矣。”也先知有備，不攻去。九日，至廣昌，破紫荊關(guān)，殺指揮韓清等，都御史孫祥走死。朝野洶洶，人無固志。赦交址敗績論死成山侯王通為都督，升鴻臚寺卿楊善為副都御史，協(xié)守京城。太監(jiān)興安問王通計將安出，通以挑筑京師外城濠為對，興安鄙之。侍講徐?呈方有時名，亦銳意功業(yè)。太監(jiān)金英召徐?呈問計，?呈曰：“驗之星象歷數(shù)，天命已去，請幸南京?！庇⑦持?，令人扶出。明日，于謙上疏抗言：“京師天下根本，宗廟、社稷、陵寢、百官、萬姓、帑藏、倉儲咸在，若一動則大勢盡去，宋南渡之事可鑒也。?呈妄言當(dāng)斬?！碧O(jiān)金英宣言于眾曰：“死則君臣同死。有以遷都為言者，上命必誅之?！蹦顺霭窀嬷I，固守之議始決。謙聞寇迫關(guān)，思各處芻粟數(shù)萬計，恐為敵資，急遣使焚之，然后奏聞?；蛘埞么龍螅t曰：“寇在目前，若少緩，彼將據(jù)之，適以赍盜糧耳！獨不見宋牟駝崗事乎？”眾皆是之。
己卯，也先長驅(qū)至京城西北關(guān)外。命石亨等軍于城北，兵部尚書于謙督其軍；都督孫鏜軍于城西，刑部侍郎江淵參其軍，皆背城而陣。以交址舊將王通為都督，與御史楊善守城。時眾論戰(zhàn)守不一，主將石亨欲盡閉九門，堅壁以避賊鋒。謙曰：“不可。賊張甚矣，而我又先弱，是愈張也?！蹦寺氏仁孔?，躬擐甲胄，出營德勝門，以示必死。泣以忠義諭三軍，人人感奮，勇氣百倍。尚寶司丞夏?陳四策：一謂寇多騎，長于野戰(zhàn)，短于攻城，且堅壁勿戰(zhàn)，使之氣沮，然后出奇設(shè)伏，諸道奮擊。一謂寇深入，宜令死士夜襲其營，設(shè)伏內(nèi)地，以待追者。一謂寇既舉國入犯，邊無所御，宜分邊兵內(nèi)外夾攻，彼將自潰。一謂我軍依城為營，退有所歸，宜以三隊為法，前隊?wèi)?zhàn)退，令中隊悉斬以徇，不斬者同罪，使士知畏法。詔趨行之。喜寧嗾也先遣使來議和，索大臣出迎駕。眾莫敢出，乃以通政參議王復(fù)為禮部侍郎，中書舍人趙榮為鴻臚寺卿，出朝上皇于土城廟。也先、伯顏帖木兒擐甲持弓矢侍上皇。復(fù)等見上皇，進書敕。上皇視漢字書，也先視番字敕。也先曰：“爾皆小官，急令王直、胡氵熒、于謙、石亨來。”上皇諭復(fù)、榮曰：“彼無善意，汝等宜急去?！倍宿o歸。寇益四出剽掠，焚三陵殿寢祭器，逼宣武門，南逾盧溝橋，散掠下邑，攻城益急。石亨折弓厲聲曰：“宰臣不出計，莫能支矣?！贝髮W(xué)士陳循等疏請敕宣府、遼東總兵楊洪、曹義各選勁騎與官軍夾擊。又請旨募斬也先者，賞萬金，封國公。復(fù)偽作喜寧與太監(jiān)興安書云：約誘也先入寇，欲乘其孤軍取之。書為也先邏卒所獲，也先頗疑喜寧。既而宣府、遼東兵至，軍大振。時諸軍二十二萬列城下，寇見大軍盛而嚴(yán)，不敢輕犯。以數(shù)騎來嘗，謙設(shè)伏空屋，遣騎誘之。遂以萬騎來薄，伏發(fā)敗之。石亨出安定門，與其從子彪持巨斧突入中堅，所向披靡，敵卻而西。亨追戰(zhàn)城西，復(fù)卻而南。彪率精兵千人誘寇至彰義門，寇見彪兵少，逼之，亨率眾乘之，寇敗走。神機營都督范廣以飛槍火箭殺傷甚眾。都督孫鏜御寇西直門失利，諸將不相援。鏜急叩門求入，給事中程信監(jiān)軍西城，言鏜小失利，即開門納鏜。賊益張，人心益危。乃閉城趨鏜戰(zhàn)，寇逼城，鏜兵走死地，亦附城戰(zhàn)。信與都督王通、都御史楊善城上鼓噪，槍炮佐鏜。毛福壽、高禮往援，禮中流矢。石亨兵亦至，乃引退。于是也先知我有備，氣稍沮。于謙使諜，諜知上皇移駕遠(yuǎn)，命石亨等夜舉火，大炮擊其營，死者萬人。也先以上皇北遁，脫脫不花聞之，遂不敢入關(guān)，亦遁。也先出居庸關(guān)，伯顏帖木兒奉上皇出紫荊關(guān)。諸將分兵躡其后，石亨與從子彪復(fù)破寇于清風(fēng)店，孫鏜、楊洪、范廣逐寇至固安，又捷，奪回人口萬余。時寇騎散掠各郡，不過百余騎，驅(qū)人畜以自衛(wèi)，望之若萬眾，然猶殺官軍數(shù)百人，洪子俊幾為所獲。上皇出紫荊關(guān)，連日雨雪，乘馬踏雪而行，上下艱難，遇險則袁彬執(zhí)控，哈銘亦隨之。既入寇營，也先來見，宰馬，拔刀割肉，燎以進，云：“勿憂，終當(dāng)送還?！笔秤欈o去。
脫脫不花遣使來獻馬，議和，朝廷卻之。胡氵熒、王直曰：“脫脫不花、也先君臣素不睦，宜受其獻以間之?！睆钠溲?，使人入見，賜衣服酒饌金帛。
協(xié)守大同都督郭登議率所部，并糾集義勇，從雁門入援。先以蠟書馳奏，大略謂：“戎馬南驅(qū)，三關(guān)失險，留連內(nèi)地，為患非輕。欲悉起各處官軍民壯，入護內(nèi)廷。京兵擊于內(nèi)，臣兵擊于外，使賊有腹背受敵之虞，首尾不救之患?！鼻以唬骸爸页记幸眩彝鼒髧模怀蓴≡谔?，不負(fù)為臣之節(jié)?！币再\退，優(yōu)詔褒答之。時我?guī)煂音?，邊陲無完地。大同兵士戰(zhàn)沒之余，城門晝閉，人心土崩。有愛登者，泣謂之曰：“事已至此，奈何？”登曰：“天若祚國，必?zé)o他憂。若敵勢莫遏，吾與此城誓相存亡，當(dāng)不使諸君獨死也?！贝笸挛?，登氣益壯。吊死問傷，親為痛恤。晝夜籌慮，修城繕兵，以圖后舉。尋京師圍解，登上疏言：“寇騎雖回，離邊不遠(yuǎn)。傳報有云，黃河已凍，且向延綏。青草復(fù)生，再侵京闕。事雖未信，備必先修。乞推誠待下，側(cè)席求賢；明理克欲，以成圣學(xué)；親賢遠(yuǎn)佞，以收人望?！奔扔謧饕蚕葘?fù)犯京師，登以京兵新選，不可輕戰(zhàn)，又疏曰：“今日之計，可以養(yǎng)銳，不可浪戰(zhàn)；可以用智，不可斗勇。兵法知彼知己，可守則守。其淶水、易州、真定、保定一帶，皆堅壁清野，京兵分據(jù)，犄角安營。以逸待勞，以主待客，勿求僥幸，務(wù)在萬全。此謂不戰(zhàn)而屈人兵，善之善者也?！?br />
命都指揮董寬率兵督河間、沈陽等衛(wèi)，緝捕盜賊。時降人安置畿內(nèi)者，乘時并起為盜。十一月，以寇退，京城解嚴(yán)，降詔撫安天下。楊洪等班師還京。
論功封楊洪昌平侯，石亨武清侯。加于謙少保，總督軍務(wù)。謙固辭，不許。有頌謙功者，輒謝曰：“四郊多壘，卿大夫之恥。今但不城下盟，何功也?！睂W(xué)士陳循疏言：“守居庸副都御史羅通曉暢軍事，宜召還。守宣府總兵楊洪及子俊皆善戰(zhàn)，宜留之京師?！庇谥t曰：“宣府，京師之藩籬，居庸，京師之門戶，邊備既虛，萬一也先乘虛據(jù)宣府為巢窟，京師能安枕乎！”兵科給事中葉盛亦上言：“今日之事，邊關(guān)為急。往者馬營、獨石不棄，則六師何以陷土木；紫荊、白羊不破，則寇騎何以薄都城！即此而觀，邊關(guān)不固，則京城雖守，不過僅保九門，其如寢陵何？其如郊社壇?何？其如四郊生靈荼毒何？宜急令固守為便?！?br />
先是，土木既敗，邊城多陷，宣府孤危。既而復(fù)召宣府總兵入衛(wèi)京師，人心益懼。或欲遂棄宣府，紛然就道。都御史羅亨信不可，仗劍坐當(dāng)門拒之，下令曰：“敢有出城者必斬?！北娛级?。城中老稚歡呼曰：“吾屬生矣！”因設(shè)策捍御，督將士誓死守。寇知有備，不敢攻。至是，上從于謙、葉盛言，乃以左都督朱謙佩印鎮(zhèn)宣府，紀(jì)廣、楊俊副之。僉都王?鎮(zhèn)居庸。
上皇北至小黃河蘇武廟，伯顏帖木兒妻阿撻刺阿哈刺令侍女設(shè)帳迎駕，宰羊遞杯進膳。尋值圣節(jié)，也先上壽，進蟒衣貂裘，筵宴。哈銘、袁彬常宿御寢傍，天寒甚，每夜上皇令彬以兩脅溫足。一日晨起，謂銘曰：“汝知乎？汝夜手壓我胸，我俟汝醒乃下手?！币蜓怨馕渑c子陵共臥事。銘頓首。上皇夜出賬房，仰觀天象，指示二人曰：“天意有在，我終當(dāng)歸也?！鄙匣适构懼乱獠伷?，令勸伯顏送還朝。妻曰：“我婦人何能為！然官人洗濯，我侍巾脫，亦當(dāng)進一言。”伯顏嘗因獵得一雉，并酒一卣來獻。銘時時設(shè)喻慰上皇勿憂，或成疾。
