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卷第五十四

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 作者:(宋)楊仲良


  英宗皇帝

  光獻垂簾

  嘉祐八年四月。先是,輔臣奏事,帝必詳問本末,然后裁決,莫不當理,中外翕然,皆稱明主。是日晚,忽得疾,不知人,語言失序,復召已責降醫(yī)官朱道安、甄立里、秦宗一、王士倫等人侍疾。丙子,尊皇后曰皇太后。丁丑,群臣三上表請聽政。戊寅,詔許之,既而以疾不果。己卯,大赦。上疾增劇,號呼狂走,不能成禮。韓琦亟投杖褰簾,持上呼內(nèi)人,屬令加意擁護,又與同列入白太后,候聽政日,請?zhí)髾嗤幏帧6Y院奏請其日皇帝同太后御內(nèi)東門小殿垂簾,中書、樞密院合班起居,以次奏事,或時召學士,亦許至小殿。皇太后處分稱『吾』,群臣進名,起居于內(nèi)東門。從之。

  韓琦投杖褰簾擁護英宗事,據(jù)《家傳》及王巖叟《別錄》,國史并無此。

  壬午,輔臣入對于柔儀殿西閣,皇太后御內(nèi)東門小殿,垂簾聽政。初議帝與太后同御東殿垂簾,輔臣合班以次奏事。及見上方服藥,權居柔儀殿東閣之西室,太后居其東室。輔臣既入西室候問圣體,因奏軍國事,太后乃獨御東殿,輔臣以故事復奏于簾前。甲申,司馬光上皇太后疏曰:『大行皇帝天性至仁,群臣之功或未足言,而賞之已厚;罪或不可容,而罰之至輕。善則善矣,而小人不識大恩者,或幾于驕慢。臣竊意陛下今茲繼而為政,必糾之以嚴。糾之以嚴,誠是也。然天下之涵濡大行皇帝圣澤日久,一旦暴加繩檢,恐駭而離心。伏愿殿下徐以義理教之戒之,有不聽從而尤無良者,然后加刑罰焉,則誰敢不肅?此善之善者也?!挥衷唬骸航竦钕鲁鯏z大政,四方之人,莫不觀聽,以覘盛德。臣以為凡名號禮數(shù)所以自奉者,皆當深自抑損,不可盡依章獻明肅皇后故事,以成謙順之美,副四海之望?!挥衷唬骸簨D人內(nèi)夫家而外父母家,況后妃與國同體,休戚如一。若趙氏安則百姓皆安,況于曹氏,必世世長享富貴明矣。趙氏不安則百姓涂地,曹氏雖欲獨安,其可得乎?』上自不豫以來,喪皆禮官執(zhí)事,群臣奉慰,則垂簾不坐。乙未,大祥,上始親行禮,又卷簾坐受慰。人心稍安。己亥,群臣上表,請臨朝聽政。表三上,乃許之。詔禮院別擇日御正殿。上疾猶未平,命輔臣禱于天地、宗廟、社稷及景靈宮、寺觀,又遣使二十一人禱岳瀆名山。

  六月癸酉,上復以疾不出。是時惟兩府得入對柔儀殿,退詣內(nèi)東門小殿簾帷之外,覆政事于皇太后如初。帝自感疾,即厭服藥餌。韓琦嘗親執(zhí)藥杯以進,帝不盡飲而卻之,藥污琦衣。太后亟出御服賜琦,琦不敢當。太后曰:『相公殊不易。』皇子仲鍼侍側,太后曰:『汝盍自勸之?』帝亦弗顧也。

  帝初以憂疑得疾,舉措或改常度。其遇宦官猶少恩,左右多不悅者,乃共為讒間,兩宮遂成隙。太后對輔臣嘗及之,韓琦因出危言感動太后曰:『臣等只在外得見官家,內(nèi)中保護,全在太后。若官家失照管,太后亦未得安穩(wěn)?!惶篌@曰:『是何言?自家更切用心。』琦曰:『太后照管,則眾人自然照管矣。』同列為縮頸流汗?;蛑^琦曰:『亦太過否?』琦曰:『不如此不得間?!挥袀鞯墼趯m中過失事,眾頗惑。琦曰:『豈有殿上不曾錯了一語,而入宮門即得許多錯?琦固不信也?!粋髡咭嗌韵ⅰ?br />
  此據(jù)琦《家傳》及《別錄》,但略加刪潤,大意與十一月末所載略同。蓋此時琦未赴昭陵,彼時歸自陵下,不妨兩出之。

