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yáng)子法言·寡見卷
〔注〕大道甚夷，而民好徑，此其所以發(fā)揚(yáng)德音。〔疏〕注“大道甚夷，而民好徑”。按：老子文。
吾寡見人之好徦者也。邇文之視，邇言之聽，徦則偭焉?！沧ⅰ硣@人皆好視聽諸子近言近說，至于圣人遠(yuǎn)言遠(yuǎn)義，則偭然而不視聽?；蛟唬骸瓣氯羝澲跻?？先王之道滿門。”〔注〕言此談過也。學(xué)先王之道者，亦滿門耳。曰：“不得已也，得已則已矣?！沧ⅰ巢坏靡颜?，官有策試者也。得已而不已者，寡哉！”〔注〕夫以策試而后學(xué)者，為官也。得不策試而好學(xué)者，為己也。為己之學(xué)也內(nèi)，為官之學(xué)也外。外之與內(nèi)，由南之與北，相去甚遠(yuǎn)，是以慨其少也?！彩琛场拔峁岩娙酥脧苏咭病闭?，音義：“好徦，音遐，本或作‘遐’，下同?！卑矗悍ㄑ孕颍骸板谘灾苡谔斓亍！弊肿鳌板凇薄h書本傳載此序作“假”，溫公從之。彼注云：“李、宋、吳本‘假’作‘遐’。今從漢書?！庇谑欠ㄑ愿鞅尽皬恕薄ⅰ板凇弊忠宦筛淖鳌凹佟币?。此文吳秘注云：“遐，一本作‘徦’，古字也?！闭c音義語相應(yīng)。今世德堂本此“徦”字亦改“假”，不知字惟作“徦”，故吳以為古字耳。說文無“遐”，古止作“徦”。漢書禮樂志“徦狄合處”，華山碑“思登徦之道”，武斑碑“商、周徦●”，繁陽令楊君碑“寮類徦爾”，皆是。亦或以“假”為之。曲禮：“天王登假?！贬屛模骸凹僖翦?。”列子黃帝：“而帝登假?！睆堈孔⒃疲骸凹佼?dāng)為遐?！睂?shí)當(dāng)為“嘏”。說文：“嘏，大遠(yuǎn)也?！睆?、假皆同聲通用也?！斑兾闹暎冄灾牎闭?，說文：“邇，近也?！边兾?，謂近代之書；邇言，謂閭里小知之說?！皬藙t偭焉”者，音義：“◆焉，彌兗切?！眳窃疲骸爸劣谡撳谶h(yuǎn)之道則背焉，所謂舛馳者也。偭，背也。離騷曰：‘偭規(guī)矩而改錯(cuò)?！卑矗赫f文：“偭，鄉(xiāng)也?！毕祩髟疲骸班l(xiāng)謂微向，非正向也。故史記本紀(jì)曰：‘項(xiàng)籍謂呂馬童曰：卿非我故人乎？馬童面之。注云：‘面，謂微背之也?！倍巫⒃疲骸皞劣?xùn)鄉(xiāng)，亦訓(xùn)背。如廢置、徂存、苦快之例。離騷：‘偭規(guī)矩而改錯(cuò)?！跻菰唬骸畟?，背也。’賈誼吊屈原曰：‘偭蟂獺以隱處。’應(yīng)劭曰：‘偭，背也。’項(xiàng)羽傳：‘馬童面之。’張晏曰：‘背之也?！瘡堯?qū)傳：‘上具獄事不可卻者，為涕泣，面而封之。’師古曰：‘謂偝之也。’”惠氏定宇左傳補(bǔ)注曰：“面縛之，謂反背而縛之。”考工記：“審曲面勢。”先鄭釋以陰陽之面背。許言鄉(xiāng)不言背者，述其本義也。古通作“面”?！跋韧踔罎M門”者，司馬云：“言學(xué)先王之道者，所在滿于師門，不為少?！卑矗簩W(xué)記云：“古之學(xué)者家有塾。”鄭注云：“古者仕焉而已者，歸教于閭里。朝夕坐于門，門側(cè)之堂謂之塾?！笨资柙疲骸爸芏Y：百里之內(nèi)，二十五家為閭，同共一巷。巷首有門，門邊有塾。謂民在家之時(shí)，朝夕出入，恒就教于塾，故云家有塾?！比粍t門謂閭門，先王之道滿門，謂誦詩讀書之聲充溢閭塾也?！暗靡褎t已矣”，司馬云：“宋、吳本作‘得已則至矣’?！卑矗褐琳?，“止”之誤，止亦已也。吳云：“如得已則各至其所至矣，所至邇文、邇言?！贝藫?jù)誤文生義，失之?！暗靡褎t已”者，書非策試所須，則不以為學(xué)，一也；干祿既得，則廢其所習(xí)，二也；可以他途進(jìn)者，則無事于稽古，三也。注“嘆人”至“視聽”。按：世德堂本無此注。李以偭然為形況不視聽之辭，似不用本義為訓(xùn)，蓋讀為“●”也。注“不得已者，官有策試者也”。按：世德堂本亦無此注。好盡其心于圣人之道者，君子也。人亦有好盡其心矣，未必圣人之道也?！彩琛骋袅x：“好盡，呼報(bào)切?！?br />
多聞見而識(shí)乎至道者，至識(shí)也；多聞見而識(shí)乎邪道者，迷識(shí)也?！沧ⅰ尘佣嗦勔姸挠嬉?，小人多聞見而心愈偽也?！彩琛匙ⅰ靶∪硕嗦勔姸挠鷤我病薄０矗褐纹奖救绱?，錢本同；世德堂作“情愈偽也” ，浙江書局校刻秦本亦然。此據(jù)世德堂本改之耳。
如賢人謀之美也，詘人而從道；如小人謀之不美也，詘道而從人?！彩琛秤嵩疲骸叭纾q與也?！比缳t人謀者，與賢人謀也；如小人謀者，與小人謀也。如、與聲近，故得通用。說見王氏經(jīng)傳釋詞。宋云：“美，善也?！闭f文：“詘，詰詘也?！敝焓贤ㄓ?xùn)定聲云：“詰詘，疊韻連語，曲也。凡單言詘者，皆曲之轉(zhuǎn)聲也。亦以屈為之?！薄霸x道而從人”，世德堂本“而”作“以”。按：“如賢人謀之美也”七字連讀，“如小人謀之不美也”八字連讀。詘道而從人，詘人而從道，乃申明美與不美之義。司馬云：“如，往也。往就賢人謀之，則彼將屈人之心以從正道?！眲t于兩“之”字句絕，而以“美也”、“不美也”為論斷之語。蓋因未得“如”字之義，故句讀亦誤也?；騿枺骸拔褰?jīng)有辯乎？”曰：“惟五經(jīng)為辯。說天者莫辯乎易，〔注〕惟變所適，應(yīng)四時(shí)之宜。說事者莫辯乎書，〔注〕尚書，論政事也。說體者莫辯乎禮，〔注〕正百事之體也。說志者莫辯乎詩，〔注〕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說理者莫辯乎春秋。〔注〕屬辭比事之義。舍斯，辯亦小矣。”〔疏〕五經(jīng)有辯乎”者，老子云：“善者不辯，辯者不善。”故以為問?！罢f天者莫辯乎易”，御覽六百八引作“辨”，下同?！罢f事者莫辯乎書”，意林引作“說地”。按：以尚書為說地，似指禹貢而言，然于義為隘。蓋妄人取與上文“說天”字相對(duì)改之?！罢f理者莫辯乎春秋”者，喪服四制，鄭注云：“理者，義也?！泵献釉疲骸霸娡鋈缓蟠呵镒?，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比f氏斯大學(xué)春秋隨筆云：“春秋之文，則史也；其義，則孔子取之。諸史無義，而春秋有義也。義有變有因。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fù)。’君子修之曰：‘星霣如雨?！T侯之策曰：‘孫林父、寧殖出其君?！呵飼唬骸l(wèi)侯衎出奔?！艘宰?yōu)榱x者也。晉史書曰：‘趙盾弒其君?！呵镆嘣唬骸w盾弒其君?！R史書曰：‘崔杼弒其君。’春秋亦曰：‘崔杼弒其君。’此以因?yàn)榱x者也。因與變相參，斯有美必著，無惡不顯，三綱以明，人道斯立。春秋之義遂與天地同功?！笨资蠌V森公羊通義序云：“漢世謂公羊?yàn)榻駥W(xué)，左氏為古學(xué)，以其書多古文訓(xùn)讀。賈逵、服虔號(hào)能明之，雖時(shí)與此傳抵牾，而一字予奪必有意，日月、名氏詳略必有說，大旨尚不甚相背。杜預(yù)始變亂賈、服古訓(xùn)，以為經(jīng)承舊史，史承赴告。茍如是，因陋就簡，整齊冊(cè)牘云爾。董狐、倚相之才優(yōu)為之，而又何貴乎圣人？大凡學(xué)者謂春秋事略，左氏事詳，經(jīng)傳必相待而行，此即大惑。魯之春秋，史也；君子修之，則經(jīng)也。經(jīng)主義，史主事。事故繁，義故文少而用廣。世俗莫知求春秋之義，徒知求春秋之事，其視圣經(jīng)竟似左氏記事之標(biāo)目，名存而實(shí)亡矣?！弊ⅰ拔┳兯m，應(yīng)四時(shí)之宜”。按：系辭云：“易之為書也不可遠(yuǎn)，為道也婁遷，變動(dòng)不居，周流六虛，上下◆常，剛?cè)嵯嘁祝豢蔀榈湟?，唯變所適?！蔽难栽疲骸芭c四時(shí)合其序?！弊ⅰ吧袝撜乱病?。按世德堂本作“尚書可論政事”。春秋繁露玉杯云：“書著功，故長于事?！笔酚涀孕蛟疲骸皶浵韧踔?，故長于政。”注“正百事之體也”。按：世德堂本無此注。釋名釋言語云：“禮，體也，得事體也?！弊ⅰ霸谛臑橹荆l(fā)言為詩”。按：詩關(guān)雎序文。注“屬辭比事之義”。按：經(jīng)解云：“屬辭比事，春秋教也?！编嵶⒃疲骸皩?，猶合也。春秋多記諸侯朝聘會(huì)同，有相接之辭，罪辯之事?！笨资柙疲骸按呵锞酆蠒?huì)同之辭，是屬辭；比次褒貶之事，是比事也?！?br />
春木之芚兮，援我手之鶉兮。〔注〕春木芚然而生，譬若孔氏啟導(dǎo)人心，有似援手而進(jìn)，言其純美也。去之五百歲 ，其人若存兮?；蛟唬骸白D譊者天下皆說也，奚其存？”曰：“曼是為也，天下之亡圣也久矣?！沧ⅰ称淞x雖存，言天下無復(fù)能尊用圣道者久故也。呱呱之子，各識(shí)其親；譊譊之學(xué)，各習(xí)其師。精而精之，是在其中矣。”〔疏〕“春木之芚兮”四句，承上章論五經(jīng)而為嘆美之辭也。司馬云：“李本‘芚’作‘芒’?！卑矗哄X本作“芒”，是元豐監(jiān)本如此。今治平本作“芚”，乃后校書者依溫公集注修改。秦校云：“音義不出‘芚’字，是其本作‘芒’也。其實(shí)‘芚’是‘芒’非，音義本傳寫訛耳。”按：秦說是也。“芚”與“鶉”、“存”為韻。段表屯聲、●聲、存聲并第十三部，作“芒”則不韻矣。芚、芒形近，傳寫者少見芚，故誤為“芒”也。湘鄉(xiāng)曾編修廣鈞云：“說文無‘芚’。篆書‘春’作‘●’，從艸、屯，從日?！X’即‘●’之省。然則春木之芚語意重復(fù)，疑當(dāng)作‘眷木’?！臁c‘援’韻，此句首用韻例也。說文：‘眷，顧也?！炷局海q云顧彼木之春耳?！鄙帷翳脤氃疲骸捌X即屯也。說文：‘屯，難也。象艸木之初生，屯然而難。從屮貫一。一，地也。尾曲?！送椭玖x也。自后通用為盈滿蕃聚之義，而本義轉(zhuǎn)微，故更造從艸之‘芚’字當(dāng)之，猶出之本義，象艸木益滋上出達(dá)。及后習(xí)用以為入之反，而艸木滋上之義晦，乃更造從艸之茁字當(dāng)之。茁即出也。”榮按：東說是也?！按耗局X”，謂五經(jīng)應(yīng)時(shí)而造，若嘉木乘春而出，屯然其難也。音義：“援我，音袁。鶉兮，音純?！卑矗葫囌撸把佟敝?。說文：“奄，大也。讀若鶉?！苯?jīng)傳多以“純”為之。爾雅釋詁云：“純，大也?！薄霸沂种嚒?，言天下方溺，五經(jīng)之作，如圣人援我以手，奄乎其大也。吳云：“孔子以魯哀十六年卒，至漢甘露元年，子云始生，凡四百二十八歲。后天鳳五年，子云卒，去孔子凡四百九十八歲。言五百歲者，舉其成數(shù)。”按：吾子云：“或曰：‘惡睹乎圣而折諸？’曰：‘在則人，亡則書，其統(tǒng)一也?！比粍t五經(jīng)不亡，無異仲尼常在，故去圣五百年而其人若存者，書在則然也?！白D譊者天下皆說也”者，音義：“譊譊，女交切?！卑矗赫f文：“譊，恚呼也?！睆V雅釋訓(xùn)：“譊譊，語也?！弊忠嘧鳌斑巍?。說文：“呶，讙聲也?！痹娰e之初筵：“載號(hào)載呶。”毛傳云：“號(hào)、呶，號(hào)呼讙呶也?！币嘧鳌皭F”，民勞：“無縱詭隨，以謹(jǐn)惛怓?！编嵐{云：“惛怓，讙嘩也，謂好爭者也。”釋文作“猶讙譊也”。然則疊義言之曰讙譊，亦曰惛怓，重言之曰譊譊，皆謂爭語之聲也。音義：“皆說，一本‘說’作‘訟’?！彼抉R依宋、吳作“訟”，云：“李本‘訟’作說’，今從宋、吳本?！笔赖绿帽境兄０矗赫f謂師說，即下文云“各習(xí)其師”者也。舊刻“說”字多作“說”，漫漶其下半，則為“訟”矣。藝文志云：“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故春秋分為五，詩分為四，易有數(shù)家之傳?！比辶謧髟疲骸白晕涞哿⑽褰?jīng)博士，訖于元始，百有余年，傳業(yè)者寖盛，支葉蕃滋，一經(jīng)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彼^天下皆說也?！稗善浯妗闭?，正以仲尼沒而微言絕，故眾說紛呶如此。今云其人若存，然則存者孰謂也？音義：“曼是，莫半切，曼衍無極也。”按：小爾雅廣詁：“曼，無也?！彼问舷桫P訓(xùn)纂云：“曼，俗通作漫。”“曼是為也”者，禁止之辭，謂慎毋作此言也。論語云：“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皇疏云：“子貢聞武叔之言，故抑止之，使無以為訾毀。”朱子集注云：“無以為，猶言無用為，此‘曼是為也’，即‘無以為也’之謂，言不須以譊譊者為詬病也。蓋諸經(jīng)師說雖不勝異義，然皆所以發(fā)揚(yáng)雅訓(xùn)，藩衛(wèi)圣教，異于諸子之言非圣無法者。今以群儒之聚訟，而遂謂圣道之不復(fù)存，則必有以廢經(jīng)學(xué)、絕儒術(shù)為便者矣。故深警之，明言之不可不慎也?！薄疤煜轮鍪ヒ簿靡印闭?，“亡”讀為“無”。司馬云：“天下之無圣人已久矣?！笔且??！斑蛇芍?，各識(shí)其親；譊譊之學(xué)，各習(xí)其師”者，音義：“呱音孤。”說文：“呱，小兒啼聲。詩曰：‘后稷呱矣?！卑矗鹤詠碚f法言者，皆以此為子云譏俗學(xué)之陋。后漢書儒林傳論云：“夫書理無二，義歸有宗，而碩學(xué)之徒，莫之或徙，故通人鄙其固焉。又雄所謂譊譊之學(xué)，各習(xí)其師也?！贝宋乃巫⒃疲骸俺嘧与m識(shí)親，因其愛而不知禮之序；末學(xué)雖習(xí)師，溺其說而不明道之正。”吳注云：“呱呱之子，各識(shí)其親，無他知。嘵嘵之學(xué)，各習(xí)其師，但然其師而已，非師則爭?！绷x皆相同。然此文先云“曼是為也”，后云“精而精之，是在其中”，則“譊譊之學(xué)，各習(xí)其師”之云，決非鄙夷之語。學(xué)行云：“務(wù)學(xué)不如務(wù)求師?！庇衷疲骸耙痪碇畷亓⒅畮??！惫盼从幸院V信其師為非者。漢世學(xué)人尤重師法，趙氏春沂兩漢經(jīng)師家法考云：“六籍之學(xué)，盛于漢氏，諸儒必從一家之言，以名其學(xué)。左雄傳注所謂‘儒有一家之學(xué)，故稱家法’是也。家法又謂之師法，外戚傳：‘定陶丁姬，易祖師丁將軍之玄孫?！瘞煿抛ⅲ骸妫家?。儒林傳：丁寬，易家之始師?！苑蜃觽髦翆挘瑢挒榇髱?，故以為始師。有始師乃有師法，所謂說經(jīng)者傳先師之言，非從己出。法異者各令自說師法，博觀其義是也。張禹傳：‘蕭望之奏禹經(jīng)學(xué)精習(xí)，有師法。’翼奉傳：‘元帝問善日邪時(shí)孰與邪日善時(shí)？奉對(duì)引師法?！逍兄荆骸觳樨┫?，受策，有大聲如鐘鳴。上問李尋。尋對(duì)引師法?！瘏橇紓鳎骸畺|平王蒼上疏薦良曰：齊國吳良治尚書，學(xué)通師法，經(jīng)任博士?！顚鳎骸紊袝c鄭寬中同守師法?！瘎拏髯⒁x承書云：‘寬學(xué)歐陽尚書、京氏易、韓詩，究極師法。’翟茂傳：‘元帝時(shí)，學(xué)于長安，事博士江生，習(xí)詩、禮，究極師法。’大抵前漢多言師法，而后漢多言家法。有所師乃能成一家之言，師法者溯其源，家法者衍其流也。夫家法明則流派著，可以知經(jīng)學(xué)之衍別，可以知經(jīng)文之同異，可以知眾儒之授受，可以存周、秦之古誼。漢學(xué)之盛，盛于家法也?！贝嗽聘髁?xí)其師，即各守師法之謂，乃當(dāng)時(shí)學(xué)人之通義。蓋天下無圣，承學(xué)之士非即其所習(xí)之師說而信好之，何以為學(xué)？學(xué)者之各習(xí)其師，不可以為陋，猶赤子之各識(shí)其親，不可以為愚也。“精而精之，是在其中矣”者，司馬云：“宋、吳本‘是’作‘各’?！卑矗簩W(xué)行云：“以習(xí)非之勝是也，況習(xí)是之勝非乎？”吾子云：“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將誰使正之？”此是在其中之“是”，即是非之“是”，謂圣道之正也。孟子生之謂性章章指云：“孟子精之，是在其中。”漢書儒林傳云：“所以罔羅遺說，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苯员敬宋?。是孟堅(jiān)、邠卿所見法言并作“是”，可正宋、吳本之誤。蓋時(shí)無圣人，所賴以見圣道者，師說也。一師之說，不必皆是，而斷不容全非。要在學(xué)者熟思而審擇之，取其合于圣人之言，而舍其不合者，則圣道之正即在其所習(xí)師說之中也。注“春木芚然而生”。治平本“芚”作“芒”，秦校云：“此正文與注歧異，乃初皆作‘芒’，后改未畫一。”按：正文改“芚”，則注亦當(dāng)爾。世德堂本作“芚然”，今從之。吳胡部郎玉縉云：“莊子齊物論：‘圣人愚芚。’彼釋文引李軌音丑倫反。此注曰‘芚然而生’，其即讀為萬物蠢生之‘蠢’歟？”注“有似援手而進(jìn)”。按：春木之芚與援我手之鶉各為一義，不相連貫。檀弓云：“貍首之斑然，執(zhí)女手之卷然。”上句謂木材文采如貍之首，下句謂執(zhí)孔子之手拳拳然相親愛。彼釋文云：“女，徐音汝。”是也。此擬之為文。春木之芚，謂五經(jīng)之義理如春木之發(fā)生；援我手之鶉，謂五經(jīng)之功德如己方溺而援手而出之也。弘范合二句說之，終嫌牽強(qiáng)。胡云：“檀弓‘貍首斑然’，喻槨材；‘執(zhí)手卷然’，言孔子助之治槨，義自一貫。此援我手云者，倒文耳，言手援芚然之春木也。春木譬孔子之教?！衷耗尽瑮钭幼灾^，即太玄擬易，此書擬論語是也?！弊ⅰ把云浼兠酪病?。按：世德堂本刪此語。胡云：“李注言其純美，蓋讀‘鶉’為‘純’。”注“其義”至“故也”。按：“言”當(dāng)為“然”，方俗或讀“然”如“言”，故傳寫誤耳。“其義雖存”，釋“其人若存”句。然“天下無復(fù)能尊用圣道者”，釋“曼是為也”句?！熬霉室病?，釋“天下之無圣也久矣”句。弘范未得“曼是為也”之義，故釋之如此，非子云本旨也。世德堂本“久故也”作“久矣”。
或曰：“良玉不雕，美言不文，何謂也？”曰：“玉不雕，玙璠不作器；言不文，典謨不作經(jīng)?！薄彩琛场懊姥圆晃摹?，御覽三百九十引作“至言不文”。淮南子說林云：“至味不慊，至言不文，至樂不笑，至音不叫?！薄矮_璠不作器”，初學(xué)記二十一引作“璠玙”。按：音義出“玙璠”，云“上以諸切，下附袁切”，明不作“璠玙”。治平本、錢本、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皆同。說文：“玙璠，魯之寶玉。孔子曰：‘美哉玙璠！遠(yuǎn)而望之，奐若也；近而視之，瑟若也。一則理勝，二則孚勝?！倍毂菊f文同。初學(xué)記二十七引逸論語、御覽八百四引說文并作“璠玙”，段本據(jù)改，而云：“法言亦作‘璠玙’。”今考法言各本皆作“玙璠”，不如段所云。陳氏倬●經(jīng)筆記歷引古言玙璠者十余事，以明御覽傳刻之訛，則作“玙璠”者，正也?！把圆晃模渲儾蛔鹘?jīng)”者，文心雕龍宗經(jīng)云：“三極彝訓(xùn)，其書言經(jīng)。經(jīng)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參物序，制人紀(jì)，洞性靈之奧區(qū)，極文章之骨髓者也。自夫子刊述而大寶咸耀，于是易張十翼，書標(biāo)七觀，詩列四始，禮正五經(jīng)，春秋五例。義既極乎性情，辭亦匠于文理，故能開學(xué)養(yǎng)正，昭明有融。然而道心惟微，圣謀卓絕，墻宇重峻，而吐納自深。譬萬鈞之洪鐘，無錚錚之細(xì)響矣。楊子比雕玉以作器，謂五經(jīng)之含文也。”阮氏元文言說云：“許氏說文：‘直言曰言，論難曰語。’左傳曰：‘言之無文，行之不遠(yuǎn)?！撕我?？古人以簡策傳事者少，以口舌傳事者多；以目治事者少，以口耳治事者多。故同為一言，轉(zhuǎn)相告語，必有愆誤。是必寡其詞，協(xié)其音，以文其言，使人易于記誦，無能增改，且無方言俗語雜于其間，始能達(dá)意，始能行遠(yuǎn)。此孔子于易所以著文言之篇也。古人歌、詩、箴、銘、諺語，凡有韻之文，皆此道也。孔子于乾坤之言，自名曰文，此千古文章之祖也。為文章者不務(wù)協(xié)音以成韻，修詞以達(dá)遠(yuǎn)，使人易誦、易記，而惟以單行之語，縱橫恣肆，動(dòng)輒千言萬字，不知此乃古人所謂直言之言，論難之語，非言之有文者也，非孔子之所謂文也。”