時也先聲言欲送上皇還，眾遂多主和。于謙獨排眾議曰：“社稷為重，君為輕?！鼻踩松杲涓鬟厡ⅲ銐欃\計。命尚書石璞鎮(zhèn)守宣府，都御史沈固鎮(zhèn)守大同，都督王通守天壽山，僉都御史王?城昌平，都御史鄒來學(xué)提督京都軍務(wù)，平江伯陳豫守臨清，副都御史羅通守山西。
景帝景泰元年春正月，上皇書至，索大臣來迎。命公卿集議，廷臣因奏請遣官使北，賀節(jié)進冬衣。上謂必能識太上皇帝者始可行。群臣懼，謝罪。事遂寢。
大同總兵郭登敗寇于栲栳山。寇入大同境，登率兵躡之。行七十里，至水頭，日暮休兵。夜二鼓，有報云：“東西沙窩賊營十二，皆自朔州掠回?！钡钦僦T將問計，或言：“賊眾我寡，莫若全軍而還?！钡窃唬骸拔臆娙コ前倮?，一思退避，人馬疲倦，賊以鐵騎來追，即欲自全得乎？”按劍起曰：“敢言退者斬?！睆奖≠\營。天漸明，賊以數(shù)百騎迎戰(zhàn)，登奮勇先登，諸軍繼進，呼聲震山谷。登射中二人，手刃一人，遂大破其眾。追奔四十余里，至栲栳山，斬首二百余，奪還人馬器械萬計。進封定襄伯，食祿千一百石，與世券。是役也，登以八百騎破寇數(shù)千，為一時戰(zhàn)功第一。登為將智勇，善撫士卒，紀(jì)律嚴(yán)明，料敵制勝，動合機宜。在大同與賊相拒一年，大小數(shù)十戰(zhàn)，未曾挫衄。常恨馬少，步卒追賊不及。乃以己意設(shè)為夾地龍、飛天網(wǎng)，鑿為深塹，覆以土木，人馬通行，如履實地。賊入圍中，令人發(fā)機，自相擊撞，頃刻十余里皆陷。又用炮石擊賊，一發(fā)五十余步，人馬死者數(shù)十，賊傳以為神云。時也先分調(diào)各部擾邊，朱謙敗之于宣府，杜忠敗之于偏頭關(guān)，王翱敗之于遼東，馬昂敗之于甘州。修城堡，簡精銳，各邊皆有備。石亨佩大將軍印巡邊，石彪、楊俊亦間出，中國勢遂振。
閏正月，叛人小田兒伏誅。小田兒為也先鄉(xiāng)導(dǎo)，雜使中來?間虛實，于謙授計侍郎王?，就大同道誅之。二月，叛臣喜寧伏誅。寧懷二心，教也先擾邊。且不欲送上皇還，上皇深惡之。寧又忌袁彬，誘彬出營，將殺之，上皇急救之，乃免。彬與上皇謀，遣寧傳命入京，令軍士高盤與俱。密書系盤髀間，令至宣府，與總兵等官計擒之。既至宣府，參將楊俊出，與寧飲城下，盤抱寧大呼，俊縱兵，遂縛寧送京，誅之。也先聞寧誅，與賽刊王等分道入犯。
三月，也先、賽刊王寇大同、陽和，大同王寇偏頭關(guān)，答兒不花王寇亂柴溝，鐵哥不花王寇大同八里店，鐵哥平章寇天城，脫脫不花王寇野狐嶺，并萬全。
夏四月甲戌，戶部尚書金濂等議寇騎犯邊，大軍失利，遺有馬營、獨石、龍門、雕鶚等處芻糧，宜令督儲侍郎劉璉、提督軍務(wù)副都御史羅通及宣府總兵朱謙、游擊楊能會計徙運宣府。從之。
都督楊俊請大舉出塞，大同、宣府列營堅守為正兵，獨石、偏頭乘間設(shè)伏為奇兵，悉發(fā)京營與諸鎮(zhèn)兵，出塞逐北，而犁其王庭，可以得志。于謙曰：“報仇雪恥，臣等職也。顧興兵舉事，系社稷安危。即如俊所言，萬一我軍出塞，賊以偏師綴我，而別遣部落間道乘虛入寇，是自撤藩籬，非萬全計，臣愚未見其可?！鄙蠌闹t議。
大同參將許貴請遣使腆幣，以款寇兵，而徐為討伐計。于謙曰：“前者固非不遣使。都指揮季鐸、指揮岳謙遣，而寇騎已至關(guān)口。通政王復(fù)、少卿趙榮遣，而不獲征太上一信。其狡焉侮我而?我，何似而可言和？況也先不共戴天仇也，理固不可和。萬一和而彼遂肆無厭之求，從之則坐弊，不從則生變，勢亦不可和。貴介胄之臣，而委靡退怯，法當(dāng)誅?！笔菚r上任謙方專，疏既入，于是邊將人人言戰(zhàn)守。也先不得挾重相恫喝，抱空名不義之質(zhì)，始謀歸太上矣。
諜報也先逼總兵朱謙于關(guān)子口。明日復(fù)報追石亨于雁門關(guān)。烽火連屬，眾皆恐，請大發(fā)兵援之。于謙策也先大隊尚遠(yuǎn)塞，必張疑兵以脅我。乃上方略，授石亨，使皆堅壁，而令各營秣馬厲士，若將大舉者。仍遣延綏總兵帥騎渡河，于保德州設(shè)伏截殺。從之。已而賊果不至。
于謙以畿輔諸州郡兵力單甚，乃皆宿兵。奏遣都指揮陳旺、石端、王信、王?等分屯涿鹿、真定、保定、易州諸處，而以右都督楊俊帥焉。久之，皆屹然重鎮(zhèn)。
五月乙已，巡撫山西都御史朱鑒奏：“也先分道入寇，請令關(guān)隘守將畫地救援?？芊负忧?、保德、岢嵐，宜令偏頭關(guān)策應(yīng)；犯寧化、靜樂、忻州、定襄、太原、清源、交城、文水，宜令山西策應(yīng)；犯五臺、繁峙、崞縣，宜令雁門關(guān)策應(yīng)。其石州、寧鄉(xiāng)，宜令汾州守備分兵協(xié)守?！睆闹?。武清侯石亨奏：“寇騎六萬圍代州，官軍出戰(zhàn)有斬獲。又分營雁門關(guān)一路，恐侵京師?！毕峦⒊甲h，“黃花鎮(zhèn)、鞍口，外衛(wèi)西北邊境，內(nèi)護陵寢京師，宜益兵守備?！睆闹?。仍令兵部稽在京軍馬數(shù)以聞?？茯T犯宣府，總兵都督朱謙等率兵力戰(zhàn)，卻之，官軍陣亡者百四十人。都督江福等兵應(yīng)援不利，殺傷百余人。
兵部言：“通事馬云、馬青先奉使迤北，許也先細(xì)樂伎女，又許與中國結(jié)婚，皆出自指揮吳良，致開邊釁，請?諸法。”詔下錦衣衛(wèi)鞫之。立京團營操法。初，太宗以北伐故，宿重兵燕中。會承平久，
不能無老弱，公侯中貴人往往役占。土木之難，精銳略盡，雖有五軍、神機、三千諸營，然不相統(tǒng)一，每遇調(diào)遣，號令紛更，兵將不相識。于謙上言：“兵冗不練，遇敵輒敗。額四十余萬，非盡可用者，徒費大家米?！庇谑羌粗T營選馬步驍悍者十五萬，分為十營。每營各以都督領(lǐng)之。五千人為一小營，營以都指揮領(lǐng)之。團操以備警急，是為團營，而以謙總督。列侯石亨、楊洪、柳溥為總兵，太監(jiān)曹吉祥、劉永誠等監(jiān)之。余步騎仍歸三大營，曰老營。自是兵將相識，每出征即令原管都督領(lǐng)之，故號令歸一。洪、亨皆老將宿猾，而亨尤貪縱。謙威令嚴(yán)密，目視指屈口奏，悉合機宜。亨等雖為大帥，進止賞罰一由謙，相顧■首而已。
戮左都督楊俊?？?，楊洪子也，恃勇桀驁不可馴。先備獨石、馬營等。土木之變，棄城逃歸，馬營、龍門等入城皆不守。既而命為參將，帥兵巡哨懷來等處，復(fù)輒調(diào)永寧守備官軍于懷來，將永寧城西門砌塞。于謙劾其“方命專權(quán)，擅作威?！?。詔宥不問?？∮忠运脚贾笓]陶忠，杖撻死。父洪懼禍，奏取俊還京，隨營操練。既至謙并劾其獨石棄城，喪師辱國，及懷來私仇，捶死邊將之罪，謂：“非誅俊，無以懲戒將來?！北平o事中葉盛等亦劾之。于是逮系法司，議罪，斬于市。
阿刺遣使貢馬請和，邊臣留之懷來，以聞。是時，韃靼政事，也先專之，兵最多。脫脫不花雖為汗，兵少。知院阿刺兵又少。君臣鼎立，外親內(nèi)忌。其合兵南侵，利多歸也先，而弊則均受。及也先欲和，恥屈意，陰使阿刺等來言。于是禮部會議，請遣太常少卿許彬、錦衣都指揮同知馬政譯來使情偽。彬等言：“也先果欲議和罷兵，且奉還上皇?！弊嘀?，帝問尚書學(xué)士陳循曰：“也先可和耶？”循曰：“遣而備之?！鄙显唬骸叭??！蹦私淡t書厚賜阿刺，數(shù)“也先挾詐，義不可從。即阿刺必欲和好，待衛(wèi)刺諸部落北歸，議和未晚。不然，朕不惜戰(zhàn)也。”
六月，吏部尚書王直等言：“也先遣使請上皇還京，蓋上下神?陰誘其衷，使之悔悟。伏望皇上許其自新，遣使臣前去審察誠偽。如果至誠，特賜俯納，奉迎上皇以歸，不復(fù)事天臨民。陛下但當(dāng)盡崇奉之禮，庶天倫厚而天眷益隆?！鄙显唬骸扒溲陨醍?dāng)。然此大位非我所欲，蓋天地祖宗宗室文武群臣之所為也。自大兄蒙塵，朕累遣內(nèi)外官員赍金帛迎請，也先挾詐不肯聽。若又使人往，恐假以送駕為名，羈留我使，率眾來犯京畿，愈加蒼生之患。卿等更加詳之，勿遺后患?！?br />
