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動篇第四十三
論災(zāi)異者，已疑於天用災(zāi)異譴告人矣。更說曰：“災(zāi)異之至，殆人君以政動天，天動氣以應(yīng)之。譬之以物擊鼓，以椎扣鍾，鼓猶天，椎猶政，鍾鼓聲猶天之應(yīng)也。人主為於下，則天氣隨人而至矣?！痹唬捍擞忠梢病７蛱炷軇游?，物焉能動天？何則？人物系於天，天為人物主也。故曰：“王良策馬，車騎盈野?！狈擒囼T盈野，而乃王良策馬也。天氣變於上，人物應(yīng)於下矣。故天且雨，商羊起舞，使天雨也。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故天且雨，螻蟻徙，丘蚓出，琴弦緩，固疾發(fā)，此物為天所動之驗也。故在且風(fēng)，巢居之蟲動；且雨，穴處之物擾：風(fēng)雨之氣感蟲物也。故人在天地之間，猶蚤虱之在衣裳之內(nèi)，螻蟻之在穴隙之中。蚤虱、螻蟻為逆順橫從，能令衣裳穴隙之間氣變動乎？蚤虱、螻蟻不能，而獨謂人能，不達(dá)物氣之理也。
夫風(fēng)至而樹枝動，樹枝不能致風(fēng)。是故夏末蜻{列蟲}鳴，寒螀啼，感陰氣也。雷動而雉驚，〔蟄〕發(fā)而蛇出，起〔陽〕氣也。夜及半而鶴唳，晨將旦而雞鳴，此雖非變，天氣動物，物應(yīng)天氣之驗也。顧可言寒溫感動人君，人君起氣而以賞罰；乃言以賞罰感動皇天，天為寒溫以應(yīng)政治乎？六情風(fēng)家言：“風(fēng)至，為盜賊者感應(yīng)之而起?！狈潜I賊之人精氣感天，使風(fēng)至也。風(fēng)至怪不軌之心，而盜賊之操發(fā)矣。何以驗之？盜賊之人，見物而取，睹敵而殺，皆在徙倚漏刻之間，未必宿日有其思也，而天風(fēng)已以貪狼陰賊之日至矣。
以風(fēng)占貴賤者，風(fēng)從王相鄉(xiāng)來則貴，從囚死地來則殘。夫貴賤、多少，斗斛故也。風(fēng)至而Ｂ谷之人貴賤其價，天氣動怪人物者也。故谷價低昂，一貴一賤矣。《天官》之書，以正月朝占四方之風(fēng)，風(fēng)從南方來者旱，從北方來者湛，東方來者為疫，西方來者為兵。太史公實道言以風(fēng)占水旱兵疫者，人物吉兇統(tǒng)於天也。使物生者，春也；物死者，冬也。春生而冬殺也。天〔也〕。如或欲春殺冬生，物終不死生，何也？物生統(tǒng)於陽，物死系於陰也。故以口氣吹人，人不能寒；吁人，人不能溫。使見吹吁之人，涉冬觸夏，將有凍旸之患矣。寒溫之氣，系於天地，而統(tǒng)於陰陽。人事國政，安能動之？
且天本而人末也。登樹怪其枝，不能動其株。如伐株，萬莖枯矣。人事猶樹枝，〔寒〕溫猶根株也。生於天，含天之氣，以天為主，猶耳目手足系於心矣。心有所為，耳目視聽，手足動作，謂天應(yīng)人，是謂心為耳目手足使乎？旌旗垂旒，旒綴於桿，桿東則旒隨而西。茍謂寒溫隨刑罰而至，是以天氣為綴旒也。鉤星在房、心之間，地且動之占也。齊太卜知之，謂景公：“臣能動地?！本肮胖?。夫謂人君能致寒溫，猶齊景公信太卜之能動地。夫人不能動地，而亦不能動天。
夫寒溫，天氣也。天至高大，人至卑小。篙不能鳴鐘，而螢火不爨鼎者，何也？鐘長而篙短，鼎大而螢小也。以七尺之細(xì)形，感皇天之大氣，其無分銖之驗，必也。占大將且入國邑，氣寒，則將且怒，溫則將喜。夫喜怒起事而發(fā)，未入界，未見吏民，是非未察，喜怒未發(fā)，而寒溫之氣已豫至矣。怒喜致寒溫，怒喜之後，氣乃當(dāng)至。是竟寒溫之氣，使人君怒喜也。
或曰：“未至誠也。行事至誠，若鄒衍之呼天而霜降，杞梁妻器而城崩，何天氣之不能動乎？”夫至誠，猶以心意之好惡也。有果蓏之物，在人之前，去口一尺，心欲食之，口氣吸之，不能取也；手掇送口，然後得之。夫以果之細(xì)，員圌易轉(zhuǎn)，去口不遠(yuǎn)，至誠欲之，不能得也，況天去人高遠(yuǎn)，其氣莽蒼無端末乎！盛夏之時，當(dāng)風(fēng)而立，隆冬之月，向日而坐。其夏欲得寒而冬欲得溫也，至誠極矣。欲之甚者，至或當(dāng)風(fēng)鼓Ｃ，向日燃爐，而天終不為冬夏易氣，寒暑有節(jié)，不為人變改也。夫正欲得之而猶不能致，況自刑賞，意思不欲求寒溫乎？
萬人俱嘆，未能動天，一鄒衍之口，安能降霜？鄒衍之狀，孰與屈原？見拘之冤，孰與沉江？《離騷》《楚辭》凄愴，孰與一嘆？屈原死時，楚國無霜，此懷、襄之世也。厲、武之時，卞和獻(xiàn)玉，刖其兩足，奉玉泣出，涕盡續(xù)之以血。夫鄒衍之誠，孰與卞和？見拘之冤，孰與刖足？仰天而嘆，孰與泣血？夫嘆固不如泣，拘固不中刖，料計冤情，衍不如和，當(dāng)時楚地不見霜。李斯、趙高讒殺太子扶蘇，并及蒙恬、蒙驁。其時皆吐痛苦之言，與嘆聲同；又禍至死，非徒茍徙。而其死之地，寒氣不生。秦坑趙卒於長平之下，四十萬眾，同時俱陷。當(dāng)時啼號，非徒嘆也。誠雖不及鄒衍，四十萬之冤，度當(dāng)一賢臣之痛；入坑坎之啼，度過拘囚之呼。當(dāng)時長平之下，不見隕霜?！陡π獭吩唬骸笆鼉J旁告無辜於天帝?！贝搜则坑戎癖辉?，旁告無罪於上天也。以眾民之叫，不能致霜，鄒衍之言，殆虛妄也?！ ∧戏街翢幔宄礌€石，父子同水而浴。北方至寒，凝冰坼土，父子同穴而處。燕在北邊，鄒衍時，周之五月，正歲三月也。中州內(nèi)正月二月霜雪時降。北邊至寒，三月下霜，未為變也。此殆北邊三月尚寒，霜適自降，而衍適呼，與霜逢會。傳曰：“燕有寒谷，不生五谷?！编u衍吹律，寒谷復(fù)溫，則能使氣溫，亦能使氣復(fù)寒。何知衍不令時人知己之冤，以天氣表己之誠，竊吹律於燕谷獄，令氣寒而因呼天乎？即不然者，霜何故降？范雎為須賈所讒，魏齊僇之，折干摺脅。張儀游於楚，楚相掠之，被捶流血。二子冤屈，太史公列記其狀。鄒衍見拘，雎、儀之比也，且子長何諱不言？案《衍列傳》，不言見拘而使霜降。偽書游言，猶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也。由此言之，衍呼而降霜，虛矣！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妄也！