  七月壬子,初御紫宸殿,退御垂拱殿。中書、樞密奏事。帝自六月癸酉不御殿,至是始見百官,感動者久之。其后只日御前殿,雙日御后殿,惟朔、望則前后殿皆不御。至祔廟如故。

  九月。帝既視朝前后殿,而于聽事拱默謙抑。御史中丞王疇上疏曰:『廟社擁護陛下起居平安,臨朝以時,僅逾半載,而未聞開發(fā)聽斷,德音遏塞,人情缺然。臣屢嘗論奏,愿陛下?lián)苋ヒ少E,自與二府講評國論,明示可否,而迄今言動寂寥,中外未有所傳,此蓋議論之臣辭淺情狹,不能仰寤君聽。伏望思太祖、太宗艱難取天下之勞,真宗、仁宗憂勤守天下之力,勉于聽決大政[1],以慰母后之慈。毋疑貳謙抑,自使盛德閣然不光?!?br />
  十一月,方帝疾甚時,云為多乖錯,往往觸忤太后。太后不能堪,左右讒間者或陰有廢立之謀。昭陵既復土,韓琦歸自陵下。太后遣中使持一封文書付琦,琦啟之,則帝所寫歌詞并宮中過失事。琦即對使者焚毀,令復奏曰:『太后每說官家心神未寧。心神未寧,則語言舉動不中節(jié),何足怪也?』及進對簾前,太后嗚咽流涕,具言,且曰:『老身殆無所容,須相公作主!』琦曰:『此病故耳,病已,必不然。子病,母可不容之乎?』太后不懌。歐陽修繼言曰:『太后事仁宗數(shù)十年,仁圣之德,著于天下。婦人之性,鮮不妒忌。昔溫成驕恣,太后處之裕然,何所不容?今母子之間,而反不能忍也?』太后曰:『得諸君知此,善矣?!恍拊唬骸捍耸潞为毘嫉戎型饽恢?。』太后意稍和。修又言曰:『仁宗在位歲久,德澤在人,人所信服,故一日晏駕,天下稟承遺命,奉戴嗣君,無一人敢異同者。今太后深居房闥,臣等五六措大爾,舉動若非仁宗遺意,天下誰肯聽從?』太后默然。它日,琦等見帝,帝曰:『太后待我無恩?!荤葘υ唬骸鹤怨攀ブ髅魍醪粸樯僖樱华毸礊榇笮?,豈其余盡不孝也?父母慈愛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愛而子不失孝,乃可稱耳。正恐陛下事父母未至,父母豈有不慈愛者?』帝大悟,自是不復言太后短矣。

  焚歌辭據(jù)《韓琦家傳》,謂焚歌詞時,琦在陵下,恐不然?!秳e錄》稱琦在中書,今略加刪潤,其他則據(jù)蘇轍《龍川別志》。但《別志》云:大臣有不預立皇太子者,陰進廢立之計。既不出主名,深恐必無之,或當時宦官輩有此議,非大臣也。如《家傳》所載太后問昌邑王,亦竟不知何人為太后言此,今輒改為左右讒間者,庶不失事實?!秳e志》又云:歐陽修獨見帝。按《傳》則云韓琦獨見,其勸帝盡禮。于太后語意略同,今改為琦等云云,或得其事之實也。