上皇駕至大同。先是，也先入寇，聲言選戰(zhàn)馬奉上皇南歸。是日至大同，定襄伯郭登設(shè)計于城月門里，具朝服以候。潛令人伏城上，俟上皇入，即下城閘板。既及門，寇覺之，遂擁上皇退去。
武清侯石亨言：“雁門關(guān)一帶山口，雖已筑塞，賊猶漫山徑過，須斷其半山可行之處。京城四面，宜筑墩臺以便?望?！笔鸲级絻L事劉鑒言：“京師與懷來止隔一山，請自懷來筑煙墩，直至京師土城。遇事，舉火以報。”從之。
秋七月，也先屢以和議不成，復(fù)俾其知樞密院阿刺為書，遣參政完者脫歡等五人至京師請和。禮部議。尚書胡氵熒等奏奉迎上皇，帝不允。次日，帝御文華殿，召文武群臣諭曰：“朝廷因通和壞事，欲與寇絕，而卿等屢以為言，何也？”吏部尚書王直對曰：“上皇蒙塵，理宜迎復(fù)。乞必遣使，勿使有他日悔?！钡鄄粦唬骸拔曳秦澊宋?，而卿等強樹焉，今復(fù)作紛紜何！”眾不知所對。于謙從容曰：“天位已定，孰敢他議！答使者，冀以舒邊患，得為備耳！”帝意始釋，曰：“從汝，從汝?！毖砸?，即退。群臣出文華門，太監(jiān)興安傳呼曰：“孰堪使者？有文天祥、富弼乎”眾未答，王直面赤，厲聲曰：“是何言！臣等惟皇上使，誰敢勿行者！”安語塞，入復(fù)。時李實任禮科都給事中，帝命興安傳旨欲遣之，對曰：“實不才。然朝廷多事，安敢辭。”興安入復(fù)命，遂以李實為禮部右侍郎，充正使，羅綺為大理寺少卿，充副使，馬顯授指揮使，為通事。上御左順門召實等面諭曰：“爾等見脫脫不花、也先，立言有體?！鄙线z書脫脫不花可汗曰：“我國家與可汗，自祖宗來，和好往來，意甚厚。往年奸臣減使臣賞，遂失大義，遮留朕兄。今各邊奏報，言汗尚留塞上，殺掠人民。朕欲命將出師，念彼此人民，上天赤子，可汗殺朕之，朕亦殺可汗人，與自殺何異？朕不敢恃中國之大，人民之眾，輕于戰(zhàn)斗，恐逆天也。近得阿刺使奏言已將各路軍馬約束回營，是有畏天之意，深合朕心。特遣使赍書幣達(dá)可汗，其益體朕意，副天心。”復(fù)降璽書諭也先及阿刺，并遺可汗、也先、阿刺白金文綺。時閣臣及撫部諸臣承上意，止言息兵講和，不及迎復(fù)上皇意。實等遂偕完者脫歡行。以十七日至也先營，地名失八禿兒。既見也先，讀璽書畢，乃引見上皇。上皇居伯顏帖木兒營，所居氈義帳服，食飲皆膻酪，牛車一乘，為移營之具。左右惟校尉袁彬暨哈銘侍。實等見上皇泣，上皇亦泣。上皇曰：“朕非為游畋而出，所以陷此者，王振也?！币騿柼?、皇上、皇后俱無恙，又問二三大臣。上皇曰：“曾將有衣服否？”實等對曰：“往使至，皆不得見天顏，故此行但擬通問，未將有也?！睂嵉饶怂揭运恤莛D常服獻。上皇曰：“此亦細(xì)故，但與我圖大事。也先欲歸我，卿歸報朝廷，善圖之。儻得歸，愿為黔首，守祖宗陵墓足矣?！毖砸眩闫?。實等因問：“上居此，亦思舊所享錦衣玉食否？”又問：“何以寵王振至此，致亡國？”上皇曰：“朕不能燭奸。然振未敗時，群臣無肯言者。今日皆歸罪于我?！比漳?，實等歸宿也先營，酌酒相待。也先、伯顏貂裘胡帽，其妻珠緋覆面垂肩。碗酪盂肉，更互彈琵琶，吹{?爻}兒，按拍歌勸酒。也先曰：“南朝我之世仇。今天使皇帝入我國，我不敢慢。南朝若獲我，肯留至今日乎？”又言：“皇上在此，吾輩無所用之。每遣使南朝令來迎，竟不至，何也？”實等反復(fù)譬曉，欲奉迎上皇意。也先曰：“南朝遣汝通問，非奉迎也。若歸，亟遣大臣來?！睂嵉人燹o歸。上皇出三書授實，其一上皇太后，其一達(dá)于上，其一諭群臣。伯顏帖木兒約實速來成和好，且指也先幼子曰：“此與朝廷議姻者?！睂嵅桓覍?。實未至京，會脫脫不花亦遣使皮兒馬黑麻請和，右都御史楊善慨然請行。人皆危善，善曰：“上皇在沙漠，此為臣者效命之秋也?！敝袝崛粟w榮亦請往，乃遣善、榮及指揮王息、千戶湯胤績，同皮兒馬黑麻往。道遇實，實告以故。善曰：“得之矣，即敕書所無，可權(quán)以集事也?！睂嵓冗€朝，具述也先情，及上皇起居狀。諸文武大臣合疏言：“李實出塞，道中行，北騎聞欲議和，皆舉首加額，及見也先，殊喜，言迎使夕來，大駕朝發(fā)?！睂嵱志叩酪蚕然谶^，宜迎復(fù)。上曰：“也先詐。楊善已去。第以迎復(fù)意書敕付也先?！笔惯€，大臣言：“也先非詐也，臣等詢李實詳矣。彼使來和，當(dāng)遣使答。今請迎復(fù)，乃不與偕，是輕迎駕重講和也。不迎駕歸何以和為？”帝令再議。李實言：“也先約臣迎駕，毋出八月五日。臣言須得旨，不敢擅為期。也先言期必不可失，遂令渠長偕羅綺往大同，調(diào)還擾邊人馬。臣還過懷來、宣府，見軍民始敢出郊芻牧，誠非空言。伏望陛下俯從群請，脫有虞詐，亦可塞之。若過所期，更欲使臣，亦不敢往?！钡劬垢队瓘?fù)于敕書而已，不遣使，曰：“待楊善歸?！北O(jiān)察御史畢鑾復(fù)言：“群臣之情切矣。陛下必待善歸。夫中國所恃者信義也，不迎不義，失期非信。就令彼詐，我備在也?！焙擦中献屢嘁詾檠?。帝曰：“上皇朕兄，豈有不迎？彼情叵測，正欲探之。情誠而迎，又何暮焉?！睏钌萍瘸鼍?，也先使所善田民者，為館伴來迎，且有所探，飲帳中，謂善曰：“我亦中國人，被留于此。前者土木之役，六師抑何弱也？”善曰：“當(dāng)是時，六師之勁悉南征，而中貴人振欲邀太上幸故里，止扈從，一不為備，故潰。雖然，彼幸而勝，未見為福。今者南征之士悉歸，可二十萬。又募中外材官技擊，得三十萬。悉教以神槍、火炮、藥弩，射命中，百步之外洞人馬，復(fù)穿七札。又用言者計，沿邊要害，皆隱金椎三尺，所值蹄立穿。刺客林立，夜度營幕若猿猱。而皆已矣，置之無用矣?！眴枺骸昂我匝詿o用？”曰：“和議成，方且歡飲若兄弟，而又何用也！”其人悉以語也先。二十九日，至也先營，值其出獵。八月初二日丁卯，與也先相見，也先問減馬價故。善曰：“往時外使，不過三十人。今多至三千余人，即稚子亡弗賚者，金帛器服絡(luò)繹載道，而豈得言薄?！币蚕仍唬骸叭粍t奈何留我使？予我帛，時剪裂幅不足者？”善曰：“帛有剪裂不足者，通事為之也，事露而誅矣。即所進馬有劣弱，而貂皮敝，豈太師意耶？至使臣所從人，為奸盜他所，或遇害，中國留之何用！”也先又問市■事，善言：“此小民市易，朝廷豈知?！鄙埔驓v述累朝恩遇之厚不可忘。且言天道好生，今縱兵殺掠，上干天怒，反復(fù)辨論，數(shù)千百言。也先喜。也先問：“上皇還，更臨御否？”善言：“天位已定，不得再易?！币蚕葐枺骸肮艌?、舜事如何？”善言：“堯讓位于舜，今日兄讓位于弟。”也先悅服。平章■吉爾問善：“欲迎復(fù)，來何操？”善言：“若操賄來迎，后人以爾貪賄歸上皇。今無所操而歸，書之史冊，后世皆稱述。”也先然其言，曰：史中好為書也。“伯顏帖木兒請留使臣，遣使欲南朝更請上皇臨御。也先曰：”曩令遣大臣來迎，大臣至矣，不可無信。”引善見上皇。明日，也先設(shè)宴餞上皇于其營，善侍。也先與妻妾以次起為壽。酒中，令善坐。上皇亦曰：“從太師言，坐?！鄙圃唬骸半m草野，不敢失君臣禮。”也先顧羨曰：“中國有禮?！绷T酒，送上皇出。明日，宴使臣。又明日，伯顏帖木兒設(shè)宴餞上皇。又明日，亦宴使臣。又明日，癸酉，上皇駕行，也先與渠帥送車駕可半日許，下馬，解弓箭戰(zhàn)裾以進，諸渠帥羅拜哭而去。伯顏帖木兒獨送上皇至野狐嶺，進酒賬房。既畢，屏人語哈銘曰：“我也先順天意，敬事皇帝一年矣?；实鄞藖恚瑸樘煜乱?，歸時還當(dāng)作皇帝，即我主人，有緩急我可得告?。”眾皆道傍送駕，進牛羊。善口呼：“皇帝行矣！”伯顏帖木兒再送駕出野狐嶺口，上皇攬轡，慰藉而與之別，伯顏帖木兒大哭歸，仍命渠帥率五百騎送至京師。既別去，行數(shù)里，復(fù)有追騎至，上皇失色。既至，乃其平章昂克出獵得一獐，馳使來獻。受之，乃去。駕入關(guān)。丁丑，上皇至宣府南城。上遣太常少卿許彬奉迎。工部尚書高谷、給事中劉福等言：“奉迎上皇，禮不宜薄。”禮部連日會議未定。壬午，上皇至宣府。癸未，千戶龔遂榮投書于高谷所。谷袖入，傳示文武大臣。王直、胡氵熒謂：“禮失而求諸野?！