或問：“司馬子長有言，曰五經(jīng)不如老子之約也，當(dāng)年不能極其變，終身不能究其業(yè)?！薄沧ⅰ逞云鋳W妙。曰：“若是，則周公惑，孔子賊。古者之學(xué)耕且養(yǎng)，三年通一?！沧ⅰ碂o訓(xùn)解故。今之學(xué)也，非獨(dú)為之華藻也，又從而繡其鞶帨，惡在老不老也？”〔注〕鞶，大帶也；帨，佩巾也。衣有華藻文繡，書有經(jīng)傳訓(xùn)解也。文繡之衣，分明易察；訓(xùn)解之書，灼然易曉。或曰：“學(xué)者之說可約邪？”〔注〕疾夫說學(xué)繁多，故欲約省之也。曰：“可約解科?！薄沧ⅰ逞宰钥闪罴s省耳，但當(dāng)使得其義旨，不失其科條?！薄彩琛场八抉R子長有言曰”云云者，此史記自序述司馬談?wù)摿乙钢Z也。彼文云：“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dòng)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shù)也，固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shí)遷移，應(yīng)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夫儒者以六藝為法，六藝經(jīng)傳以千萬數(shù)，累世不能通其學(xué)，當(dāng)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卑矗核抉R談習(xí)道論于黃、老，為黃、老之術(shù)，故其言如此。若史遷則講業(yè)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fēng)，所學(xué)不同，其論亦異。史記于孔子作世家，稱為至圣；于老子則以與申、韓同傳，而謂之隱君子，軒輊之意，顯然可見。班孟堅(jiān)謂遷“論大道，先黃、老而后六經(jīng)”，良乖事實(shí)。胡部郎云：“史記孔子世家：‘齊景公將欲以尼溪田封孔子。晏嬰曰：儒者，累世不能殫其學(xué)，當(dāng)年不能究其禮?！勆w本此。不知此晏子欲以沮孔子，乃私意，非篤論也。子長知之，故伯夷列傳云‘學(xué)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藝’也。然則此亦以五經(jīng)不如老子之約云云，為司馬子長有言者，蓋世人以語出史記，遂不暇更為區(qū)別。而法言記或問之語，亦但據(jù)問直書，不復(fù)一一糾正耳?！薄叭羰牵瑒t周公惑，孔子賊”者，謂信如或問所云，則周公、孔子為此浩穰難治之業(yè)以誤學(xué)者，在己則為悖，于人則為害也?！盎蟆迸c“賊”為韻?！肮耪咧畬W(xué)耕且養(yǎng)”，俞云：“此本作‘古之學(xué)者耕且養(yǎng)’，傳寫誤倒耳。古之學(xué)者與下文今之學(xué)也相對(duì)為文，上句用‘者’，下句用‘也’，亦猶論語陽貨篇‘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孟子盡心篇‘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并以‘者’、‘也’互用，是其例也?！卑矗簼h書藝文志正作“古之學(xué)者耕且養(yǎng)”，此可為曲園說之證。然古者之學(xué)猶云古人之為學(xué)，于義自通，不必為誤倒也。“三年通一”，治平本如此，世德堂作“三年通一經(jīng)”，司馬云：“李本無‘經(jīng)’字，今從宋、吳本?！比粍t溫公所見舊刻皆無此字。蓋“三年通一”乃當(dāng)時(shí)學(xué)人間習(xí)用之語，不言經(jīng)而意自曉，法言引用成語，故其文如此。藝文志作“三年而通一藝”，此孟堅(jiān)增成其辭。宋、吳本有“經(jīng)”字，乃校書者據(jù)漢書增之耳。藝文志說此文之義云：“存其大體，玩經(jīng)文而已，是故用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經(jīng)立也?！卑矗旱茏觽髟疲骸翱鬃釉唬骸軜I(yè)身通者七十有七人?！倍茏又腥缱酉纳倏鬃铀氖臍q，子游少孔子四十五歲，曾子少孔子四十六歲，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宓子賤少孔子四十九歲。其它姓字不見于論語之諸賢，且有少孔子五十歲以上者。計(jì)至孔子之卒，其年皆未及三十，而并己身通六藝。則謂儒者以六藝為法，累世不能通其學(xué)者，其言不攻自破矣?！敖裰畬W(xué)也”，后漢書儒林傳論引作“今之學(xué)者”。沈休文齊安陸昭王碑李注，御覽八百十五，又王半山集李璧箋引法言，并與后漢書同。按：“今之學(xué)也”，承上文“古者之學(xué)”云云而為頓挫之辭，自以作“也”為優(yōu)。曲園以為此“者”、“也”互用之例，未盡其旨。至后漢書惟節(jié)引此數(shù)語，上無所承，則改“也”為“者”，于文為順。義各有當(dāng)，故不同耳?！胺仟?dú)為之華藻也，又從而繡其鞶帨”者，音義：“鞶帨，上音盤，下音稅。”藝文志云：“后世經(jīng)傳既已乖離，博學(xué)者又不思多聞闕疑之義，而務(wù)碎義逃難，便辭巧說，破壞形體，說五字之文至于二三萬言。后進(jìn)彌以馳逐，故幼童而守一藝，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習(xí)，毀所不見，終以自蔽。此學(xué)者之大患也?！焙鬂h書儒林傳論云：“至有分爭王庭，樹朋私里，繁其章條，穿求崖穴，以合一家之說。故楊雄曰：‘今之學(xué)者，非獨(dú)為之華藻，又從而繡其鞶帨?！闭聭烟幼⒃疲骸坝鲗W(xué)者文煩碎也?！笔遣┒岩?，勞而少功，乃今之學(xué)者用力于其所不必用有以致之耳，豈儒術(shù)之過也！“惡在老不老也”者，音義：“惡在，音烏?！贝藢?duì)五經(jīng)不如老子之約而言，謂學(xué)之難易，視為學(xué)之方如何，不在書之多寡。老子誠約，然以今人治經(jīng)之法治之，則枝葉蕃衍，亦可至于無窮。茍今之治經(jīng)者皆務(wù)實(shí)事求是，不為虛浮無用之說空費(fèi)日力，五經(jīng)雖博，何難之有也？“學(xué)者之說可約邪”者，前文云：“譊譊之學(xué)，各習(xí)其師，精而精之，是在其中?！比痪蝗缂s之，精之者用力勤而所得少，約之則用力寡而所得多。今經(jīng)說之煩如此，終不能求所以約之者耶？“可約解科”者，孟子題辭云：“儒家惟有孟子閎遠(yuǎn)微妙，缊奧難見，宜在條理之科?！苯故柙疲骸皬V雅釋言云：‘科，條也?！衷疲骸?，品也?！w當(dāng)時(shí)著書之法各有科等，孟子之意指既缊奧難見，則宜條分縷析，使之井井著明，故宜在條理之科?！饪啤礂l理之科之謂。欲求經(jīng)之易治，莫如取一切解科之書，芟其蕪穢，存其切要，勒為簡編，用資精熟，則文不煩而是已在其中，學(xué)者之說不期約而自約矣?！弊ⅰ把云鋳W妙”。按：世德堂本無此注，治平本作“言其要妙”，今依錢本。注“無訓(xùn)解故”。按：下注云：“訓(xùn)解之書，灼然易曉?！笔呛敕督獯苏轮x，以為古之為學(xué)難，今之為學(xué)易。其解三年通一，不以一為一經(jīng)，而以為篇卷之屬，故釋之如此。蓋訓(xùn)解不備，則須以己意求之，又同時(shí)有耕養(yǎng)之事，不能專精其業(yè)，故或曠日而竟一篇，或積久而明一義，此古者之學(xué)所以為難，至有終身不能究其業(yè)者也。“古者”云云，即指司馬談作六家要指論之時(shí)而言，時(shí)當(dāng)孝武之世，初置五經(jīng)博士，傳業(yè)未盛，學(xué)者通經(jīng)不易，故談?dòng)惺茄砸?。注“鞶，大帶也；帨，佩巾也”。按：鞶有二義，說文：“鞶，大帶也?！币自A虞注、左傳莊公篇服虔注并同。太玄：“周帶其鉤鞶。測曰：‘帶其鉤鞶，自約束也。’”孫根碑：“束鞶立朝。”此皆以鞶為帶也。內(nèi)則：“男鞶革，女鞶絲?！编嵶⒃疲骸绊Q，小囊，盛帨巾者。男用韋，女用繒，有飾緣之?！笔炕瓒Y記：“視諸衿鞶?！编嵶⒃疲骸绊Q，鞶囊也。男鞶革，女鞶絲，所以盛帨巾之屬，為謹(jǐn)敬?！睍x書輿服志、宋書禮志并云：“鞶，古制也。漢世，著鞶囊者側(cè)在腰間，或謂之傍囊，或謂之綬囊。”此皆以鞶為囊也。此“鞶帨”連文，鞶當(dāng)為盛帨之囊，非謂大帶。漢時(shí)鞶囊常繡虎頭為飾。班孟堅(jiān)與竇憲箋云：“固于張掖縣受賜所服物虎頭繡鞶囊一雙?！睎|觀漢紀(jì)云：“鄧遵破諸羌，賜金剛鮮卑緄帶一具，虎頭鞶囊是也。”后漢書儒林傳論章懷太子注云：“鞶，帶也。字或作‘幋’，說文曰：‘幋，覆衣巾也?！笔翘茣r(shí)法言別本“鞶帨”有作“幋帨”者?！皫础蹦恕绊Q”之假，非用本義也。說文：“帥，佩巾也。”重文“帨”。注“衣有”至“易曉”。按：皋陶謨：“山、龍、華、蟲、作會(huì)、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繡，以五彩彰施于五色，作服?！鄙袝髠髟疲骸吧?、龍，青也；華、蟲，黃也；作繢，黑也；宗彝，白也；藻、火，赤也。天子服五，諸侯服四，次國服三，大夫服二，士服一?！笔侨A者，華、蟲；藻者，藻、火，皆彰施作服之事，所以辨等威，故以為訓(xùn)解之喻。言今之為學(xué)，承訓(xùn)解大備之后，不獨(dú)諸經(jīng)大義皆已條理井然，如衣服之有華、藻，雖一名一物之細(xì)，亦各分別著明，若鞶帨之施文繡。學(xué)者不煩思索，循誦可曉，何必老子之為易，而五經(jīng)之為難乎？此說與班、范二書之義適成相反。弘范所以不用二書之義而別為此說者，蓋以藝文志所云“說五字之文至于二三萬言”，及儒林傳論所謂“繁其章條，以合一家之說”者，皆元始以后傳業(yè)寖盛之事，非司馬談?wù)摿乙笗r(shí)所有，不可以此當(dāng)彼論所謂“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之說。然“今之學(xué)者”云云，乃子云泛論近代俗學(xué)之蔽，不必泥事實(shí)為言。弘范以書無訓(xùn)解為古人治學(xué)之難，頗近臆測。假如其說，則周、孔作經(jīng)，初不自加注釋，豈非以甚難之業(yè)遺之世人，所謂惑且賊者，乃實(shí)事而非反言矣。且以“文繡之衣，分明易察”喻“訓(xùn)解之書，灼然易曉”，亦為牽強(qiáng)，更與下文“可約解科”之云義不相應(yīng)。然則弘范此解不如班、范二書之長也。安陸昭王碑注引此文李軌注云：“鞶帶，帨巾也。喻今之文字多，非獨(dú)華藻也，巾帶皆文之如繡也。”與今本不同。蓋弘范舊文如此?！坝鹘裰淖侄唷痹圃疲?dāng)在“衣有華藻文繡”之上，后校書者據(jù)說文改“帶巾”字為“大帶、佩巾”，而節(jié)去“喻今之文字多”數(shù)語耳?！拔睦C之衣”，世德堂本“衣”作“衣服”。注“言自可令約省耳”。世德堂本“耳”作“爾”。
或曰：“君子聽聲乎？”曰：“君子惟正之聽?！沧ⅰ骋嗦牰?，但不邪?；暮跻?，拂乎正，沈而樂者，君子不聽也?！薄沧ⅰ撤?，違也；沈，溺也。學(xué)記曰：“其求之也拂?！弊酉脑唬骸敖窬谜?，其溺音乎？”〔疏〕“君子聽聲乎”者，御覽五百六十五引新論云：“揚(yáng)子云大才而不曉音，余頗離雅樂而更為新弄，子云曰：‘事淺易善，深者難識(shí)，卿不好雅、頌，而悅鄭聲，宜也?！笔钱?dāng)時(shí)有以不曉音短子云者，故或以此為問。“君子惟正之聽”者，正謂雅樂，義詳吾子疏。“拂乎正”者，音義：“拂乎，符勿切?！笔赖绿帽咀鳌胺稹?。按：說文：“弗，撟也?！币鞛殪?，為違。經(jīng)傳多以“拂”或“佛”為之?！吧蚨鴺氛摺?，“沈”讀為“●”。說文：“●，樂也。”經(jīng)傳通作“耽”。廣韻：“●、耽皆丁含切。”書無逸：“惟耽樂之從。”偽傳云：“過樂謂之耽。”沈、耽皆從冘聲，古音相同。詩賓之初筵序：“沈湎淫液。”釋文云：“沈字或作‘耽’，皆‘●’之假。”音義：“而樂，音洛?！薄吧蚨鴺贰保^淫過而以為樂也?！熬硬宦犚病?，世德堂本作“弗聽”，浙江局本同。注“亦聽耳”。世德堂本“耳”作“爾”。注“拂違”至“音乎”。治平本無此注。今據(jù)錢本、世德堂本補(bǔ)。“拂，違也”，世德堂本作“佛，違也”；“其求之也拂”，錢本、世德堂本皆作“佛”。按：學(xué)記：“其求之也佛。”釋文：“‘佛’本又作‘拂’。”弘范所據(jù)禮記字正作“拂”，故引以為此文之證。自正義本禮記作“佛”，校法言者因改此注引學(xué)記“拂”字為“佛”，而正文及注“拂，違也”猶仍其舊。治平本見其前后不相應(yīng)，遂將此注刪去。而為五臣注者，乃并改正文及注“拂，違也”字悉為“佛”，以求合于禮記矣。引“子夏曰”者，樂記文。弘范讀“沈”為“湛”，故釋之如此?；騿枺骸笆叹右圆┖?？”曰：“侍坐則聽言，有酒則觀禮，焉事博乎！”或曰：“不有博弈者乎？”曰：“為之猶賢于已耳?！沧ⅰ辰裰摚灾^侍于君子也。侍君子者賢于已乎？君子不可得而侍也?！沧ⅰ橙藥熾y遭也。侍君子，晦斯光，窒斯通，亡斯有，辱斯榮，敗斯成。如之何賢于已也！”〔注〕窒，塞?！笆叹右圆┖酢闭?，“博”詳見吾子疏。說苑君道云：“魯哀公問于孔子曰：‘吾聞君子不博，有之乎？’孔子對(duì)曰：‘有之。’哀公曰：‘何為其不博也？’孔子對(duì)曰：‘為其有二乘?！Ч唬骸卸藙t何為不博也？’孔子對(duì)曰：‘為行惡道也?！表n非子外儲(chǔ)說左云：“齊宣王問匡倩曰：‘儒者博乎？’曰：‘不也?！踉唬骸我?？’匡倩對(duì)曰：‘博貴梟，勝者必殺梟。殺梟者，是殺所貴也。儒者以為害義，故不博也?！笔枪庞芯硬徊┲f，故欲知其然否也?！笆套鴦t聽言”者，曲禮云：“坐必安，執(zhí)爾顏。長者不及，毋儳言。正爾容，聽必恭。”鄭注云：“聽先生之言，既說又敬。”是也。“有酒則觀禮”者，樂記云：“壹獻(xiàn)之禮，賓主百拜，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笨资柙疲骸敖K日飲酒而不得醉焉者，謂饗禮也。以其恭敬，示飲而已，故不得醉也?！贝艘圆蛔頌槎Y也。燕禮云：“賓醉，北面坐，取其薦脯以降，奏陔，賓所執(zhí)脯以賜鐘人于門內(nèi)溜，遂出?！编嵶⒃疲骸懊麟m醉不忘禮。”此既醉亦有禮也。詩賓之初筵云：“飲酒孔嘉，維其令儀?！编嵐{云：“飲酒而誠得嘉賓，則于禮有善威儀?！笔且?。“焉事博”者，音義：“焉事，于虔切?！薄盎蛟唬骸挥胁┺恼吆?？’曰：‘為之猶賢于已耳’”者，世德堂本“耳”作“爾”。論語云：“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被适柙疲骸安┱呤?，對(duì)而擲采者也。弈，圍棋也；賢猶勝也；已，止也。言若飽食而無事，則必思為非法。若曾是無業(yè)而能有棋弈以消食終日，則猶勝無事而直止住者也?！碧帐哮檻c讀法言札記云：“‘為之猶賢于已耳’，疑亦或人之言，‘曰’字當(dāng)在此句下?；蛉松w引孔子之言以自解，言以博侍君子，猶賢于無事也。如今本，則或人之問不成辭矣。”按：“不有博弈者乎”，乃借論語文以明古有博弈之事，非不成辭?！霸唬骸疄橹q賢于已耳’”者，即用論語文答之，謂論語此言之義乃如此，不可以為侍君子以博之說，“曰”字不當(dāng)在句下?！笆叹?，晦斯光”云云者，音義：“窒，珍栗切?！薄巴觥弊x為“無”。司馬云：“宋、吳本‘有’作‘存’?！贝苏`讀亡如字，故改“有”為“存”，以相對(duì)耳。光、通、榮、成為韻。注“今之所論，自謂侍于君子也”。按：宋云：“此文本連下句，意未終，不當(dāng)于此注之。兼注語大與正文不類，頗失楊旨。”不知此注乃引伸正文之義而增益其辭，以起下文，正得子云之旨。宋語殊謬。注“人師難遭也”。按：世德堂本“遭”作“逢”。任彥升王文憲集序李注引任昉雜傳：“魏德公謂郭林宗曰：‘經(jīng)師易獲，人師難遭。’”注“窒，塞”。按：世德堂本此注上有“秘曰”字，衍也。說文：“窒，塞也?！?br />
鷦明沖天，不在六翮乎？拔而傅尸鳩，其累矣夫。〔注〕拔鷦明之翼以傅尸鳩，不能沖天，適足為累耳。諭授小人以大位而不能成大功也。又言學(xué)小說不能成大儒。〔疏〕“鷦明沖天”者，鷦明詳前篇疏。呂氏春秋重言云：“是鳥雖無飛，飛將沖天?！备咦⒃疲骸皼_，至也?！卑矗鹤x為“沖”。廣雅釋詁云：“沖，當(dāng)也?！薄安辉诹绾酢闭撸袅x：“六翮，下革切?！睜栄裴屍髟疲骸坝鸨局^之翮。”說文：“翭，羽本也；翮，羽莖也?！蓖跏象蘧渥x云：“蓋謂羽本無毛而空中者為翭，眾毛所附者為翮也?！薄鞍味凳F”者，國語晉語韋注云：“傅，箸也。”詩鸤鳩毛傳云：“鸤鳩，秸鞠也。”說文句讀云：“說苑反質(zhì)篇引詩‘尸鳩在?！咦⒒茨蠒r(shí)則訓(xùn)同。是詩釋文云：‘本又作尸?！o巢序云：‘德如鸤鳩?！屛淖鳌F’，云：‘本又作鸤。’乃至王符潛夫論尚云：‘內(nèi)懷尸鳩之恩。’則知經(jīng)典中所有‘鸤’字，皆后人改也?！卑矗很髯觿駥W(xué)引詩正作“尸鳩”。今本說苑“尸”作“鸤”，淮南高注“尸”作“鳴”，皆傳刻之誤。平湖葛氏傳樸堂藏明鈔本說苑、吳黃氏藏北宋本淮南子并不誤。陳氏喬樅魯詩遺說考云：“鸤鳩字古但作‘尸’，作‘鸤’者，今字也。列女傳引詩亦作‘尸鳩’、與荀子同。而說苑引詩作“鸤鳩”，此后人用今字改之耳?！保銏@不見明鈔本說苑，故云。）法言各本皆作“尸鳩”，亦舊文之未改者。爾雅釋鳥云：“鸤鳩，鴶鵴?！惫⒃疲骸敖裰脊纫?，江東呼為獲谷?！狈窖栽疲骸安脊龋躁P(guān)東西，梁、楚之間，謂之結(jié)誥。周、魏之間謂之擊谷。自關(guān)而西，或謂之布谷?！贝魇险鹗枳C云：“此條之首：‘布谷’二字，當(dāng)作‘尸鳩’?！薄捌淅垡臃颉闭撸袅x：“其累，力偽切?！卑矗合缔o云：“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奔创宋闹x。注“適足為累耳”。按：世德堂本“為累”作“以累”。