  治平元年三月己酉[2],司馬光言:『皇太后有莫大之德三,陛下奉養(yǎng)之禮若絲毫不備,天地鬼神,其謂陛下為如何?此不可不留圣心也?!挥盅裕骸阂嗽t侍從近臣每日輪一員直資善堂,夜則宿于崇文院,以備非時宣召。其余群臣見及奏事者,亦望細加訪問,以廣聰明,裨益大政?!凰眨膺M對,又言:『陛下昔在藩邸事濮王,承順顏色,備盡孝道,凡宮中之事,濮王畢委陛下干之,無不平允。陛下事皇太后,當一如濮王然后可;視天下之政,當一如宮中之事然后可。』光尋以言不用懇求外補,帝令宰臣宣諭曰:『卿所言事略皆施行,且供諫職,未須求去。』光復奏:『今陛下雖奉事皇太后加于往日,猶未及事濮主之時承順顏意,曲盡歡心。雖省覽庶政,猶未嘗訪問群臣,講治亂之切務。臣雖日侍丹康,有何所益?』呂誨言:『近日圣體平復,中外均慶,萬機之事,未聞親決議者,謂陛下避讓,有所待焉。果如是,恐未為順。當陛下違豫之時,非皇太后內(nèi)輔,則政無所寄。大臣建策,于國忠也。然而陛下臨朝御前殿,百官朝罷,兩府大臣方至內(nèi)東門,是綱領柄權皆在于手,陛下猶未專決,何所待也?』誨遂言于皇太后曰:『萬機浩繁,殿下焦心勞思,曾未稍休,非所以燕怡福壽之本。況皇帝躬親治事,勤勵如此,在于圣慮,應已慰安。臣愚以謂東殿簾幃宜五七日一御,咨詢大臣,無俾曠事,庶少均暇逸,于翊政之道亦無所損。當在沉機,奮于獨斷,豫宣教命,誕告于朝廷。外形謙讓之宜,中遂優(yōu)游之樂?!?br />
  四月,權御史中丞王疇上疏,請車駕行幸,以安人心。于是執(zhí)政及諫官相繼亦有請。上曰:『當與太后議之。』韓琦以白太后,太后曰:『上疾新愈,恐未可出?!荤唬骸荷弦庖嘧灾^可出矣。』太后曰:『今素仗皆未具,更少須。』琦曰:『此細事,不難辦也?!荒嗽t有司擇日以聞。甲午,祈雨于相國、天清寺、醴泉觀。帝久不豫,至是士庶歡呼相慶。戊甲,皇太后出手書付中書還政。是日,遂不復處分軍國事。先是,上疾稍愈,自去年秋間日御前后殿視朝聽政,兩府每朝,入內(nèi)東門小殿,覆奏太后如初。太后再出還政手書,大臣以白,上輒留之不出。上既康復無他,太后復降詔書還政。韓琦久欲太后罷東殿垂簾。嘗一日取十余事并以稟上,上裁之決如流,悉皆允當。琦退,與同列相賀,因謂曾公亮等曰:『昭陵復土,琦即合求退。觀上體未平,遷延至今。上聽斷不倦如此,誠天下大慶。琦當于簾前先白太后請一鄉(xiāng)郡,須公等贊成之?!还恋冉栽唬骸撼驳脽o公?公勿庸請也?!挥谑窃剸|殿,覆奏上所裁決十余事,太后每事稱善。同列既退,韓琦獨留,遂白太后如向與公亮等言。太后曰:『相公安可求退?老身合居深宮,卻每日在此,甚非得已。且容老身先退?!荤Q:『前代如馬、鄧之賢,不免貪戀權勢。今太后便能復辟,誠馬、鄧所不及?!灰蛟侔莘Q賀,且言:『臺諫亦有章疏乞太后還政,未審決取何日撤簾?』太后遽起,琦即厲聲命鸞儀司撤簾。簾既落,猶于御屏后微見太后衣也。

  太后還政撒簾事,據(jù)蔡氏《直筆》、《邵氏見聞錄》,并參取《韓琦家傳》及王巖叟《別錄》。及《家傳》所載太后不樂還政等語,皆虧損圣德,且非事實,今并削去。《直筆》誤云琦告樞相文彥博,亦不取。

  嘉祐初,琦與富弼同相,或中書有疑事,往往私與樞密院謀之。自弼使樞密,非得旨令兩府合議者,琦未嘗詢于弼也。弼頗不懌。及太后還政,撤東殿簾帷,弼大驚,語人曰:『弼備位輔佐,他事固不敢預聞,此事韓公獨不能與弼共之耶?』或以咎琦,琦曰:『此事當如出太后意,安可顯言于眾?』弼自是怨琦益深。