庇陨下?，中止。給事中葉盛、程信、于太上疏言：“諸大臣持一帖，群立午門傍聚觀，議論藉藉，乞宣問之?！睍陨匣手觯宰谏绻?，非游獵也。都人聞上皇且還，無不喜躍，迎復(fù)禮宜厚，上亦當(dāng)避位懇辭，然后復(fù)位，否則貽譏后世。上詰諸大臣，已而知書出谷所。上曰：“朕未嘗塞言路，谷大臣，胡不告朕，為匿名書耶？”遂榮恐累谷，乃發(fā)憤自白。陳循、王文見之恚甚，請治其罪，下錦衣衛(wèi)獄。然上不深罪也，尋釋之。己卯，上皇至懷來。將抵居庸，禮部始得旨，群臣同禮部議迎復(fù)儀注，兵部總?cè)肿h防變方略，百官集會議所，都御史王文忽厲聲曰：“孰以為來耶？黠寇不索金帛，必索土地耳！”眾素畏文，相顧莫敢言。給事中葉盛等造禮部問，時胡氵熒已具儀注送內(nèi)閣矣。略謂：“天寶之亂，玄宗幸蜀，肅宗即位靈武，尊玄宗為太上皇帝。肅宗收復(fù)兩京，迎還上皇。至咸陽，備法駕望顏樓。上皇在宮南樓，肅宗著紫袍，望樓上，拜舞樓下。上皇降樓，撫肅宗而泣，辭黃袍，自為肅宗著之。肅宗伏地，頓首固辭。上皇曰：‘天下人心皆歸于汝，使朕得保余齡，汝之孝也?！C宗乃受。今備法駕安定門外，誠為太簡?！钡墼唬骸皯]墮狡寇計，故簡其禮。大兄入城，朕知尊親?！彼靷浞{候安定門外。庚辰，上皇至唐家?guī)X，遣使回京，詔諭避位，免群臣迎。丙戌，百官迎上皇于安定門。上皇自東安門入，上迎拜，上皇答拜，各述授受意，遜讓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宮，群臣就見而退，大赦天下。
命保定伯梁瑤征苗寇，以河間等降丁從征。先是，永樂間，塞北部落來降者，多安置河間、東昌等處，生養(yǎng)蕃息，強悍不可制。方也先入寇，乘機騷動。至是，大發(fā)兵征兩廣、湖、貴苗寇，兵部尚書于謙奏遣之。其有名號者厚賞犒，隨軍有功則官之。已而更遣其妻子往，自是肘腋無他患。
二年秋九月，也先遣使求通好，固邀我使往報。上從言官議，詔絕之。三年夏四月，命都督同知孫安鎮(zhèn)守獨石、馬營，以兵科都給事中葉盛為山西右參政，協(xié)贊軍務(wù)。
先是，楊洪鎮(zhèn)獨石、馬營等八城。已已失守，殘毀未復(fù)，議者欲棄之。于謙曰：“棄之則不但宣府、懷來難守，京師不免動搖。”乃薦安，授以方略，仍命盛贊其軍務(wù)。盛至，列利害八條以進，次第行之。率兵度龍門關(guān)，且戰(zhàn)且守，八城完復(fù)如舊。盛又請帑金五千兩，買牛犢，簡戍卒不任戰(zhàn)者，俾事耕稼，歲課余糧于官，凡軍中買馬、修器、勞功、恤孤諸費皆取之。盛在獨石五年，軍民賴之，邊境得安。時土木北狩，浙、閩、三楚、貴、竹盜賊蜂起，前后命將將兵，皆出謙獨運，號令明審，動合機宜。雖宿舊勛臣，少不中程律，即請旨切責(zé)不貸。片紙行萬里，電耀霆擊，靡不惴惴效力，毋敢飾虛辭以抵者。以故天下咸服謙，而歸上能用人。
谷應(yīng)泰曰：英宗北狩，戰(zhàn)士兵甲死亡略盡，邊關(guān)守隘望風(fēng)奔潰，搖足之間，黃河以北非國家有矣。幸而遷都議格，鐘虡不驚。然而君父叩關(guān)，臣子拒敵，彼出有名，我負(fù)不義。狐疑既生，上下瓦解，講使亟行，責(zé)問無已。長安必不可守，英宗必不能歸，徒使有貞之輩操星象而笑其后也。嗟乎！南遷不行，然后國存；和議不行，然后君存。兩議俱息，君國皆存，而少保之禍不得旋踵矣。當(dāng)夫北兵四合，守御單寒，虎穴故君，已置度外，圍城新主，亦危孤注，身先矢石，義激三軍，家置環(huán)寺之薪，人守州兵之哭。傲如石亨，怯如孫鏜，懦如王通，無不斬將搴旗，緣城血戰(zhàn)，追奔逐北，所向披靡。此一役也，軍聲復(fù)振，君臣固守，陵闕盤石矣。然而遣使入朝，動請迎駕，懸?guī)熦饴?，輒托回鑾。彼直我曲，彼壯我老。也先者，方且挾此奇貨，羈制中原。以戰(zhàn)不敗，以和可成，輸幣不還，進而割地，割地不歸，誘之稱臣，中原生靈，自此無安枕矣。而乃兄終弟及，父子之情既割；社稷為重，君臣之義亦輕。至則龍衣糗食，敬輸橐饣?之忱；歸亦別院閑宮，不過漢家之老。然則挾天子者，挾一匹夫耳！邀利之心懈，而好義之心萌，郭登之言決，而楊善之說行，英皇自此生入玉門矣。
昔太公置鼎，漢祖分羹；徽、欽被執(zhí)，宋高哀請。一則新豐雞犬，還老闕庭；一則淚灑冰天，終于輿櫬。蓋相如碎璧而璧存，賈胡藏珠而珠去，擁空名者視同虛器，居必爭者勢難瓦全也。夫昭王沈漢，穆滿難歸；楚懷入秦，頃襄不反。彼此得失，危不間?。故漢高分羹之語，乃孝子之變聲；郭登有君之謝，實忠臣之苦節(jié)。英宗不感生還，反疑予敵。謙死東曹，登貶南都，忠臣義士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景帝外倚少保，內(nèi)信興安，狡寇危城，不動聲色。當(dāng)時朝右，豈乏汪、黃；建炎踐祚，亦有宗、李。相提而論，景誠英主。而乃戀戀神器，則又未聞乎大道者也。
英宗正統(tǒng)十四年秋八月，上北狩，太后召百官入集闕下，諭曰：
“皇帝率六軍親征，已命成阝王臨百官。然庶務(wù)久曠，今特敕成阝王總其事，群臣其悉啟王聽令?！毙廖矗笤t立皇長子見深為皇太子，時年二歲，命成阝王輔之。詔天下曰：“邇者寇賊肆虐，毒害生靈。皇帝懼憂宗社，不遑寧處，躬率六師問罪。師徒不戒，被留王庭。神器不可無主，茲于皇庶子三人，選賢與長，立見深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仍命成阝王為輔，代總國政，撫安萬姓。布告天下，咸使聞知?！惫镉?，成阝王臨午門，言官大臣次第宣讀彈劾王振啟章，言：“振傾危宗社，請滅族以安人心。若不奉詔，群臣死不敢退。”因哭，聲徹中外。王起入，內(nèi)使將闔門，眾隨擁入。有令旨籍沒振，遣指揮馬順往。眾曰：“順，振黨也。宜遣都御史陳鎰?！睍r太監(jiān)金英傳旨，令百官退。眾欲ㄏ毆英，英脫身入。馬順從旁叱百官去，給事中王?憤起ㄏ順首，曰：“馬順往時助振惡，今日至此，尚不知懼！”眾爭毆之，或就脫順?華，捶擊躧踏，立斃順。眾又索振黨內(nèi)使毛、王二人，英ㄏ令出，亦擊殺之，曳三尸陳東安門，軍士猶爭擊不已。逾時，執(zhí)振侄錦衣衛(wèi)指揮王山，反接跪于廷，眾唾罵之。于是眾競喧嘩，班行雜亂，無復(fù)朝儀。百官既毆殺順，益忄匈懼不自安。王亦屢起，欲退還宮。兵部侍郎于謙直前攬王衣，曰：“殿下止。振罪首，不籍無以泄眾憤。且群臣心為社稷耳，無他。”王從之，降令旨獎諭百官歸■事，馬順罪應(yīng)死，勿論。眾拜謝出。是日，事起倉卒，賴謙鎮(zhèn)定。謙排眾翊王入，袍袖為裂。既出，吏部尚書王直者，篤老臣，執(zhí)謙手而嘆曰：“朝廷正藉公耳！今日雖百王直，何能為！”丙子，移王座入奉天門左受朝。陳鎰奉令旨，籍振并其黨彭德清等家。振第宅數(shù)處，壯麗擬宸居，器服珍玩，尚方不及，玉盤徑尺者十面，珊瑚高者七八尺，金銀十余庫，馬萬余匹，皆沒官。臠山于市，族屬無少長皆斬。振暨山弟林等皆從駕，死于兵。太后命以于謙為兵部尚書。
二十三日，也先擁上至大同城下，索金幣，約賂至即歸上。都督郭登閉門不納。上傳旨曰：“朕與登有姻連，何外朕若此！”登遣人傳奏曰：“臣奉命守城，不敢擅啟閉?！彪S侍校尉袁彬以頭觸門大呼，于是廣寧伯劉安、給事中孫祥、知府霍宣同出見，獻蟒龍袍。上以賜伯顏帖木兒及也先弟大通漢英王。上曰：“秋稼未收，軍士久饑，可令刈以入城。”又曰：“也先聲言歸我，情偽難測，且嚴(yán)為備?！睆尿T叩城下索犒軍資，并內(nèi)官郭敬等金銀共萬余兩來迎駕。既獻，復(fù)不應(yīng)。
初，也先來索賂，郭登曰：“此紿我耳！莫若以計伐其謀，劫營奪駕入城，此為上策?！蹦酥\以壯士七十余人，餉之食，令奮前執(zhí)其弓刀，因擁上還。召壯士與之盟，激以忠義，約事成高爵厚祿。士皆奮躍用命，已書券給之。會有沮者，既淹久，寇覺，驚擾而去。時登練兵振武，誓以死守大同。將士咸感奮，屢出奇挫敵，故以孤城得全。