雷震乎天，風(fēng)薄乎山，云徂乎方，雨流乎淵，〔注〕徂 ，往也。方，四方。其事矣乎？〔注〕言此皆天之事矣，人不得無事也。天事雷、風(fēng)、云、雨，人事詩、書、禮、樂也?！彩琛场袄渍鸷跆?，風(fēng)薄乎山”，顏延年曲水詩序李注引作“雷震于天，風(fēng)薄于山”。廣雅釋詁：“薄，聚也?！碧?、山、淵韻語。天聲，●聲，段表第十二部；山聲，段表第十四部。文子上德山、淵為韻，太玄勤上九亦同?！捌涫乱雍酢闭撸瑺栄裴屧b：“事，勤也?！弊ⅰ搬?，往也；方，四方”。按：世德堂本此語在吳注中，蓋司封承用李義，而為五臣注本者因于李注刪此語也。注“言此”至“樂也”。按：孔子閑居云：“天有四時(shí)，春秋冬夏，風(fēng)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fēng)霆，風(fēng)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编嵶⒃疲骸敖匀司?dāng)奉行以為政教。”
魏武侯與吳起浮于西河，寶河山之固，起曰：“在德不在固?！薄沧ⅰ侈o在史記。曰：“美哉言乎！”使起之固兵每如斯，則太公何以加諸？〔疏〕“魏武侯與吳起浮于西河”者，史記魏世家云：“文侯卒，子擊立，是為武侯。”孫子吳起列傳云：“吳起者，衛(wèi)人也，好用兵，嘗學(xué)于曾子。魏文侯以為將，擊秦，拔五城。文侯以吳起善用兵，廉平盡能（一），得士心，乃以為西河守，以拒秦、韓。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魏置相，相田文。吳起不悅。田文既死，公叔為相，而害吳起。吳起懼得罪，遂去，即之楚。楚悼王素聞起賢，至則相楚。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亂而攻吳起。吳起走之王尸而伏之，擊起之徒因射刺吳起，幷中悼王?！睗h書藝文志有吳起四十八篇，入兵權(quán)謀家。禹貢：“黑水西河惟雍州。”偽傳云：“龍門之河在冀州西。”孔疏云：“河在雍州之東，而謂之西河者，龍門之河在冀州西界，故謂之西河。王制云：‘自東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呛酉鄬?duì)而為東西也?！蹦蛹鎼郏骸肮耪哂碇翁煜拢鳛槲骱訚O竇?！碑吺香渥⒃疲骸拔骱釉诮裆轿?、陜西之界?！彼问舷桫P孟子趙注補(bǔ)正云：“魏世家：‘惠王十九年，筑長城，塞固陽。’固陽，漢志屬五原郡，在今陜西榆林府谷縣。魏河西地為極北。秦本紀(jì)正義云：‘魏西界與秦相接，南自華州鄭縣，西北過渭水，濱洛水東岸，向北有上郡、鄜州之地，皆筑長城以界秦境?！诮袢A州，北至榆林，縱長千余里，皆魏河西地。則魏本盡有河之西岸，據(jù)全晉之險(xiǎn)，足以西制秦，所謂‘天下莫強(qiáng)者’也。”按：秦本紀(jì)孝公元年下令國中曰：“昔我穆公，自歧、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往者厲、躁、簡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nèi)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河西地，諸侯卑秦，丑莫大焉。”然則西河本秦、晉之界，秦厲公以來，晉始蠶食河西地。三家建國，而河西地屬魏。自此至魏襄王五年予秦河西地以前，西河盡在魏封域內(nèi)，故武侯有與吳起浮舟于此之事。武侯之立，在周安王十六年乙未，吳起死楚，在安王二十一年庚子，中閑不過六年。（魏世家：“武侯九年，使吳起伐齊，至靈丘?！卑矗何浜罹拍?，當(dāng)安王二十四年癸卯，起死已久。此“使吳起”三字，必誤文也。）起之相楚，史稱其明法強(qiáng)兵，南平百越，北幷陳、蔡，卻三晉，西伐秦，為時(shí)必不得甚暫。而起去魏適楚之前，為西河守，甚有聲名，又更田文、公叔之相，則亦必非數(shù)月間之事。此皆在武侯與起浮于西河以后，然則此“浮于西河”，必即武侯初立時(shí)事?！皩毢由街獭闭?，起傳云：“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而謂吳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卑矗核?jīng)注河水篇云：“孟門即龍門之上口也，實(shí)為河之巨阨，兼孟門津之名矣。此石經(jīng)始禹鑿河中，漱廣夾岸，崇深傾崖，返捍巨石，臨危若墜復(fù)倚。其中水流交沖，素氣云浮，往來遙觀者常若霧露沾人，窺深悸魄。其水尚崩浪萬尋，懸流千丈，渾洪赑怒，鼓若山騰。浚波頹疊，迄于下口。”又引魏土地記曰：“梁山北有龍門山，大禹所鑿，通孟津河口，廣八十步，巖際鐫跡，遺功尚存。昔魏文侯與吳起浮河而下，美河山之固，即于此也。”（按：諸書皆謂是武侯事，此作文侯，誤也。）“曰在德不在固”者，起傳云：“起對(duì)曰：‘在德不在險(xiǎn)。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修，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jì)，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殷紂之國，左孟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jīng)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殺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xiǎn)。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盡為敵國也?！敝芏Y夏官序官掌固，鄭注云：“國曰固，野曰險(xiǎn)。”按：險(xiǎn)、固散文亦通。周禮大司馬：“負(fù)固不服?！弊⒃疲骸肮?，險(xiǎn)可依以固者也。”鹽鐵論險(xiǎn)固云：“故在德不在固。”又按：國策魏策云：“魏武侯與諸大夫浮于西河，稱曰：‘河山之險(xiǎn)，不亦信固哉！’王鐘（一作“錯(cuò)”。）侍王，曰：‘此晉國之所以強(qiáng)也。若善修之，則霸王之業(yè)具矣?！瘏瞧饘?duì)曰：‘吾君之言，危國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重危也?！浜罘奕辉唬骸又杂姓f乎？’吳起對(duì)曰：‘河山之險(xiǎn)，信不足保也。是霸王之業(yè)，不從此也。昔者三苗之居云云?！浜钤唬骸疲∥崮私袢章勈ト酥砸?。西河之政，專委之子矣。’”是起之再為西河守，即以此言。然呂氏春秋長見（亦見觀表。）云：“吳起治西河之外，王錯(cuò)譖之于魏武侯，武侯使人召之?！眲t起之被讒而去西河，亦即以此言也?！懊涝昭院?！使起之固兵每如斯，則太公何以加諸？”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均作“使起之兵”，無“固”字，錢本作“用兵”。吳起傳集解引法言“使起之用兵每若斯”，字亦作“用”。按：司馬云：“李本作‘使起之固兵’，（此“固”字世德堂亦作“用”，纂圖互注本作“固”。）今從宋、吳本。惜起之用兵多尚狙詐，不能充其言也?！泵骷⒈疽浪?、吳作“用”，而溫公所見李本則作“固”，自五臣注本正文脫“用”字，?？咭詾樗巍潜救绱?，因以作“用”者為李本，而將集注李本作“使起之固兵”之“固”亦改為“用”，遂使集注“惜起之用兵”云云與上文“今從宋、吳本”之語不相應(yīng)矣。此承“在德不在固”而言，故云“使起之固兵每如斯”。蓋險(xiǎn)可依以固者謂之固，依險(xiǎn)以固亦謂之固。泛言之，則凡安定堅(jiān)強(qiáng)及能使安定堅(jiān)強(qiáng)者皆謂之固?！笆蛊鹬瘫咳缢埂闭?，謂起知固國以德不以險(xiǎn)，不知強(qiáng)兵以仁義不以權(quán)謀。使起本在德不在固之義以治其兵，則成為王者之師，故曰：“雖太公何以加諸？”注“辭在史記”。按：世德堂本無此注。（一）“能”下原本有偏書小字“句”，蓋作者以示句讀，今刪。
或問：“周寶九鼎，寶乎？”曰：“器寶也。器寶，待人而后寶?！薄沧ⅰ车来鎰t器不亡，道亡則器不存?！彩琛场爸軐毦哦Α闭撸髠餍疲骸拔粝闹接械乱?，遠(yuǎn)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桀有昏德，鼎遷于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于周。成王定鼎于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睗h書郊祀志云：“有司皆言：聞昔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象九州，其空足曰鬲，以象三德，饗承天佑。夏德衰，鼎遷于殷。殷德衰，鼎遷于周。周德衰，鼎遷于秦。秦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淪伏而不見?！庇治崆饓弁鮽髟疲骸俺悸勚艿率己鹾箴ⅲL于公劉，大于太王，成于文、武，顯于周公。德澤上昭天，下漏泉，無所不通。上天報(bào)應(yīng)，鼎為周出，故名‘周鼎’?！惫騻骰腹?，徐疏云：“殷衰之時(shí)，鼎沒于泗水。及武王克殷之后，鼎乃出見?！薄捌鲗?，待人而后寶”者，左傳宣公篇云：“德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即其義。按：元后傳：“初漢高祖入咸陽，至霸上，秦王子?jì)虢涤谳T道，奉上始皇璽。及高祖誅項(xiàng)籍，即天子位，因服御其璽，世世傳受，號(hào)曰‘漢傳國璽’。以孺子未立，璽藏長樂宮。及莽即位，請(qǐng)璽太后，不肯授莽。莽使安陽侯舜諭指。太后知其為莽求璽，怒罵之，因涕泣而言，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謂太后：‘臣等已無可言者。莽必欲得傳國璽，太后寧能終不與邪？’太后聞舜語切，恐莽欲脅之，乃出‘漢傳國璽’投之地，以授舜。舜既得傳國璽，奏之。莽大說?！贝宋漠?dāng)為此而發(fā)。
齊桓、晉文以下，至于秦兼，其無觀已?；蛟唬骸扒?zé)o觀，奚其兼？”曰：“所謂觀，觀德也。如觀兵 ，開辟以來，未有秦也。”〔注〕秦以兵兼，而不以德；莽以詐篡，而不以道。言秦兵之無可觀，則莽之篡不言可知。〔疏〕“齊桓、晉文以下，至于秦兼，其無觀已”者，孟子云：“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無傳焉。”趙注云：“孔子之門徒，頌述宓戲以來，至文、武、周公之法制耳。雖及五霸，心賤薄之。是以儒家后世無欲傳道之者?！贝嘶浮⑽牟蛔阌^也。說文：“兼，幷也。”秦始皇瑯邪臺(tái)刻石云：“維秦王兼有天下，立名為皇帝?！辟Z誼新書過秦下云：“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諸侯力勁，強(qiáng)凌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獘。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即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dāng)此之時(shí)，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贝饲刂娌蛔阌^也。司馬云：“言皆尚詐力，不以其道而得之，雖強(qiáng)大，無足觀也?！薄扒?zé)o觀，奚其兼”者，謂霸業(yè)之成，必有其道?；?、文之事遠(yuǎn)矣，今姑置不言。若秦之有天下，非幸也。荀子議兵云：“秦人功賞相長也，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眾強(qiáng)長久。多地以正，故秦四世有勝，非幸也，數(shù)也。”又強(qiáng)國云：“應(yīng)侯問孫卿子曰：‘入秦何見？’孫卿子曰：‘其固塞險(xiǎn)，形埶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勝也。入境，觀其風(fēng)俗，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污，其服不挑，甚畏有司而順，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于其門，入于公門，出于公門，歸于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觀其朝廷，其間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事者，古之朝也。故秦四世有勝，非幸也，數(shù)也?！比粍t謂秦?zé)o觀者，是未知秦之所以為秦也?！八^觀，觀德也”者，荀子又云：“兼是數(shù)者而盡有之，然而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則倜倜然其不及遠(yuǎn)矣。是何也？則其殆無儒邪！故曰粹而王，駁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亦秦之短也。”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即觀德之謂。所謂秦?zé)o觀者，正謂其去王者之功名遠(yuǎn)也?！叭缬^兵，開辟以來，未有秦也”者，兵謂武功?；蛉酥^可觀者，皆武功之類也。如以武功而已矣，則古之能以力征定天下者，孰有過于秦者哉？秦始皇本紀(jì)載丞相綰等議云：“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內(nèi)為郡縣，法令由一統(tǒng)。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鄙w專以武功論，則此言固未為夸矣。注“秦以”至“可知”。按：此言五霸之獘，極于嬴秦，論其兵力，前代未有，猶外戚之禍，窮于新莽，觀其邪佞，亦書契所無。李注正得楊意。宋云：“此正文義似止論秦兵之由，而注兼王莽，亦猶蛇足矣。且云莽以詐篡不以道，夫豈有以道篡人哉？甚非謂焉！”不知古人微文刺譏，罕譬而喻。子云于莽，口誅筆伐，每托文于秦。如重黎云：“趙世多神?！庇衷疲骸翱智匚赐龆韧鲆印！庇衷疲骸叭良〖肮牵霆?dú)何以制秦乎？”又云：“子弟且欲喪之，況于民乎？況于鬼神乎？”語雖謂秦，意實(shí)在莽。漢書王莽傳贊云：“昔秦燔詩、書，以立私議，莽誦六蓺，以文奸言，同歸殊涂，俱用滅亡。皆亢龍絕氣，非命之運(yùn)?！焙敕洞俗ⅲ嗤嗔x。宋以為蛇足，可謂不善讀書。至注云“秦以兵兼，而不以德；莽以詐篡，而不以道”，乃謂秦之得天下由于力征，而不由于德，以比莽之得天下由于詐取，而不由于道。非謂莽不以道篡也。宋以文害辭，益形其陋矣。
或問：“魯用儒而削，何也？”〔注〕楊子貴儒學(xué)而賤兵強(qiáng)，魯國嘗為齊、楚所侵，所以譏問。曰：“魯不用儒也。昔在姬公用于周，而四?；驶?，奠枕于京?！沧ⅰ郴驶蕷w美，安枕而臥，以聽于京師?？鬃佑糜隰?，齊人章章，歸其侵疆?！沧ⅰ痴抡拢忠?。一時(shí)暫用，猶至于是，況能終之乎？魯不用真儒故也。如用真儒，無敵于天下，安得削？”〔注〕萬物將自賓?！彩琛场棒斢萌宥鳌闭撸献釉疲骸按居邝赵唬骸斂姽畷r(shí)，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于國也?！壁w注云：“魯繆公時(shí)，公儀休為執(zhí)政之卿。子柳，泄柳也；子思，孔急也，二人為師傅之臣。不能救魯之見削奪，亡其土地者多。若是，賢者無所益于國家，何用賢為？”則此魯謂繆公時(shí)之魯也?！拔粼诩Ч糜谥?，而四?；驶剩煺碛诰闭?，廣雅釋訓(xùn)：“惶惶，●也?！庇轴屧b：“●，疾也?！被驶始椿袒?。學(xué)行“仲尼皇皇”，義與此同。劉向九嘆：“征夫皇皇，其孰依兮？”王注云：“皇皇，惶遽貌。”“奠”者，“停”之古字?？脊び洠骸胺残械焖！编嵥巨r(nóng)注云：“奠讀為停?！笔抗诙Y：“贊者奠灑笄櫛于筵南端?！笔炕瓒Y：“坐奠觶?！编嵶⒉⒃疲骸暗?，停也。”內(nèi)則：“奠之而后取之?！编嵶⒃疲骸暗?，停地也?！闭f文無“停”，古止以“奠”為之，奠、停一聲之轉(zhuǎn)。音義：“奠枕，章衽切?！狈窖栽疲撼?、衛(wèi)之間，“軫謂之枕”。郭注云：“車后橫木?！贬屆屲囋疲骸罢頇M在前，如臥床之有枕也?！毙栄艔V器云：“軫謂之枕?！彼问嫌?xùn)纂云：“釋名變后言前，亦就枕生義。輿下四面材謂之軫。其三面前有式，左右有較軨，皆不見。唯軫后一面，人共見之。故諸家皆以車后橫木釋軫。”按：軫、枕亦一聲之轉(zhuǎn)。漢、魏以來，每以“軫”代“車”字用之?！八暮；袒?，停軫于京。”謂四方諸侯爭先恐后朝貢京師耳。魯周公世家云：“武王既崩，成王少，周公恐天下聞武王崩而畔，周公乃踐阼，代成王攝行政當(dāng)國。管、蔡、武庚等果率淮夷而反。周公乃奉成王命，興師東伐，作大誥。遂誅管叔，殺武庚，放蔡叔；收殷余民，以封康叔于衛(wèi)，封微子于宋，以奉殷祀。寧淮夷東土，二年而畢定，諸侯咸服宗周?！毙抡Z無為云：“周公制作禮樂，郊天地，望山川，師旅不設(shè)，刑格法懸，而四海之內(nèi)奉供來臻，越裳之君重譯來朝?！奔雌涫?。胡部郎云：“枕當(dāng)讀為●。●即醓之正字，亦借‘●’為之，詳說文肉部‘●’血部‘●’段注。此又借‘枕’為‘●’，枕、●同從冘聲也。周禮：‘醢人朝事之豆，其實(shí)韭菹、醓醢?！嗽诘谝欢?，為最尊，故楊子特舉之?！薄八暮；驶剩臁裼诰闭?，即詩文王“殷士膚敏，裸將于京”，孝經(jīng)圣治章“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四海之內(nèi)，各以其職來祭”者也?！翱鬃佑糜隰?，齊人章章，歸其侵疆”者，廣雅釋訓(xùn)云：“章章，沖沖，行也?！笔钦抡陋q沖沖，皆謂往來無定之貌。子云羽獵賦：“章皇周流?！崩钭⒃疲骸罢禄剩q彷徨也?！弊筇珱_吳都賦：“輕禽狡獸，周章夷猶?！眲⒆⒃疲骸爸苷?，謂章皇周流也?！比粍t雙聲言之曰周章，疊韻言之曰章皇，重言之曰章章，其義同也。公羊傳定公篇云：“齊人曷為來歸、讙、龜、陰田？孔子行乎季孫，三月不違。齊人為是來歸之?！苯庠b云：“齊侯自頰谷會(huì)歸，謂晏子曰：‘寡人獲過于魯侯，如之何？’晏子曰：‘君子謝過以質(zhì)，小人謝過以文。齊嘗侵魯四邑，請(qǐng)皆還之。’”左傳定公篇云：“夏，公會(huì)齊侯于祝其，實(shí)夾谷，孔丘相。將盟，齊人加于載書曰：‘齊師出竟，而不以甲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浊鹗蛊潫o還揖對(duì)曰：‘而不反我汶陽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齊人來歸鄆、讙、龜、陰之田?！笨资柙疲骸鞍四辏栘浫胗谧掙栮P(guān)以叛。九年，伐陽關(guān)，陽虎奔齊。其時(shí)，虎以讙去，鄆與龜、陰亦從之，皆為齊所取，至今始?xì)w之?！贝她R歸魯侵疆之事。運(yùn)、鄆古字通。