  富弼怨琦事,據(jù)司馬氏《記聞》?!渡凼下勔婁洝贩Q弼謂韓公『欲致弼于族滅之地』,恐弼無此言也。

  呂誨上言:『皇太后罷同聽政,謙尊之德,光輝益著。在皇太后則為得之,在陛下宜何如哉?伏望降詔,曲形謙讓,至于再三,感動群情,庶幾中禮?!徽d尋又言:『皇太后事先帝日久,稔詳治道,方罷共政,雖陛下至明燭理,凡百官關白,示未敢專之,則上慰慈顏,所得多矣?!桓?,上始日御前后殿如故。御史中丞王疇上疏云云:『愿詔二府大臣講求所以尊崇母后之禮,若朝廷嚴奉之體與歲時朔望之儀、車服承衛(wèi)之等威、百司供擬之制度、他時稱尊之美號、外家延賞之恩典,可以稱奉親之意者,皆宜優(yōu)異,以發(fā)揚母后功烈?!皇侨?,詔中書、樞密院參議尊崇皇太后儀范以聞。壬子,詔皇太后令稱圣旨,出入唯不鳴鞭,他儀衛(wèi)如章獻明肅太后。丙辰,上皇太后宮殿名目慈壽,加宣徽北院、保平節(jié)度使、判鄆州曹佾同平章事。初議除拜,上以問宰相韓琦,琦曰:『陛下推恩元舅,非私外戚也。』以問樞密使富弼,弼對如琦。遂降制,而太后持其制弗下。上固請,久之乃許。

  司馬光《記聞》載韓維說慈壽將歸政,潁王謂維及孫思恭曰:『慈壽欲為曹佾求使相?!欢瞬粦?,王竟使王陶達意于政府,果得之。它日,二人獨見,維以是戒王曰:『今陛下已親政,內(nèi)外上下事體已定,當專心孝道。均養(yǎng)三宮而已,它事勿預也?!话矗骸秾嶄洝罚嘿葡?,太后猶持之。不知求使相果太后意否?當考。

  壬戌,以帝康復,命輔臣謝天地、宗廟、社稷、宮觀。癸亥,司馬光上皇太后疏曰:『臣在闕門之外,無由知禁廷之事。竊聞道路之言,未詳虛實,皆言近日皇帝與皇后奉事殿下恭勸之禮甚加于往時,而殿下遇之太嚴,接之太簡,或時進見,殿下雖賜之坐,如待疏客;語言相接,不過數(shù)句,須臾之間,已復遣去。如此,子母之恩如何得達?婦姑之禮如何得施?所以使之疑惑恐懼不敢自親者,蓋以此也。臣竊惟殿下母儀天下逾三十年,柔明之譽洽于中外?;实埤垵?,藩邸進德修業(yè),仁圣之望,光于遠邇。先圣以至公大義選賢建嗣,海內(nèi)之人,皆謂繼統(tǒng)之日,慈孝之風必自家刑國,誠不意閭巷之民忽有今之異論。推其本原,蓋由皇帝遇疾之際,宮省之內(nèi),必有讒邪之人造飾語言,互相間諜,一則詐效小忠,以結殿下,僥求祿利;二則自知過失素多,畏嗣君之嚴有所不容;三則欲竊弄權柄,惡長君聰明,使己不得自恣,是以日夜窺覘,拾掇絲毫之失,無不納于殿下之耳。殿下雖至聰哲,不能無疑,雖至仁慈,不能無怒?;实垡詣偨≈郧诒娍冢瑹o以自伸,不能不憤悒,遂使兩宮之間介然相失,久而不解,流聞于外,朝野之士,有敢竊議其是非者,深可惜也。今天誘其衷,殿下濬發(fā)慈旨,卓然遠覽,舉天下之政歸之皇帝,此乃宗廟之靈,生民之福。然臣竊料讒邪之人心如沸湯,愈不自安,力謀離間。彼皆自營一身之私,非為國家與殿下之計也。臣愿殿下鑒察其情,勿復聽納,斥遠其人,勿置左右。召諭皇帝以向來紛紛,皆此屬所為,自今以后,母子之間,當坦然無疑?;实郾靥槠莘屑ご葜x,然后兩宮之歡,一皆如舊?;实圻M見之際,殿下宜賜之溫顏,留之從容,往來無時,勿加限絕。或置酒笑語與之歡欣,相待一如家人之禮,則殿下坐享孝養(yǎng),何樂如之?』呂誨言于太后曰:『臣伏睹殿下近降手書,以皇帝既安,堅罷同政,圣子恭孝,遂成母德,雖前世有還明辟之事,亦未聞期月而成輔翊之功及形謙之美者,休聲茂實,當垂光于萬世矣。然聞外議,以符寶未歸于上前,臣有以知非殿下之意焉。何則?國政猶不欲其久,而復眷留符寶哉?萬一所司行遣之間稍有稽緩,涉此議論,無益于圣躬,亦恐前降圣旨,或未孚于中外,則有累全德始終之際,不可不審。臣所以瀝懇而言,萬死無避,惟祈鑒照,天下幸甚!』