頓牟叛，趙襄子帥師攻之，軍到城下，頓牟之城崩者十余丈，襄子擊金而退之。夫以杞梁妻哭而城崩，襄子之軍有哭者乎？秦之將滅，都門內(nèi)崩；霍光家且敗，第墻自壞。誰哭於秦宮，泣於霍光家者？然而門崩墻壞，秦、霍敗亡之征也?；驎r杞國且圮，而杞梁之妻適哭城下，猶燕國適寒，而鄒衍偶呼也。事以類而時相因，聞見之者或而然之。又城老墻朽，猶有崩壞。一婦之哭，崩五丈之城，是則一指摧三仞之楹也。春秋之時，山多變。山、城，一類也。哭能崩城，復(fù)能壞山乎？女然素縞而哭河，河流通。信哭城崩，固其宜也。案杞梁從軍死，不歸。其婦迎之，魯君吊於途，妻不受吊，棺歸於家，魯君就吊，不言哭於城下。本從軍死，從軍死不在城中，妻向城哭，非其處也。然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復(fù)虛言也。
因類以及，荊軻〔刺〕秦王，白虹貫日；衛(wèi)先生為秦畫長平之計，太白食昴，復(fù)妄言也。夫豫子謀殺襄子，伏於橋下，襄子至橋心動。貫高欲殺高祖，藏人於壁中，高祖至柏人亦動心。二子欲刺兩主，兩主心動；綝實論之，尚謂非二子精神所能感也。而況荊軻欲刺秦王，秦王之心不動，而白虹貫日乎？然則白虹貫日，天變自成，非軻之精為虹而貫日也。鉤星在房、心間，地且動之占也。地且動，鉤星應(yīng)房、心。夫太白食昴，猶鉤星在房、心也。謂衛(wèi)先生長平之議，令太白食昴，疑矣！歲星害鳥尾，周、楚惡之。然之氣見，宋、衛(wèi)、陳、鄭災(zāi)。案時周、楚未有非，而宋、衛(wèi)、陳、鄭未有惡也。然而歲星先守尾，災(zāi)氣署垂於天，其後周、楚有禍，宋、衛(wèi)、陳、鄭同時皆然。歲星之害周、楚，天氣災(zāi)四國也。何知白虹貫日不致刺秦王，太白食昴〔不〕使長平計起也？
招致篇第四十四 （此篇今缺）
明雩篇第四十五 變復(fù)之家，以久雨為湛，久旸為旱。旱應(yīng)亢陽，湛應(yīng)沈溺?；螂y曰：夫一歲之中，十日者一雨，五日者一風(fēng)。雨頗留，湛之兆也。旸頗久，旱之漸也。湛之時，人君未必沈溺也；旱之時，未必亢陽也。人君為政，前後若一。然而一湛一早，時氣也。范蠡計然曰：“太歲在〔於〕水，毀；金，穰；木，饑；火，旱?！狈蛉缡牵叼囸?，有歲運也。歲直其運，氣當(dāng)其世，變復(fù)之家，指而名之。人君用其言，求過自改。旸久自雨，雨久自旸，變復(fù)之家，遂名其功；人君然之，遂信其術(shù)。試使人君恬居安處不求己過，天猶自雨，雨猶自旸。旸濟(jì)雨濟(jì)之時，人君無事，變復(fù)之家，猶名其術(shù)。是則陰陽之氣，以人為主，不〔統(tǒng)〕於天也。夫人不能以行感天，天亦不隨行而應(yīng)人?！洞呵铩肤敶篥В登笥曛酪?。旱久不雨，禱祭求福，若人之疾病祭神解禍矣。此變復(fù)也。《詩》云：“月離於畢，比滂沲矣?！薄稌吩唬骸霸轮畯男牵瑒t以風(fēng)雨。”然則風(fēng)雨隨月所離從也。房星四表三道，日月之行，出入三道。出北則湛，出南則旱?；蜓猿霰眲t旱，南則湛。案月為天下占，房為九州候。月之南北，非獨為魯也?？鬃映?，使子路赍雨具。有頃，天果大雨。子路問其故，孔子曰：“昨暮月離於畢?！贬崛?，月復(fù)離畢?？鬃映?，子路請赍雨具，孔子不聽，出果無雨。子路問其故，孔子曰：“昔日，月離其陰，故雨。昨暮，月離其陽，故不雨?！狈蛉缡牵斢曜砸栽码x，豈以政哉？如審以政令月，離於畢為雨占，天下共之。魯雨，天下亦宜皆雨。六國之時，政治不同，人君所行賞罰異時，必以雨為應(yīng)政令月，離六七畢星，然後足也。
魯繆公之時，歲旱。繆公問縣子：“天旱不雨，寡人欲暴巫，奚如？”縣子不聽?！坝闶?，奚如？”對曰：“天子崩，巷市七日；諸公薨，巷市五日。為之徙市，不亦可乎！”案縣子之言，徙市得雨也。案《詩》、書之文，月離星得雨。日月之行，有常節(jié)度，肯為徙市故，離畢之陰乎？夫月畢，天下占。徙魯之市，安耐移月？月之行天，三十日而周。一月之中，一過畢星，離陽則旸。假令徙市之感，能令月離畢〔陰〕，其時徙市而得雨乎。夫如縣子言，未可用也。
董仲舒求雨，申《春秋》之義，設(shè)虛立祀，父不食於枝庶，天不食於下地。諸侯雩禮所祀，未知何神。如天神也，唯王者天乃歆，諸侯及今長吏，天不享也。神不歆享，安耐得神？如云雨者氣也，云雨之氣，何用歆享？觸石而出，膚寸而合，不崇朝而辨雨天下，泰山也。泰山雨天下，小山雨國邑。然則大雩所祭，豈祭山乎？假令審然，而不得也。何以效之？水異川而居，相高分寸，不決不流，不鑿不合。誠令人君禱祭水旁，能令高分寸之水流而合乎？夫見在之水，相差無幾，人君請之，終不耐行。況雨無形兆，深藏高山，人君雩祭，安耐得之？
夫雨水在天地之間也，猶夫涕泣在人形中也。或赍酒食，請於惠人之前，〔求〕出其泣，惠人終不為之隕涕。夫泣不可請而出，雨安可求而得？雍門子悲哭，孟嘗君為之流涕。蘇秦、張儀悲說坑中，鬼谷先生泣下沾襟。或者儻可為雍門之聲，出蘇、張之說以感天乎！天又耳目高遠(yuǎn)，音氣不通。杞梁之妻，又已悲哭，天不雨而城反崩。夫如是，竟當(dāng)何以致雨？雩祭之家，何用感天？案月出北道，離畢之陰，希有不雨。由此言之，北道，畢星之所在也。北道星肯為雩祭之故下其雨乎？孔子出，使子路赍雨具之時，魯未必雩祭也。不祭，沛然自雨；不求，曠然自旸。夫如是，天之旸雨，自有時也。一歲之中，旸雨連屬。當(dāng)其雨也，誰求之者？當(dāng)其旸也，誰止之者？
人君聽請，以安民施恩，必非賢也。天至賢矣，時未當(dāng)雨，偽請求之，故妄下其雨，人君聽請之類也。變復(fù)之家，不推類驗之，空張法術(shù)，惑人君?；蛭串?dāng)雨，而賢君求之而不得；或適當(dāng)自雨，惡君求之，遭遇其時。是使賢君受空責(zé)，而惡君蒙虛名也。世稱圣人純而賢者駁，純則行操無非，無非則政治無失。然而世之圣君，莫有如堯、湯。堯遭洪水，湯遭大旱。如謂政治所致，堯、湯惡君也；如非政治，是運氣也。運氣有時，安可請求？世之論者，猶謂堯、湯水旱。水旱者，時也；其小旱湛，皆政也。假令審然，何用致湛。審以政致之，不修所以失之，而從請求，安耐復(fù)之？世審稱堯、湯水旱，天之運氣，非政所致。夫天之運氣，時當(dāng)自然，雖雩祭請求，終無補(bǔ)益。而世又稱湯以五過禱於桑林，時立得雨。夫言運氣，則桑林之說絀；稱桑林，則運氣之論消。世之說稱者，竟當(dāng)何由？救水旱之術(shù)，審當(dāng)何用？