解詁以運(yùn)、讙、龜、陰為四邑。龜也，陰也，同為邑名。服虔、杜預(yù)皆以為龜是山名；陰者，山北；鄆、讙、龜陰三田耳。以地理考之，自以服、杜之說為長。鄆，今曹州府鄆城縣；讙，今泰安府肥城縣西南；龜山在今泰安府新泰縣西南。陳氏立公羊疏謂何注四邑，蓋三邑之訛。運(yùn)也，讙也，邑也；龜陰，田也。然新語辨惑亦云：“齊人懼然而恐君臣易操，不安其故行，乃歸魯四邑之侵地，終無乘魯之心?！眲t邵公語固有所本，不必為訛文也?；省⒕?、章、疆為韻?！棒敳挥谜嫒骞室病闭?，俞云：“或人所問魯用儒而削，自指魯穆公時(shí)事。鹽鐵論相刺章曰：‘昔魯穆公之時(shí)，公儀為相，子柳、子原為之卿。然北削于齊，以泗為境；南畏楚人；西賓秦國。’或人此問，意亦猶是。楊子則以公儀諸人皆未足為真儒，必如周公、孔子，乃見用儒之效。故曰：‘魯不用真儒故也。’孟子告子篇‘魯繆公之時(shí)’云云，是魯以用儒而削，自戰(zhàn)國時(shí)已有此說。子思疑亦當(dāng)作子原，不然何以反列子柳之下？且果用子思，不得謂非真儒矣。觀楊子‘不用真儒’之說，益見穆公之未能用子思也?！苯癜贷}鐵論作“子思、子原”，非“子柳、子原”；說苑雜言引孟子作“子思、子庚”；盧氏文弨群書拾補(bǔ)、王氏引之經(jīng)義述聞皆以子庚為泄柳字。鹽鐵論作子原，疑即子庚之誤，庚、原隸形相近也。孟子云：“昔者魯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cè)，則不能安子思?！比粍t子思之曾仕繆公，固無可疑。特繆公不能盡其用，故謂之不用真儒耳?！叭缬谜嫒?，無敵于天下”者，荀子儒效云：“故人主用大儒，則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為一，諸侯為臣。用萬乘之國，則舉措而定，一朝而伯?！蓖跏夏顚O云：“伯讀為白，言一朝而名顯于天下也。”注“魯國嘗為齊、楚所侵，所以譏問”。按：世德堂本“嘗”作“常”，“所以譏問”作“故譏問之”。注“皇皇歸美，安枕而臥，以聽于京師”。按：吳云：“皇皇，美也；奠，定也，定枕猶言安枕也。四海皇皇美盛，安枕無虞，歸向于京師?！绷x同李注。依此為解，則奠枕者各安其居之謂。然各安其居，以聽命于京師，則謂之“奠枕于京”，于文為漏。司馬云：“四海既平，則王者安枕于京師。”說較可通。然“四?；驶?，奠枕于京”與“齊人章章，歸其侵疆”相偶為文，“歸其侵疆”即就齊人言，則“奠枕于京”亦當(dāng)就四海言，增“王者”字解之，既為牽強(qiáng)，且前后文義參差不相應(yīng)矣。注“章章”至“終之”。按：世德堂本無此注，有吳注云：“章章宜為慞慞，蓋古通用也。慞慞，懼也?！毕率鲷敹ü陫A谷之會(huì)云云。說文無“慞”，古止作“章”。華嚴(yán)經(jīng)音義引切韻：“慞，懼也?！贝怂鬃?。注“萬物將自賓”。按：老子云：“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睘疄?jì)，樓航之力也?！沧ⅰ碀?jì)，度也。言度大海在舟船，興大治在禮樂。航人無楫，如航何？〔注〕雖有舟航，而無楫棹，不能濟(jì)難；雖有民人，而無禮樂，不能熙化。〔疏〕灝灝之海，世德堂本作“浩”。按：問神（一）：“商書灝灝爾?！庇郑骸盀疄跗淠??！敝纹奖窘宰鳌盀?，世德堂本灝、浩雜出，乃傳寫之參差也。御覽七百七十一引作“灝灝于?！?。按：經(jīng)傳釋詞云：“于猶乎也。”又為嘆美之詞，論語為政篇：“孝乎惟孝！”釋文及漢石經(jīng)“乎”并作“于”，是也。然則“灝灝于海”猶云灝灝乎海，疑舊本如此，校書者不知于字之義，改為“之”字耳?！皾?jì)，樓航之力也”者，司馬云：“濟(jì)謂所以得濟(jì)?！币袅x：“樓航，或作‘?dāng)恪?，亦作‘杭’?！卑矗赫f文作“斻”。方言：“舟，自關(guān)而西謂之船，自關(guān)而東或謂之舟，或謂之航?！弊筇珱_吳都賦劉注云：“樓船，船有樓也?！薄按藷o楫”，御覽七百七十一引作“舫人無烜”。吳曹侍讀元忠云：“作‘舫人’者，是也。說文：‘舫，船師，明堂月令曰：舫人，習(xí)水者?！碧脮n一百三十八引明堂月令曰：‘榜人，舫人，習(xí)水者?！囚橙四酥蹘熤Q。隸書方、亢形近，又涉上下文而誤?！卑矗翰苷f是也。楫、烜古今字?！棒橙藷o楫如航何”者，謂通曉治術(shù)之人而不假以政柄，不能治國也。司馬云：“海以喻艱難，航以喻國，航人以喻儒，楫以喻勢位。”是也。注“雖有”至“熙化”。按：世德堂本此注全刪?！半m有民人”，錢本作“雖有人民”。（一）“神”字原本訛作“明”，據(jù)治平本法言改。
或曰：“奔?jí)局?，沈流之航，可乎？”〔注〕言治國及修身者，如車奔舟覆，故欲救之。曰：“否?！薄沧ⅰ撤?，不也?；蛟唬骸把捎弥?？”〔注〕夫智者，貴能解患救難也。今有患難不能解救，故曰“焉用智”。曰：“用智于未奔沈?！沧ⅰ逞员忌?，吾猶人也。必也，使無奔沈。大寒而后索衣裘，不亦晚乎？”〔注〕御災(zāi)在于未發(fā)，思患在乎預(yù)防?！彩琛场氨?jí)局?，沈流之航，可乎”者，司馬云：“奔?jí)?，謂馬驚逸抵?jǐn)硥菊摺？?，謂可救乎？”俞云：“說文夭部：‘奔，走也。從夭，賁省聲?！省S’與‘奔’古通用。詩‘鶉之奔奔’，禮記表記引作‘鶉之賁賁’，是也?！?jí)尽?dāng)作‘賁壘’。射義：‘賁軍之將?！嵶⒃唬骸S讀為僨，僨猶覆敗也?！粍t‘賁壘之車’謂車之覆于壘者。下句‘沈流之航’，謂舟之沈于流者。兩文正相對(duì)。隱三年左傳：‘鄭伯之車僨于濟(jì)。’車以僨言，古語然也?！卑矗河嵴f是也。韓非子安危云：“奔車之上無仲尼，覆舟之下無伯夷?！北架嚺c覆舟相對(duì)，亦謂僨車也。若顧譚新語云：“奔車失轄，泛舟無烜，欲以不覆，未之有也?！保ㄓ[七百六十九引。）則以為奔馳之義，此誤讀韓非耳?！皦尽碑?dāng)為“●”。說文：“●，絫墼也?！倍巫⒃疲骸佰哉?，令適未燒者也。已燒者為令適，今俗謂之磚，古作專。未燒者謂之墼，今俗謂之土墼?！裢羷t又未成墼者。積●土為墻曰●，積墼為墻曰●。禮喪服：‘剪屏柱楣?！⒃唬骸谥虚T之外●墼為之?！癖尽瘛杂灐畨尽?。急就篇‘墼壘’亦當(dāng)作‘●’。蓋俗字●、畾之不分者多矣?！比粍t●本積墼為墻之謂，引伸之為積土之稱。僨●之車，謂車之覆于積土者也?！翱珊酢碑?dāng)作“可救乎”。李注云：“故欲救之?！泵髌渌鶕?jù)本有“救”字。今本無者，傳寫偶脫耳?！坝弥怯谖幢忌颉闭?，司馬云：“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卑矗核貑査臍庹{(diào)神大論云：“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蓖踝⒃疲骸爸侵烈?。”“大寒而后索衣裘，不亦晚乎”者，言車僨舟沈而后求救，猶大寒而后索衣裘，雖有智者，末如之何。四氣調(diào)神大論云：“夫病已成而后藥之，亂已成而后治之，譬猶渴而穿井，斗而鑄椎，不亦晚乎！”注云：“智不及時(shí)也?！彼抉R云：“言不足以為智?！彼剖淞x。注“言治國及修身者，如車奔舟覆”。按：二句義不可通，當(dāng)有脫誤。注“否，不也”。按：世德堂本無此注。注“御災(zāi)在于未發(fā)”。按：世德堂本“御”作“御”。乘國者，其如乘航乎？航安，則人斯安矣?！沧ⅰ澈絻A則人危，法亂則國亡?！彩琛场俺藝?，其如乘航乎”者，詩七月：“亟其乘屋?！编嵐{云：“乘，治也?！敝魏剑^主航之事者。胡部郎云：“乘如論語‘有馬者借人乘之’之‘乘’。包注云：‘有馬者不能調(diào)良，則借人乘習(xí)之?！彼问舷桫P發(fā)微云：“借人乘習(xí)，則皆期于善御，亦六藝之一?！比粍t乘國猶言御國也，乘航亦得曰駕航。郭鈺詩“浩蕩天風(fēng)駕海航”，蘇軾賦亦云“駕一葉之扁舟”，是也?！叭怂拱惨印?，書鈔一百三十八、藝文類聚七十一并引作“民斯安矣”。曹侍讀云：“蓋唐以前本如此。今作‘人’者，乃唐人避諱改之?！卑矗喝酥^航人，不當(dāng)作“民”。此唐以后校書者以唐諱“民”曰“人”，故遇唐本“人”字輒還為“民”，或于所不當(dāng)改者亦改之也?！昂桨矂t人斯安矣”者，喻治國者當(dāng)知為政之大體，國之利害，先于一切，不得違道以干百姓之譽(yù)。
惠以厚下，民忘其死；忠以衛(wèi)上，君念其賞。自后者，人先之；自下者，人高之?！沧ⅰ秤?，必以其言下之；欲先，必以其身后之。處上而民不重，在前而民不害。誠哉，是言也！〔注〕誠，信也?！彩琛场盎菀院裣?，民忘其死；忠以衛(wèi)上，君念其賞”者，此言上下報(bào)禮之事出于人情之自然，非強(qiáng)而致也。易兌彖曰：“說以先民，民忘其勞；說以犯難，民忘其死?！痹姈|山序引作“說以使民，民忘其死”。左傳襄公篇引夏書曰：“惟帝念功?！彼抉R云：“言志不在于取而自得之?！笔且??！白院笳?，人先之；自下者，人高之。誠哉，是言也”者，此引古語以證上文之義?；菀院裣抡?，薄于己而厚于民，是自后也。而民至不愛其死以報(bào)之，是“自后者，人先之”也。忠以衛(wèi)上者，輕其身而重其君，是自下也。而君必盡禮以尊顯之，是“自下者，人高之”也。注“欲上”至“不害”。按：皆老子文。注“誠，信也”。按：世德堂本無此注。論語云：“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皇疏云：“誠，信也。古舊有此語，故孔子稱而美信之。”
或曰：“弘羊榷利而國用足，盍榷諸？”〔注〕盍，何不也。曰：“譬諸父子，為其父而榷其子，縱利，如子何？〔注〕有若譏十二之稅，楊子貶榷利之例。卜式之云，不亦匡乎！”〔注〕匡，正也。桑弘羊榷利之時(shí)，天下大旱。卜式曰：“獨(dú)烹弘羊，天乃雨?！笔街?，大匡正矣?！彩琛场昂胙蛉独鴩米恪闭?，史記平準(zhǔn)書云：“桑弘羊以計(jì)算用事，侍中。弘羊，雒陽賈人子?！币袅x：“榷利，音角。”世德堂本作“搉”，從手。漢書武帝紀(jì)：“天漢三年二月，初榷酒酤?！比绱驹疲骸叭兑糨^?！表f昭云：“以木渡水曰榷。謂禁民酤釀，獨(dú)官開置。如道路設(shè)木為榷，獨(dú)取利也?！鳖佋疲骸叭墩撸蕉蓸?。爾雅謂之石杠，今之略彴是也。禁閉其事，總利入官，而下無由以得，有若渡水之榷，因立名焉?！比粍t榷利之“榷”，乃取于步渡橋以為義，字當(dāng)從“木”作“榷”。說文：“榷，水榷橫木（一），所以渡者也?！敝焓贤ㄓ?xùn)定聲以此為“核”之假。說文：“核，實(shí)也?？际乱侒校谄滢o，得實(shí)曰核?！卑矗喝墩?，總利入官，其義為專，為獨(dú)，非考事得實(shí)之謂。榷酒酤之云，必當(dāng)時(shí)立此法者所命之名。專利謂之榷，猶罔利謂之龍斷，古語有然，不煩改讀也。史記平準(zhǔn)書云：“元封元年，桑弘羊?yàn)橹嗡诙嘉荆I(lǐng)大農(nóng)。以諸官各自市，相與爭（二），物故騰躍，而天下賦輸或不償其僦費(fèi)，乃請(qǐng)置大農(nóng)部丞數(shù)十人，分部主郡國，各往往縣（漢書食貨志無“縣”字。）置均輸、鹽鐵官。令遠(yuǎn)方各以其物貴時(shí)（志作“如異時(shí)”。）商賈所轉(zhuǎn)販者為賦，而相灌輸。置平準(zhǔn)于京師，都受天下委輸。召工官治車、諸器，皆仰給大農(nóng)。大農(nóng)之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即賣之，賤則買之。如此，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則反本，而萬物不得騰踴。故抑天下物，名曰平準(zhǔn)。天子以為然，許之。于是天子北至朔方，東到太山，巡海上，并（志作“旁”。）北邊以歸。所過賞賜用帛百余萬匹，錢金以巨萬計(jì)，皆取足大農(nóng)。弘羊又請(qǐng)令吏（志作“民”。）得入粟補(bǔ)官，（志作“吏”。）及罪人（志作“以”。）贖罪。（志無此字。）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復(fù)終身，不告緡。他郡國各輸急處，而諸農(nóng)各致粟，山東漕益歲六百萬石。一歲之中，太倉、甘泉倉滿，邊余谷諸物均輸帛五百萬匹。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于是弘羊賜爵左庶長，黃金再百斤焉?！睗h書車千秋傳：“桑弘羊?yàn)橛反蠓?。八年，自以為國家興榷筦之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怨望霍光，與上官桀謀反，遂誅滅?！薄捌┲T父子，為其父而榷其子”，世德堂本作“為人父”。按：為其父之“為”，于偽切。若作“為人父”，則“為”當(dāng)平聲?！安肥街疲灰嗫锖酢闭?，平準(zhǔn)書云：“是歲（按：元封元年也。）小旱，上令官（志作“百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dāng)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志無“肆”字。）販物求利，亨弘羊，天乃雨?！睗h書卜式傳云：“卜式，河南人也，以田畜為事。時(shí)漢方事匈奴，式上書愿輸家財(cái)半助邊，上不報(bào)。數(shù)歲，乃罷式。式歸，復(fù)田牧。歲余，召拜為中郎。歲余，拜緱氏令，遷成皋令，拜為齊王太傅，轉(zhuǎn)為相。會(huì)呂嘉反，式上書請(qǐng)行，死之以盡臣節(jié)。元鼎中，征式代石慶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言郡國不便鹽鐵而船有算，可罷。上由是不說式。明年，當(dāng)封禪，式又不習(xí)文章，貶秩為太子太傅，以兒寬代之。式以壽終?！弊ⅰ邦?，何不也”。按：世德堂本無此注。注“楊子譏榷利之例”。按：治平本“例”作“權(quán)”，錢本同，于義難通。今依世德堂本改。注“匡，正”至“正矣”。按：世德堂本此注上冠“秘曰”字，則以為吳注語，其文亦小有增損，蓋吳襲李語而略改之耳。史、漢并云是歲小旱，此云天下大旱，誤也。又正文“卜式之云”，當(dāng)指“縣官食租衣稅而已”之語，此專以請(qǐng)烹弘羊當(dāng)之，亦非。（一）今本說文“榷”作“上”。（二）原本“爭”下有偏書小字“句”，蓋作者以示句讀，今刪。
或曰：“因秦之法，清而行之，亦可以致平乎？”曰：“譬諸琴瑟鄭、衛(wèi)調(diào)，俾夔因之，亦不可以致簫韶矣?！薄沧ⅰ迟?，使也。譬之琴瑟調(diào)，正則合雅，鄭、衛(wèi)則為淫。秦法酷暴，雖欲使圣人因之，不可以致康哉。鄭、衛(wèi)本淫，雖使夔拊之，而不可致簫韶。〔疏〕“因秦之法，清而行之，亦可以致平乎”者，漢法多因秦制，故以為問。致平謂致治太平?！捌┲T琴瑟鄭、衛(wèi)調(diào)”者，顏延年秋胡詩：“聲急由調(diào)起?！崩钭⒃疲骸罢{(diào)猶韻也?！庇郑骸傲x心多苦調(diào)?！弊⒃疲骸罢{(diào)猶辭也?！薄百沦缫蛑?，亦不可以致簫韶矣”者，樂記云：“夔始制樂?！编嵶⒃疲骸百?，舜時(shí)典樂者也。”公羊傳哀公篇徐疏引鄭書注云：“簫韶，舜所制樂?！庇忠尉鶚氛f注云：“簫之言肅。舜時(shí)民樂其肅敬而紀(jì)堯道，故謂之簫韶。或曰韶，舜樂名，舜樂者其秉簫乎（一）？”按：簫韶疊韻連語，字亦作“箾”。說文：“虞舜樂曰箾韶?！焙喲灾畡t曰韶。論語：“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秦法不可以為治，猶鄭聲不可以為雅。極亂之后，非撥亂反正，無以致太平。荀子不茍?jiān)疲ǘ骸皣鴣y而治之者，非按亂而治之之謂也。去亂而被之以治?！笔瞧淞x也。注“俾，使”至“簫韻”。按：世德堂本此注全刪。皋陶謨?cè)疲骸百缭唬骸谟钃羰允?，百獸率舞?！惫试剖官甾灾??！稗浴迸c“撫”同。（一）“秉”字原本訛作“乘”，據(jù)公羊傳徐疏改。（二）“不茍”原本訛作“修身”，據(jù)荀子改?；騿枺骸疤幥刂溃е苤畷婧?？”曰：“舉世寒，貂、狐不亦燠乎？”〔注〕貂、狐之裘，于體溫燠?；蛟唬骸把字曰?，沃之以湯，燠亦燠矣！”〔注〕言秦焚書坑儒于湯火之中，但苦太熱耳。此謂或人戲嘲楊子之辭。曰：“燠哉！燠哉！時(shí)亦有寒者矣?！薄沧ⅰ硣@秦之無道也。時(shí)亦有寒者，謂四皓隱居，尸子避地，斯皆清涼其身，不燠秦之湯火?！彩琛场疤幥刂溃е苤畷?，益乎”者，周書謂孔子之書。言世尚刑法，而獨(dú)守六藝之文，與世不合，無所用也。“舉世寒，貂、狐不亦燠乎”者，音義：“貂，音雕。”爾雅釋言：“燠，暖也。”司馬云：“天下無道，而獨(dú)得先王之術(shù)，可以自治矣?！薄把字曰穑种詼?，燠亦燠矣”者，說文：“●，溉灌也。”今字省作“沃”。吳云：“何必貂狐之為燠，若用湯火，亦燠矣。猶言何必周書之為治，若用刑法，亦可治矣?！彼抉R云：“言用秦之法，以治秦之民，亦孰敢不從！”“燠哉！燠哉！時(shí)亦有寒者矣”者，司馬云：“言雖不得已，一時(shí)暫從，而中心不服，終致乖亂?！卑矗褐^湯火之焰，俄頃即衰；刑法之威，旋踵而滅。恃湯火以為燠者，燠暫而寒常；用刑法以為治者，小治而大亂也。注“言秦”至“之辭”。按：焚書坑儒，世德堂本作“燒詩、書，坑儒士”。此注云云，乃弘范之誤解，不如吳注之長。注“尸子避地”。按：史記孟荀列傳：“楚有尸子?！奔庖齽e錄云：“楚有尸子，疑謂其在蜀。今案尸子書，晉人也，名佼，秦相衛(wèi)鞅客也。衛(wèi)鞅，商君，謀事畫計(jì)，立法理民，未嘗不與佼規(guī)也。商君被刑，佼恐幷誅，乃逃亡入蜀。”藝文志“尸子二十篇”，注云：“名佼，魯人。”
非其時(shí)而望之，非其道而行之，亦不可以至矣?！沧ⅰ程煊善鋾r(shí)，人由其道，非時(shí)之有，望之不可得見；非道而行之，不可得至。〔疏〕司馬云：“用秦之法以求治，猶冬而望生，春而望獲，之燕而南，適楚而北，終不能致。”注“非時(shí)”至“得至”。按：世德堂本作“非時(shí)之夏，望之不可見；非道之正，行之不可至?！?br />
秦之有司負(fù)秦之法度，〔注〕秦法已酷，吏又毒之。秦之法度負(fù)圣人之法度，秦弘違天地之道，而天地違秦亦弘矣?！沧ⅰ呈У轮畧?bào)，何其驗(yàn)哉！〔疏〕“秦之有司負(fù)秦之法度”者，謂若李斯、趙高矯始皇詔誅太子扶蘇之屬。秦任刑法，本以防奸邪，而秦臣之奸邪愈滋，是負(fù)秦之法度也?！扒睾脒`天地之道，而天地違秦亦弘矣”者，宋云：“秦欲以萬世君之，天地止以二世滅之?！眳窃疲骸扒刈砸詾殛P(guān)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止二世而亡，是天地違秦亦大矣?！卑矗捍顺星刂兴矩?fù)秦之法度而言。圣人之法度，天地之道也。秦負(fù)圣人之法度，是為弘違天地之道。而天假手于有司，使負(fù)其法度，以亡秦。是天地違秦亦弘也。注“秦法已酷，吏又毒之”。按：世德堂本“已酷，作“酷矣”。吳云：“秦之法度本以刑罰決斷為本，而秦之有司乃以慘酷為能，是負(fù)其法度矣?！彼抉R云：“秦法雖酷，亦在于求治，而有司又為文巧以亂之?！倍f略同。李義秦法本酷，有司從而加甚，不得云“負(fù)”，且與天地違秦之義不貫，恐非楊旨。