  侍御史知雜事龔鼎臣上疏曰:『伏睹手書還政,殿下優(yōu)游房闥,尊安內(nèi)朝,人心悅舒,天意調(diào)順,昆蟲草木,無不欣喜。然自降手書,今二十日矣,惟御寶尚未致上前。符寶之重,與神器相須,久而未還,益招群論,臣竊為殿下惜。宜戒職掌之吏速歸御用之寶,不可緩也?!?br />
  閏五月戊辰,宰臣韓琦等遷官,樞密使富弼遷戶部尚書。辛未,富弼具奏辭所遷官曰:『陛下錄臣事先帝微勞,曷若報皇太后今日之大恩?恭惟先帝無子,立陛下為嗣,中外皆知當時盡出皇太后密諭,料陛下自知之。又竊聞陛下初立為皇子,召居禁中,其時先為奸人所諜,不無小惑,內(nèi)外之人,以至陛下舊邸諸親,無一人敢通信問者。陛下飲食以來,悉皆闕供,皇太后亦不敢明然主之,但曉夕惶恐,百方為計,偷送食物之類者甚多,陛下豈不省之乎?洎先帝晏駕之夕,中外惶駭?;侍罅⒈菹掠趥}卒中,天位遂定。無何,兩三日后,陛下以積憂成疾,天下萬務,無所取稟。大臣列奏,請?zhí)髾嗤犝藳Q不是皇太后本意,蓋不得已從大臣之請也。陛下才康復,皇太后即日還政,退居深宮,此天下之人有識無識,盡知皇太后始終無所負于陛下也。臣自去歲六月初被召還朝,充位樞府,凡百幾務,先于陛下處奏定指揮,次至簾前關白而已,并無一字可否,一依先得圣旨,如此者凡近一年,此足以見皇太后至公之心,心不以尊且親有所凌壓,而輒生異同也。臣又思皇族中,于仁宗洎皇太后校其親疏,與陛下同者多矣。就眾多中獨取陛下為嗣,今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其為恩德,可與天地比其高大,陛下何如報答則可以稱副?而反于仁宗不能謹祭祀,于皇太后不能備孝養(yǎng),此皆人子常分,尚多闕失,況敢更望他有所報乎?皇太后垂簾日,嘗謂臣與胡宿、吳奎曰:「無夫孤孀婦人無所告訴?!钩嫉裙猜劥苏Z,實為傷心。必料中書亦聞其說。又向者竊聞先帝諸公主,陛下易其所居,以安己女,此知者尤甚痛心,亦未嘗聞陛下略加恩煦。恭惟先帝臨御天下四十一年,仁德恩澤,入人骨髓,以至遍及蟲魚草木。臣事先帝亦三十余年,自布衣擢至首相,恩德可謂至大。今日不忍見其孀白幼女失所如此,而臣反坐享陛下遷寵,還得安乎?仁宗與皇太后于陛下有天地之恩,而尚未聞所以為報;臣于陛下,不過有先時議論絲發(fā)之小勞,何賞之可加?陛下忘天地之大恩,錄絲發(fā)之小勞,可謂顛倒,不思之甚也?!蛔嗳?,不報。弼又奏曰:『臣愿陛下奉仁宗祭祀,盡恭敬之道;事皇太后顏色,極誠實之禮。若勤勤不已,則孝德自然彰聞于外,京師翕然歌詠,傳達天下,遂成風教,陛下可不勞而治,至時推恩數(shù)倍。今日臣自不辭讓,君臣之際,兩得其宜?!蛔嘀亮呱希藘?yōu)詔答焉。弼又奏曰:『圣詔云:鴻惟仁宗皇帝欲報之德,昊天罔極。皇太后子育朕躬,方以天下之養(yǎng)承顏于朝夕,矧敢曰養(yǎng)之至乎?臣謂天下為人父母者,咸愿陛下踐此說,行此心,蓋欲其子孫化之,而盡為孝子順孫也。況近在陛下左右,日夕輔導,傾耳凝聽,尤甚于天下人之心也。但聞陛下于仁宗祭祀、皇太后孝養(yǎng)略有加于前,則臣倡一為十,傳于士大夫,使展轉宣布于天下,以慰天下為人父母者之心,且以廣吾君至孝之德于外。所恨近日寂無他聞,與向時所聞者多無小異,此臣所以不得不竭盡肝膽,思有補于圣明也。又詔曰:「今既勗朕以事親之道,而拒君命不受,豈其言之戾耶?」此乃視草學士不盡見臣文字始末,故有相戾之語耳。臣累奏勸陛下事親之道如此之切,反自違君命者,蓋有上□之所說云耳[3],豈可便謂之為戾乎?』弼又兩奏,卒不聽,乃受之。