夫災(zāi)變大抵有二：有政治之災(zāi)，有無妄之變。政治之災(zāi)，須耐求之，求之雖不耐得，而惠愍惻隱之恩，不得已之意也。慈父之於子，孝子之於親，知病不祀神，疾痛不和藥。又知病之必不可治，治之無益，然終不肯安坐待絕，猶卜筮求崇、召醫(yī)和藥者，惻痛殷勤，冀有驗也。既死氣絕，不可如何，升屋之危，以衣招復(fù)，悲恨思慕，冀其悟也。雩祭者之用心，慈父孝子之用意也。無妄之災(zāi)，百民不知，必歸於主。為政治者慰民之望，故亦必雩。
問：“政治之災(zāi)，無妄之變，何以別之？”曰：德酆政得，災(zāi)猶至者，無妄也；德衰政失，變應(yīng)來者，政治也。夫政治則外雩而內(nèi)改，以復(fù)其虧；無妄則內(nèi)守舊政，外修雩禮，以慰民心。故夫無妄之氣，厲世時至，當(dāng)固自一，不宜改政。何以驗之？周公為成王陳《立政》之言曰：“時則物有間之。自一話一言，我則末，維成德之彥，以乂我受民?！敝芄⒄?，可謂得矣。知非常之物，不賑不至，故敕成王自一話一言，政事無非，毋敢變易。然則非常之變，無妄之氣間而至也。水氣間堯，旱氣間湯。周宣以賢，遭遇久旱。建初孟〔年〕，北州連旱，牛死民乏，放流就賤。圣主寬明於上，百官共職於下，太平之明時也。政無細(xì)非，旱猶有，氣間之也。圣主知之，不改政行，轉(zhuǎn)谷賑贍，損酆濟(jì)耗。斯見之審明，所以救赴之者得宜也。魯文公間歲大旱，臧文仲曰：“修城郭，貶食省用，務(wù)嗇勸分?！蔽闹僦钦?，故徒修備，不改政治。變復(fù)之家，見變輒歸於政，不揆政之無非，見異懼惑，變易操行，以不宜改而變，只取災(zāi)焉！
何以言必當(dāng)雩也？曰：《春秋》大雩，傳家〔左丘明〕、公羊、谷梁無譏之文，當(dāng)雩明矣。曾晰對孔子言其志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笨鬃釉唬骸拔崤c點也！”魯設(shè)雩祭於沂水之上。暮者，晚也；春謂四月也。春服既成，謂四月之服成也。冠者、童子，雩祭樂人也。浴乎沂，涉沂水也，象龍之從水中出也。風(fēng)乎舞雩，風(fēng)，歌也。詠而饋，詠歌饋祭也，歌詠而祭也。說論之家，以為浴者，浴沂水中也，風(fēng)干身也。周之四月，正歲二月也，尚寒，安得浴而風(fēng)干身？由此言之，涉水不浴，雩祭審矣。
《春秋》《左氏傳》曰：“啟蟄而雩?！庇衷唬骸褒堃姸А⑾U、龍見?！苯远乱?。春二月雩，秋八月亦雩。春祈谷雨，秋祈谷實。當(dāng)今靈星，秋之雩也。春雩廢，秋雩在。故靈星之祀，歲雩祭也?？鬃釉唬骸拔崤c點也！”善點之言，欲以雩祭調(diào)和陰陽，故與之也。使雩失正，點欲為之，孔子宜非，不當(dāng)與也。樊遲從游，感雩而問，刺魯不能崇德而徒雩也。
夫雩，古而有之。故《禮》曰：“雩祭，祭水旱也?！惫视婿ФY，故孔子不譏，而仲舒申之。夫如是，雩祭，祀禮也。雩祭得禮，則大水鼓用牲於社，亦古禮也。得禮無非，當(dāng)雩一也。禮祭〔地〕社，報生萬物之功。土地廣遠(yuǎn)，難得辨祭，故立社為位，主心事之。為水旱者，陰陽之氣也，滿六合難得盡祀，故修壇設(shè)位，敬恭祈求，效事社之義，復(fù)災(zāi)變之道也。推生事死，推人事鬼。陰陽精氣，儻如生人能飲食乎？故共馨香，奉進(jìn)旨嘉，區(qū)區(qū)惓惓，冀見答享。推祭社言之，當(dāng)雩二也。歲氣調(diào)和，災(zāi)害不生，尚猶而雩。今有靈星，古昔之禮也。況歲氣有變，水旱不時，人君之懼，必痛甚矣。雖有靈星之祀，猶復(fù)雩，恐前不備，肜繹之義也。冀復(fù)災(zāi)變之虧，獲酆穰之報，三也。禮之心悃，樂之意歡忻。悃愊以玉帛效心，歡忻以鐘鼓驗意。雩祭請祈，人君精誠也。精誠在內(nèi)，無以效外。故雩祀盡己惶懼，關(guān)納精心於雩祀之前，玉帛鐘鼓之義，四也。臣得罪於君，子獲過於父，比自改更，且當(dāng)謝罪?；虘朱逗担缯嗡?，臣子得罪獲過之類也。默改政治，潛易操行，不彰於外，天怒不釋。故必雩祭，惶懼之義，五也。漢立博士之官，師弟子相呵難，欲極道之深，形是非之理也。不出橫難，不得從說；不發(fā)苦詰，不聞甘對。導(dǎo)才低仰，欲求裨也；砥石劘厲，欲求銛也。推《春秋》之義，求雩祭之說，實孔子之心，考仲舒之意，孔子既歿，仲舒已死，世之論者，孰當(dāng)復(fù)問？唯若孔子之徒，仲舒之黨，為能說之。
順鼓篇第四十六
《春秋》之義，大水，鼓用牲於社。說者曰：“鼓者，攻之也?！被蛟唬骸懊{之。”脅則攻矣。〔陰〕勝，攻社以救之。
或難曰：攻社謂得勝負(fù)之義，未可得順義之節(jié)也。人君父事天，母事地。母之黨類為害，可攻母以救之乎？以政令失道陰陽繆戾者，人君也。不自攻以復(fù)之，反逆節(jié)以犯尊，天地安肯濟(jì)？使湛水害傷天，不以地害天，攻之可也。今湛水所傷，物也。萬物於地，卑也。害犯至尊之體，於道違逆，論《春秋》者，曾不知難。案雨出於山，流入於川，湛水之類，山川是矣。大水之災(zāi)，不攻山川。社，土也。五行之性，水土不同。以水為害而攻土，土勝水。攻社之義，毋乃如今世工匠之用椎鑿也？以椎擊鑿，令鑿穿木。今儻攻土，令厭水乎？且夫攻社之義，以為攻陰之類也。甲為盜賊，傷害人民，甲在不亡，舍甲而攻乙之家，耐止甲乎？今雨者，水也。水在，不自攻水，而乃攻社。案天將雨，山先出云，云積為雨，雨流為水。然則山者，父母；水者子弟也。重罪刑及族屬，罪父母子弟乎？罪其朋徒也？計山水與社，俱為雨類也，孰為親者？社，土也。五行異氣，相去遠(yuǎn)。