〔注〕大道甚夷，而民好徑，此其所以發(fā)揚(yáng)德音。〔疏〕注“大道甚夷，而民好徑”。按：老子文。
吾寡見人之好徦者也。邇文之視，邇言之聽，徦則偭焉?！沧ⅰ硣@人皆好視聽諸子近言近說，至于圣人遠(yuǎn)言遠(yuǎn)義，則偭然而不視聽?；蛟唬骸瓣氯羝澲跻?？先王之道滿門。”〔注〕言此談過也。學(xué)先王之道者，亦滿門耳。曰：“不得已也，得已則已矣?！沧ⅰ巢坏靡颜?，官有策試者也。得已而不已者，寡哉！”〔注〕夫以策試而后學(xué)者，為官也。得不策試而好學(xué)者，為己也。為己之學(xué)也內(nèi)，為官之學(xué)也外。外之與內(nèi)，由南之與北，相去甚遠(yuǎn)，是以慨其少也?！彩琛场拔峁岩娙酥脧苏咭病闭?，音義：“好徦，音遐，本或作‘遐’，下同?！卑矗悍ㄑ孕颍骸板谘灾苡谔斓亍！弊肿鳌板凇薄h書本傳載此序作“假”，溫公從之。彼注云：“李、宋、吳本‘假’作‘遐’。今從漢書?！庇谑欠ㄑ愿鞅尽皬恕薄ⅰ板凇弊忠宦筛淖鳌凹佟币?。此文吳秘注云：“遐，一本作‘徦’，古字也?！闭c音義語相應(yīng)。今世德堂本此“徦”字亦改“假”，不知字惟作“徦”，故吳以為古字耳。說文無“遐”，古止作“徦”。漢書禮樂志“徦狄合處”，華山碑“思登徦之道”，武斑碑“商、周徦●”，繁陽令楊君碑“寮類徦爾”，皆是。亦或以“假”為之。曲禮：“天王登假?！贬屛模骸凹僖翦?。”列子黃帝：“而帝登假?！睆堈孔⒃疲骸凹佼?dāng)為遐?！睂?shí)當(dāng)為“嘏”。說文：“嘏，大遠(yuǎn)也?！睆?、假皆同聲通用也?！斑兾闹暎冄灾牎闭?，說文：“邇，近也?！边兾?，謂近代之書；邇言，謂閭里小知之說?！皬藙t偭焉”者，音義：“◆焉，彌兗切?！眳窃疲骸爸劣谡撳谶h(yuǎn)之道則背焉，所謂舛馳者也。偭，背也。離騷曰：‘偭規(guī)矩而改錯(cuò)?！卑矗赫f文：“偭，鄉(xiāng)也?！毕祩髟疲骸班l(xiāng)謂微向，非正向也。故史記本紀(jì)曰：‘項(xiàng)籍謂呂馬童曰：卿非我故人乎？馬童面之。注云：‘面，謂微背之也?！倍巫⒃疲骸皞劣?xùn)鄉(xiāng)，亦訓(xùn)背。如廢置、徂存、苦快之例。離騷：‘偭規(guī)矩而改錯(cuò)?！跻菰唬骸畟?，背也。’賈誼吊屈原曰：‘偭蟂獺以隱處。’應(yīng)劭曰：‘偭，背也。’項(xiàng)羽傳：‘馬童面之。’張晏曰：‘背之也?！瘡堯?qū)傳：‘上具獄事不可卻者，為涕泣，面而封之。’師古曰：‘謂偝之也。’”惠氏定宇左傳補(bǔ)注曰：“面縛之，謂反背而縛之。”考工記：“審曲面勢。”先鄭釋以陰陽之面背。許言鄉(xiāng)不言背者，述其本義也。古通作“面”?！跋韧踔罎M門”者，司馬云：“言學(xué)先王之道者，所在滿于師門，不為少?！卑矗簩W(xué)記云：“古之學(xué)者家有塾。”鄭注云：“古者仕焉而已者，歸教于閭里。朝夕坐于門，門側(cè)之堂謂之塾?！笨资柙疲骸爸芏Y：百里之內(nèi)，二十五家為閭，同共一巷。巷首有門，門邊有塾。謂民在家之時(shí)，朝夕出入，恒就教于塾，故云家有塾?！比粍t門謂閭門，先王之道滿門，謂誦詩讀書之聲充溢閭塾也?！暗靡褎t已矣”，司馬云：“宋、吳本作‘得已則至矣’?！卑矗褐琳?，“止”之誤，止亦已也。吳云：“如得已則各至其所至矣，所至邇文、邇言?！贝藫?jù)誤文生義，失之?！暗靡褎t已”者，書非策試所須，則不以為學(xué)，一也；干祿既得，則廢其所習(xí)，二也；可以他途進(jìn)者，則無事于稽古，三也。注“嘆人”至“視聽”。按：世德堂本無此注。李以偭然為形況不視聽之辭，似不用本義為訓(xùn)，蓋讀為“●”也。注“不得已者，官有策試者也”。按：世德堂本亦無此注。好盡其心于圣人之道者，君子也。人亦有好盡其心矣，未必圣人之道也?！彩琛骋袅x：“好盡，呼報(bào)切?！?br />
多聞見而識(shí)乎至道者，至識(shí)也；多聞見而識(shí)乎邪道者，迷識(shí)也?！沧ⅰ尘佣嗦勔姸挠嬉?，小人多聞見而心愈偽也?！彩琛匙ⅰ靶∪硕嗦勔姸挠鷤我病薄０矗褐纹奖救绱?，錢本同；世德堂作“情愈偽也” ，浙江書局校刻秦本亦然。此據(jù)世德堂本改之耳。
如賢人謀之美也，詘人而從道；如小人謀之不美也，詘道而從人?！彩琛秤嵩疲骸叭纾q與也?！比缳t人謀者，與賢人謀也；如小人謀者，與小人謀也。如、與聲近，故得通用。說見王氏經(jīng)傳釋詞。宋云：“美，善也?！闭f文：“詘，詰詘也?！敝焓贤ㄓ?xùn)定聲云：“詰詘，疊韻連語，曲也。凡單言詘者，皆曲之轉(zhuǎn)聲也。亦以屈為之?！薄霸x道而從人”，世德堂本“而”作“以”。按：“如賢人謀之美也”七字連讀，“如小人謀之不美也”八字連讀。詘道而從人，詘人而從道，乃申明美與不美之義。司馬云：“如，往也。往就賢人謀之，則彼將屈人之心以從正道?！眲t于兩“之”字句絕，而以“美也”、“不美也”為論斷之語。蓋因未得“如”字之義，故句讀亦誤也?；騿枺骸拔褰?jīng)有辯乎？”曰：“惟五經(jīng)為辯。說天者莫辯乎易，〔注〕惟變所適，應(yīng)四時(shí)之宜。說事者莫辯乎書，〔注〕尚書，論政事也。說體者莫辯乎禮，〔注〕正百事之體也。說志者莫辯乎詩，〔注〕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說理者莫辯乎春秋。〔注〕屬辭比事之義。舍斯，辯亦小矣。”〔疏〕五經(jīng)有辯乎”者，老子云：“善者不辯，辯者不善。”故以為問?！罢f天者莫辯乎易”，御覽六百八引作“辨”，下同?！罢f事者莫辯乎書”，意林引作“說地”。按：以尚書為說地，似指禹貢而言，然于義為隘。蓋妄人取與上文“說天”字相對(duì)改之?！罢f理者莫辯乎春秋”者，喪服四制，鄭注云：“理者，義也?！泵献釉疲骸霸娡鋈缓蟠呵镒?，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比f氏斯大學(xué)春秋隨筆云：“春秋之文，則史也；其義，則孔子取之。諸史無義，而春秋有義也。義有變有因。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fù)。’君子修之曰：‘星霣如雨?！T侯之策曰：‘孫林父、寧殖出其君?！呵飼唬骸l(wèi)侯衎出奔?！艘宰?yōu)榱x者也。晉史書曰：‘趙盾弒其君?！呵镆嘣唬骸w盾弒其君?！R史書曰：‘崔杼弒其君。’春秋亦曰：‘崔杼弒其君。’此以因?yàn)榱x者也。因與變相參，斯有美必著，無惡不顯，三綱以明，人道斯立。春秋之義遂與天地同功?！笨资蠌V森公羊通義序云：“漢世謂公羊?yàn)榻駥W(xué)，左氏為古學(xué)，以其書多古文訓(xùn)讀。賈逵、服虔號(hào)能明之，雖時(shí)與此傳抵牾，而一字予奪必有意，日月、名氏詳略必有說，大旨尚不甚相背。杜預(yù)始變亂賈、服古訓(xùn)，以為經(jīng)承舊史，史承赴告。茍如是，因陋就簡，整齊冊(cè)牘云爾。董狐、倚相之才優(yōu)為之，而又何貴乎圣人？大凡學(xué)者謂春秋事略，左氏事詳，經(jīng)傳必相待而行，此即大惑。魯之春秋，史也；君子修之，則經(jīng)也。經(jīng)主義，史主事。事故繁，義故文少而用廣。世俗莫知求春秋之義，徒知求春秋之事，其視圣經(jīng)竟似左氏記事之標(biāo)目，名存而實(shí)亡矣?！弊ⅰ拔┳兯m，應(yīng)四時(shí)之宜”。按：系辭云：“易之為書也不可遠(yuǎn)，為道也婁遷，變動(dòng)不居，周流六虛，上下◆常，剛?cè)嵯嘁祝豢蔀榈湟?，唯變所適?！蔽难栽疲骸芭c四時(shí)合其序?！弊ⅰ吧袝撜乱病?。按世德堂本作“尚書可論政事”。春秋繁露玉杯云：“書著功，故長于事?！笔酚涀孕蛟疲骸皶浵韧踔?，故長于政。”注“正百事之體也”。按：世德堂本無此注。釋名釋言語云：“禮，體也，得事體也?！弊ⅰ霸谛臑橹荆l(fā)言為詩”。按：詩關(guān)雎序文。注“屬辭比事之義”。按：經(jīng)解云：“屬辭比事，春秋教也?！编嵶⒃疲骸皩?，猶合也。春秋多記諸侯朝聘會(huì)同，有相接之辭，罪辯之事?！笨资柙疲骸按呵锞酆蠒?huì)同之辭，是屬辭；比次褒貶之事，是比事也?！?br />
春木之芚兮，援我手之鶉兮。〔注〕春木芚然而生，譬若孔氏啟導(dǎo)人心，有似援手而進(jìn)，言其純美也。去之五百歲 ，其人若存兮?；蛟唬骸白D譊者天下皆說也，奚其存？”曰：“曼是為也，天下之亡圣也久矣?！沧ⅰ称淞x雖存，言天下無復(fù)能尊用圣道者久故也。呱呱之子，各識(shí)其親；譊譊之學(xué)，各習(xí)其師。精而精之，是在其中矣。”〔疏〕“春木之芚兮”四句，承上章論五經(jīng)而為嘆美之辭也。司馬云：“李本‘芚’作‘芒’?！卑矗哄X本作“芒”，是元豐監(jiān)本如此。今治平本作“芚”，乃后校書者依溫公集注修改。秦校云：“音義不出‘芚’字，是其本作‘芒’也。其實(shí)‘芚’是‘芒’非，音義本傳寫訛耳。”按：秦說是也。“芚”與“鶉”、“存”為韻。段表屯聲、●聲、存聲并第十三部，作“芒”則不韻矣。芚、芒形近，傳寫者少見芚，故誤為“芒”也。湘鄉(xiāng)曾編修廣鈞云：“說文無‘芚’。篆書‘春’作‘●’，從艸、屯，從日?！X’即‘●’之省。然則春木之芚語意重復(fù)，疑當(dāng)作‘眷木’?！臁c‘援’韻，此句首用韻例也。說文：‘眷，顧也?！炷局海q云顧彼木之春耳?！鄙帷翳脤氃疲骸捌X即屯也。說文：‘屯，難也。象艸木之初生，屯然而難。從屮貫一。一，地也。尾曲?！送椭玖x也。自后通用為盈滿蕃聚之義，而本義轉(zhuǎn)微，故更造從艸之‘芚’字當(dāng)之，猶出之本義，象艸木益滋上出達(dá)。及后習(xí)用以為入之反，而艸木滋上之義晦，乃更造從艸之茁字當(dāng)之。茁即出也。”榮按：東說是也?！按耗局X”，謂五經(jīng)應(yīng)時(shí)而造，若嘉木乘春而出，屯然其難也。音義：“援我，音袁。鶉兮，音純?！卑矗葫囌撸把佟敝?。說文：“奄，大也。讀若鶉?！苯?jīng)傳多以“純”為之。爾雅釋詁云：“純，大也?！薄霸沂种嚒?，言天下方溺，五經(jīng)之作，如圣人援我以手，奄乎其大也。吳云：“孔子以魯哀十六年卒，至漢甘露元年，子云始生，凡四百二十八歲。后天鳳五年，子云卒，去孔子凡四百九十八歲。言五百歲者，舉其成數(shù)。”按：吾子云：“或曰：‘惡睹乎圣而折諸？’曰：‘在則人，亡則書，其統(tǒng)一也?！比粍t五經(jīng)不亡，無異仲尼常在，故去圣五百年而其人若存者，書在則然也?！白D譊者天下皆說也”者，音義：“譊譊，女交切?！卑矗赫f文：“譊，恚呼也?！睆V雅釋訓(xùn)：“譊譊，語也?！弊忠嘧鳌斑巍?。說文：“呶，讙聲也?！痹娰e之初筵：“載號(hào)載呶。”毛傳云：“號(hào)、呶，號(hào)呼讙呶也?！币嘧鳌皭F”，民勞：“無縱詭隨，以謹(jǐn)惛怓?！编嵐{云：“惛怓，讙嘩也，謂好爭者也。”釋文作“猶讙譊也”。然則疊義言之曰讙譊，亦曰惛怓，重言之曰譊譊，皆謂爭語之聲也。音義：“皆說，一本‘說’作‘訟’?！彼抉R依宋、吳作“訟”，云：“李本‘訟’作說’，今從宋、吳本?！笔赖绿帽境兄０矗赫f謂師說，即下文云“各習(xí)其師”者也。舊刻“說”字多作“說”，漫漶其下半，則為“訟”矣。藝文志云：“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故春秋分為五，詩分為四，易有數(shù)家之傳?！比辶謧髟疲骸白晕涞哿⑽褰?jīng)博士，訖于元始，百有余年，傳業(yè)者寖盛，支葉蕃滋，一經(jīng)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彼^天下皆說也?！稗善浯妗闭?，正以仲尼沒而微言絕，故眾說紛呶如此。今云其人若存，然則存者孰謂也？音義：“曼是，莫半切，曼衍無極也。”按：小爾雅廣詁：“曼，無也?！彼问舷桫P訓(xùn)纂云：“曼，俗通作漫。”“曼是為也”者，禁止之辭，謂慎毋作此言也。論語云：“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皇疏云：“子貢聞武叔之言，故抑止之，使無以為訾毀。”朱子集注云：“無以為，猶言無用為，此‘曼是為也’，即‘無以為也’之謂，言不須以譊譊者為詬病也。蓋諸經(jīng)師說雖不勝異義，然皆所以發(fā)揚(yáng)雅訓(xùn)，藩衛(wèi)圣教，異于諸子之言非圣無法者。今以群儒之聚訟，而遂謂圣道之不復(fù)存，則必有以廢經(jīng)學(xué)、絕儒術(shù)為便者矣。故深警之，明言之不可不慎也?！薄疤煜轮鍪ヒ簿靡印闭?，“亡”讀為“無”。司馬云：“天下之無圣人已久矣?！笔且??！斑蛇芍?，各識(shí)其親；譊譊之學(xué)，各習(xí)其師”者，音義：“呱音孤。”說文：“呱，小兒啼聲。詩曰：‘后稷呱矣?！卑矗鹤詠碚f法言者，皆以此為子云譏俗學(xué)之陋。后漢書儒林傳論云：“夫書理無二，義歸有宗，而碩學(xué)之徒，莫之或徙，故通人鄙其固焉。又雄所謂譊譊之學(xué)，各習(xí)其師也?！贝宋乃巫⒃疲骸俺嘧与m識(shí)親，因其愛而不知禮之序；末學(xué)雖習(xí)師，溺其說而不明道之正。”吳注云：“呱呱之子，各識(shí)其親，無他知。嘵嘵之學(xué)，各習(xí)其師，但然其師而已，非師則爭?！绷x皆相同。然此文先云“曼是為也”，后云“精而精之，是在其中”，則“譊譊之學(xué)，各習(xí)其師”之云，決非鄙夷之語。學(xué)行云：“務(wù)學(xué)不如務(wù)求師?！庇衷疲骸耙痪碇畷亓⒅畮??！惫盼从幸院V信其師為非者。漢世學(xué)人尤重師法，趙氏春沂兩漢經(jīng)師家法考云：“六籍之學(xué)，盛于漢氏，諸儒必從一家之言，以名其學(xué)。左雄傳注所謂‘儒有一家之學(xué)，故稱家法’是也。家法又謂之師法，外戚傳：‘定陶丁姬，易祖師丁將軍之玄孫?！瘞煿抛ⅲ骸妫家?。儒林傳：丁寬，易家之始師?！苑蜃觽髦翆挘瑢挒榇髱?，故以為始師。有始師乃有師法，所謂說經(jīng)者傳先師之言，非從己出。法異者各令自說師法，博觀其義是也。張禹傳：‘蕭望之奏禹經(jīng)學(xué)精習(xí)，有師法。’翼奉傳：‘元帝問善日邪時(shí)孰與邪日善時(shí)？奉對(duì)引師法?！逍兄荆骸觳樨┫?，受策，有大聲如鐘鳴。上問李尋。尋對(duì)引師法?！瘏橇紓鳎骸畺|平王蒼上疏薦良曰：齊國吳良治尚書，學(xué)通師法，經(jīng)任博士?！顚鳎骸紊袝c鄭寬中同守師法?！瘎拏髯⒁x承書云：‘寬學(xué)歐陽尚書、京氏易、韓詩，究極師法。’翟茂傳：‘元帝時(shí)，學(xué)于長安，事博士江生，習(xí)詩、禮，究極師法。’大抵前漢多言師法，而后漢多言家法。有所師乃能成一家之言，師法者溯其源，家法者衍其流也。夫家法明則流派著，可以知經(jīng)學(xué)之衍別，可以知經(jīng)文之同異，可以知眾儒之授受，可以存周、秦之古誼。漢學(xué)之盛，盛于家法也?！贝嗽聘髁?xí)其師，即各守師法之謂，乃當(dāng)時(shí)學(xué)人之通義。蓋天下無圣，承學(xué)之士非即其所習(xí)之師說而信好之，何以為學(xué)？學(xué)者之各習(xí)其師，不可以為陋，猶赤子之各識(shí)其親，不可以為愚也。“精而精之，是在其中矣”者，司馬云：“宋、吳本‘是’作‘各’?！卑矗簩W(xué)行云：“以習(xí)非之勝是也，況習(xí)是之勝非乎？”吾子云：“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將誰使正之？”此是在其中之“是”，即是非之“是”，謂圣道之正也。孟子生之謂性章章指云：“孟子精之，是在其中。”漢書儒林傳云：“所以罔羅遺說，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苯员敬宋?。是孟堅(jiān)、邠卿所見法言并作“是”，可正宋、吳本之誤。蓋時(shí)無圣人，所賴以見圣道者，師說也。一師之說，不必皆是，而斷不容全非。要在學(xué)者熟思而審擇之，取其合于圣人之言，而舍其不合者，則圣道之正即在其所習(xí)師說之中也。注“春木芚然而生”。治平本“芚”作“芒”，秦校云：“此正文與注歧異，乃初皆作‘芒’，后改未畫一。”按：正文改“芚”，則注亦當(dāng)爾。世德堂本作“芚然”，今從之。吳胡部郎玉縉云：“莊子齊物論：‘圣人愚芚。’彼釋文引李軌音丑倫反。此注曰‘芚然而生’，其即讀為萬物蠢生之‘蠢’歟？”注“有似援手而進(jìn)”。按：春木之芚與援我手之鶉各為一義，不相連貫。檀弓云：“貍首之斑然，執(zhí)女手之卷然。”上句謂木材文采如貍之首，下句謂執(zhí)孔子之手拳拳然相親愛。彼釋文云：“女，徐音汝。”是也。此擬之為文。春木之芚，謂五經(jīng)之義理如春木之發(fā)生；援我手之鶉，謂五經(jīng)之功德如己方溺而援手而出之也。弘范合二句說之，終嫌牽強(qiáng)。胡云：“檀弓‘貍首斑然’，喻槨材；‘執(zhí)手卷然’，言孔子助之治槨，義自一貫。此援我手云者，倒文耳，言手援芚然之春木也。春木譬孔子之教?！衷耗尽瑮钭幼灾^，即太玄擬易，此書擬論語是也?！弊ⅰ把云浼兠酪病?。按：世德堂本刪此語。胡云：“李注言其純美，蓋讀‘鶉’為‘純’。”注“其義”至“故也”。按：“言”當(dāng)為“然”，方俗或讀“然”如“言”，故傳寫誤耳。“其義雖存”，釋“其人若存”句。然“天下無復(fù)能尊用圣道者”，釋“曼是為也”句?！熬霉室病?，釋“天下之無圣也久矣”句。弘范未得“曼是為也”之義，故釋之如此，非子云本旨也。世德堂本“久故也”作“久矣”。
或曰：“良玉不雕，美言不文，何謂也？”曰：“玉不雕，玙璠不作器；言不文，典謨不作經(jīng)?！薄彩琛场懊姥圆晃摹?，御覽三百九十引作“至言不文”。淮南子說林云：“至味不慊，至言不文，至樂不笑，至音不叫?！薄矮_璠不作器”，初學(xué)記二十一引作“璠玙”。按：音義出“玙璠”，云“上以諸切，下附袁切”，明不作“璠玙”。治平本、錢本、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皆同。說文：“玙璠，魯之寶玉。孔子曰：‘美哉玙璠！遠(yuǎn)而望之，奐若也；近而視之，瑟若也。一則理勝，二則孚勝?！倍毂菊f文同。初學(xué)記二十七引逸論語、御覽八百四引說文并作“璠玙”，段本據(jù)改，而云：“法言亦作‘璠玙’。”今考法言各本皆作“玙璠”，不如段所云。陳氏倬●經(jīng)筆記歷引古言玙璠者十余事，以明御覽傳刻之訛，則作“玙璠”者，正也?！把圆晃模渲儾蛔鹘?jīng)”者，文心雕龍宗經(jīng)云：“三極彝訓(xùn)，其書言經(jīng)。經(jīng)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參物序，制人紀(jì)，洞性靈之奧區(qū)，極文章之骨髓者也。自夫子刊述而大寶咸耀，于是易張十翼，書標(biāo)七觀，詩列四始，禮正五經(jīng)，春秋五例。義既極乎性情，辭亦匠于文理，故能開學(xué)養(yǎng)正，昭明有融。然而道心惟微，圣謀卓絕，墻宇重峻，而吐納自深。譬萬鈞之洪鐘，無錚錚之細(xì)響矣。楊子比雕玉以作器，謂五經(jīng)之含文也。”阮氏元文言說云：“許氏說文：‘直言曰言，論難曰語。’左傳曰：‘言之無文，行之不遠(yuǎn)?！撕我?？古人以簡策傳事者少，以口舌傳事者多；以目治事者少，以口耳治事者多。故同為一言，轉(zhuǎn)相告語，必有愆誤。是必寡其詞，協(xié)其音，以文其言，使人易于記誦，無能增改，且無方言俗語雜于其間，始能達(dá)意，始能行遠(yuǎn)。此孔子于易所以著文言之篇也。古人歌、詩、箴、銘、諺語，凡有韻之文，皆此道也。孔子于乾坤之言，自名曰文，此千古文章之祖也。為文章者不務(wù)協(xié)音以成韻，修詞以達(dá)遠(yuǎn)，使人易誦、易記，而惟以單行之語，縱橫恣肆，動(dòng)輒千言萬字，不知此乃古人所謂直言之言，論難之語，非言之有文者也，非孔子之所謂文也。”