也先擁上道宣府，總兵楊洪閉城門不出。事聞，逮洪系詔獄。上出塞，過貓兒莊、九十海子，歷蘇武廟、李陵碑。二十八日，至黑松林，也先營在焉。上始入也先營，也先拜稽首，侍坐設(shè)宴，令妻妾出上壽，歌舞為樂。仍奉上居伯顏帖木兒營，去也先營十余里，伯顏帖木兒與其妻見上，亦如也先禮。也先屢欲謀害，會夜大雷雨，震死也先所乘馬，謀乃沮，且加禮焉。袁彬侍左右，頗知書，性警銘。又有哈銘者，先隨使臣吳良羈留在北，至是亦與彬同侍。又有衛(wèi)沙狐貍者，亦隨上至漠北，供薪水，勞苦備至。
二十九日，太后遣太監(jiān)金英傳旨：“皇太子幼沖，成阝王宜早正大位，以安國家?！睍r議者以時方多故，人心危疑，思得長君以弭禍亂。于是文武群臣交章勸進，王再辭讓。眾請遵太后命，允之，遂擇日行禮。
九月戊寅朔，上在迤北，也先遣使來言，欲送上還京師。使還，以金百兩、銀二百兩、彩幣二百匹賜也先。癸未，成阝王即皇帝位，遙尊上為太上皇，詔赦天下，改明年為
景泰元年。也先復(fù)遣使致書，辭悖慢。兵部尚書于謙見帝泣言曰：“寇賊不道，勢將長驅(qū)深入，不可不預(yù)為計。邇者各營精銳，盡遣隨征，軍資器械，十不存一。宜急遣官分設(shè)，召募官舍余丁義勇，起集附近
民夫，更替沿河漕運官軍。令其悉隸神機等營，操練聽用。仍令工部齊集物料，內(nèi)外局廠晝夜并工，成造攻戰(zhàn)器具。京師九門，宜用都督孫鏜、衛(wèi)穎等給領(lǐng)兵士，出城守護，列營操練，以振軍威。選給事中御史如王?等，分出巡視，勿致疏虞。徙郭外居民于城內(nèi)，隨地安插，毋為寇掠。通州壩上倉糧，不可捐棄以資寇，令在官者，悉詣關(guān)支準(zhǔn)為月糧之?dāng)?shù)，庶幾兩得?！钡奂渭{之。以兵部郎中羅通、給事中孫祥并為副都御史，分守居庸、紫荊等關(guān)。以薛?為大理寺丞，分守北門。命侍講徐?呈、楊鼎，檢討王詢等行監(jiān)察御史事，分鎮(zhèn)河南、山東等處要地，撫安軍民。令各處招募民壯，就令本地官司率領(lǐng)操練，遇警調(diào)用。起楊洪、石亨于詔獄，命洪仍守宣府，亨總京師兵馬。亨有威望，方面巨軀，須垂至膝。先協(xié)守萬全，坐不救乘輿，械系詔獄。至是，以于謙言赦出之，使總京營兵馬贖罪。
十月，也先以送上皇還京為名，與其汗脫脫不花寇紫荊關(guān)，京師戒嚴(yán)。先是，太監(jiān)喜寧，故韃靼也。土木之?dāng)?，降于也先，盡以中國虛實告之，為彼向道，奉上皇入寇。七日，至大同城下，守臣郭登
曰：“賴天地祖宗之靈，國有君矣。”也先知有備，不攻去。九日，至廣昌，破紫荊關(guān)，殺指揮韓清等，都御史孫祥走死。朝野洶洶，人無固志。赦交址敗績論死成山侯王通為都督，升鴻臚寺卿楊善為副都御史，協(xié)守京城。太監(jiān)興安問王通計將安出，通以挑筑京師外城濠為對，興安鄙之。侍講徐?呈方有時名，亦銳意功業(yè)。太監(jiān)金英召徐?呈問計，?呈曰：“驗之星象歷數(shù)，天命已去，請幸南京?！庇⑦持?，令人扶出。明日，于謙上疏抗言：“京師天下根本，宗廟、社稷、陵寢、百官、萬姓、帑藏、倉儲咸在，若一動則大勢盡去，宋南渡之事可鑒也。?呈妄言當(dāng)斬?！碧O(jiān)金英宣言于眾曰：“死則君臣同死。有以遷都為言者，上命必誅之?！蹦顺霭窀嬷I，固守之議始決。謙聞寇迫關(guān)，思各處芻粟數(shù)萬計，恐為敵資，急遣使焚之，然后奏聞?；蛘埞么龍螅t曰：“寇在目前，若少緩，彼將據(jù)之，適以赍盜糧耳！獨不見宋牟駝崗事乎？”眾皆是之。
己卯，也先長驅(qū)至京城西北關(guān)外。命石亨等軍于城北，兵部尚書于謙督其軍；都督孫鏜軍于城西，刑部侍郎江淵參其軍，皆背城而陣。以交址舊將王通為都督，與御史楊善守城。時眾論戰(zhàn)守不一，主將石亨欲盡閉九門，堅壁以避賊鋒。謙曰：“不可。賊張甚矣，而我又先弱，是愈張也?！蹦寺氏仁孔?，躬擐甲胄，出營德勝門，以示必死。泣以忠義諭三軍，人人感奮，勇氣百倍。尚寶司丞夏?陳四策：一謂寇多騎，長于野戰(zhàn)，短于攻城，且堅壁勿戰(zhàn)，使之氣沮，然后出奇設(shè)伏，諸道奮擊。一謂寇深入，宜令死士夜襲其營，設(shè)伏內(nèi)地，以待追者。一謂寇既舉國入犯，邊無所御，宜分邊兵內(nèi)外夾攻，彼將自潰。一謂我軍依城為營，退有所歸，宜以三隊為法，前隊?wèi)?zhàn)退，令中隊悉斬以徇，不斬者同罪，使士知畏法。詔趨行之。喜寧嗾也先遣使來議和，索大臣出迎駕。眾莫敢出，乃以通政參議王復(fù)為禮部侍郎，中書舍人趙榮為鴻臚寺卿，出朝上皇于土城廟。也先、伯顏帖木兒擐甲持弓矢侍上皇。復(fù)等見上皇，進書敕。上皇視漢字書，也先視番字敕。也先曰：“爾皆小官，急令王直、胡氵熒、于謙、石亨來。”上皇諭復(fù)、榮曰：“彼無善意，汝等宜急去?！倍宿o歸。寇益四出剽掠，焚三陵殿寢祭器，逼宣武門，南逾盧溝橋，散掠下邑，攻城益急。石亨折弓厲聲曰：“宰臣不出計，莫能支矣?！贝髮W(xué)士陳循等疏請敕宣府、遼東總兵楊洪、曹義各選勁騎與官軍夾擊。又請旨募斬也先者，賞萬金，封國公。復(fù)偽作喜寧與太監(jiān)興安書云：約誘也先入寇，欲乘其孤軍取之。書為也先邏卒所獲，也先頗疑喜寧。既而宣府、遼東兵至，軍大振。時諸軍二十二萬列城下，寇見大軍盛而嚴(yán)，不敢輕犯。以數(shù)騎來嘗，謙設(shè)伏空屋，遣騎誘之。遂以萬騎來薄，伏發(fā)敗之。石亨出安定門，與其從子彪持巨斧突入中堅，所向披靡，敵卻而西。亨追戰(zhàn)城西，復(fù)卻而南。彪率精兵千人誘寇至彰義門，寇見彪兵少，逼之，亨率眾乘之，寇敗走。神機營都督范廣以飛槍火箭殺傷甚眾。都督孫鏜御寇西直門失利，諸將不相援。鏜急叩門求入，給事中程信監(jiān)軍西城，言鏜小失利，即開門納鏜。賊益張，人心益危。乃閉城趨鏜戰(zhàn)，寇逼城，鏜兵走死地，亦附城戰(zhàn)。信與都督王通、都御史楊善城上鼓噪，槍炮佐鏜。毛福壽、高禮往援，禮中流矢。石亨兵亦至，乃引退。于是也先知我有備，氣稍沮。于謙使諜，諜知上皇移駕遠(yuǎn)，命石亨等夜舉火，大炮擊其營，死者萬人。也先以上皇北遁，脫脫不花聞之，遂不敢入關(guān)，亦遁。也先出居庸關(guān)，伯顏帖木兒奉上皇出紫荊關(guān)。諸將分兵躡其后，石亨與從子彪復(fù)破寇于清風(fēng)店，孫鏜、楊洪、范廣逐寇至固安，又捷，奪回人口萬余。時寇騎散掠各郡，不過百余騎，驅(qū)人畜以自衛(wèi)，望之若萬眾，然猶殺官軍數(shù)百人，洪子俊幾為所獲。上皇出紫荊關(guān)，連日雨雪，乘馬踏雪而行，上下艱難，遇險則袁彬執(zhí)控，哈銘亦隨之。既入寇營，也先來見，宰馬，拔刀割肉，燎以進，云：“勿憂，終當(dāng)送還?！笔秤欈o去。
脫脫不花遣使來獻馬，議和，朝廷卻之。胡氵熒、王直曰：“脫脫不花、也先君臣素不睦，宜受其獻以間之?！睆钠溲?，使人入見，賜衣服酒饌金帛。
協(xié)守大同都督郭登議率所部，并糾集義勇，從雁門入援。先以蠟書馳奏，大略謂：“戎馬南驅(qū)，三關(guān)失險，留連內(nèi)地，為患非輕。欲悉起各處官軍民壯，入護內(nèi)廷。京兵擊于內(nèi)，臣兵擊于外，使賊有腹背受敵之虞，首尾不救之患?！鼻以唬骸爸页记幸眩彝鼒髧模怀蓴≡谔?，不負(fù)為臣之節(jié)?！币再\退，優(yōu)詔褒答之。時我?guī)煂音?，邊陲無完地。大同兵士戰(zhàn)沒之余，城門晝閉，人心土崩。有愛登者，泣謂之曰：“事已至此，奈何？”登曰：“天若祚國，必?zé)o他憂。若敵勢莫遏，吾與此城誓相存亡，當(dāng)不使諸君獨死也?！贝笸挛?，登氣益壯。吊死問傷，親為痛恤。晝夜籌慮，修城繕兵，以圖后舉。尋京師圍解，登上疏言：“寇騎雖回，離邊不遠(yuǎn)。傳報有云，黃河已凍，且向延綏。青草復(fù)生，再侵京闕。事雖未信，備必先修。乞推誠待下，側(cè)席求賢；明理克欲，以成圣學(xué)；親賢遠(yuǎn)佞，以收人望?！奔扔謧饕蚕葘?fù)犯京師，登以京兵新選，不可輕戰(zhàn)，又疏曰：“今日之計，可以養(yǎng)銳，不可浪戰(zhàn)；可以用智，不可斗勇。兵法知彼知己，可守則守。其淶水、易州、真定、保定一帶，皆堅壁清野，京兵分據(jù)，犄角安營。以逸待勞，以主待客，勿求僥幸，務(wù)在萬全。此謂不戰(zhàn)而屈人兵，善之善者也?！?br />