殷太戊桑谷俱生?；蛟桓咦??？竹?，側(cè)身行道，思索先王之政，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明養(yǎng)老之義，桑谷消亡，享國長久?！贝苏f《春秋》〔者〕所共聞也。水災(zāi)與桑谷之變何以異？殷王改政，《春秋》攻社，道相違反，行之何從？周成王之時，天下雷雨，偃禾拔木，為害大矣。成王開金滕之書，求索行事周公之功，執(zhí)書以泣遏，雨止風(fēng)反，禾、大木復(fù)起。大雨久湛，其實一也。成王改過，《春秋》攻社，兩經(jīng)二義，行之如何？
月令之家，蟲食谷稼，取蟲所類象之吏，笞擊僇辱以滅其變。實論者謂之未必真是，然而為之，厭合人意。今致雨者，政也、吏也，不變其政，不罪其吏，而徒攻社，能何復(fù)塞？茍以為當(dāng)攻其類，眾陰之精，月也，方諸鄉(xiāng)月，水自下來，月離於畢，出房北道，希有不雨。月中之獸，兔、蟾蜍也。其類在地，螺與蚄也。月毀於天，螺、蚄舀缺，同類明矣。雨久不霽，攻陰之類，宜捕斬兔、蟾蜍，椎被螺、蚄，為其得實?；认x時至，或飛或集。所集之地，谷草枯索。吏卒部民，塹道作坎，榜驅(qū)內(nèi)於塹坎，杷蝗積聚以千斛數(shù)。正攻蝗之身，蝗猶不止。況徒攻陰之類，雨安肯霽？ 《尚書》《大傳》曰：“煙氛郊社不修，出川不祝，風(fēng)雨不時，霜雪不降，責(zé)於天公。臣多弒主，孽多殺宗，五品不訓(xùn)，責(zé)於人公。城郭不繕，溝池不修，水泉不隆，水為民害，責(zé)於地公?！蓖跽呷?，各有所主；諸侯卿大夫，各有分職。大水不責(zé)卿大夫而擊鼓攻社，何〔如〕？不然，魯國失禮，孔子作經(jīng)，表以為戒也。公羊高不能實，董仲舒不能定，故攻社之義，至今復(fù)行之。使高尚生，仲舒未死，將難之曰：“久雨湛水溢，誰致之者？使人君也，宜改政易行以復(fù)塞之。如人臣也，宜罪其人以過解天。如非君臣，陰陽之氣偶時運也，擊鼓攻社，而何救止？《春秋》說曰：“人君亢陽致旱，沈溺致水。”夫如是，旱則為沈溺之行，水則為亢陽之操，何乃攻社？攻社不解，硃絲縈之，亦復(fù)未曉。說者以為社陰、硃陽也，水陰也，以陽色縈之，助鼓為救。夫大山失火，灌以壅水，眾知不能救之者，何也？火盛水少，熱不能勝也。今國湛水，猶大山失火也；以若繩之絲，縈社為救，猶以壅水灌大山也。
原天心以人意，狀天治以人事。人相攻擊，氣不相兼，兵不相負(fù)，不能取勝。今一國水，使真欲攻陽，以絕其氣，悉發(fā)國人操刀把杖以擊之，若歲終逐疫，然後為可。楚、漢之際，六國之時，兵革戰(zhàn)攻，力強(qiáng)則勝，弱劣則負(fù)。攻社一人擊鼓，無兵革之威，安能救雨？夫一旸一雨，猶一晝一夜也；其遭若堯、湯之水旱，猶一冬一夏也。如或欲以人事祭祀復(fù)塞其變，冬求為夏，夜求為晝也。何以效之？久雨不霽，試使人君高枕安臥，雨猶自止。止久至於大旱，試使人君高枕安臥，旱猶自雨。何則？〔陽〕極反陰，陰極反〔陽〕。故夫天地之有湛也，何以知不如人之有水病也？其有旱也，何以知不如人有癉疾也？禱請求福，終不能愈，變操易行，終不能救；使醫(yī)食藥，冀可得愈；命盡期至，醫(yī)藥無效。
堯遭洪水，《春秋》之大水也，圣君知之，不禱於神，不改乎政，使禹治之，百川東流。夫堯之使禹治水，猶病水者之使醫(yī)也。然則堯之洪水，天地之水病也；禹之治水，洪水之良醫(yī)也。說者何以易之？攻社之義，於事不得。雨不霽，祭女媧，於禮何見？伏羲、女媧，俱圣者也。舍伏羲而祭女媧，《春秋》不言。董仲舒之議，其故何哉？夫《春秋經(jīng)》但言“鼓”，豈言攻哉？說者見有“鼓”文，則言攻矣。夫鼓未必為攻，說者用意異也。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鬃釉唬骸胺俏嵬揭?，小子鳴鼓攻之，可也?！惫フ?，責(zé)也，責(zé)讓之也。六國兵革相攻，不得難此，此又非也。以卑而責(zé)尊，為逆矣。或據(jù)天責(zé)之也？王者母事地，母有過，子可據(jù)父以責(zé)之乎？下之於上，宜言諫。若事，臣子之禮也；責(zé)讓，上文禮也。乖違禮意，行文如何？故警戒下也。必以伐鼓為攻此社，此則鐘夫禮以鼓助號呼，明聲響也。古者人君將出，撞鐘擊鼓，聲鼓鳴攻擊上也。
大水用鼓，或時再告社，陰之太盛，雨湛不霽。陰盛陽微，非道之宜，口祝不副，以鼓自助，與日食鼓用牲於社，同一義也。俱為告急，彰陰盛也。事大而急者用鍾鼓，小而緩者用鈴{?狄}，彰事告急，助口氣也。大道難知，大水久湛，假令政治所致，猶先告急，乃斯政行。盜賊之發(fā)，與此同操。盜賊亦政所致，比求闕失，猶先發(fā)告。鼓用牲於社，發(fā)覺之也。社者，眾陰之長，故伐鼓使社知之。說鼓者以為攻之，故攻母逆義之難，緣此而至。今言告以陰盛陽微，攻尊之難，奚從來哉？且告宜於用牲，用牲不宜於攻。告事用牲，禮也；攻之用牲，於禮何見？硃絲如繩，示在旸也。旸氣實微，故用物微也。投一寸之針，布一丸之艾於血脈之蹊，篤病有瘳。硃絲如一寸之針、一丸之艾也？吳攻破楚，昭王亡走，申包胥間步赴秦，哭泣求救，卒得助兵，卻吳而存楚。擊鼓之人，〔誠〕如何耳；使誠若申包胥，一人擊得。假令一人擊鼓，將耐令社與秦王同感，以土勝水之威，卻止云雨。云雨氣得與吳同恐，消散入山，百姓被害者，得蒙霽晏，有楚國之安矣。迅雷風(fēng)烈，君子必變，雖夜必興，衣冠而坐，懼威變異也。
夫水旱，猶雷風(fēng)也，雖運氣無妄，欲令人君高枕幄臥，以俟其時，無惻怛憂民之心。堯不用牲，或時上世質(zhì)也。倉頡作書，奚仲作車，可以前代之時無書、車之事，非後世為之乎？時同作殊，事乃可難；異世易俗，相非如何？俗圖畫女媧之象為婦人之形，又其號曰“女”。仲舒之意，殆謂女媧古婦人帝王者也。男陽而女陰，陰氣為害，故祭女媧求福佑也。傳又言：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絕。女媧消煉五色石以補(bǔ)蒼天，斷鰲之足以立四極。仲舒之祭女媧，殆見此傳也。本有補(bǔ)蒼天、立四極之神，天氣不和，陽道不勝，儻女媧以精神助圣王止雨湛乎！