或問：“司馬子長有言，曰五經(jīng)不如老子之約也，當(dāng)年不能極其變，終身不能究其業(yè)?！薄沧ⅰ逞云鋳W妙。曰：“若是，則周公惑，孔子賊。古者之學(xué)耕且養(yǎng)，三年通一?！沧ⅰ碂o訓(xùn)解故。今之學(xué)也，非獨(dú)為之華藻也，又從而繡其鞶帨，惡在老不老也？”〔注〕鞶，大帶也；帨，佩巾也。衣有華藻文繡，書有經(jīng)傳訓(xùn)解也。文繡之衣，分明易察；訓(xùn)解之書，灼然易曉。或曰：“學(xué)者之說可約邪？”〔注〕疾夫說學(xué)繁多，故欲約省之也。曰：“可約解科?！薄沧ⅰ逞宰钥闪罴s省耳，但當(dāng)使得其義旨，不失其科條?！薄彩琛场八抉R子長有言曰”云云者，此史記自序述司馬談?wù)摿乙钢Z也。彼文云：“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dòng)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shù)也，固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shí)遷移，應(yīng)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夫儒者以六藝為法，六藝經(jīng)傳以千萬數(shù)，累世不能通其學(xué)，當(dāng)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卑矗核抉R談習(xí)道論于黃、老，為黃、老之術(shù)，故其言如此。若史遷則講業(yè)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fēng)，所學(xué)不同，其論亦異。史記于孔子作世家，稱為至圣；于老子則以與申、韓同傳，而謂之隱君子，軒輊之意，顯然可見。班孟堅(jiān)謂遷“論大道，先黃、老而后六經(jīng)”，良乖事實(shí)。胡部郎云：“史記孔子世家：‘齊景公將欲以尼溪田封孔子。晏嬰曰：儒者，累世不能殫其學(xué)，當(dāng)年不能究其禮?！勆w本此。不知此晏子欲以沮孔子，乃私意，非篤論也。子長知之，故伯夷列傳云‘學(xué)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藝’也。然則此亦以五經(jīng)不如老子之約云云，為司馬子長有言者，蓋世人以語出史記，遂不暇更為區(qū)別。而法言記或問之語，亦但據(jù)問直書，不復(fù)一一糾正耳?！薄叭羰牵瑒t周公惑，孔子賊”者，謂信如或問所云，則周公、孔子為此浩穰難治之業(yè)以誤學(xué)者，在己則為悖，于人則為害也?！盎蟆迸c“賊”為韻?！肮耪咧畬W(xué)耕且養(yǎng)”，俞云：“此本作‘古之學(xué)者耕且養(yǎng)’，傳寫誤倒耳。古之學(xué)者與下文今之學(xué)也相對(duì)為文，上句用‘者’，下句用‘也’，亦猶論語陽貨篇‘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孟子盡心篇‘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并以‘者’、‘也’互用，是其例也?！卑矗簼h書藝文志正作“古之學(xué)者耕且養(yǎng)”，此可為曲園說之證。然古者之學(xué)猶云古人之為學(xué)，于義自通，不必為誤倒也。“三年通一”，治平本如此，世德堂作“三年通一經(jīng)”，司馬云：“李本無‘經(jīng)’字，今從宋、吳本?！比粍t溫公所見舊刻皆無此字。蓋“三年通一”乃當(dāng)時(shí)學(xué)人間習(xí)用之語，不言經(jīng)而意自曉，法言引用成語，故其文如此。藝文志作“三年而通一藝”，此孟堅(jiān)增成其辭。宋、吳本有“經(jīng)”字，乃校書者據(jù)漢書增之耳。藝文志說此文之義云：“存其大體，玩經(jīng)文而已，是故用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經(jīng)立也?！卑矗旱茏觽髟疲骸翱鬃釉唬骸軜I(yè)身通者七十有七人?！倍茏又腥缱酉纳倏鬃铀氖臍q，子游少孔子四十五歲，曾子少孔子四十六歲，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宓子賤少孔子四十九歲。其它姓字不見于論語之諸賢，且有少孔子五十歲以上者。計(jì)至孔子之卒，其年皆未及三十，而并己身通六藝。則謂儒者以六藝為法，累世不能通其學(xué)者，其言不攻自破矣?！敖裰畬W(xué)也”，后漢書儒林傳論引作“今之學(xué)者”。沈休文齊安陸昭王碑李注，御覽八百十五，又王半山集李璧箋引法言，并與后漢書同。按：“今之學(xué)也”，承上文“古者之學(xué)”云云而為頓挫之辭，自以作“也”為優(yōu)。曲園以為此“者”、“也”互用之例，未盡其旨。至后漢書惟節(jié)引此數(shù)語，上無所承，則改“也”為“者”，于文為順。義各有當(dāng)，故不同耳?！胺仟?dú)為之華藻也，又從而繡其鞶帨”者，音義：“鞶帨，上音盤，下音稅。”藝文志云：“后世經(jīng)傳既已乖離，博學(xué)者又不思多聞闕疑之義，而務(wù)碎義逃難，便辭巧說，破壞形體，說五字之文至于二三萬言。后進(jìn)彌以馳逐，故幼童而守一藝，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習(xí)，毀所不見，終以自蔽。此學(xué)者之大患也?！焙鬂h書儒林傳論云：“至有分爭王庭，樹朋私里，繁其章條，穿求崖穴，以合一家之說。故楊雄曰：‘今之學(xué)者，非獨(dú)為之華藻，又從而繡其鞶帨?！闭聭烟幼⒃疲骸坝鲗W(xué)者文煩碎也?！笔遣┒岩?，勞而少功，乃今之學(xué)者用力于其所不必用有以致之耳，豈儒術(shù)之過也！“惡在老不老也”者，音義：“惡在，音烏?！贝藢?duì)五經(jīng)不如老子之約而言，謂學(xué)之難易，視為學(xué)之方如何，不在書之多寡。老子誠約，然以今人治經(jīng)之法治之，則枝葉蕃衍，亦可至于無窮。茍今之治經(jīng)者皆務(wù)實(shí)事求是，不為虛浮無用之說空費(fèi)日力，五經(jīng)雖博，何難之有也？“學(xué)者之說可約邪”者，前文云：“譊譊之學(xué)，各習(xí)其師，精而精之，是在其中?！比痪蝗缂s之，精之者用力勤而所得少，約之則用力寡而所得多。今經(jīng)說之煩如此，終不能求所以約之者耶？“可約解科”者，孟子題辭云：“儒家惟有孟子閎遠(yuǎn)微妙，缊奧難見，宜在條理之科?！苯故柙疲骸皬V雅釋言云：‘科，條也?！衷疲骸?，品也?！w當(dāng)時(shí)著書之法各有科等，孟子之意指既缊奧難見，則宜條分縷析，使之井井著明，故宜在條理之科?！饪啤礂l理之科之謂。欲求經(jīng)之易治，莫如取一切解科之書，芟其蕪穢，存其切要，勒為簡編，用資精熟，則文不煩而是已在其中，學(xué)者之說不期約而自約矣?！弊ⅰ把云鋳W妙”。按：世德堂本無此注，治平本作“言其要妙”，今依錢本。注“無訓(xùn)解故”。按：下注云：“訓(xùn)解之書，灼然易曉?！笔呛敕督獯苏轮x，以為古之為學(xué)難，今之為學(xué)易。其解三年通一，不以一為一經(jīng)，而以為篇卷之屬，故釋之如此。蓋訓(xùn)解不備，則須以己意求之，又同時(shí)有耕養(yǎng)之事，不能專精其業(yè)，故或曠日而竟一篇，或積久而明一義，此古者之學(xué)所以為難，至有終身不能究其業(yè)者也。“古者”云云，即指司馬談作六家要指論之時(shí)而言，時(shí)當(dāng)孝武之世，初置五經(jīng)博士，傳業(yè)未盛，學(xué)者通經(jīng)不易，故談?dòng)惺茄砸?。注“鞶，大帶也；帨，佩巾也”。按：鞶有二義，說文：“鞶，大帶也?！币自A虞注、左傳莊公篇服虔注并同。太玄：“周帶其鉤鞶。測曰：‘帶其鉤鞶，自約束也。’”孫根碑：“束鞶立朝。”此皆以鞶為帶也。內(nèi)則：“男鞶革，女鞶絲?！编嵶⒃疲骸绊Q，小囊，盛帨巾者。男用韋，女用繒，有飾緣之?！笔炕瓒Y記：“視諸衿鞶?！编嵶⒃疲骸绊Q，鞶囊也。男鞶革，女鞶絲，所以盛帨巾之屬，為謹(jǐn)敬?！睍x書輿服志、宋書禮志并云：“鞶，古制也。漢世，著鞶囊者側(cè)在腰間，或謂之傍囊，或謂之綬囊。”此皆以鞶為囊也。此“鞶帨”連文，鞶當(dāng)為盛帨之囊，非謂大帶。漢時(shí)鞶囊常繡虎頭為飾。班孟堅(jiān)與竇憲箋云：“固于張掖縣受賜所服物虎頭繡鞶囊一雙?！睎|觀漢紀(jì)云：“鄧遵破諸羌，賜金剛鮮卑緄帶一具，虎頭鞶囊是也。”后漢書儒林傳論章懷太子注云：“鞶，帶也。字或作‘幋’，說文曰：‘幋，覆衣巾也?！笔翘茣r(shí)法言別本“鞶帨”有作“幋帨”者?！皫础蹦恕绊Q”之假，非用本義也。說文：“帥，佩巾也。”重文“帨”。注“衣有”至“易曉”。按：皋陶謨：“山、龍、華、蟲、作會(huì)、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繡，以五彩彰施于五色，作服?！鄙袝髠髟疲骸吧?、龍，青也；華、蟲，黃也；作繢，黑也；宗彝，白也；藻、火，赤也。天子服五，諸侯服四，次國服三，大夫服二，士服一?！笔侨A者，華、蟲；藻者，藻、火，皆彰施作服之事，所以辨等威，故以為訓(xùn)解之喻。言今之為學(xué)，承訓(xùn)解大備之后，不獨(dú)諸經(jīng)大義皆已條理井然，如衣服之有華、藻，雖一名一物之細(xì)，亦各分別著明，若鞶帨之施文繡。學(xué)者不煩思索，循誦可曉，何必老子之為易，而五經(jīng)之為難乎？此說與班、范二書之義適成相反。弘范所以不用二書之義而別為此說者，蓋以藝文志所云“說五字之文至于二三萬言”，及儒林傳論所謂“繁其章條，以合一家之說”者，皆元始以后傳業(yè)寖盛之事，非司馬談?wù)摿乙笗r(shí)所有，不可以此當(dāng)彼論所謂“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之說。然“今之學(xué)者”云云，乃子云泛論近代俗學(xué)之蔽，不必泥事實(shí)為言。弘范以書無訓(xùn)解為古人治學(xué)之難，頗近臆測。假如其說，則周、孔作經(jīng)，初不自加注釋，豈非以甚難之業(yè)遺之世人，所謂惑且賊者，乃實(shí)事而非反言矣。且以“文繡之衣，分明易察”喻“訓(xùn)解之書，灼然易曉”，亦為牽強(qiáng)，更與下文“可約解科”之云義不相應(yīng)。然則弘范此解不如班、范二書之長也。安陸昭王碑注引此文李軌注云：“鞶帶，帨巾也。喻今之文字多，非獨(dú)華藻也，巾帶皆文之如繡也。”與今本不同。蓋弘范舊文如此?！坝鹘裰淖侄唷痹圃疲?dāng)在“衣有華藻文繡”之上，后校書者據(jù)說文改“帶巾”字為“大帶、佩巾”，而節(jié)去“喻今之文字多”數(shù)語耳?！拔睦C之衣”，世德堂本“衣”作“衣服”。注“言自可令約省耳”。世德堂本“耳”作“爾”。
或曰：“君子聽聲乎？”曰：“君子惟正之聽?！沧ⅰ骋嗦牰?，但不邪?；暮跻?，拂乎正，沈而樂者，君子不聽也?！薄沧ⅰ撤?，違也；沈，溺也。學(xué)記曰：“其求之也拂?！弊酉脑唬骸敖窬谜?，其溺音乎？”〔疏〕“君子聽聲乎”者，御覽五百六十五引新論云：“揚(yáng)子云大才而不曉音，余頗離雅樂而更為新弄，子云曰：‘事淺易善，深者難識(shí)，卿不好雅、頌，而悅鄭聲，宜也?！笔钱?dāng)時(shí)有以不曉音短子云者，故或以此為問。“君子惟正之聽”者，正謂雅樂，義詳吾子疏。“拂乎正”者，音義：“拂乎，符勿切?！笔赖绿帽咀鳌胺稹?。按：說文：“弗，撟也?！币鞛殪?，為違。經(jīng)傳多以“拂”或“佛”為之?！吧蚨鴺氛摺?，“沈”讀為“●”。說文：“●，樂也。”經(jīng)傳通作“耽”。廣韻：“●、耽皆丁含切。”書無逸：“惟耽樂之從。”偽傳云：“過樂謂之耽。”沈、耽皆從冘聲，古音相同。詩賓之初筵序：“沈湎淫液。”釋文云：“沈字或作‘耽’，皆‘●’之假。”音義：“而樂，音洛?！薄吧蚨鴺贰保^淫過而以為樂也?！熬硬宦犚病?，世德堂本作“弗聽”，浙江局本同。注“亦聽耳”。世德堂本“耳”作“爾”。注“拂違”至“音乎”。治平本無此注。今據(jù)錢本、世德堂本補(bǔ)。“拂，違也”，世德堂本作“佛，違也”；“其求之也拂”，錢本、世德堂本皆作“佛”。按：學(xué)記：“其求之也佛。”釋文：“‘佛’本又作‘拂’。”弘范所據(jù)禮記字正作“拂”，故引以為此文之證。自正義本禮記作“佛”，校法言者因改此注引學(xué)記“拂”字為“佛”，而正文及注“拂，違也”猶仍其舊。治平本見其前后不相應(yīng)，遂將此注刪去。而為五臣注者，乃并改正文及注“拂，違也”字悉為“佛”，以求合于禮記矣。引“子夏曰”者，樂記文。弘范讀“沈”為“湛”，故釋之如此?；騿枺骸笆叹右圆┖?？”曰：“侍坐則聽言，有酒則觀禮，焉事博乎！”或曰：“不有博弈者乎？”曰：“為之猶賢于已耳?！沧ⅰ辰裰摚灾^侍于君子也。侍君子者賢于已乎？君子不可得而侍也?！沧ⅰ橙藥熾y遭也。侍君子，晦斯光，窒斯通，亡斯有，辱斯榮，敗斯成。如之何賢于已也！”〔注〕窒，塞?！笆叹右圆┖酢闭?，“博”詳見吾子疏。說苑君道云：“魯哀公問于孔子曰：‘吾聞君子不博，有之乎？’孔子對(duì)曰：‘有之。’哀公曰：‘何為其不博也？’孔子對(duì)曰：‘為其有二乘?！Ч唬骸卸藙t何為不博也？’孔子對(duì)曰：‘為行惡道也?！表n非子外儲(chǔ)說左云：“齊宣王問匡倩曰：‘儒者博乎？’曰：‘不也?！踉唬骸我?？’匡倩對(duì)曰：‘博貴梟，勝者必殺梟。殺梟者，是殺所貴也。儒者以為害義，故不博也?！笔枪庞芯硬徊┲f，故欲知其然否也?！笆套鴦t聽言”者，曲禮云：“坐必安，執(zhí)爾顏。長者不及，毋儳言。正爾容，聽必恭。”鄭注云：“聽先生之言，既說又敬。”是也。“有酒則觀禮”者，樂記云：“壹獻(xiàn)之禮，賓主百拜，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笨资柙疲骸敖K日飲酒而不得醉焉者，謂饗禮也。以其恭敬，示飲而已，故不得醉也?！贝艘圆蛔頌槎Y也。燕禮云：“賓醉，北面坐，取其薦脯以降，奏陔，賓所執(zhí)脯以賜鐘人于門內(nèi)溜，遂出?！编嵶⒃疲骸懊麟m醉不忘禮。”此既醉亦有禮也。詩賓之初筵云：“飲酒孔嘉，維其令儀?！编嵐{云：“飲酒而誠得嘉賓，則于禮有善威儀?！笔且?。“焉事博”者，音義：“焉事，于虔切?！薄盎蛟唬骸挥胁┺恼吆?？’曰：‘為之猶賢于已耳’”者，世德堂本“耳”作“爾”。論語云：“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被适柙疲骸安┱呤?，對(duì)而擲采者也。弈，圍棋也；賢猶勝也；已，止也。言若飽食而無事，則必思為非法。若曾是無業(yè)而能有棋弈以消食終日，則猶勝無事而直止住者也?！碧帐哮檻c讀法言札記云：“‘為之猶賢于已耳’，疑亦或人之言，‘曰’字當(dāng)在此句下?；蛉松w引孔子之言以自解，言以博侍君子，猶賢于無事也。如今本，則或人之問不成辭矣。”按：“不有博弈者乎”，乃借論語文以明古有博弈之事，非不成辭?！霸唬骸疄橹q賢于已耳’”者，即用論語文答之，謂論語此言之義乃如此，不可以為侍君子以博之說，“曰”字不當(dāng)在句下?！笆叹?，晦斯光”云云者，音義：“窒，珍栗切?！薄巴觥弊x為“無”。司馬云：“宋、吳本‘有’作‘存’?！贝苏`讀亡如字，故改“有”為“存”，以相對(duì)耳。光、通、榮、成為韻。注“今之所論，自謂侍于君子也”。按：宋云：“此文本連下句，意未終，不當(dāng)于此注之。兼注語大與正文不類，頗失楊旨。”不知此注乃引伸正文之義而增益其辭，以起下文，正得子云之旨。宋語殊謬。注“人師難遭也”。按：世德堂本“遭”作“逢”。任彥升王文憲集序李注引任昉雜傳：“魏德公謂郭林宗曰：‘經(jīng)師易獲，人師難遭。’”注“窒，塞”。按：世德堂本此注上有“秘曰”字，衍也。說文：“窒，塞也?！?br />
鷦明沖天，不在六翮乎？拔而傅尸鳩，其累矣夫。〔注〕拔鷦明之翼以傅尸鳩，不能沖天，適足為累耳。諭授小人以大位而不能成大功也。又言學(xué)小說不能成大儒。〔疏〕“鷦明沖天”者，鷦明詳前篇疏。呂氏春秋重言云：“是鳥雖無飛，飛將沖天?！备咦⒃疲骸皼_，至也?！卑矗鹤x為“沖”。廣雅釋詁云：“沖，當(dāng)也?！薄安辉诹绾酢闭撸袅x：“六翮，下革切?！睜栄裴屍髟疲骸坝鸨局^之翮。”說文：“翭，羽本也；翮，羽莖也?！蓖跏象蘧渥x云：“蓋謂羽本無毛而空中者為翭，眾毛所附者為翮也?！薄鞍味凳F”者，國語晉語韋注云：“傅，箸也。”詩鸤鳩毛傳云：“鸤鳩，秸鞠也。”說文句讀云：“說苑反質(zhì)篇引詩‘尸鳩在?！咦⒒茨蠒r(shí)則訓(xùn)同。是詩釋文云：‘本又作尸?！o巢序云：‘德如鸤鳩?！屛淖鳌F’，云：‘本又作鸤。’乃至王符潛夫論尚云：‘內(nèi)懷尸鳩之恩。’則知經(jīng)典中所有‘鸤’字，皆后人改也?！卑矗很髯觿駥W(xué)引詩正作“尸鳩”。今本說苑“尸”作“鸤”，淮南高注“尸”作“鳴”，皆傳刻之誤。平湖葛氏傳樸堂藏明鈔本說苑、吳黃氏藏北宋本淮南子并不誤。陳氏喬樅魯詩遺說考云：“鸤鳩字古但作‘尸’，作‘鸤’者，今字也。列女傳引詩亦作‘尸鳩’、與荀子同。而說苑引詩作“鸤鳩”，此后人用今字改之耳?！保銏@不見明鈔本說苑，故云。）法言各本皆作“尸鳩”，亦舊文之未改者。爾雅釋鳥云：“鸤鳩，鴶鵴?！惫⒃疲骸敖裰脊纫?，江東呼為獲谷?！狈窖栽疲骸安脊龋躁P(guān)東西，梁、楚之間，謂之結(jié)誥。周、魏之間謂之擊谷。自關(guān)而西，或謂之布谷?！贝魇险鹗枳C云：“此條之首：‘布谷’二字，當(dāng)作‘尸鳩’?！薄捌淅垡臃颉闭撸袅x：“其累，力偽切?！卑矗合缔o云：“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奔创宋闹x。注“適足為累耳”。按：世德堂本“為累”作“以累”。
雷震乎天，風(fēng)薄乎山，云徂乎方，雨流乎淵，〔注〕徂 ，往也。方，四方。其事矣乎？〔注〕言此皆天之事矣，人不得無事也。天事雷、風(fēng)、云、雨，人事詩、書、禮、樂也?！彩琛场袄渍鸷跆?，風(fēng)薄乎山”，顏延年曲水詩序李注引作“雷震于天，風(fēng)薄于山”。廣雅釋詁：“薄，聚也?！碧?、山、淵韻語。天聲，●聲，段表第十二部；山聲，段表第十四部。文子上德山、淵為韻，太玄勤上九亦同?！捌涫乱雍酢闭撸瑺栄裴屧b：“事，勤也?！弊ⅰ搬?，往也；方，四方”。按：世德堂本此語在吳注中，蓋司封承用李義，而為五臣注本者因于李注刪此語也。注“言此”至“樂也”。按：孔子閑居云：“天有四時(shí)，春秋冬夏，風(fēng)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fēng)霆，風(fēng)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编嵶⒃疲骸敖匀司?dāng)奉行以為政教。”