命都指揮董寬率兵督河間、沈陽等衛(wèi)，緝捕盜賊。時降人安置畿內(nèi)者，乘時并起為盜。十一月，以寇退，京城解嚴(yán)，降詔撫安天下。楊洪等班師還京。
論功封楊洪昌平侯，石亨武清侯。加于謙少保，總督軍務(wù)。謙固辭，不許。有頌謙功者，輒謝曰：“四郊多壘，卿大夫之恥。今但不城下盟，何功也?！睂W(xué)士陳循疏言：“守居庸副都御史羅通曉暢軍事，宜召還。守宣府總兵楊洪及子俊皆善戰(zhàn)，宜留之京師?！庇谥t曰：“宣府，京師之藩籬，居庸，京師之門戶，邊備既虛，萬一也先乘虛據(jù)宣府為巢窟，京師能安枕乎！”兵科給事中葉盛亦上言：“今日之事，邊關(guān)為急。往者馬營、獨石不棄，則六師何以陷土木；紫荊、白羊不破，則寇騎何以薄都城！即此而觀，邊關(guān)不固，則京城雖守，不過僅保九門，其如寢陵何？其如郊社壇?何？其如四郊生靈荼毒何？宜急令固守為便?！?br />
先是，土木既敗，邊城多陷，宣府孤危。既而復(fù)召宣府總兵入衛(wèi)京師，人心益懼。或欲遂棄宣府，紛然就道。都御史羅亨信不可，仗劍坐當(dāng)門拒之，下令曰：“敢有出城者必斬?！北娛级?。城中老稚歡呼曰：“吾屬生矣！”因設(shè)策捍御，督將士誓死守。寇知有備，不敢攻。至是，上從于謙、葉盛言，乃以左都督朱謙佩印鎮(zhèn)宣府，紀(jì)廣、楊俊副之。僉都王?鎮(zhèn)居庸。
上皇北至小黃河蘇武廟，伯顏帖木兒妻阿撻刺阿哈刺令侍女設(shè)帳迎駕，宰羊遞杯進膳。尋值圣節(jié)，也先上壽，進蟒衣貂裘，筵宴。哈銘、袁彬常宿御寢傍，天寒甚，每夜上皇令彬以兩脅溫足。一日晨起，謂銘曰：“汝知乎？汝夜手壓我胸，我俟汝醒乃下手?！币蜓怨馕渑c子陵共臥事。銘頓首。上皇夜出賬房，仰觀天象，指示二人曰：“天意有在，我終當(dāng)歸也?！鄙匣适构懼乱獠伷?，令勸伯顏送還朝。妻曰：“我婦人何能為！然官人洗濯，我侍巾脫，亦當(dāng)進一言。”伯顏嘗因獵得一雉，并酒一卣來獻。銘時時設(shè)喻慰上皇勿憂，或成疾。
時也先聲言欲送上皇還，眾遂多主和。于謙獨排眾議曰：“社稷為重，君為輕?！鼻踩松杲涓鬟厡ⅲ銐欃\計。命尚書石璞鎮(zhèn)守宣府，都御史沈固鎮(zhèn)守大同，都督王通守天壽山，僉都御史王?城昌平，都御史鄒來學(xué)提督京都軍務(wù)，平江伯陳豫守臨清，副都御史羅通守山西。
景帝景泰元年春正月，上皇書至，索大臣來迎。命公卿集議，廷臣因奏請遣官使北，賀節(jié)進冬衣。上謂必能識太上皇帝者始可行。群臣懼，謝罪。事遂寢。
大同總兵郭登敗寇于栲栳山。寇入大同境，登率兵躡之。行七十里，至水頭，日暮休兵。夜二鼓，有報云：“東西沙窩賊營十二，皆自朔州掠回?！钡钦僦T將問計，或言：“賊眾我寡，莫若全軍而還?！钡窃唬骸拔臆娙コ前倮?，一思退避，人馬疲倦，賊以鐵騎來追，即欲自全得乎？”按劍起曰：“敢言退者斬?！睆奖≠\營。天漸明，賊以數(shù)百騎迎戰(zhàn)，登奮勇先登，諸軍繼進，呼聲震山谷。登射中二人，手刃一人，遂大破其眾。追奔四十余里，至栲栳山，斬首二百余，奪還人馬器械萬計。進封定襄伯，食祿千一百石，與世券。是役也，登以八百騎破寇數(shù)千，為一時戰(zhàn)功第一。登為將智勇，善撫士卒，紀(jì)律嚴(yán)明，料敵制勝，動合機宜。在大同與賊相拒一年，大小數(shù)十戰(zhàn)，未曾挫衄。常恨馬少，步卒追賊不及。乃以己意設(shè)為夾地龍、飛天網(wǎng)，鑿為深塹，覆以土木，人馬通行，如履實地。賊入圍中，令人發(fā)機，自相擊撞，頃刻十余里皆陷。又用炮石擊賊，一發(fā)五十余步，人馬死者數(shù)十，賊傳以為神云。時也先分調(diào)各部擾邊，朱謙敗之于宣府，杜忠敗之于偏頭關(guān)，王翱敗之于遼東，馬昂敗之于甘州。修城堡，簡精銳，各邊皆有備。石亨佩大將軍印巡邊，石彪、楊俊亦間出，中國勢遂振。
閏正月，叛人小田兒伏誅。小田兒為也先鄉(xiāng)導(dǎo)，雜使中來?間虛實，于謙授計侍郎王?，就大同道誅之。二月，叛臣喜寧伏誅。寧懷二心，教也先擾邊。且不欲送上皇還，上皇深惡之。寧又忌袁彬，誘彬出營，將殺之，上皇急救之，乃免。彬與上皇謀，遣寧傳命入京，令軍士高盤與俱。密書系盤髀間，令至宣府，與總兵等官計擒之。既至宣府，參將楊俊出，與寧飲城下，盤抱寧大呼，俊縱兵，遂縛寧送京，誅之。也先聞寧誅，與賽刊王等分道入犯。
三月，也先、賽刊王寇大同、陽和，大同王寇偏頭關(guān)，答兒不花王寇亂柴溝，鐵哥不花王寇大同八里店，鐵哥平章寇天城，脫脫不花王寇野狐嶺，并萬全。
夏四月甲戌，戶部尚書金濂等議寇騎犯邊，大軍失利，遺有馬營、獨石、龍門、雕鶚等處芻糧，宜令督儲侍郎劉璉、提督軍務(wù)副都御史羅通及宣府總兵朱謙、游擊楊能會計徙運宣府。從之。
都督楊俊請大舉出塞，大同、宣府列營堅守為正兵，獨石、偏頭乘間設(shè)伏為奇兵，悉發(fā)京營與諸鎮(zhèn)兵，出塞逐北，而犁其王庭，可以得志。于謙曰：“報仇雪恥，臣等職也。顧興兵舉事，系社稷安危。即如俊所言，萬一我軍出塞，賊以偏師綴我，而別遣部落間道乘虛入寇，是自撤藩籬，非萬全計，臣愚未見其可?！鄙蠌闹t議。
大同參將許貴請遣使腆幣，以款寇兵，而徐為討伐計。于謙曰：“前者固非不遣使。都指揮季鐸、指揮岳謙遣，而寇騎已至關(guān)口。通政王復(fù)、少卿趙榮遣，而不獲征太上一信。其狡焉侮我而?我，何似而可言和？況也先不共戴天仇也，理固不可和。萬一和而彼遂肆無厭之求，從之則坐弊，不從則生變，勢亦不可和。貴介胄之臣，而委靡退怯，法當(dāng)誅?！笔菚r上任謙方專，疏既入，于是邊將人人言戰(zhàn)守。也先不得挾重相恫喝，抱空名不義之質(zhì)，始謀歸太上矣。
諜報也先逼總兵朱謙于關(guān)子口。明日復(fù)報追石亨于雁門關(guān)。烽火連屬，眾皆恐，請大發(fā)兵援之。于謙策也先大隊尚遠(yuǎn)塞，必張疑兵以脅我。乃上方略，授石亨，使皆堅壁，而令各營秣馬厲士，若將大舉者。仍遣延綏總兵帥騎渡河，于保德州設(shè)伏截殺。從之。已而賊果不至。
于謙以畿輔諸州郡兵力單甚，乃皆宿兵。奏遣都指揮陳旺、石端、王信、王?等分屯涿鹿、真定、保定、易州諸處，而以右都督楊俊帥焉。久之，皆屹然重鎮(zhèn)。
五月乙已，巡撫山西都御史朱鑒奏：“也先分道入寇，請令關(guān)隘守將畫地救援?？芊负忧?、保德、岢嵐，宜令偏頭關(guān)策應(yīng)；犯寧化、靜樂、忻州、定襄、太原、清源、交城、文水，宜令山西策應(yīng)；犯五臺、繁峙、崞縣，宜令雁門關(guān)策應(yīng)。其石州、寧鄉(xiāng)，宜令汾州守備分兵協(xié)守?！睆闹?。武清侯石亨奏：“寇騎六萬圍代州，官軍出戰(zhàn)有斬獲。又分營雁門關(guān)一路，恐侵京師?！毕峦⒊甲h，“黃花鎮(zhèn)、鞍口，外衛(wèi)西北邊境，內(nèi)護陵寢京師，宜益兵守備?！睆闹?。仍令兵部稽在京軍馬數(shù)以聞?？茯T犯宣府，總兵都督朱謙等率兵力戰(zhàn)，卻之，官軍陣亡者百四十人。都督江福等兵應(yīng)援不利，殺傷百余人。