論災(zāi)異者，已疑於天用災(zāi)異譴告人矣。更說曰：“災(zāi)異之至，殆人君以政動天，天動氣以應(yīng)之。譬之以物擊鼓，以椎扣鍾，鼓猶天，椎猶政，鍾鼓聲猶天之應(yīng)也。人主為於下，則天氣隨人而至矣?！痹唬捍擞忠梢病７蛱炷軇游?，物焉能動天？何則？人物系於天，天為人物主也。故曰：“王良策馬，車騎盈野?！狈擒囼T盈野，而乃王良策馬也。天氣變於上，人物應(yīng)於下矣。故天且雨，商羊起舞，使天雨也。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故天且雨，螻蟻徙，丘蚓出，琴弦緩，固疾發(fā)，此物為天所動之驗也。故在且風(fēng)，巢居之蟲動；且雨，穴處之物擾：風(fēng)雨之氣感蟲物也。故人在天地之間，猶蚤虱之在衣裳之內(nèi)，螻蟻之在穴隙之中。蚤虱、螻蟻為逆順橫從，能令衣裳穴隙之間氣變動乎？蚤虱、螻蟻不能，而獨謂人能，不達(dá)物氣之理也。
夫風(fēng)至而樹枝動，樹枝不能致風(fēng)。是故夏末蜻{列蟲}鳴，寒螀啼，感陰氣也。雷動而雉驚，〔蟄〕發(fā)而蛇出，起〔陽〕氣也。夜及半而鶴唳，晨將旦而雞鳴，此雖非變，天氣動物，物應(yīng)天氣之驗也。顧可言寒溫感動人君，人君起氣而以賞罰；乃言以賞罰感動皇天，天為寒溫以應(yīng)政治乎？六情風(fēng)家言：“風(fēng)至，為盜賊者感應(yīng)之而起?！狈潜I賊之人精氣感天，使風(fēng)至也。風(fēng)至怪不軌之心，而盜賊之操發(fā)矣。何以驗之？盜賊之人，見物而取，睹敵而殺，皆在徙倚漏刻之間，未必宿日有其思也，而天風(fēng)已以貪狼陰賊之日至矣。
以風(fēng)占貴賤者，風(fēng)從王相鄉(xiāng)來則貴，從囚死地來則殘。夫貴賤、多少，斗斛故也。風(fēng)至而Ｂ谷之人貴賤其價，天氣動怪人物者也。故谷價低昂，一貴一賤矣。《天官》之書，以正月朝占四方之風(fēng)，風(fēng)從南方來者旱，從北方來者湛，東方來者為疫，西方來者為兵。太史公實道言以風(fēng)占水旱兵疫者，人物吉兇統(tǒng)於天也。使物生者，春也；物死者，冬也。春生而冬殺也。天〔也〕。如或欲春殺冬生，物終不死生，何也？物生統(tǒng)於陽，物死系於陰也。故以口氣吹人，人不能寒；吁人，人不能溫。使見吹吁之人，涉冬觸夏，將有凍旸之患矣。寒溫之氣，系於天地，而統(tǒng)於陰陽。人事國政，安能動之？
且天本而人末也。登樹怪其枝，不能動其株。如伐株，萬莖枯矣。人事猶樹枝，〔寒〕溫猶根株也。生於天，含天之氣，以天為主，猶耳目手足系於心矣。心有所為，耳目視聽，手足動作，謂天應(yīng)人，是謂心為耳目手足使乎？旌旗垂旒，旒綴於桿，桿東則旒隨而西。茍謂寒溫隨刑罰而至，是以天氣為綴旒也。鉤星在房、心之間，地且動之占也。齊太卜知之，謂景公：“臣能動地?！本肮胖?。夫謂人君能致寒溫，猶齊景公信太卜之能動地。夫人不能動地，而亦不能動天。
夫寒溫，天氣也。天至高大，人至卑小。篙不能鳴鐘，而螢火不爨鼎者，何也？鐘長而篙短，鼎大而螢小也。以七尺之細(xì)形，感皇天之大氣，其無分銖之驗，必也。占大將且入國邑，氣寒，則將且怒，溫則將喜。夫喜怒起事而發(fā)，未入界，未見吏民，是非未察，喜怒未發(fā)，而寒溫之氣已豫至矣。怒喜致寒溫，怒喜之後，氣乃當(dāng)至。是竟寒溫之氣，使人君怒喜也。
或曰：“未至誠也。行事至誠，若鄒衍之呼天而霜降，杞梁妻器而城崩，何天氣之不能動乎？”夫至誠，猶以心意之好惡也。有果蓏之物，在人之前，去口一尺，心欲食之，口氣吸之，不能取也；手掇送口，然後得之。夫以果之細(xì)，員圌易轉(zhuǎn)，去口不遠(yuǎn)，至誠欲之，不能得也，況天去人高遠(yuǎn)，其氣莽蒼無端末乎！盛夏之時，當(dāng)風(fēng)而立，隆冬之月，向日而坐。其夏欲得寒而冬欲得溫也，至誠極矣。欲之甚者，至或當(dāng)風(fēng)鼓Ｃ，向日燃爐，而天終不為冬夏易氣，寒暑有節(jié)，不為人變改也。夫正欲得之而猶不能致，況自刑賞，意思不欲求寒溫乎？
萬人俱嘆，未能動天，一鄒衍之口，安能降霜？鄒衍之狀，孰與屈原？見拘之冤，孰與沉江？《離騷》《楚辭》凄愴，孰與一嘆？屈原死時，楚國無霜，此懷、襄之世也。厲、武之時，卞和獻(xiàn)玉，刖其兩足，奉玉泣出，涕盡續(xù)之以血。夫鄒衍之誠，孰與卞和？見拘之冤，孰與刖足？仰天而嘆，孰與泣血？夫嘆固不如泣，拘固不中刖，料計冤情，衍不如和，當(dāng)時楚地不見霜。李斯、趙高讒殺太子扶蘇，并及蒙恬、蒙驁。其時皆吐痛苦之言，與嘆聲同；又禍至死，非徒茍徙。而其死之地，寒氣不生。秦坑趙卒於長平之下，四十萬眾，同時俱陷。當(dāng)時啼號，非徒嘆也。誠雖不及鄒衍，四十萬之冤，度當(dāng)一賢臣之痛；入坑坎之啼，度過拘囚之呼。當(dāng)時長平之下，不見隕霜?！陡π獭吩唬骸笆鼉J旁告無辜於天帝?！贝搜则坑戎癖辉?，旁告無罪於上天也。以眾民之叫，不能致霜，鄒衍之言，殆虛妄也?！ ∧戏街翢幔宄礌€石，父子同水而浴。北方至寒，凝冰坼土，父子同穴而處。燕在北邊，鄒衍時，周之五月，正歲三月也。中州內(nèi)正月二月霜雪時降。北邊至寒，三月下霜，未為變也。此殆北邊三月尚寒，霜適自降，而衍適呼，與霜逢會。傳曰：“燕有寒谷，不生五谷?！编u衍吹律，寒谷復(fù)溫，則能使氣溫，亦能使氣復(fù)寒。何知衍不令時人知己之冤，以天氣表己之誠，竊吹律於燕谷獄，令氣寒而因呼天乎？即不然者，霜何故降？范雎為須賈所讒，魏齊僇之，折干摺脅。張儀游於楚，楚相掠之，被捶流血。二子冤屈，太史公列記其狀。鄒衍見拘，雎、儀之比也，且子長何諱不言？案《衍列傳》，不言見拘而使霜降。偽書游言，猶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也。由此言之，衍呼而降霜，虛矣！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妄也！