魏武侯與吳起浮于西河，寶河山之固，起曰：“在德不在固?！薄沧ⅰ侈o在史記。曰：“美哉言乎！”使起之固兵每如斯，則太公何以加諸？〔疏〕“魏武侯與吳起浮于西河”者，史記魏世家云：“文侯卒，子擊立，是為武侯。”孫子吳起列傳云：“吳起者，衛(wèi)人也，好用兵，嘗學(xué)于曾子。魏文侯以為將，擊秦，拔五城。文侯以吳起善用兵，廉平盡能（一），得士心，乃以為西河守，以拒秦、韓。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魏置相，相田文。吳起不悅。田文既死，公叔為相，而害吳起。吳起懼得罪，遂去，即之楚。楚悼王素聞起賢，至則相楚。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亂而攻吳起。吳起走之王尸而伏之，擊起之徒因射刺吳起，幷中悼王?！睗h書藝文志有吳起四十八篇，入兵權(quán)謀家。禹貢：“黑水西河惟雍州。”偽傳云：“龍門之河在冀州西。”孔疏云：“河在雍州之東，而謂之西河者，龍門之河在冀州西界，故謂之西河。王制云：‘自東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呛酉鄬?duì)而為東西也?！蹦蛹鎼郏骸肮耪哂碇翁煜拢鳛槲骱訚O竇?！碑吺香渥⒃疲骸拔骱釉诮裆轿?、陜西之界?！彼问舷桫P孟子趙注補(bǔ)正云：“魏世家：‘惠王十九年，筑長城，塞固陽。’固陽，漢志屬五原郡，在今陜西榆林府谷縣。魏河西地為極北。秦本紀(jì)正義云：‘魏西界與秦相接，南自華州鄭縣，西北過渭水，濱洛水東岸，向北有上郡、鄜州之地，皆筑長城以界秦境?！诮袢A州，北至榆林，縱長千余里，皆魏河西地。則魏本盡有河之西岸，據(jù)全晉之險(xiǎn)，足以西制秦，所謂‘天下莫強(qiáng)者’也。”按：秦本紀(jì)孝公元年下令國中曰：“昔我穆公，自歧、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往者厲、躁、簡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nèi)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河西地，諸侯卑秦，丑莫大焉。”然則西河本秦、晉之界，秦厲公以來，晉始蠶食河西地。三家建國，而河西地屬魏。自此至魏襄王五年予秦河西地以前，西河盡在魏封域內(nèi)，故武侯有與吳起浮舟于此之事。武侯之立，在周安王十六年乙未，吳起死楚，在安王二十一年庚子，中閑不過六年。（魏世家：“武侯九年，使吳起伐齊，至靈丘?！卑矗何浜罹拍?，當(dāng)安王二十四年癸卯，起死已久。此“使吳起”三字，必誤文也。）起之相楚，史稱其明法強(qiáng)兵，南平百越，北幷陳、蔡，卻三晉，西伐秦，為時(shí)必不得甚暫。而起去魏適楚之前，為西河守，甚有聲名，又更田文、公叔之相，則亦必非數(shù)月間之事。此皆在武侯與起浮于西河以后，然則此“浮于西河”，必即武侯初立時(shí)事?！皩毢由街獭闭?，起傳云：“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而謂吳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卑矗核?jīng)注河水篇云：“孟門即龍門之上口也，實(shí)為河之巨阨，兼孟門津之名矣。此石經(jīng)始禹鑿河中，漱廣夾岸，崇深傾崖，返捍巨石，臨危若墜復(fù)倚。其中水流交沖，素氣云浮，往來遙觀者常若霧露沾人，窺深悸魄。其水尚崩浪萬尋，懸流千丈，渾洪赑怒，鼓若山騰。浚波頹疊，迄于下口。”又引魏土地記曰：“梁山北有龍門山，大禹所鑿，通孟津河口，廣八十步，巖際鐫跡，遺功尚存。昔魏文侯與吳起浮河而下，美河山之固，即于此也。”（按：諸書皆謂是武侯事，此作文侯，誤也。）“曰在德不在固”者，起傳云：“起對(duì)曰：‘在德不在險(xiǎn)。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修，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jì)，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殷紂之國，左孟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jīng)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殺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xiǎn)。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盡為敵國也?！敝芏Y夏官序官掌固，鄭注云：“國曰固，野曰險(xiǎn)。”按：險(xiǎn)、固散文亦通。周禮大司馬：“負(fù)固不服?！弊⒃疲骸肮?，險(xiǎn)可依以固者也。”鹽鐵論險(xiǎn)固云：“故在德不在固。”又按：國策魏策云：“魏武侯與諸大夫浮于西河，稱曰：‘河山之險(xiǎn)，不亦信固哉！’王鐘（一作“錯(cuò)”。）侍王，曰：‘此晉國之所以強(qiáng)也。若善修之，則霸王之業(yè)具矣?！瘏瞧饘?duì)曰：‘吾君之言，危國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重危也?！浜罘奕辉唬骸又杂姓f乎？’吳起對(duì)曰：‘河山之險(xiǎn)，信不足保也。是霸王之業(yè)，不從此也。昔者三苗之居云云?！浜钤唬骸疲∥崮私袢章勈ト酥砸?。西河之政，專委之子矣。’”是起之再為西河守，即以此言。然呂氏春秋長見（亦見觀表。）云：“吳起治西河之外，王錯(cuò)譖之于魏武侯，武侯使人召之?！眲t起之被讒而去西河，亦即以此言也?！懊涝昭院?！使起之固兵每如斯，則太公何以加諸？”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均作“使起之兵”，無“固”字，錢本作“用兵”。吳起傳集解引法言“使起之用兵每若斯”，字亦作“用”。按：司馬云：“李本作‘使起之固兵’，（此“固”字世德堂亦作“用”，纂圖互注本作“固”。）今從宋、吳本。惜起之用兵多尚狙詐，不能充其言也?！泵骷⒈疽浪?、吳作“用”，而溫公所見李本則作“固”，自五臣注本正文脫“用”字，?？咭詾樗巍潜救绱?，因以作“用”者為李本，而將集注李本作“使起之固兵”之“固”亦改為“用”，遂使集注“惜起之用兵”云云與上文“今從宋、吳本”之語不相應(yīng)矣。此承“在德不在固”而言，故云“使起之固兵每如斯”。蓋險(xiǎn)可依以固者謂之固，依險(xiǎn)以固亦謂之固。泛言之，則凡安定堅(jiān)強(qiáng)及能使安定堅(jiān)強(qiáng)者皆謂之固?！笆蛊鹬瘫咳缢埂闭?，謂起知固國以德不以險(xiǎn)，不知強(qiáng)兵以仁義不以權(quán)謀。使起本在德不在固之義以治其兵，則成為王者之師，故曰：“雖太公何以加諸？”注“辭在史記”。按：世德堂本無此注。（一）“能”下原本有偏書小字“句”，蓋作者以示句讀，今刪。
或問：“周寶九鼎，寶乎？”曰：“器寶也。器寶，待人而后寶?！薄沧ⅰ车来鎰t器不亡，道亡則器不存?！彩琛场爸軐毦哦Α闭撸髠餍疲骸拔粝闹接械乱?，遠(yuǎn)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桀有昏德，鼎遷于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于周。成王定鼎于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睗h書郊祀志云：“有司皆言：聞昔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象九州，其空足曰鬲，以象三德，饗承天佑。夏德衰，鼎遷于殷。殷德衰，鼎遷于周。周德衰，鼎遷于秦。秦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淪伏而不見?！庇治崆饓弁鮽髟疲骸俺悸勚艿率己鹾箴ⅲL于公劉，大于太王，成于文、武，顯于周公。德澤上昭天，下漏泉，無所不通。上天報(bào)應(yīng)，鼎為周出，故名‘周鼎’?！惫騻骰腹?，徐疏云：“殷衰之時(shí)，鼎沒于泗水。及武王克殷之后，鼎乃出見?！薄捌鲗?，待人而后寶”者，左傳宣公篇云：“德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即其義。按：元后傳：“初漢高祖入咸陽，至霸上，秦王子?jì)虢涤谳T道，奉上始皇璽。及高祖誅項(xiàng)籍，即天子位，因服御其璽，世世傳受，號(hào)曰‘漢傳國璽’。以孺子未立，璽藏長樂宮。及莽即位，請(qǐng)璽太后，不肯授莽。莽使安陽侯舜諭指。太后知其為莽求璽，怒罵之，因涕泣而言，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謂太后：‘臣等已無可言者。莽必欲得傳國璽，太后寧能終不與邪？’太后聞舜語切，恐莽欲脅之，乃出‘漢傳國璽’投之地，以授舜。舜既得傳國璽，奏之。莽大說?！贝宋漠?dāng)為此而發(fā)。
齊桓、晉文以下，至于秦兼，其無觀已?；蛟唬骸扒?zé)o觀，奚其兼？”曰：“所謂觀，觀德也。如觀兵 ，開辟以來，未有秦也。”〔注〕秦以兵兼，而不以德；莽以詐篡，而不以道。言秦兵之無可觀，則莽之篡不言可知。〔疏〕“齊桓、晉文以下，至于秦兼，其無觀已”者，孟子云：“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無傳焉。”趙注云：“孔子之門徒，頌述宓戲以來，至文、武、周公之法制耳。雖及五霸，心賤薄之。是以儒家后世無欲傳道之者?！贝嘶浮⑽牟蛔阌^也。說文：“兼，幷也。”秦始皇瑯邪臺(tái)刻石云：“維秦王兼有天下，立名為皇帝?！辟Z誼新書過秦下云：“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諸侯力勁，強(qiáng)凌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獘。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即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dāng)此之時(shí)，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贝饲刂娌蛔阌^也。司馬云：“言皆尚詐力，不以其道而得之，雖強(qiáng)大，無足觀也?！薄扒?zé)o觀，奚其兼”者，謂霸業(yè)之成，必有其道?；?、文之事遠(yuǎn)矣，今姑置不言。若秦之有天下，非幸也。荀子議兵云：“秦人功賞相長也，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眾強(qiáng)長久。多地以正，故秦四世有勝，非幸也，數(shù)也。”又強(qiáng)國云：“應(yīng)侯問孫卿子曰：‘入秦何見？’孫卿子曰：‘其固塞險(xiǎn)，形埶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勝也。入境，觀其風(fēng)俗，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污，其服不挑，甚畏有司而順，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于其門，入于公門，出于公門，歸于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觀其朝廷，其間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事者，古之朝也。故秦四世有勝，非幸也，數(shù)也?！比粍t謂秦?zé)o觀者，是未知秦之所以為秦也?！八^觀，觀德也”者，荀子又云：“兼是數(shù)者而盡有之，然而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則倜倜然其不及遠(yuǎn)矣。是何也？則其殆無儒邪！故曰粹而王，駁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亦秦之短也。”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即觀德之謂。所謂秦?zé)o觀者，正謂其去王者之功名遠(yuǎn)也?！叭缬^兵，開辟以來，未有秦也”者，兵謂武功?；蛉酥^可觀者，皆武功之類也。如以武功而已矣，則古之能以力征定天下者，孰有過于秦者哉？秦始皇本紀(jì)載丞相綰等議云：“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內(nèi)為郡縣，法令由一統(tǒng)。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鄙w專以武功論，則此言固未為夸矣。注“秦以”至“可知”。按：此言五霸之獘，極于嬴秦，論其兵力，前代未有，猶外戚之禍，窮于新莽，觀其邪佞，亦書契所無。李注正得楊意。宋云：“此正文義似止論秦兵之由，而注兼王莽，亦猶蛇足矣。且云莽以詐篡不以道，夫豈有以道篡人哉？甚非謂焉！”不知古人微文刺譏，罕譬而喻。子云于莽，口誅筆伐，每托文于秦。如重黎云：“趙世多神?！庇衷疲骸翱智匚赐龆韧鲆印！庇衷疲骸叭良〖肮牵霆?dú)何以制秦乎？”又云：“子弟且欲喪之，況于民乎？況于鬼神乎？”語雖謂秦，意實(shí)在莽。漢書王莽傳贊云：“昔秦燔詩、書，以立私議，莽誦六蓺，以文奸言，同歸殊涂，俱用滅亡。皆亢龍絕氣，非命之運(yùn)?！焙敕洞俗ⅲ嗤嗔x。宋以為蛇足，可謂不善讀書。至注云“秦以兵兼，而不以德；莽以詐篡，而不以道”，乃謂秦之得天下由于力征，而不由于德，以比莽之得天下由于詐取，而不由于道。非謂莽不以道篡也。宋以文害辭，益形其陋矣。
或問：“魯用儒而削，何也？”〔注〕楊子貴儒學(xué)而賤兵強(qiáng)，魯國嘗為齊、楚所侵，所以譏問。曰：“魯不用儒也。昔在姬公用于周，而四?；驶?，奠枕于京?！沧ⅰ郴驶蕷w美，安枕而臥，以聽于京師?？鬃佑糜隰?，齊人章章，歸其侵疆?！沧ⅰ痴抡拢忠?。一時(shí)暫用，猶至于是，況能終之乎？魯不用真儒故也。如用真儒，無敵于天下，安得削？”〔注〕萬物將自賓?！彩琛场棒斢萌宥鳌闭撸献釉疲骸按居邝赵唬骸斂姽畷r(shí)，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于國也?！壁w注云：“魯繆公時(shí)，公儀休為執(zhí)政之卿。子柳，泄柳也；子思，孔急也，二人為師傅之臣。不能救魯之見削奪，亡其土地者多。若是，賢者無所益于國家，何用賢為？”則此魯謂繆公時(shí)之魯也?！拔粼诩Ч糜谥?，而四?；驶剩煺碛诰闭?，廣雅釋訓(xùn)：“惶惶，●也?！庇轴屧b：“●，疾也?！被驶始椿袒?。學(xué)行“仲尼皇皇”，義與此同。劉向九嘆：“征夫皇皇，其孰依兮？”王注云：“皇皇，惶遽貌。”“奠”者，“停”之古字?？脊び洠骸胺残械焖！编嵥巨r(nóng)注云：“奠讀為停?！笔抗诙Y：“贊者奠灑笄櫛于筵南端?！笔炕瓒Y：“坐奠觶?！编嵶⒉⒃疲骸暗?，停也。”內(nèi)則：“奠之而后取之?！编嵶⒃疲骸暗?，停地也?！闭f文無“停”，古止以“奠”為之，奠、停一聲之轉(zhuǎn)。音義：“奠枕，章衽切?！狈窖栽疲撼?、衛(wèi)之間，“軫謂之枕”。郭注云：“車后橫木?！贬屆屲囋疲骸罢頇M在前，如臥床之有枕也?！毙栄艔V器云：“軫謂之枕?！彼问嫌?xùn)纂云：“釋名變后言前，亦就枕生義。輿下四面材謂之軫。其三面前有式，左右有較軨，皆不見。唯軫后一面，人共見之。故諸家皆以車后橫木釋軫。”按：軫、枕亦一聲之轉(zhuǎn)。漢、魏以來，每以“軫”代“車”字用之?！八暮；袒?，停軫于京。”謂四方諸侯爭先恐后朝貢京師耳。魯周公世家云：“武王既崩，成王少，周公恐天下聞武王崩而畔，周公乃踐阼，代成王攝行政當(dāng)國。管、蔡、武庚等果率淮夷而反。周公乃奉成王命，興師東伐，作大誥。遂誅管叔，殺武庚，放蔡叔；收殷余民，以封康叔于衛(wèi)，封微子于宋，以奉殷祀。寧淮夷東土，二年而畢定，諸侯咸服宗周?！毙抡Z無為云：“周公制作禮樂，郊天地，望山川，師旅不設(shè)，刑格法懸，而四海之內(nèi)奉供來臻，越裳之君重譯來朝?！奔雌涫?。胡部郎云：“枕當(dāng)讀為●。●即醓之正字，亦借‘●’為之，詳說文肉部‘●’血部‘●’段注。此又借‘枕’為‘●’，枕、●同從冘聲也。周禮：‘醢人朝事之豆，其實(shí)韭菹、醓醢?！嗽诘谝欢?，為最尊，故楊子特舉之?！薄八暮；驶剩臁裼诰闭?，即詩文王“殷士膚敏，裸將于京”，孝經(jīng)圣治章“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四海之內(nèi)，各以其職來祭”者也?！翱鬃佑糜隰?，齊人章章，歸其侵疆”者，廣雅釋訓(xùn)云：“章章，沖沖，行也?！笔钦抡陋q沖沖，皆謂往來無定之貌。子云羽獵賦：“章皇周流?！崩钭⒃疲骸罢禄剩q彷徨也?！弊筇珱_吳都賦：“輕禽狡獸，周章夷猶?！眲⒆⒃疲骸爸苷?，謂章皇周流也?！比粍t雙聲言之曰周章，疊韻言之曰章皇，重言之曰章章，其義同也。公羊傳定公篇云：“齊人曷為來歸、讙、龜、陰田？孔子行乎季孫，三月不違。齊人為是來歸之?！苯庠b云：“齊侯自頰谷會(huì)歸，謂晏子曰：‘寡人獲過于魯侯，如之何？’晏子曰：‘君子謝過以質(zhì)，小人謝過以文。齊嘗侵魯四邑，請(qǐng)皆還之。’”左傳定公篇云：“夏，公會(huì)齊侯于祝其，實(shí)夾谷，孔丘相。將盟，齊人加于載書曰：‘齊師出竟，而不以甲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浊鹗蛊潫o還揖對(duì)曰：‘而不反我汶陽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齊人來歸鄆、讙、龜、陰之田?！笨资柙疲骸鞍四辏栘浫胗谧掙栮P(guān)以叛。九年，伐陽關(guān)，陽虎奔齊。其時(shí)，虎以讙去，鄆與龜、陰亦從之，皆為齊所取，至今始?xì)w之?！贝她R歸魯侵疆之事。運(yùn)、鄆古字通。解詁以運(yùn)、讙、龜、陰為四邑。龜也，陰也，同為邑名。服虔、杜預(yù)皆以為龜是山名；陰者，山北；鄆、讙、龜陰三田耳。以地理考之，自以服、杜之說為長。