兵部言：“通事馬云、馬青先奉使迤北，許也先細(xì)樂伎女，又許與中國結(jié)婚，皆出自指揮吳良，致開邊釁，請?諸法。”詔下錦衣衛(wèi)鞫之。立京團營操法。初，太宗以北伐故，宿重兵燕中。會承平久，
不能無老弱，公侯中貴人往往役占。土木之難，精銳略盡，雖有五軍、神機、三千諸營，然不相統(tǒng)一，每遇調(diào)遣，號令紛更，兵將不相識。于謙上言：“兵冗不練，遇敵輒敗。額四十余萬，非盡可用者，徒費大家米?！庇谑羌粗T營選馬步驍悍者十五萬，分為十營。每營各以都督領(lǐng)之。五千人為一小營，營以都指揮領(lǐng)之。團操以備警急，是為團營，而以謙總督。列侯石亨、楊洪、柳溥為總兵，太監(jiān)曹吉祥、劉永誠等監(jiān)之。余步騎仍歸三大營，曰老營。自是兵將相識，每出征即令原管都督領(lǐng)之，故號令歸一。洪、亨皆老將宿猾，而亨尤貪縱。謙威令嚴(yán)密，目視指屈口奏，悉合機宜。亨等雖為大帥，進止賞罰一由謙，相顧■首而已。
戮左都督楊俊?？?，楊洪子也，恃勇桀驁不可馴。先備獨石、馬營等。土木之變，棄城逃歸，馬營、龍門等入城皆不守。既而命為參將，帥兵巡哨懷來等處，復(fù)輒調(diào)永寧守備官軍于懷來，將永寧城西門砌塞。于謙劾其“方命專權(quán)，擅作威?！?。詔宥不問?？∮忠运脚贾笓]陶忠，杖撻死。父洪懼禍，奏取俊還京，隨營操練。既至謙并劾其獨石棄城，喪師辱國，及懷來私仇，捶死邊將之罪，謂：“非誅俊，無以懲戒將來?！北平o事中葉盛等亦劾之。于是逮系法司，議罪，斬于市。
阿刺遣使貢馬請和，邊臣留之懷來，以聞。是時，韃靼政事，也先專之，兵最多。脫脫不花雖為汗，兵少。知院阿刺兵又少。君臣鼎立，外親內(nèi)忌。其合兵南侵，利多歸也先，而弊則均受。及也先欲和，恥屈意，陰使阿刺等來言。于是禮部會議，請遣太常少卿許彬、錦衣都指揮同知馬政譯來使情偽。彬等言：“也先果欲議和罷兵，且奉還上皇?！弊嘀?，帝問尚書學(xué)士陳循曰：“也先可和耶？”循曰：“遣而備之?！鄙显唬骸叭??！蹦私淡t書厚賜阿刺，數(shù)“也先挾詐，義不可從。即阿刺必欲和好，待衛(wèi)刺諸部落北歸，議和未晚。不然，朕不惜戰(zhàn)也。”
六月，吏部尚書王直等言：“也先遣使請上皇還京，蓋上下神?陰誘其衷，使之悔悟。伏望皇上許其自新，遣使臣前去審察誠偽。如果至誠，特賜俯納，奉迎上皇以歸，不復(fù)事天臨民。陛下但當(dāng)盡崇奉之禮，庶天倫厚而天眷益隆?！鄙显唬骸扒溲陨醍?dāng)。然此大位非我所欲，蓋天地祖宗宗室文武群臣之所為也。自大兄蒙塵，朕累遣內(nèi)外官員赍金帛迎請，也先挾詐不肯聽。若又使人往，恐假以送駕為名，羈留我使，率眾來犯京畿，愈加蒼生之患。卿等更加詳之，勿遺后患?！?br />
上皇駕至大同。先是，也先入寇，聲言選戰(zhàn)馬奉上皇南歸。是日至大同，定襄伯郭登設(shè)計于城月門里，具朝服以候。潛令人伏城上，俟上皇入，即下城閘板。既及門，寇覺之，遂擁上皇退去。
武清侯石亨言：“雁門關(guān)一帶山口，雖已筑塞，賊猶漫山徑過，須斷其半山可行之處。京城四面，宜筑墩臺以便?望?！笔鸲级絻L事劉鑒言：“京師與懷來止隔一山，請自懷來筑煙墩，直至京師土城。遇事，舉火以報。”從之。
秋七月，也先屢以和議不成，復(fù)俾其知樞密院阿刺為書，遣參政完者脫歡等五人至京師請和。禮部議。尚書胡氵熒等奏奉迎上皇，帝不允。次日，帝御文華殿，召文武群臣諭曰：“朝廷因通和壞事，欲與寇絕，而卿等屢以為言，何也？”吏部尚書王直對曰：“上皇蒙塵，理宜迎復(fù)。乞必遣使，勿使有他日悔?！钡鄄粦唬骸拔曳秦澊宋?，而卿等強樹焉，今復(fù)作紛紜何！”眾不知所對。于謙從容曰：“天位已定，孰敢他議！答使者，冀以舒邊患，得為備耳！”帝意始釋，曰：“從汝，從汝?！毖砸?，即退。群臣出文華門，太監(jiān)興安傳呼曰：“孰堪使者？有文天祥、富弼乎”眾未答，王直面赤，厲聲曰：“是何言！臣等惟皇上使，誰敢勿行者！”安語塞，入復(fù)。時李實任禮科都給事中，帝命興安傳旨欲遣之，對曰：“實不才。然朝廷多事，安敢辭。”興安入復(fù)命，遂以李實為禮部右侍郎，充正使，羅綺為大理寺少卿，充副使，馬顯授指揮使，為通事。上御左順門召實等面諭曰：“爾等見脫脫不花、也先，立言有體?！鄙线z書脫脫不花可汗曰：“我國家與可汗，自祖宗來，和好往來，意甚厚。往年奸臣減使臣賞，遂失大義，遮留朕兄。今各邊奏報，言汗尚留塞上，殺掠人民。朕欲命將出師，念彼此人民，上天赤子，可汗殺朕之，朕亦殺可汗人，與自殺何異？朕不敢恃中國之大，人民之眾，輕于戰(zhàn)斗，恐逆天也。近得阿刺使奏言已將各路軍馬約束回營，是有畏天之意，深合朕心。特遣使赍書幣達(dá)可汗，其益體朕意，副天心。”復(fù)降璽書諭也先及阿刺，并遺可汗、也先、阿刺白金文綺。時閣臣及撫部諸臣承上意，止言息兵講和，不及迎復(fù)上皇意。實等遂偕完者脫歡行。以十七日至也先營，地名失八禿兒。既見也先，讀璽書畢，乃引見上皇。上皇居伯顏帖木兒營，所居氈義帳服，食飲皆膻酪，牛車一乘，為移營之具。左右惟校尉袁彬暨哈銘侍。實等見上皇泣，上皇亦泣。上皇曰：“朕非為游畋而出，所以陷此者，王振也?！币騿柼?、皇上、皇后俱無恙，又問二三大臣。上皇曰：“曾將有衣服否？”實等對曰：“往使至，皆不得見天顏，故此行但擬通問，未將有也?！睂嵉饶怂揭运恤莛D常服獻。上皇曰：“此亦細(xì)故，但與我圖大事。也先欲歸我，卿歸報朝廷，善圖之。儻得歸，愿為黔首，守祖宗陵墓足矣?！毖砸眩闫?。實等因問：“上居此，亦思舊所享錦衣玉食否？”又問：“何以寵王振至此，致亡國？”上皇曰：“朕不能燭奸。然振未敗時，群臣無肯言者。今日皆歸罪于我?！比漳?，實等歸宿也先營，酌酒相待。也先、伯顏貂裘胡帽，其妻珠緋覆面垂肩。碗酪盂肉，更互彈琵琶，吹{?爻}兒，按拍歌勸酒。也先曰：“南朝我之世仇。今天使皇帝入我國，我不敢慢。南朝若獲我，肯留至今日乎？”又言：“皇上在此，吾輩無所用之。每遣使南朝令來迎，竟不至，何也？”實等反復(fù)譬曉，欲奉迎上皇意。也先曰：“南朝遣汝通問，非奉迎也。若歸，亟遣大臣來?！睂嵉人燹o歸。上皇出三書授實，其一上皇太后，其一達(dá)于上，其一諭群臣。伯顏帖木兒約實速來成和好，且指也先幼子曰：“此與朝廷議姻者?！睂嵅桓覍?。實未至京，會脫脫不花亦遣使皮兒馬黑麻請和，右都御史楊善慨然請行。人皆危善，善曰：“上皇在沙漠，此為臣者效命之秋也?！敝袝崛粟w榮亦請往，乃遣善、榮及指揮王息、千戶湯胤績，同皮兒馬黑麻往。道遇實，實告以故。善曰：“得之矣，即敕書所無，可權(quán)以集事也?！睂嵓冗€朝，具述也先情，及上皇起居狀。諸文武大臣合疏言：“李實出塞，道中行，北騎聞欲議和，皆舉首加額，及見也先，殊喜，言迎使夕來，大駕朝發(fā)?！睂嵱志叩酪蚕然谶^，宜迎復(fù)。上曰：“也先詐。楊善已去。第以迎復(fù)意書敕付也先?！笔惯€，大臣言：“也先非詐也，臣等詢李實詳矣。彼使來和，當(dāng)遣使答。今請迎復(fù)，乃不與偕，是輕迎駕重講和也。不迎駕歸何以和為？”帝令再議。李實言：“也先約臣迎駕，毋出八月五日。臣言須得旨，不敢擅為期。也先言期必不可失，遂令渠長偕羅綺往大同，調(diào)還擾邊人馬。臣還過懷來、宣府，見軍民始敢出郊芻牧，誠非空言。伏望陛下俯從群請，脫有虞詐，亦可塞之。若過所期，更欲使臣，亦不敢往?！钡劬垢队瓘?fù)于敕書而已，不遣使，曰：“待楊善歸?！北O(jiān)察御史畢鑾復(fù)言：“群臣之情切矣。陛下必待善歸。夫中國所恃者信義也，不迎不義，失期非信。就令彼詐，我備在也?！焙擦中献屢嘁詾檠?。帝曰：“上皇朕兄，豈有不迎？彼情叵測，正欲探之。情誠而迎，又何暮焉?！睏钌萍瘸鼍?，也先使所善田民者，為館伴來迎，且有所探，飲帳中，謂善曰：“我亦中國人，被留于此。前者土木之役，六師抑何弱也？”善曰：“當(dāng)是時，六師之勁悉南征，而中貴人振欲邀太上幸故里，止扈從，一不為備，故潰。