頓牟叛，趙襄子帥師攻之，軍到城下，頓牟之城崩者十余丈，襄子擊金而退之。夫以杞梁妻哭而城崩，襄子之軍有哭者乎？秦之將滅，都門內(nèi)崩；霍光家且敗，第墻自壞。誰哭於秦宮，泣於霍光家者？然而門崩墻壞，秦、霍敗亡之征也?；驎r杞國且圮，而杞梁之妻適哭城下，猶燕國適寒，而鄒衍偶呼也。事以類而時相因，聞見之者或而然之。又城老墻朽，猶有崩壞。一婦之哭，崩五丈之城，是則一指摧三仞之楹也。春秋之時，山多變。山、城，一類也。哭能崩城，復(fù)能壞山乎？女然素縞而哭河，河流通。信哭城崩，固其宜也。案杞梁從軍死，不歸。其婦迎之，魯君吊於途，妻不受吊，棺歸於家，魯君就吊，不言哭於城下。本從軍死，從軍死不在城中，妻向城哭，非其處也。然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復(fù)虛言也。
因類以及，荊軻〔刺〕秦王，白虹貫日；衛(wèi)先生為秦畫長平之計，太白食昴，復(fù)妄言也。夫豫子謀殺襄子，伏於橋下，襄子至橋心動。貫高欲殺高祖，藏人於壁中，高祖至柏人亦動心。二子欲刺兩主，兩主心動；綝實論之，尚謂非二子精神所能感也。而況荊軻欲刺秦王，秦王之心不動，而白虹貫日乎？然則白虹貫日，天變自成，非軻之精為虹而貫日也。鉤星在房、心間，地且動之占也。地且動，鉤星應(yīng)房、心。夫太白食昴，猶鉤星在房、心也。謂衛(wèi)先生長平之議，令太白食昴，疑矣！歲星害鳥尾，周、楚惡之。然之氣見，宋、衛(wèi)、陳、鄭災(zāi)。案時周、楚未有非，而宋、衛(wèi)、陳、鄭未有惡也。然而歲星先守尾，災(zāi)氣署垂於天，其後周、楚有禍，宋、衛(wèi)、陳、鄭同時皆然。歲星之害周、楚，天氣災(zāi)四國也。何知白虹貫日不致刺秦王，太白食昴〔不〕使長平計起也？
招致篇第四十四 （此篇今缺）
明雩篇第四十五 變復(fù)之家，以久雨為湛，久旸為旱。旱應(yīng)亢陽，湛應(yīng)沈溺?；螂y曰：夫一歲之中，十日者一雨，五日者一風(fēng)。雨頗留，湛之兆也。旸頗久，旱之漸也。湛之時，人君未必沈溺也；旱之時，未必亢陽也。人君為政，前後若一。然而一湛一早，時氣也。范蠡計然曰：“太歲在〔於〕水，毀；金，穰；木，饑；火，旱?！狈蛉缡牵叼囸?，有歲運也。歲直其運，氣當(dāng)其世，變復(fù)之家，指而名之。人君用其言，求過自改。旸久自雨，雨久自旸，變復(fù)之家，遂名其功；人君然之，遂信其術(shù)。試使人君恬居安處不求己過，天猶自雨，雨猶自旸。旸濟(jì)雨濟(jì)之時，人君無事，變復(fù)之家，猶名其術(shù)。是則陰陽之氣，以人為主，不〔統(tǒng)〕於天也。夫人不能以行感天，天亦不隨行而應(yīng)人?！洞呵铩肤敶篥В登笥曛酪?。旱久不雨，禱祭求福，若人之疾病祭神解禍矣。此變復(fù)也。《詩》云：“月離於畢，比滂沲矣?！薄稌吩唬骸霸轮畯男牵瑒t以風(fēng)雨。”然則風(fēng)雨隨月所離從也。房星四表三道，日月之行，出入三道。出北則湛，出南則旱?；蜓猿霰眲t旱，南則湛。案月為天下占，房為九州候。月之南北，非獨為魯也?？鬃映?，使子路赍雨具。有頃，天果大雨。子路問其故，孔子曰：“昨暮月離於畢?！贬崛?，月復(fù)離畢?？鬃映?，子路請赍雨具，孔子不聽，出果無雨。子路問其故，孔子曰：“昔日，月離其陰，故雨。昨暮，月離其陽，故不雨?！狈蛉缡牵斢曜砸栽码x，豈以政哉？如審以政令月，離於畢為雨占，天下共之。魯雨，天下亦宜皆雨。六國之時，政治不同，人君所行賞罰異時，必以雨為應(yīng)政令月，離六七畢星，然後足也。
魯繆公之時，歲旱。繆公問縣子：“天旱不雨，寡人欲暴巫，奚如？”縣子不聽?！坝闶?，奚如？”對曰：“天子崩，巷市七日；諸公薨，巷市五日。為之徙市，不亦可乎！”案縣子之言，徙市得雨也。案《詩》、書之文，月離星得雨。日月之行，有常節(jié)度，肯為徙市故，離畢之陰乎？夫月畢，天下占。徙魯之市，安耐移月？月之行天，三十日而周。一月之中，一過畢星，離陽則旸。假令徙市之感，能令月離畢〔陰〕，其時徙市而得雨乎。夫如縣子言，未可用也。
董仲舒求雨，申《春秋》之義，設(shè)虛立祀，父不食於枝庶，天不食於下地。諸侯雩禮所祀，未知何神。如天神也，唯王者天乃歆，諸侯及今長吏，天不享也。神不歆享，安耐得神？如云雨者氣也，云雨之氣，何用歆享？觸石而出，膚寸而合，不崇朝而辨雨天下，泰山也。泰山雨天下，小山雨國邑。然則大雩所祭，豈祭山乎？假令審然，而不得也。何以效之？水異川而居，相高分寸，不決不流，不鑿不合。誠令人君禱祭水旁，能令高分寸之水流而合乎？夫見在之水，相差無幾，人君請之，終不耐行。況雨無形兆，深藏高山，人君雩祭，安耐得之？
夫雨水在天地之間也，猶夫涕泣在人形中也。或赍酒食，請於惠人之前，〔求〕出其泣，惠人終不為之隕涕。夫泣不可請而出，雨安可求而得？雍門子悲哭，孟嘗君為之流涕。蘇秦、張儀悲說坑中，鬼谷先生泣下沾襟。或者儻可為雍門之聲，出蘇、張之說以感天乎！天又耳目高遠(yuǎn)，音氣不通。杞梁之妻，又已悲哭，天不雨而城反崩。夫如是，竟當(dāng)何以致雨？雩祭之家，何用感天？案月出北道，離畢之陰，希有不雨。由此言之，北道，畢星之所在也。北道星肯為雩祭之故下其雨乎？孔子出，使子路赍雨具之時，魯未必雩祭也。不祭，沛然自雨；不求，曠然自旸。夫如是，天之旸雨，自有時也。一歲之中，旸雨連屬。當(dāng)其雨也，誰求之者？當(dāng)其旸也，誰止之者？
人君聽請，以安民施恩，必非賢也。天至賢矣，時未當(dāng)雨，偽請求之，故妄下其雨，人君聽請之類也。變復(fù)之家，不推類驗之，空張法術(shù)，惑人君?；蛭串?dāng)雨，而賢君求之而不得；或適當(dāng)自雨，惡君求之，遭遇其時。是使賢君受空責(zé)，而惡君蒙虛名也。世稱圣人純而賢者駁，純則行操無非，無非則政治無失。然而世之圣君，莫有如堯、湯。堯遭洪水，湯遭大旱。如謂政治所致，堯、湯惡君也；如非政治，是運氣也。運氣有時，安可請求？世之論者，猶謂堯、湯水旱。水旱者，時也；其小旱湛，皆政也。假令審然，何用致湛。審以政致之，不修所以失之，而從請求，安耐復(fù)之？世審稱堯、湯水旱，天之運氣，非政所致。夫天之運氣，時當(dāng)自然，雖雩祭請求，終無補(bǔ)益。而世又稱湯以五過禱於桑林，時立得雨。夫言運氣，則桑林之說絀；稱桑林，則運氣之論消。世之說稱者，竟當(dāng)何由？救水旱之術(shù)，審當(dāng)何用？