鄆，今曹州府鄆城縣；讙，今泰安府肥城縣西南；龜山在今泰安府新泰縣西南。陳氏立公羊疏謂何注四邑，蓋三邑之訛。運(yùn)也，讙也，邑也；龜陰，田也。然新語辨惑亦云：“齊人懼然而恐君臣易操，不安其故行，乃歸魯四邑之侵地，終無乘魯之心?！眲t邵公語固有所本，不必為訛文也?；省⒕?、章、疆為韻?！棒敳挥谜嫒骞室病闭?，俞云：“或人所問魯用儒而削，自指魯穆公時(shí)事。鹽鐵論相刺章曰：‘昔魯穆公之時(shí)，公儀為相，子柳、子原為之卿。然北削于齊，以泗為境；南畏楚人；西賓秦國。’或人此問，意亦猶是。楊子則以公儀諸人皆未足為真儒，必如周公、孔子，乃見用儒之效。故曰：‘魯不用真儒故也。’孟子告子篇‘魯繆公之時(shí)’云云，是魯以用儒而削，自戰(zhàn)國時(shí)已有此說。子思疑亦當(dāng)作子原，不然何以反列子柳之下？且果用子思，不得謂非真儒矣。觀楊子‘不用真儒’之說，益見穆公之未能用子思也?！苯癜贷}鐵論作“子思、子原”，非“子柳、子原”；說苑雜言引孟子作“子思、子庚”；盧氏文弨群書拾補(bǔ)、王氏引之經(jīng)義述聞皆以子庚為泄柳字。鹽鐵論作子原，疑即子庚之誤，庚、原隸形相近也。孟子云：“昔者魯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cè)，則不能安子思?！比粍t子思之曾仕繆公，固無可疑。特繆公不能盡其用，故謂之不用真儒耳?！叭缬谜嫒?，無敵于天下”者，荀子儒效云：“故人主用大儒，則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為一，諸侯為臣。用萬乘之國，則舉措而定，一朝而伯?！蓖跏夏顚O云：“伯讀為白，言一朝而名顯于天下也。”注“魯國嘗為齊、楚所侵，所以譏問”。按：世德堂本“嘗”作“常”，“所以譏問”作“故譏問之”。注“皇皇歸美，安枕而臥，以聽于京師”。按：吳云：“皇皇，美也；奠，定也，定枕猶言安枕也。四海皇皇美盛，安枕無虞，歸向于京師?！绷x同李注。依此為解，則奠枕者各安其居之謂。然各安其居，以聽命于京師，則謂之“奠枕于京”，于文為漏。司馬云：“四海既平，則王者安枕于京師。”說較可通。然“四?；驶?，奠枕于京”與“齊人章章，歸其侵疆”相偶為文，“歸其侵疆”即就齊人言，則“奠枕于京”亦當(dāng)就四海言，增“王者”字解之，既為牽強(qiáng)，且前后文義參差不相應(yīng)矣。注“章章”至“終之”。按：世德堂本無此注，有吳注云：“章章宜為慞慞，蓋古通用也。慞慞，懼也?！毕率鲷敹ü陫A谷之會(huì)云云。說文無“慞”，古止作“章”。華嚴(yán)經(jīng)音義引切韻：“慞，懼也?！贝怂鬃?。注“萬物將自賓”。按：老子云：“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睘疄?jì)，樓航之力也?！沧ⅰ碀?jì)，度也。言度大海在舟船，興大治在禮樂。航人無楫，如航何？〔注〕雖有舟航，而無楫棹，不能濟(jì)難；雖有民人，而無禮樂，不能熙化。〔疏〕灝灝之海，世德堂本作“浩”。按：問神（一）：“商書灝灝爾?！庇郑骸盀疄跗淠??！敝纹奖窘宰鳌盀?，世德堂本灝、浩雜出，乃傳寫之參差也。御覽七百七十一引作“灝灝于?！?。按：經(jīng)傳釋詞云：“于猶乎也。”又為嘆美之詞，論語為政篇：“孝乎惟孝！”釋文及漢石經(jīng)“乎”并作“于”，是也。然則“灝灝于海”猶云灝灝乎海，疑舊本如此，校書者不知于字之義，改為“之”字耳?！皾?jì)，樓航之力也”者，司馬云：“濟(jì)謂所以得濟(jì)?！币袅x：“樓航，或作‘?dāng)恪?，亦作‘杭’?！卑矗赫f文作“斻”。方言：“舟，自關(guān)而西謂之船，自關(guān)而東或謂之舟，或謂之航?！弊筇珱_吳都賦劉注云：“樓船，船有樓也?！薄按藷o楫”，御覽七百七十一引作“舫人無烜”。吳曹侍讀元忠云：“作‘舫人’者，是也。說文：‘舫，船師，明堂月令曰：舫人，習(xí)水者?！碧脮n一百三十八引明堂月令曰：‘榜人，舫人，習(xí)水者?！囚橙四酥蹘熤Q。隸書方、亢形近，又涉上下文而誤?！卑矗翰苷f是也。楫、烜古今字?！棒橙藷o楫如航何”者，謂通曉治術(shù)之人而不假以政柄，不能治國也。司馬云：“海以喻艱難，航以喻國，航人以喻儒，楫以喻勢位。”是也。注“雖有”至“熙化”。按：世德堂本此注全刪?！半m有民人”，錢本作“雖有人民”。（一）“神”字原本訛作“明”，據(jù)治平本法言改。
或曰：“奔?jí)局?，沈流之航，可乎？”〔注〕言治國及修身者，如車奔舟覆，故欲救之。曰：“否?！薄沧ⅰ撤?，不也?；蛟唬骸把捎弥?？”〔注〕夫智者，貴能解患救難也。今有患難不能解救，故曰“焉用智”。曰：“用智于未奔沈?！沧ⅰ逞员忌?，吾猶人也。必也，使無奔沈。大寒而后索衣裘，不亦晚乎？”〔注〕御災(zāi)在于未發(fā)，思患在乎預(yù)防?！彩琛场氨?jí)局?，沈流之航，可乎”者，司馬云：“奔?jí)?，謂馬驚逸抵?jǐn)硥菊摺？?，謂可救乎？”俞云：“說文夭部：‘奔，走也。從夭，賁省聲?！省S’與‘奔’古通用。詩‘鶉之奔奔’，禮記表記引作‘鶉之賁賁’，是也?！?jí)尽?dāng)作‘賁壘’。射義：‘賁軍之將?！嵶⒃唬骸S讀為僨，僨猶覆敗也?！粍t‘賁壘之車’謂車之覆于壘者。下句‘沈流之航’，謂舟之沈于流者。兩文正相對(duì)。隱三年左傳：‘鄭伯之車僨于濟(jì)。’車以僨言，古語然也?！卑矗河嵴f是也。韓非子安危云：“奔車之上無仲尼，覆舟之下無伯夷?！北架嚺c覆舟相對(duì)，亦謂僨車也。若顧譚新語云：“奔車失轄，泛舟無烜，欲以不覆，未之有也?！保ㄓ[七百六十九引。）則以為奔馳之義，此誤讀韓非耳?！皦尽碑?dāng)為“●”。說文：“●，絫墼也?！倍巫⒃疲骸佰哉?，令適未燒者也。已燒者為令適，今俗謂之磚，古作專。未燒者謂之墼，今俗謂之土墼?！裢羷t又未成墼者。積●土為墻曰●，積墼為墻曰●。禮喪服：‘剪屏柱楣?！⒃唬骸谥虚T之外●墼為之?！癖尽瘛杂灐畨尽?。急就篇‘墼壘’亦當(dāng)作‘●’。蓋俗字●、畾之不分者多矣?！比粍t●本積墼為墻之謂，引伸之為積土之稱。僨●之車，謂車之覆于積土者也?！翱珊酢碑?dāng)作“可救乎”。李注云：“故欲救之?！泵髌渌鶕?jù)本有“救”字。今本無者，傳寫偶脫耳?！坝弥怯谖幢忌颉闭?，司馬云：“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卑矗核貑査臍庹{(diào)神大論云：“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蓖踝⒃疲骸爸侵烈?。”“大寒而后索衣裘，不亦晚乎”者，言車僨舟沈而后求救，猶大寒而后索衣裘，雖有智者，末如之何。四氣調(diào)神大論云：“夫病已成而后藥之，亂已成而后治之，譬猶渴而穿井，斗而鑄椎，不亦晚乎！”注云：“智不及時(shí)也?！彼抉R云：“言不足以為智?！彼剖淞x。注“言治國及修身者，如車奔舟覆”。按：二句義不可通，當(dāng)有脫誤。注“否，不也”。按：世德堂本無此注。注“御災(zāi)在于未發(fā)”。按：世德堂本“御”作“御”。乘國者，其如乘航乎？航安，則人斯安矣?！沧ⅰ澈絻A則人危，法亂則國亡?！彩琛场俺藝?，其如乘航乎”者，詩七月：“亟其乘屋?！编嵐{云：“乘，治也?！敝魏剑^主航之事者。胡部郎云：“乘如論語‘有馬者借人乘之’之‘乘’。包注云：‘有馬者不能調(diào)良，則借人乘習(xí)之?！彼问舷桫P發(fā)微云：“借人乘習(xí)，則皆期于善御，亦六藝之一?！比粍t乘國猶言御國也，乘航亦得曰駕航。郭鈺詩“浩蕩天風(fēng)駕海航”，蘇軾賦亦云“駕一葉之扁舟”，是也?！叭怂拱惨印?，書鈔一百三十八、藝文類聚七十一并引作“民斯安矣”。曹侍讀云：“蓋唐以前本如此。今作‘人’者，乃唐人避諱改之?！卑矗喝酥^航人，不當(dāng)作“民”。此唐以后校書者以唐諱“民”曰“人”，故遇唐本“人”字輒還為“民”，或于所不當(dāng)改者亦改之也?！昂桨矂t人斯安矣”者，喻治國者當(dāng)知為政之大體，國之利害，先于一切，不得違道以干百姓之譽(yù)。
惠以厚下，民忘其死；忠以衛(wèi)上，君念其賞。自后者，人先之；自下者，人高之?！沧ⅰ秤?，必以其言下之；欲先，必以其身后之。處上而民不重，在前而民不害。誠哉，是言也！〔注〕誠，信也?！彩琛场盎菀院裣?，民忘其死；忠以衛(wèi)上，君念其賞”者，此言上下報(bào)禮之事出于人情之自然，非強(qiáng)而致也。易兌彖曰：“說以先民，民忘其勞；說以犯難，民忘其死?！痹姈|山序引作“說以使民，民忘其死”。左傳襄公篇引夏書曰：“惟帝念功?！彼抉R云：“言志不在于取而自得之?！笔且??！白院笳?，人先之；自下者，人高之。誠哉，是言也”者，此引古語以證上文之義?；菀院裣抡?，薄于己而厚于民，是自后也。而民至不愛其死以報(bào)之，是“自后者，人先之”也。忠以衛(wèi)上者，輕其身而重其君，是自下也。而君必盡禮以尊顯之，是“自下者，人高之”也。注“欲上”至“不害”。按：皆老子文。注“誠，信也”。按：世德堂本無此注。論語云：“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皇疏云：“誠，信也。古舊有此語，故孔子稱而美信之。”
或曰：“弘羊榷利而國用足，盍榷諸？”〔注〕盍，何不也。曰：“譬諸父子，為其父而榷其子，縱利，如子何？〔注〕有若譏十二之稅，楊子貶榷利之例。卜式之云，不亦匡乎！”〔注〕匡，正也。桑弘羊榷利之時(shí)，天下大旱。卜式曰：“獨(dú)烹弘羊，天乃雨?！笔街?，大匡正矣?！彩琛场昂胙蛉独鴩米恪闭?，史記平準(zhǔn)書云：“桑弘羊以計(jì)算用事，侍中。弘羊，雒陽賈人子?！币袅x：“榷利，音角。”世德堂本作“搉”，從手。漢書武帝紀(jì)：“天漢三年二月，初榷酒酤?！比绱驹疲骸叭兑糨^?！表f昭云：“以木渡水曰榷。謂禁民酤釀，獨(dú)官開置。如道路設(shè)木為榷，獨(dú)取利也?！鳖佋疲骸叭墩撸蕉蓸?。爾雅謂之石杠，今之略彴是也。禁閉其事，總利入官，而下無由以得，有若渡水之榷，因立名焉?！比粍t榷利之“榷”，乃取于步渡橋以為義，字當(dāng)從“木”作“榷”。說文：“榷，水榷橫木（一），所以渡者也?！敝焓贤ㄓ?xùn)定聲以此為“核”之假。說文：“核，實(shí)也?？际乱侒校谄滢o，得實(shí)曰核?！卑矗喝墩?，總利入官，其義為專，為獨(dú)，非考事得實(shí)之謂。榷酒酤之云，必當(dāng)時(shí)立此法者所命之名。專利謂之榷，猶罔利謂之龍斷，古語有然，不煩改讀也。史記平準(zhǔn)書云：“元封元年，桑弘羊?yàn)橹嗡诙嘉荆I(lǐng)大農(nóng)。以諸官各自市，相與爭（二），物故騰躍，而天下賦輸或不償其僦費(fèi)，乃請(qǐng)置大農(nóng)部丞數(shù)十人，分部主郡國，各往往縣（漢書食貨志無“縣”字。）置均輸、鹽鐵官。令遠(yuǎn)方各以其物貴時(shí)（志作“如異時(shí)”。）商賈所轉(zhuǎn)販者為賦，而相灌輸。置平準(zhǔn)于京師，都受天下委輸。召工官治車、諸器，皆仰給大農(nóng)。大農(nóng)之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即賣之，賤則買之。如此，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則反本，而萬物不得騰踴。故抑天下物，名曰平準(zhǔn)。天子以為然，許之。于是天子北至朔方，東到太山，巡海上，并（志作“旁”。）北邊以歸。所過賞賜用帛百余萬匹，錢金以巨萬計(jì)，皆取足大農(nóng)。弘羊又請(qǐng)令吏（志作“民”。）得入粟補(bǔ)官，（志作“吏”。）及罪人（志作“以”。）贖罪。（志無此字。）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復(fù)終身，不告緡。他郡國各輸急處，而諸農(nóng)各致粟，山東漕益歲六百萬石。一歲之中，太倉、甘泉倉滿，邊余谷諸物均輸帛五百萬匹。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于是弘羊賜爵左庶長，黃金再百斤焉?！睗h書車千秋傳：“桑弘羊?yàn)橛反蠓?。八年，自以為國家興榷筦之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怨望霍光，與上官桀謀反，遂誅滅?！薄捌┲T父子，為其父而榷其子”，世德堂本作“為人父”。按：為其父之“為”，于偽切。若作“為人父”，則“為”當(dāng)平聲?！安肥街疲灰嗫锖酢闭?，平準(zhǔn)書云：“是歲（按：元封元年也。）小旱，上令官（志作“百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dāng)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志無“肆”字。）販物求利，亨弘羊，天乃雨?！睗h書卜式傳云：“卜式，河南人也，以田畜為事。時(shí)漢方事匈奴，式上書愿輸家財(cái)半助邊，上不報(bào)。數(shù)歲，乃罷式。式歸，復(fù)田牧。歲余，召拜為中郎。歲余，拜緱氏令，遷成皋令，拜為齊王太傅，轉(zhuǎn)為相。會(huì)呂嘉反，式上書請(qǐng)行，死之以盡臣節(jié)。元鼎中，征式代石慶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言郡國不便鹽鐵而船有算，可罷。上由是不說式。明年，當(dāng)封禪，式又不習(xí)文章，貶秩為太子太傅，以兒寬代之。式以壽終?！弊ⅰ邦?，何不也”。按：世德堂本無此注。注“楊子譏榷利之例”。按：治平本“例”作“權(quán)”，錢本同，于義難通。今依世德堂本改。注“匡，正”至“正矣”。按：世德堂本此注上冠“秘曰”字，則以為吳注語，其文亦小有增損，蓋吳襲李語而略改之耳。史、漢并云是歲小旱，此云天下大旱，誤也。又正文“卜式之云”，當(dāng)指“縣官食租衣稅而已”之語，此專以請(qǐng)烹弘羊當(dāng)之，亦非。（一）今本說文“榷”作“上”。（二）原本“爭”下有偏書小字“句”，蓋作者以示句讀，今刪。
或曰：“因秦之法，清而行之，亦可以致平乎？”曰：“譬諸琴瑟鄭、衛(wèi)調(diào)，俾夔因之，亦不可以致簫韶矣?！薄沧ⅰ迟?，使也。譬之琴瑟調(diào)，正則合雅，鄭、衛(wèi)則為淫。秦法酷暴，雖欲使圣人因之，不可以致康哉。鄭、衛(wèi)本淫，雖使夔拊之，而不可致簫韶。〔疏〕“因秦之法，清而行之，亦可以致平乎”者，漢法多因秦制，故以為問。致平謂致治太平?！捌┲T琴瑟鄭、衛(wèi)調(diào)”者，顏延年秋胡詩：“聲急由調(diào)起?！崩钭⒃疲骸罢{(diào)猶韻也?！庇郑骸傲x心多苦調(diào)?！弊⒃疲骸罢{(diào)猶辭也?！薄百沦缫蛑?，亦不可以致簫韶矣”者，樂記云：“夔始制樂?！编嵶⒃疲骸百?，舜時(shí)典樂者也。”公羊傳哀公篇徐疏引鄭書注云：“簫韶，舜所制樂?！庇忠尉鶚氛f注云：“簫之言肅。舜時(shí)民樂其肅敬而紀(jì)堯道，故謂之簫韶。或曰韶，舜樂名，舜樂者其秉簫乎（一）？”按：簫韶疊韻連語，字亦作“箾”。說文：“虞舜樂曰箾韶?！焙喲灾畡t曰韶。論語：“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秦法不可以為治，猶鄭聲不可以為雅。極亂之后，非撥亂反正，無以致太平。荀子不茍?jiān)疲ǘ骸皣鴣y而治之者，非按亂而治之之謂也。去亂而被之以治?！笔瞧淞x也。注“俾，使”至“簫韻”。按：世德堂本此注全刪。皋陶謨?cè)疲骸百缭唬骸谟钃羰允?，百獸率舞?！惫试剖官甾灾??！稗浴迸c“撫”同。（一）“秉”字原本訛作“乘”，據(jù)公羊傳徐疏改。（二）“不茍”原本訛作“修身”，據(jù)荀子改?；騿枺骸疤幥刂溃е苤畷婧?？”曰：“舉世寒，貂、狐不亦燠乎？”〔注〕貂、狐之裘，于體溫燠?；蛟唬骸把字曰?，沃之以湯，燠亦燠矣！”〔注〕言秦焚書坑儒于湯火之中，但苦太熱耳。此謂或人戲嘲楊子之辭。曰：“燠哉！燠哉！時(shí)亦有寒者矣?！薄沧ⅰ硣@秦之無道也。時(shí)亦有寒者，謂四皓隱居，尸子避地，斯皆清涼其身，不燠秦之湯火?！彩琛场疤幥刂溃е苤畷?，益乎”者，周書謂孔子之書。言世尚刑法，而獨(dú)守六藝之文，與世不合，無所用也。“舉世寒，貂、狐不亦燠乎”者，音義：“貂，音雕。”爾雅釋言：“燠，暖也。”司馬云：“天下無道，而獨(dú)得先王之術(shù)，可以自治矣?！薄把字曰穑种詼?，燠亦燠矣”者，說文：“●，溉灌也。”今字省作“沃”。吳云：“何必貂狐之為燠，若用湯火，亦燠矣。猶言何必周書之為治，若用刑法，亦可治矣?！彼抉R云：“言用秦之法，以治秦之民，亦孰敢不從！”“燠哉！燠哉！時(shí)亦有寒者矣”者，司馬云：“言雖不得已，一時(shí)暫從，而中心不服，終致乖亂?！卑矗褐^湯火之焰，俄頃即衰；刑法之威，旋踵而滅。恃湯火以為燠者，燠暫而寒常；用刑法以為治者，小治而大亂也。注“言秦”至“之辭”。按：焚書坑儒，世德堂本作“燒詩、書，坑儒士”。此注云云，乃弘范之誤解，不如吳注之長。注“尸子避地”。按：史記孟荀列傳：“楚有尸子?！奔庖齽e錄云：“楚有尸子，疑謂其在蜀。今案尸子書，晉人也，名佼，秦相衛(wèi)鞅客也。衛(wèi)鞅，商君，謀事畫計(jì)，立法理民，未嘗不與佼規(guī)也。商君被刑，佼恐幷誅，乃逃亡入蜀。”藝文志“尸子二十篇”，注云：“名佼，魯人。”
非其時(shí)而望之，非其道而行之，亦不可以至矣?！沧ⅰ程煊善鋾r(shí)，人由其道，非時(shí)之有，望之不可得見；非道而行之，不可得至。〔疏〕司馬云：“用秦之法以求治，猶冬而望生，春而望獲，之燕而南，適楚而北，終不能致。”注“非時(shí)”至“得至”。按：世德堂本作“非時(shí)之夏，望之不可見；非道之正，行之不可至?！?br />
秦之有司負(fù)秦之法度，〔注〕秦法已酷，吏又毒之。秦之法度負(fù)圣人之法度，秦弘違天地之道，而天地違秦亦弘矣?！沧ⅰ呈У轮畧?bào)，何其驗(yàn)哉！〔疏〕“秦之有司負(fù)秦之法度”者，謂若李斯、趙高矯始皇詔誅太子扶蘇之屬。秦任刑法，本以防奸邪，而秦臣之奸邪愈滋，是負(fù)秦之法度也?！扒睾脒`天地之道，而天地違秦亦弘矣”者，宋云：“秦欲以萬世君之，天地止以二世滅之?！眳窃疲骸扒刈砸詾殛P(guān)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止二世而亡，是天地違秦亦大矣?！卑矗捍顺星刂兴矩?fù)秦之法度而言。圣人之法度，天地之道也。秦負(fù)圣人之法度，是為弘違天地之道。而天假手于有司，使負(fù)其法度，以亡秦。是天地違秦亦弘也。注“秦法已酷，吏又毒之”。按：世德堂本“已酷，作“酷矣”。吳云：“秦之法度本以刑罰決斷為本，而秦之有司乃以慘酷為能，是負(fù)其法度矣?！彼抉R云：“秦法雖酷，亦在于求治，而有司又為文巧以亂之?！倍f略同。李義秦法本酷，有司從而加甚，不得云“負(fù)”，且與天地違秦之義不貫，恐非楊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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