  八月丙辰,宣政使、入內(nèi)都知、安靜軍留后任守忠為保信節(jié)度使[4],蘄州安置。初,上為皇子,令守忠宣召,守忠避不肯行。及上即位,不豫,遂交斗兩宮間,于是又擅取奉宸庫金珠數(shù)萬兩獻皇后,因受賞賜。呂誨言:『昨嘉祐中,臣僚請立皇子,先帝與太后屬意陛下,屬日久,守忠百端沮抑,幸立幼君,以邀后福。賴天意不移,宰臣韓琦等力贊成之。先是誣毀宗懿不孝,乃其本謀也。逮先帝晏駕,太后主持神器,大臣盡力,守忠何力之有?陛下服藥經(jīng)年,守忠醞造言語,交斗兩宮,惟幸慈孝有所不至,暨迎先帝木主下降,禮院定太后出入儀式,守忠堅欲用乾興之例,非圣后明賢,幾為守忠所誤。今春揣知太后有罷同聽政之意,因陳還辟之說,掠功于己,以奉陛下。外臣自去冬以來[5],但聞陛下孝養(yǎng)之闕。今夏以后,只聞太后慈愛之失。騰謗之由,又可明也。然反覆語言,離間宮禁者,非一不出守忠朋黨,眾所共知。原其用情,誠國之賊。自先帝棄世,守忠于宮禁公取財貨,其數(shù)不貲。近又取奉宸庫金珠數(shù)萬金兩獻于中宮,不惟自邀厚賜,以固恩寵,其實窺伺陛下,將以諛言狡計乘間而人矣。』司馬光又數(shù)其十罪,乞斬于都市,以懲奸慝。帝納其言,翌日,遂絀守忠。