夫災(zāi)變大抵有二：有政治之災(zāi)，有無妄之變。政治之災(zāi)，須耐求之，求之雖不耐得，而惠愍惻隱之恩，不得已之意也。慈父之於子，孝子之於親，知病不祀神，疾痛不和藥。又知病之必不可治，治之無益，然終不肯安坐待絕，猶卜筮求崇、召醫(yī)和藥者，惻痛殷勤，冀有驗也。既死氣絕，不可如何，升屋之危，以衣招復(fù)，悲恨思慕，冀其悟也。雩祭者之用心，慈父孝子之用意也。無妄之災(zāi)，百民不知，必歸於主。為政治者慰民之望，故亦必雩。
問：“政治之災(zāi)，無妄之變，何以別之？”曰：德酆政得，災(zāi)猶至者，無妄也；德衰政失，變應(yīng)來者，政治也。夫政治則外雩而內(nèi)改，以復(fù)其虧；無妄則內(nèi)守舊政，外修雩禮，以慰民心。故夫無妄之氣，厲世時至，當(dāng)固自一，不宜改政。何以驗之？周公為成王陳《立政》之言曰：“時則物有間之。自一話一言，我則末，維成德之彥，以乂我受民?！敝芄⒄?，可謂得矣。知非常之物，不賑不至，故敕成王自一話一言，政事無非，毋敢變易。然則非常之變，無妄之氣間而至也。水氣間堯，旱氣間湯。周宣以賢，遭遇久旱。建初孟〔年〕，北州連旱，牛死民乏，放流就賤。圣主寬明於上，百官共職於下，太平之明時也。政無細(xì)非，旱猶有，氣間之也。圣主知之，不改政行，轉(zhuǎn)谷賑贍，損酆濟(jì)耗。斯見之審明，所以救赴之者得宜也。魯文公間歲大旱，臧文仲曰：“修城郭，貶食省用，務(wù)嗇勸分?！蔽闹僦钦?，故徒修備，不改政治。變復(fù)之家，見變輒歸於政，不揆政之無非，見異懼惑，變易操行，以不宜改而變，只取災(zāi)焉！
何以言必當(dāng)雩也？曰：《春秋》大雩，傳家〔左丘明〕、公羊、谷梁無譏之文，當(dāng)雩明矣。曾晰對孔子言其志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笨鬃釉唬骸拔崤c點也！”魯設(shè)雩祭於沂水之上。暮者，晚也；春謂四月也。春服既成，謂四月之服成也。冠者、童子，雩祭樂人也。浴乎沂，涉沂水也，象龍之從水中出也。風(fēng)乎舞雩，風(fēng)，歌也。詠而饋，詠歌饋祭也，歌詠而祭也。說論之家，以為浴者，浴沂水中也，風(fēng)干身也。周之四月，正歲二月也，尚寒，安得浴而風(fēng)干身？由此言之，涉水不浴，雩祭審矣。
《春秋》《左氏傳》曰：“啟蟄而雩?！庇衷唬骸褒堃姸А⑾U、龍見?！苯远乱?。春二月雩，秋八月亦雩。春祈谷雨，秋祈谷實。當(dāng)今靈星，秋之雩也。春雩廢，秋雩在。故靈星之祀，歲雩祭也?？鬃釉唬骸拔崤c點也！”善點之言，欲以雩祭調(diào)和陰陽，故與之也。使雩失正，點欲為之，孔子宜非，不當(dāng)與也。樊遲從游，感雩而問，刺魯不能崇德而徒雩也。
夫雩，古而有之。故《禮》曰：“雩祭，祭水旱也?！惫视婿ФY，故孔子不譏，而仲舒申之。夫如是，雩祭，祀禮也。雩祭得禮，則大水鼓用牲於社，亦古禮也。得禮無非，當(dāng)雩一也。禮祭〔地〕社，報生萬物之功。土地廣遠(yuǎn)，難得辨祭，故立社為位，主心事之。為水旱者，陰陽之氣也，滿六合難得盡祀，故修壇設(shè)位，敬恭祈求，效事社之義，復(fù)災(zāi)變之道也。推生事死，推人事鬼。陰陽精氣，儻如生人能飲食乎？故共馨香，奉進(jìn)旨嘉，區(qū)區(qū)惓惓，冀見答享。推祭社言之，當(dāng)雩二也。歲氣調(diào)和，災(zāi)害不生，尚猶而雩。今有靈星，古昔之禮也。況歲氣有變，水旱不時，人君之懼，必痛甚矣。雖有靈星之祀，猶復(fù)雩，恐前不備，肜繹之義也。冀復(fù)災(zāi)變之虧，獲酆穰之報，三也。禮之心悃，樂之意歡忻。悃愊以玉帛效心，歡忻以鐘鼓驗意。雩祭請祈，人君精誠也。精誠在內(nèi)，無以效外。故雩祀盡己惶懼，關(guān)納精心於雩祀之前，玉帛鐘鼓之義，四也。臣得罪於君，子獲過於父，比自改更，且當(dāng)謝罪?；虘朱逗担缯嗡?，臣子得罪獲過之類也。默改政治，潛易操行，不彰於外，天怒不釋。故必雩祭，惶懼之義，五也。漢立博士之官，師弟子相呵難，欲極道之深，形是非之理也。不出橫難，不得從說；不發(fā)苦詰，不聞甘對。導(dǎo)才低仰，欲求裨也；砥石劘厲，欲求銛也。推《春秋》之義，求雩祭之說，實孔子之心，考仲舒之意，孔子既歿，仲舒已死，世之論者，孰當(dāng)復(fù)問？唯若孔子之徒，仲舒之黨，為能說之。
順鼓篇第四十六
《春秋》之義，大水，鼓用牲於社。說者曰：“鼓者，攻之也?！被蛟唬骸懊{之。”脅則攻矣。〔陰〕勝，攻社以救之。
或難曰：攻社謂得勝負(fù)之義，未可得順義之節(jié)也。人君父事天，母事地。母之黨類為害，可攻母以救之乎？以政令失道陰陽繆戾者，人君也。不自攻以復(fù)之，反逆節(jié)以犯尊，天地安肯濟(jì)？使湛水害傷天，不以地害天，攻之可也。今湛水所傷，物也。萬物於地，卑也。害犯至尊之體，於道違逆，論《春秋》者，曾不知難。案雨出於山，流入於川，湛水之類，山川是矣。大水之災(zāi)，不攻山川。社，土也。五行之性，水土不同。以水為害而攻土，土勝水。攻社之義，毋乃如今世工匠之用椎鑿也？以椎擊鑿，令鑿穿木。今儻攻土，令厭水乎？且夫攻社之義，以為攻陰之類也。甲為盜賊，傷害人民，甲在不亡，舍甲而攻乙之家，耐止甲乎？今雨者，水也。水在，不自攻水，而乃攻社。案天將雨，山先出云，云積為雨，雨流為水。然則山者，父母；水者子弟也。重罪刑及族屬，罪父母子弟乎？罪其朋徒也？計山水與社，俱為雨類也，孰為親者？社，土也。五行異氣，相去遠(yuǎn)。