雖然，彼幸而勝，未見為福。今者南征之士悉歸，可二十萬。又募中外材官技擊，得三十萬。悉教以神槍、火炮、藥弩，射命中，百步之外洞人馬，復(fù)穿七札。又用言者計，沿邊要害，皆隱金椎三尺，所值蹄立穿。刺客林立，夜度營幕若猿猱。而皆已矣，置之無用矣?！眴枺骸昂我匝詿o用？”曰：“和議成，方且歡飲若兄弟，而又何用也！”其人悉以語也先。二十九日，至也先營，值其出獵。八月初二日丁卯，與也先相見，也先問減馬價故。善曰：“往時外使，不過三十人。今多至三千余人，即稚子亡弗賚者，金帛器服絡(luò)繹載道，而豈得言薄?！币蚕仍唬骸叭粍t奈何留我使？予我帛，時剪裂幅不足者？”善曰：“帛有剪裂不足者，通事為之也，事露而誅矣。即所進馬有劣弱，而貂皮敝，豈太師意耶？至使臣所從人，為奸盜他所，或遇害，中國留之何用！”也先又問市■事，善言：“此小民市易，朝廷豈知?！鄙埔驓v述累朝恩遇之厚不可忘。且言天道好生，今縱兵殺掠，上干天怒，反復(fù)辨論，數(shù)千百言。也先喜。也先問：“上皇還，更臨御否？”善言：“天位已定，不得再易?！币蚕葐枺骸肮艌?、舜事如何？”善言：“堯讓位于舜，今日兄讓位于弟。”也先悅服。平章■吉爾問善：“欲迎復(fù)，來何操？”善言：“若操賄來迎，后人以爾貪賄歸上皇。今無所操而歸，書之史冊，后世皆稱述。”也先然其言，曰：史中好為書也。“伯顏帖木兒請留使臣，遣使欲南朝更請上皇臨御。也先曰：”曩令遣大臣來迎，大臣至矣，不可無信。”引善見上皇。明日，也先設(shè)宴餞上皇于其營，善侍。也先與妻妾以次起為壽。酒中，令善坐。上皇亦曰：“從太師言，坐?！鄙圃唬骸半m草野，不敢失君臣禮。”也先顧羨曰：“中國有禮?！绷T酒，送上皇出。明日，宴使臣。又明日，伯顏帖木兒設(shè)宴餞上皇。又明日，亦宴使臣。又明日，癸酉，上皇駕行，也先與渠帥送車駕可半日許，下馬，解弓箭戰(zhàn)裾以進，諸渠帥羅拜哭而去。伯顏帖木兒獨送上皇至野狐嶺，進酒賬房。既畢，屏人語哈銘曰：“我也先順天意，敬事皇帝一年矣?；实鄞藖恚瑸樘煜乱?，歸時還當(dāng)作皇帝，即我主人，有緩急我可得告?。”眾皆道傍送駕，進牛羊。善口呼：“皇帝行矣！”伯顏帖木兒再送駕出野狐嶺口，上皇攬轡，慰藉而與之別，伯顏帖木兒大哭歸，仍命渠帥率五百騎送至京師。既別去，行數(shù)里，復(fù)有追騎至，上皇失色。既至，乃其平章昂克出獵得一獐，馳使來獻。受之，乃去。駕入關(guān)。丁丑，上皇至宣府南城。上遣太常少卿許彬奉迎。工部尚書高谷、給事中劉福等言：“奉迎上皇，禮不宜薄。”禮部連日會議未定。壬午，上皇至宣府。癸未，千戶龔遂榮投書于高谷所。谷袖入，傳示文武大臣。王直、胡氵熒謂：“禮失而求諸野?！庇陨下?，中止。給事中葉盛、程信、于太上疏言：“諸大臣持一帖，群立午門傍聚觀，議論藉藉，乞宣問之?！睍陨匣手觯宰谏绻?，非游獵也。都人聞上皇且還，無不喜躍，迎復(fù)禮宜厚，上亦當(dāng)避位懇辭，然后復(fù)位，否則貽譏后世。上詰諸大臣，已而知書出谷所。上曰：“朕未嘗塞言路，谷大臣，胡不告朕，為匿名書耶？”遂榮恐累谷，乃發(fā)憤自白。陳循、王文見之恚甚，請治其罪，下錦衣衛(wèi)獄。然上不深罪也，尋釋之。己卯，上皇至懷來。將抵居庸，禮部始得旨，群臣同禮部議迎復(fù)儀注，兵部總?cè)肿h防變方略，百官集會議所，都御史王文忽厲聲曰：“孰以為來耶？黠寇不索金帛，必索土地耳！”眾素畏文，相顧莫敢言。給事中葉盛等造禮部問，時胡氵熒已具儀注送內(nèi)閣矣。略謂：“天寶之亂，玄宗幸蜀，肅宗即位靈武，尊玄宗為太上皇帝。肅宗收復(fù)兩京，迎還上皇。至咸陽，備法駕望顏樓。上皇在宮南樓，肅宗著紫袍，望樓上，拜舞樓下。上皇降樓，撫肅宗而泣，辭黃袍，自為肅宗著之。肅宗伏地，頓首固辭。上皇曰：‘天下人心皆歸于汝，使朕得保余齡，汝之孝也?！C宗乃受。今備法駕安定門外，誠為太簡?！钡墼唬骸皯]墮狡寇計，故簡其禮。大兄入城，朕知尊親?！彼靷浞{候安定門外。庚辰，上皇至唐家?guī)X，遣使回京，詔諭避位，免群臣迎。丙戌，百官迎上皇于安定門。上皇自東安門入，上迎拜，上皇答拜，各述授受意，遜讓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宮，群臣就見而退，大赦天下。
命保定伯梁瑤征苗寇，以河間等降丁從征。先是，永樂間，塞北部落來降者，多安置河間、東昌等處，生養(yǎng)蕃息，強悍不可制。方也先入寇，乘機騷動。至是，大發(fā)兵征兩廣、湖、貴苗寇，兵部尚書于謙奏遣之。其有名號者厚賞犒，隨軍有功則官之。已而更遣其妻子往，自是肘腋無他患。
二年秋九月，也先遣使求通好，固邀我使往報。上從言官議，詔絕之。三年夏四月，命都督同知孫安鎮(zhèn)守獨石、馬營，以兵科都給事中葉盛為山西右參政，協(xié)贊軍務(wù)。
先是，楊洪鎮(zhèn)獨石、馬營等八城。已已失守，殘毀未復(fù)，議者欲棄之。于謙曰：“棄之則不但宣府、懷來難守，京師不免動搖。”乃薦安，授以方略，仍命盛贊其軍務(wù)。盛至，列利害八條以進，次第行之。率兵度龍門關(guān)，且戰(zhàn)且守，八城完復(fù)如舊。盛又請帑金五千兩，買牛犢，簡戍卒不任戰(zhàn)者，俾事耕稼，歲課余糧于官，凡軍中買馬、修器、勞功、恤孤諸費皆取之。盛在獨石五年，軍民賴之，邊境得安。時土木北狩，浙、閩、三楚、貴、竹盜賊蜂起，前后命將將兵，皆出謙獨運，號令明審，動合機宜。雖宿舊勛臣，少不中程律，即請旨切責(zé)不貸。片紙行萬里，電耀霆擊，靡不惴惴效力，毋敢飾虛辭以抵者。以故天下咸服謙，而歸上能用人。
谷應(yīng)泰曰：英宗北狩，戰(zhàn)士兵甲死亡略盡，邊關(guān)守隘望風(fēng)奔潰，搖足之間，黃河以北非國家有矣。幸而遷都議格，鐘虡不驚。然而君父叩關(guān)，臣子拒敵，彼出有名，我負(fù)不義。狐疑既生，上下瓦解，講使亟行，責(zé)問無已。長安必不可守，英宗必不能歸，徒使有貞之輩操星象而笑其后也。嗟乎！南遷不行，然后國存；和議不行，然后君存。兩議俱息，君國皆存，而少保之禍不得旋踵矣。當(dāng)夫北兵四合，守御單寒，虎穴故君，已置度外，圍城新主，亦危孤注，身先矢石，義激三軍，家置環(huán)寺之薪，人守州兵之哭。傲如石亨，怯如孫鏜，懦如王通，無不斬將搴旗，緣城血戰(zhàn)，追奔逐北，所向披靡。此一役也，軍聲復(fù)振，君臣固守，陵闕盤石矣。然而遣使入朝，動請迎駕，懸?guī)熦饴?，輒托回鑾。彼直我曲，彼壯我老。也先者，方且挾此奇貨，羈制中原。以戰(zhàn)不敗，以和可成，輸幣不還，進而割地，割地不歸，誘之稱臣，中原生靈，自此無安枕矣。而乃兄終弟及，父子之情既割；社稷為重，君臣之義亦輕。至則龍衣糗食，敬輸橐饣?之忱；歸亦別院閑宮，不過漢家之老。然則挾天子者，挾一匹夫耳！邀利之心懈，而好義之心萌，郭登之言決，而楊善之說行，英皇自此生入玉門矣。
昔太公置鼎，漢祖分羹；徽、欽被執(zhí)，宋高哀請。一則新豐雞犬，還老闕庭；一則淚灑冰天，終于輿櫬。蓋相如碎璧而璧存，賈胡藏珠而珠去，擁空名者視同虛器，居必爭者勢難瓦全也。夫昭王沈漢，穆滿難歸；楚懷入秦，頃襄不反。彼此得失，危不間?。故漢高分羹之語，乃孝子之變聲；郭登有君之謝，實忠臣之苦節(jié)。英宗不感生還，反疑予敵。謙死東曹，登貶南都，忠臣義士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景帝外倚少保，內(nèi)信興安，狡寇危城，不動聲色。當(dāng)時朝右，豈乏汪、黃；建炎踐祚，亦有宗、李。相提而論，景誠英主。而乃戀戀神器，則又未聞乎大道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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