  文潞公《私記》:治平元年八月,諫官司馬光、呂誨言入內(nèi)都知任守忠交斗宮闈,光又數(shù)其十罪,乞斬之。時富弼為樞相,乞行諫官之言。英宗命竄逐之。弼與中書同奏事殿上,宰相韓琦進曰:『陛下登極之時,守忠亦預有勞,愿少寬之?!诲鰥^而前曰:『先帝親授陛下以大器,皇太后葉贊有功。陛下宜追先帝顧復之恩,報太后擁佑之力。而此輩乃自云某人有某功,某人有勞,臣不知此何等語,且將置先帝與太后于何地耶?』上韙弼之言,于是琦悚然失色,卻立數(shù)步。《邵氏見聞錄》:治平初,英宗即位,有疾。宰執(zhí)請光獻太后垂簾同聽政,有入內(nèi)都知任守忠者,奸邪反覆,間諜兩宮。時司馬溫公知諫院,呂諫議為侍御史,凡十數(shù)章請誅之。英宗雖未施行,宰相韓魏公一日出空頭敕一道,參政歐陽公已簽,參政趙概難之,問歐陽公曰:『何如?』歐陽公曰:『第書之,韓公必自有說。』魏公坐政事堂,以札子勾任守忠者立庭下,數(shù)之曰:『汝罪當死,責蘄州團練使、蘄州安置?!蝗】疹^勅填之,差使臣即日押行。其意以謂少緩則中變也。嗚呼!魏公真宰相也。歐陽修云:『吾為魏公作《晝錦堂記》,公垂紳正笏,不動聲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者,蓋以此。』二書所載不同。又《私記》毀琦特甚,《見聞》譽琦又過,今并不取。

  丁巳,司馬光言:『陛下即位之初,奏事皇太后虔恭款至。太后撫愛陛下,恩渥周備。數(shù)日之間,慈孝之譽達于中外,播于遠近,聞者無不相慶。自圣體不安,旬月之間,道路之人,漸有異議,皆云因守忠等不樂陛下為嗣,故于皇太后,則言陛下與中宮之短;于陛下與中宮,則言皇太后之失,遂使兩宮之心互相猜貳。間隙一開,猝難復合。今陛下奮發(fā)英斷,屏黜讒邪,守忠等皆降逐出外,中外之人,不勝忭悅。然臣愚竊恐皇太后尚未能盡知奸人之情,與陛下所以斥去之意。伏望陛下與中宮親詣皇太后閣,頓首陳謝,具述從來為守忠等所誤,致屢有忤違太后之意,今守忠等既去,愿與皇太后母子之恩一如舊日,然后朝夕與中宮侍養(yǎng)左右,膳藥羞餌,躬親進獻,承順顏色,皆如臣庶之家母子婦姑之禮。若左右之人尚有敢相離間者,愿陛下立行誅竄,勿復有疑。如此,則讒慝之人遠黜,內(nèi)外雍睦,善氣興行,災沴消亡,宗廟永安,令聞長世。若失此之際,兩宮之歡不能復舊,則恐長無可復之期,豈惟今天下之人以陛下為非,將傳于史冊,取譏萬世矣!』

  治平二年八月,大雨,地涌水,壞官私廬舍,漂沒人民畜產(chǎn)。乙未,詔中外臣僚并許上實封言事。司馬光上疏略曰:『先帝擢陛下于眾人之中,自防御使升為天子,唯以一后、數(shù)公主屬于陛下。而梓宮在殯,已失太后之歡心,長公主數(shù)人皆屏居閑宮,希曾見省。臣請以小諭大:設有閭里之民,家有一妻數(shù)女,及有十畝之田、千金之產(chǎn)。老而無子,養(yǎng)同宗之子以為后。其人既沒,其子得田產(chǎn)而有之,遂疏母棄妹,使之愁憤怨嘆,則鄰里鄉(xiāng)黨之人,謂其子為何如人哉?以匹夫而為此,猶見貶于鄉(xiāng)里,況以天子之尊,為四海所瞻仰,此陛下所以失人心之始也。』

  熙寧元年三月戊子,曾公亮等上表,請建太皇太后宮殿并以『慶壽』為名。

  元豐二年十月乙卯,太皇太后崩于壽慶宮(余見《神宗朝奉太后》)。

  ??庇?br />
  [1]勉于 原本『勉』字作墨丁,據(jù)《長編》卷一九九補。

  [2]己酉 原本無此二字,據(jù)《長編》卷二○○補。

  [3]上□之所說 《長編》卷二○二作『上之所說』,未知墨丁原為何字,姑仍其舊。

  [4]安靜軍留后 原本作『安靜軍留守后』,衍一『守』字,據(jù)《長編》卷二○二刪。

  [5]外臣 原本『外』字作墨丁,據(jù)《長編》卷二○二補。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