殷太戊桑谷俱生?；蛟桓咦??？竹?，側(cè)身行道，思索先王之政，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明養(yǎng)老之義，桑谷消亡，享國長久?！贝苏f《春秋》〔者〕所共聞也。水災(zāi)與桑谷之變何以異？殷王改政，《春秋》攻社，道相違反，行之何從？周成王之時，天下雷雨，偃禾拔木，為害大矣。成王開金滕之書，求索行事周公之功，執(zhí)書以泣遏，雨止風(fēng)反，禾、大木復(fù)起。大雨久湛，其實一也。成王改過，《春秋》攻社，兩經(jīng)二義，行之如何？
月令之家，蟲食谷稼，取蟲所類象之吏，笞擊僇辱以滅其變。實論者謂之未必真是，然而為之，厭合人意。今致雨者，政也、吏也，不變其政，不罪其吏，而徒攻社，能何復(fù)塞？茍以為當(dāng)攻其類，眾陰之精，月也，方諸鄉(xiāng)月，水自下來，月離於畢，出房北道，希有不雨。月中之獸，兔、蟾蜍也。其類在地，螺與蚄也。月毀於天，螺、蚄舀缺，同類明矣。雨久不霽，攻陰之類，宜捕斬兔、蟾蜍，椎被螺、蚄，為其得實?；认x時至，或飛或集。所集之地，谷草枯索。吏卒部民，塹道作坎，榜驅(qū)內(nèi)於塹坎，杷蝗積聚以千斛數(shù)。正攻蝗之身，蝗猶不止。況徒攻陰之類，雨安肯霽？ 《尚書》《大傳》曰：“煙氛郊社不修，出川不祝，風(fēng)雨不時，霜雪不降，責(zé)於天公。臣多弒主，孽多殺宗，五品不訓(xùn)，責(zé)於人公。城郭不繕，溝池不修，水泉不隆，水為民害，責(zé)於地公?！蓖跽呷?，各有所主；諸侯卿大夫，各有分職。大水不責(zé)卿大夫而擊鼓攻社，何〔如〕？不然，魯國失禮，孔子作經(jīng)，表以為戒也。公羊高不能實，董仲舒不能定，故攻社之義，至今復(fù)行之。使高尚生，仲舒未死，將難之曰：“久雨湛水溢，誰致之者？使人君也，宜改政易行以復(fù)塞之。如人臣也，宜罪其人以過解天。如非君臣，陰陽之氣偶時運也，擊鼓攻社，而何救止？《春秋》說曰：“人君亢陽致旱，沈溺致水。”夫如是，旱則為沈溺之行，水則為亢陽之操，何乃攻社？攻社不解，硃絲縈之，亦復(fù)未曉。說者以為社陰、硃陽也，水陰也，以陽色縈之，助鼓為救。夫大山失火，灌以壅水，眾知不能救之者，何也？火盛水少，熱不能勝也。今國湛水，猶大山失火也；以若繩之絲，縈社為救，猶以壅水灌大山也。
原天心以人意，狀天治以人事。人相攻擊，氣不相兼，兵不相負(fù)，不能取勝。今一國水，使真欲攻陽，以絕其氣，悉發(fā)國人操刀把杖以擊之，若歲終逐疫，然後為可。楚、漢之際，六國之時，兵革戰(zhàn)攻，力強(qiáng)則勝，弱劣則負(fù)。攻社一人擊鼓，無兵革之威，安能救雨？夫一旸一雨，猶一晝一夜也；其遭若堯、湯之水旱，猶一冬一夏也。如或欲以人事祭祀復(fù)塞其變，冬求為夏，夜求為晝也。何以效之？久雨不霽，試使人君高枕安臥，雨猶自止。止久至於大旱，試使人君高枕安臥，旱猶自雨。何則？〔陽〕極反陰，陰極反〔陽〕。故夫天地之有湛也，何以知不如人之有水病也？其有旱也，何以知不如人有癉疾也？禱請求福，終不能愈，變操易行，終不能救；使醫(yī)食藥，冀可得愈；命盡期至，醫(yī)藥無效。
堯遭洪水，《春秋》之大水也，圣君知之，不禱於神，不改乎政，使禹治之，百川東流。夫堯之使禹治水，猶病水者之使醫(yī)也。然則堯之洪水，天地之水病也；禹之治水，洪水之良醫(yī)也。說者何以易之？攻社之義，於事不得。雨不霽，祭女媧，於禮何見？伏羲、女媧，俱圣者也。舍伏羲而祭女媧，《春秋》不言。董仲舒之議，其故何哉？夫《春秋經(jīng)》但言“鼓”，豈言攻哉？說者見有“鼓”文，則言攻矣。夫鼓未必為攻，說者用意異也。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鬃釉唬骸胺俏嵬揭?，小子鳴鼓攻之，可也?！惫フ?，責(zé)也，責(zé)讓之也。六國兵革相攻，不得難此，此又非也。以卑而責(zé)尊，為逆矣。或據(jù)天責(zé)之也？王者母事地，母有過，子可據(jù)父以責(zé)之乎？下之於上，宜言諫。若事，臣子之禮也；責(zé)讓，上文禮也。乖違禮意，行文如何？故警戒下也。必以伐鼓為攻此社，此則鐘夫禮以鼓助號呼，明聲響也。古者人君將出，撞鐘擊鼓，聲鼓鳴攻擊上也。
大水用鼓，或時再告社，陰之太盛，雨湛不霽。陰盛陽微，非道之宜，口祝不副，以鼓自助，與日食鼓用牲於社，同一義也。俱為告急，彰陰盛也。事大而急者用鍾鼓，小而緩者用鈴{?狄}，彰事告急，助口氣也。大道難知，大水久湛，假令政治所致，猶先告急，乃斯政行。盜賊之發(fā)，與此同操。盜賊亦政所致，比求闕失，猶先發(fā)告。鼓用牲於社，發(fā)覺之也。社者，眾陰之長，故伐鼓使社知之。說鼓者以為攻之，故攻母逆義之難，緣此而至。今言告以陰盛陽微，攻尊之難，奚從來哉？且告宜於用牲，用牲不宜於攻。告事用牲，禮也；攻之用牲，於禮何見？硃絲如繩，示在旸也。旸氣實微，故用物微也。投一寸之針，布一丸之艾於血脈之蹊，篤病有瘳。硃絲如一寸之針、一丸之艾也？吳攻破楚，昭王亡走，申包胥間步赴秦，哭泣求救，卒得助兵，卻吳而存楚。擊鼓之人，〔誠〕如何耳；使誠若申包胥，一人擊得。假令一人擊鼓，將耐令社與秦王同感，以土勝水之威，卻止云雨。云雨氣得與吳同恐，消散入山，百姓被害者，得蒙霽晏，有楚國之安矣。迅雷風(fēng)烈，君子必變，雖夜必興，衣冠而坐，懼威變異也。
夫水旱，猶雷風(fēng)也，雖運氣無妄，欲令人君高枕幄臥，以俟其時，無惻怛憂民之心。堯不用牲，或時上世質(zhì)也。倉頡作書，奚仲作車，可以前代之時無書、車之事，非後世為之乎？時同作殊，事乃可難；異世易俗，相非如何？俗圖畫女媧之象為婦人之形，又其號曰“女”。仲舒之意，殆謂女媧古婦人帝王者也。男陽而女陰，陰氣為害，故祭女媧求福佑也。傳又言：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絕。女媧消煉五色石以補(bǔ)蒼天，斷鰲之足以立四極。仲舒之祭女媧，殆見此傳也。本有補(bǔ)蒼天、立四極之神，天氣不和，陽道不勝，儻女媧以精神助圣王止雨湛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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